“终于要回家了。”蒋秀荷说出了顾德胜的心声。
他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喧嚷的人群,生出绝处逢生的庆幸,很快又想到盛未夏泼冷水的那段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上大学这么长见识?”顾德胜喃喃道,“咱们闺女是不是太聪明了?”
他想了好几个晚上,都觉得盛未夏说的话,真特么有深度,有见地。
蒋秀荷点点头:“她说的那些我不懂,但愿意听。”
顾德胜在心里同意了老婆的话。
“哟,我忘了,咱们这次死里逃生,是不是该给青葳去个电话啊,她可能还在帮着联系水泥厂呢?”
亲口听了顾青葳淡淡回复的顾德胜,心里忽然一梗,神色很不自然地换了一下,沉下脸:“不用了。”
他心里终究是扎了根针。
车上人渐渐多起来,隔了条过道,一对夫妻正亲亲热热地互相喂一只烤红薯。
那份亲昵,顾德胜想起来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
紧接着,他又想起盛未夏让蒋秀荷帮他管账的事,这件事他已经想了两个晚上。
于是清了清嗓说:“闺女说让你帮忙管账,等让老赵走了以后,你试着管管他手里的账本吧,还有,那个矿挨着甜枣村,回头你打听打听盛勇的老子娘人品怎么样,合适的话,你多开点钱,让他们去矿上帮忙。”
这是顾德胜第一次跟蒋秀荷商量工作上的事。
她惊讶地看着丈夫,像从没有这样认识过他一样:“真让我干?”
顾德胜呲了一声:“姑娘都开口了,我寻思试试就试试……”
“好!”蒋秀荷应声下来,低头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从包里掏出卤牛肉递给他,“给,先垫点儿,这牛肉是盛勇卤的,吃着不错。”
夫妻俩没再提顾青葳。
其实当下顾青葳在英国很急,喻明达不告诉她具体的计划,只让她等,她已经等不下去。
她又一次跑伦敦去,敲开了钟语森的公寓,给喻明达打电话。
跟前几次不一样,喻明达接电话的口气有些不耐烦,听到是她的声音才缓和下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爸妈人跑了知道吗?”
“知道。”顾青葳说,“他们在京市。”
“再逼一逼他们就彻底走投无路了。本来工人已经被鼓动起来了,也不知道顾德胜吃了什么聪明药,把拖了半个多月的工钱付了,现在工人安分得很。”
顾青葳很不安:“要不算了,我心里不踏实,万一出点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拖得他狗急跳墙,才能显出你恩重如山。你别以为我愿意多此一举逼他,还不都是为了你?”
喻明达偶尔轻佻,时不时会说些轻浮调情的话,但这么明显的暧昧,还是第一次说。
顾青葳虽然八面玲珑,但在男女关系上其实还是一张白纸。
听见这话,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
“干嘛,没想到?”喻明达哼笑,“你以为我这很轻松?一个不好我就身无分文,万劫不复,却还要管你家里这点破事,你以为我图什么?”
听电话那头陡然沉默,喻明达索性挑明:“这件事平稳过去之后,你跟了我吧。别想着别人了,你跟我是一路人,不用戴什么假面具。”
顾青葳听得脸通红:“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我那么有空逗你玩儿?”喻明达点了根烟,“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两天不太平,局势有点不稳,你要是答应,我就管到底。”
钟语森说过,他是个疯子。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都特么火烧眉毛了,往常随叫随到的行长,这几天反常地联系不上,他心里着火一样着急,但偏偏越是着急上火,越是想玩点刺激的,好让自己情绪稳定。
比如此时,跟电话对面调个隔着欧亚大陆的情。
几息之后,顾青葳声如蚊蚋地说:“你……你要是认真的,那我可以考虑。”
顾青葳不是没想过。
上初中开始,她就逐一为自己过滤合适的另一半,从班里的男同学,渐渐看到喻时,之后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喻时像一道高峰标尺,把她择偶的标准无限地拉高。
但喻明达跳脱出了这道标尺。
他也是喻家人,年轻但辈分高。
只要一想到,如果跟喻明达在一起,喻时喊她小婶婶,她就有一种极为刺激的感觉。
更何况,喻明达本人的条件,也完全在她所遇过的追求者之上。
如果这是一桩生意,那么,她觉得物价对等。
在顾德胜身边这么多年,她只看到他做生意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抓住时机。
顾德胜抓住了十年前倒土焦的时机,她抓住眼下的喻明达。
本质是一样的。
挂了电话后,顾青葳低头等脸上滚烫的红晕变得平静,才从电话机旁站起,走到钟语森面前。
钟语森从杂志上抬起眼,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顾青葳轻声问:“钟先生,你在英国人脉多,能告诉我怎么找时薪高一些的兼职吗?”
钟语森挑眉:“你需要钱?”
“是的。我需要一笔钱。”
她轻轻捏紧手掌,仿佛那张整容诊所的传单还在手心一样。
那上面的宣传让她动心:无痕,宛若天生。
她受不了每天上妆遮盖嘴唇上丑陋突兀的手术疤痕,她要做整容手术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顾青葳想,她不想自己未来的爱人看到她没上妆时候的样子。
“你会什么?”
这个问题,让顾青葳有些窘迫。
她认识的华人留学生里,名校学生学习特别好的,帮人补习语言,写文书,代笔作业和论文,都能挣到不错的生活费。
但她学校不够亮眼,做这些毫无竞争筹码。
“我可以学,我学什么都很快。”
钟语森笑起来,他有些不理解喻明达的口味,但还是耐心道:“你看,工作的本质是价值的交换,你什么都不会的话,拿什么来换呢?你要对自己有全面的认知。”
顾青葳听懂他的意思,窘迫地改口:“我可以用时间来换,我性格好,英语口语也算不错。”
“那去楼下咖啡店试试服务员吧,我会跟店长关照一下。”
“是你的店吗?”顾青葳大着胆子尝试,“如果我通过面试,能不能先预支一笔薪水?还有,我兼职这件事,能不能不告诉喻明达?”
“可以。”钟语森饶有兴味地答应了。
仿佛是什么值得期待又好玩的事。
半个小时后,顾青葳拿到了楼下咖啡店服务员的工作服。
与此同时,同样需要钱的张小春,却没有同样的幸运。
“对不起,我们这里合理勤工俭学的名额已经满了。”
张小春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是我们导员说,图书馆这边招得最多啊,有几十个呢。”
“满了就是满了,多少人抢呢。”负责筛选学生简历的工作人员转身没再理她。
张小春一无所获回到宿舍,颓丧着推开门,却看见盛未夏笑意盈盈地坐在她书桌前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终于露出笑容。
盛未夏笑着说:“我哥给我送了点吃的,拿点给你。”
她举起手里新买的不锈钢圆饼饭盒。
“你不忙吗?”张小春说,“听说你们学校大一的课很重啊。”
大概是真的,她偶尔能碰到以前寝室那几个室友,都是行色匆匆找自习教室的样子。
盛未夏笑起来:“我换了专业,不忙。”
张小春大惊失色:“什么?你换了专业!这么大的事……”
“我为什么换专业不重要。说说,刚才怎么好像要哭了一样?”刚才她清楚看到,张小春是看到她在,才把眼泪逼回去的。
张小春不吭声,眼眶一下子红了。
盛未夏了解她,表面铁娘子,内心小娘子,谁都不知道一个雄鹰一样的女人,在自家闺蜜面前,哭起来可能比林黛玉还多愁善感。
“嗐,我丢脸了。”张小春擦不干眼泪,索性不管了任它流,“我刚去图书馆问勤工俭学的缺,谁知道就一天功夫全满了。”
“着急打工干什么?”
盛未夏知道张小春的家境,比不上城里经济宽裕,但她是独生女,家里供她一个人不算太吃力。
不像孔礼真,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用钱,她从考上大学开始就规定了自己不从家里拿钱。
所以,她为什么刚开学就急着打工赚钱?
“我需要一笔钱。”张小春叹了口气:“我们学院新来的老师听说是国外回来的,说我们得实践,明年开始学着炒……股票。我爸妈不会理解这件事儿,再说我妈下岗了,家里开销也紧张,开账户的钱我得自己想办法。”
在张小春学校,金融学属于新开设还没多少毕业生的新兴专业,
但盛未夏对他们老师这个提法,觉得有意思,学多少理论可能都不如自己下场感受一番。
张小春还在掰着手指算:“我去交易所看了,便宜的一股几块钱,贵的得几十块!那我总得准备一千多块吧,天呐……要不我也换专业算了!”
“别开玩笑了,你就是为这个专业而生的!”
从盛未夏的从业经验来说,张小春学这个专业特别合适,数学够好,好到无聊的时候就拿竞赛题来刷着玩,专注力强,可以同时看八块屏串联数据和信息。
她笑眯眯搂着张小春,“姐有钱,你给姐笑一个,姐给你投一万块。”
第57章 春夏私募基金
张小春把她从肩上扒拉下来,看了看宿舍门:“你疯了啊,一万块随便乱说!”
“我瞎说什么?我有一万块,你想要五万块,姐也有。”盛未夏拉着她坐下,从不锈钢饭盒里拿了块卤牛肉塞到她嘴里。
“可那不是他们给你的钱吗?你能这么乱花?老天爷啊,一万块……”张小春词穷了,一万块钱差是他们家两三年的收入。
盛未夏笑眯眯地说:“不算他们给的,而且我也不是纯借你。”
“啥意思?”
“老师给你们讲过私募基金吗?”
张小春茫然地摇头:“我们才上了几天课,云里雾里的,没听过什么基金。”
刚好书包里有喻时给的那本财经杂志,里面有一篇讲述量化基金和私募基金的,盛未夏便掏出来翻到那一页指给她看:“你看,国外有这种基金卖给投资者,简单说就是客户有钱但是没时间管,交给专业人员管理,咱们也可以啊,我给资金,挣的钱咱们分。”
张小春英文没那么好,文章标题就有好几个单词不懂,拿了词典出来翻。
她看完第一段,抬头茫然地看着盛未夏:“你的意思是,我用你的钱炒股票,挣了之后你还分给我?”
“对。”盛未夏拍拍她,“赔了算我的,挣了的那部分咱们分,给你的那叫佣金。”
张小春像手里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杂志扔回她怀里:“这怎么行?这不成了没本的买卖?”
盛未夏又把杂志翻回那一页,认真指给她后面的一段:“怎么叫无本买卖呢?你付出时间,了解各种政策,把握经营动向和规划,这些就是你的投入。所以我们这是公平合作,我出钱你出时间和精力,挣了我们分成,合情合理。至于亏了算我的,这是我的事,我愿意风险自担。”
她指到的那一段,正是介绍该私募基金经理指责的部分。
张小春将信将疑,翻着词典把那一段看完。
盛未夏也不替她翻译,有些东西,必须得她自己看到才能相信。
她看完若有所思,绷着脸问:“这是什么杂志?”
“经济学人。”盛未夏说,“你们学校图书馆估计也有,把英文学学好,有些公司的业务涉及外贸的,那就很受外部政策影响,你得多听国际广播,看外国新闻和报纸,说穿了得有全局的眼光。”
“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张小春总算大致摸清了盛未夏所说的生意逻辑,但意外的是,她明明懂这么多,却换了专业。
盛未夏把一切都推到杂志身上:“所以我说你得多看书,做什么勤工俭学?大学生已经这么穷了,就该拿这些宝贵的时间多学东西。”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用喻时的口气说话,说的还是他说过的话。
盛未夏:……
“杂志能借我吗?”张小春摸着封面。
如果是她自己的,盛未夏别说借了,立刻送她。
但这是喻时的。
她手指缩了缩:“这本不是我的,你要喜欢我回头问问别人在哪买的,给你买。”
“别!”张小春看了封底的美金数字,吓得推给她,“我去图书馆找找就行了,太贵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去找勤工俭学,给我拼了命好好学,学英文,学数学,学所有用得着的本事,别叫我亏钱。”
“嗯!”张小春认真地点头,“我一定不让你亏钱。”
那可是一万块钱!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约定了什么,又将成就什么。
只是朦朦胧胧之中觉得,盛未夏说的东西,描绘的图景,都让她激动,又向往。
她想抓住这种感觉。
“走吧,咱们去食堂大吃一顿,庆祝一下春夏私募基金成立。”盛未夏开玩笑地眨眨眼,晃了晃手里的餐盒。
“好,走。”张小春掏出饭卡,豪迈地说,“刷我饭卡。”
“对了,我姨做的腌梅还有吗?”被喻书兰抢了一小半走,她自己都没几个了。
“有!你等着。”张小春把剩下的腌梅罐子整个拿给她,“你拿去吃吧,我妈说家里还有回头邮给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去食堂吃完,盛未夏又给她留了西久胡同的地址和路线,约了周末碰头。
周末这天,她回到西久胡同。
盛勇给她留了纸条,说自己去八面铺看中了一个有意转让的铺,今天去谈转让的费用,冰箱里有炖的肉和买的菜,让她自己随便对付吃点。
看着盛勇最后又添了一句:【不会用炉子就去大杂院里随便问哪个街坊要一碗米饭。】
她就笑了。
炉子她还是会用的,只不过,今天小春会过来,她又可以坐着等吃饭了。
小春来得很准时,从背的书包里拎出个黄桃罐头,看她不悦,哄着说:“我妈说的,上门得带点儿礼,这是规矩。”
“我不是说了让你当自己家?还有,我就等着你来了给我焖饭吃,你要这样我是不是也该给你带点礼?我不管,你带回去!”
小春笑笑不说话,放下东西去灶间做饭。
盛未夏美滋滋拿了把小马扎坐在灶间,一边看小春做饭,一边闲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大门响动,盛勇推开门,面带喜色地走进来。
“小妹,你来啦!”
“哥,这么早?”她还以为得拉锯一下。
“还没最后谈完呢。”
说着,他走进灶间,看到守在灶台前还有个脸生的姑娘,退了一步出去,“哟,小妹有客人。”
“哥!这是我高中同学小春,我以前老吃的腌梅,就是小春她妈做了给我的。”盛未夏笑起来。
说到腌梅,盛勇终于有了印象,上前伸手做出握手的姿势:“老乡啊,多谢你那几年照顾我小妹!”
张小春脸胀得通红,把手伸过去握了一下,飞快地又收回来:“不用客气,夏也帮了我很多。”
雄鹰一般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跟男人握手,握完弹射一般复位,坐到了盛未夏旁边另一把马扎上。
“哥,你说说今天谈的情况?”
“不了,你们玩,我改天跟你说。”盛勇搔了搔头,转身准备回自己那里。
盛未夏喊住他:“哥,改什么改天,我明天回学校,再碰头什么时候?你就说吧,小春是自己人,她学金融,我以后有了钱都让她给我管。”
张小春窘迫地看了她一眼。
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懂,她怎么敢这么说……
可说来奇怪,听她这么说,张小春觉得自己心里热热的,油然而生起必须好好学好好干的念头。
盛勇目光发热,在证券所见多了世面,在他眼里,学金融的都是高级人才:“那可真厉害!”
他刚开始在证券所柜台买卖国库券的时候,一直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格坐在那个圆拱形的玻璃窗后面工作?
后来忍不住问了,知道他们都是金融经济专业的学历背景。
从此,这个专业在他这里便有了八百米厚的滤镜。
如今看到个“活”的,盛勇丝毫没因为张小春不过大一而轻慢,反而有些诚惶诚恐。
盛未夏笑起来:“哥,你再看小春,她快不好意思了,快说说你找的铺子。”
“哦。”盛勇腮帮子都红了,“这家铺子的老板是做牛仔裤的,他自己在南方有工厂,同时供着好几个批发市场的货。”
“那他为什么转让?”
“据他自己说,因为管不过来。可我蹲了几天,觉得可能是他这个铺的业务员手底不干净,把店里的货低价甩出去,自己赚分成。”
“那哥,你想好盘下来之后卖什么了吗?”
这正是盛勇没头绪的地方:“我在八面铺研究了好阵子了,牛仔的好卖,所以我想从他手里进货继续卖。但总觉得不踏实,小妹你觉得呢?”
盛未夏不表态:“如果很赚钱,老板不会转让的,忙不过来可以雇人,售货员手脚不干净可以换人,所以那个铺应该情况比较复杂,老板没说实话,哥你不要听一面之词。”
盛勇想了会儿,狠狠点头同意。
生意好的几个铺子,非常明显货走得快,老板亲自上阵卖货。
不会把这样生金蛋的鸡卖掉。
他今天听那老板讲得热血沸腾,本来坚信只要把铺盘下来,就会日进斗金。
现在听盛未夏分析,才发现自己想得实在有些简单。
“所以,即便哥你打算盘下来,要不要从那个老板厂里进货,要多考虑一下,慎重一点的话,不妨去人家厂里看看情况。反正不着急,等本金厚一点再决定也不迟嘛。”
“好!”盛勇是个脑子比较一根筋的人,他没决断之前会盯着想,反复想,但当有了决断之后,就会马上放下,转而继续做别的事。
现在恰恰好,盛未夏替他做决策,他只需要去做就好。
于是他放下生意,打开冰箱开始准备午饭。
张小春哪好意思坐等吃饭,跟他推让着动手做饭,正好这时,盛未夏收到蒋明智的传呼:
【小夏,你在学校还是哪里?有重要事见面谈,关于锦中的,你尽快过来。】
第58章 酸得冒泡
蒋明智说事情重要,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锦中那边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眼时间,猜测那边会留饭,便说:“哥,小春,我舅舅找我有急事,你们先做饭,我要是12点半回不来你们先吃。”
张小春面露为难,欲言又止,但盛勇已经推门而出,给她叫出租车去了。
盛未夏知道她不自在,抱了抱她,说:“事情突然,我很快回来,再说我哥应该不会让你动手做饭的,你就在我房间等我。”
她把房间钥匙给了她。
“小妹,车来了!”盛勇在胡同口大喊。
“我走啦!”盛未夏挤挤眼。
她离开后,盛勇果然没让张小春动手炒菜,她又不好意思像盛未夏说的那样回房间等饭好,只好帮忙打下手。
盛勇一边炒菜,一边干笑着说:“叫你见笑了,我小妹懂得多,赚钱这事儿我都听她的。”
他说话透着紧张和不自然。
其实,他很少跟年轻姑娘搭话,在乡下那会儿是为了避讳,进了城这种社交难免,他也尽量保持距离。
但张小春是盛未夏的朋友和同学,他告诉自己得招待,加上自从打定主意要做服装生意,在八面铺观察到,做这生意必须学会跟全年龄的女性打交道。
就当做生意跟客人拉家常。
他告诉自己。
张小春看着他大冷的天,在还没生炉子暖起来的灶前,额头起了一层汗,不知怎的,她忽然不紧张了,反而噗嗤一声:“是吧,她说要投钱给我管呢!”
“你学金融嘛,那当然也懂了!我小妹真的懂很多,我能有做生意的本钱,全靠我小妹,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做什么?”她随口一问。
盛勇看张小春低着头摘菜,心里思量了一番。
能被小妹叫来家里的,必然是信得过的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什么都不说未免太不敞亮,只要不说具体怎么做的,应该没什么关系。
“国库券,不过我不懂,都是听小妹的,小妹说怎么买我就怎么买,小妹说怎么卖,我就怎么卖。”
张小春咦了一声:“昨天我们老师说最近京市的证券圈子里,在传有个农民定期买卖国库券的案例,难道你们也知道?这东西刚出来的时候,听说好多人不信能赚钱……”
听见这话,盛勇脸色大变地摔了锅铲:“我就说上次有个大学老师跟我搭话,没什么好事!糟了糟了,等小妹回来我得跟她说说!”
张小春更震惊:“你的意思是,我们老师说的案例……就是你?哦,你们?”
因为老师说起这个案例的时候,赞叹了这个农民对政策的敏感和操作手段的老辣。
完全不像不懂证券和金融的,胆子够大又有本钱和时间,充分利用了新政策和新产品的窗口期。
可她没想到,竟然是盛未夏和她哥做出来的。
按老师的说法,估计农民的操作日均收益可以达到10%!
这种利滚利的方式……
她按盛未夏假设有两万块的本金心算了一下,算出来的数字让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
她又想到,盛未夏懂得比自己多多了,完全可以自己操作,为什么要交给自己来做?
张小春脑子一下子过载,想不通这里的道理,语塞住说不出话来。
盛勇表情凝重:“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我,但小妹说了,这是快钱,我们做段时间就不做了。”
这句话让张小春信了,老师交口称赞的“农民”八成便是眼前这位憨厚的,不善言辞的大哥了。
她只是不明白:“可她自己就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要把钱交给我来管呢?”
不是她不自信,是她爸妈有钱都不会这么干。
“小妹聪明,但是不想花时间盯着,她说交给我之后,只要收益合理就行,她就不用管了。你放心,小妹就是信得过你才这么说,再说她自己心里有谱。”
盛勇是过来人,说的话让张小春信服。
张小春原先只把盛未夏的话当笑话,直到此时,才相信她没当笑话讲。
国库券是没什么窍门的,不用做选择,只要买进之后择时卖出。
但股票不一样,按老师的说法,选股和买卖,充满了智慧和博弈。
只要一想到盛未夏要给她一万块钱,就有些头皮发麻,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
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一定得好好学好好干,不能亏钱!
另一边,盛未夏坐车很快到了蒋家。
蒋明智直接让她进书房,又叫了蒋鹏涛进来。
他脸色少见地凝重:“小夏,我叫你来是有个信儿告诉你,你看看是不是请个假回趟锦中?”
“什么事啊,舅舅?”
“我听说有工作组下地方去查煤价波动这件事了,估摸着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你爸很有可能会被叫去了解情况。”
盛未夏心里猛然跳了一下。
看来跟喻时猜测的那样,这件事牵涉面果然不小。
“您是担心他乱说什么,影响到工作组的判断?”
“没错。我担心他个人情绪比较大,在调查过程中发表一些不理性不客观的看法,我怕……”
蒋明智心事重重。
他虽然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意见,但工作多年的敏感性让他认为,这不是一件小事,不光锦中的煤炭市场,连锦中的天都可能要变。
盛未夏皱眉:“我不觉得引导让他说什么,或者不让他说什么是一个好主意,他只是个受波及的生意人,即便问他了解情况,也只是为了佐证上级的判断。”
蒋鹏涛附和道:“小夏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姑丈不知道这背景比较好,有情绪也正常,领导下基层就是为了了解实际情况。”
蒋明智思量许久,才长叹一声:“你们说的对。电话也别打了,透露出一丝都不合适。”
他留盛未夏下来吃午饭,但她说家里有同学来,便匆匆离开。
人走后,蒋明智进厨房对着妻子又是一声长叹:“秀荷跟顾德胜,让姑娘心寒了啊,连着跟我们都疏远了。”
“要我说啊,该。就该让他们长长记性!也没疏远吧,人家小姑娘跟同学玩,你临时喊过来的,算瞎凑什么热闹?”
“……”
盛未夏回到西久胡同,却看见了没预料到的情景。
喻书兰来了,跟张小春大眼瞪小眼地在她客厅坐着。
见她进来,喻书兰噌的一下站起来,轻抬下巴:“盛未夏,她是谁啊?”
今天她发传呼给盛未夏,一直没回。
她就翻出自己之前记下的西久胡同的地址,寻摸过来,想这万一人回了这里,没带BP机呢?
结果,人是不在,可藏了别人在!
喻书兰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嫉妒,难过,就好像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被毫不怜惜地套在别人身上一样。
“你谁啊?怎么在盛未夏家里?”
“我还想问,你是谁啊?”
张小春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刚接受了自家好姐妹可能不光有钱还特别懂投资,就发现她不光自己一个朋友,还有别的朋友。
还是一个看起来挺有钱,脾气又不太好的姑娘——这跟她们完全不像。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通常有些微妙。
那种大家都好的情况只存在某种少见平衡之中,可一般情况下,会有些微妙的竞争欲,和占有欲。
比如此刻,她们同时知道了彼此的存在,都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在盛未夏回家之前,两人就面对一桌菜互相对峙着。
张小春想,还不如跟盛勇唠嗑,毕竟都是合礼乡的人,还能说说家乡话。
喻书兰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不能回家去等吗?——不,我偏要听盛未夏的解释,她都没请自己来过,就先请了别人!
盛未夏看着神色都不太好看的两人,后退半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不用了,我刚知道了,她叫张小春,是你高中同学,你可真厉害,我发你传呼你不理,原来是转身喊了别人来。”
她自己都没发现,这话说得太酸了,酸得冒泡。
看着喻书兰绷着脸这样胡搅蛮缠,盛未夏有一种美好周末泡汤的预感,她头痛又烦躁,加上已经饿了,没精神应付这位大小姐,便淡淡地说:“我也有自己的事,你这样突然来打乱了我的安排。”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喻书兰有些委屈,她很想立刻离开这里。
可想到冷冰冰没有人的家里,和那些从锦中昔日小姐妹发来的,毫无感情不过是打探她近况的传呼,忽然觉得很孤独。
在这种孤独里,盛未夏竟然是唯一散发着暖意的那个存在。
她竟然,不想走。
喻书兰想想委屈,扁着嘴:“我只是没想到你除了我还有别的朋友在,而且你房子好了也没喊我过来玩,我心里有点气不行吗?”
说着,她又朝张小春投去一个充满了怨气的眼神。
“气多了影响食欲。吃饭吗?”盛未夏看了眼,盛勇做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留喻书兰下来也不是不行。
“吃!为什么不吃!”喻书兰指了指自己背来的书包,“我不光要吃饭,我还要你给我看作业。”
“那先吃吧,数学回头问小春,她数学满分。”
“啊?”张小春愣住。
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刚才说,让自己离盛未夏远点。
还说,只有她懂盛未夏的爱好。
同样愣住的还有喻书兰,两人不着痕迹地交锋了一番:
“我只是为了息事宁人,可不是向你服软。”
“数学不好是吧?那可太好了,我不想教你。”
但盛未夏给她们盛了饭,又分别夹了一样菜之后,各自偃旗息鼓。
第59章 她不需要任何靠山,除了……
吃完饭,张小春主动洗碗——在她家,不做饭的人得干活,洗菜摘菜,最后洗碗。
她今天吃了白食,理应洗碗。
喻书兰见状不甘示弱,拼命回忆阿姨的动作,抓着抹布擦桌子。
盛未夏乐得有人动手,洗漱后回房去睡午觉。
“盛未夏,我要做作业。”喻书兰现在有了目标,认真把学习当任务在做。
“那你去隔壁房间。”
盛未夏带她过去,拿出钥匙开了门。
隔壁房间是顾德胜夫妻俩置办的,里面摆了张床,配了衣柜,书桌和书架。
喻书兰看了眼觉得环境凑合。
在她转身离开前,又抓着她问:“那个张小春是第一次过来?”
“是,我家里之前来人了,他们才回去我把房子腾出来。”盛未夏不理解她的斤斤计较,“你干嘛问这个?”
“我就是有点儿吃醋嘛!”喻书兰气咻咻的,“你第一个带回来的不是我,好意思么?我都让你住我家了……”
对喻书兰来说,这是非常不对等的行为。
“那你今晚住这儿吧。”盛未夏指了指床,“新的,我还没睡过。”
“我不,我要睡你房间!”
话音落下,她看到盛未夏面露为难,敏感地追问,“你该不会是让张小春今天晚上住这儿吧?”
“对啊。”上高中的时候,她经常去小春家住。
如今她有自己的房子,留小春过夜再正常不过。
“……那我要跟你睡一间,你让她睡这边来。”
盛未夏:……
这个夜晚,感觉注定无法美好了。
把两人分别安置好后,盛未夏打开顾德胜添置的VCD机,挑了张电影塞进去,懒懒地边看碟边和张小春聊天。
张小春一心两用,翻着从图书馆借出来的财经杂志,一边应着声。
就像以前高中的时候那样,聊天,但不耽误各自的事。
看完一张影碟后,盛未夏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
大杂院没有独立卫浴,上厕所得去公共厕所,洗澡就每家各显神通。
盛勇刚给她在卧室的角落里,用砖瓦砌了一个小间出来,贴上白瓷砖可以媲美楼房里的独立卫生间。
加上她这房子是倒座房,墙外就是胡同过道,不耽误排水。
虽然比不上正经卫生间,好歹能洗澡了。
盛未夏洗漱完后,便催张小春也洗了。
她捞起丢在一旁的BP机,忽然发现顾德胜发过条传呼过来:
【货出了,款已经到了!!】
一连两个感叹号,可想他打传呼的时候有多激动而。
串联起今天蒋明智传递的消息,盛未夏觉得得跟喻时同步一下消息。
她给张小春留了张纸条,揣着BP机和钥匙出门,去胡同口杂货店打电话。
拨通传呼台后,传呼员问:“请讲。”
盛未夏报出喻时的传呼号码,说:“已卖出,谢谢。”
挂下电话后,她等他的回电。
往常他都会很快回电话,可今天却等了十分钟还毫无消息。
她难免开始联想。
惊动了工作组……调查可能会拔起一连串的人……
在这件事里,她只想到自己的事能不能解决,好像没有想过,处在喻时的角度,他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为难?
一想到这里,盛未夏等不下去,直接拨通了他留给自己的移动电话。
这下响了几声后接通,听筒传来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敏感,他听起来很累,透着些哑:“哪位?”
“是我。”
盛未夏说完,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似乎门关上,安静下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盛未夏有些窘迫地收了声不响。
几息之后,喻时说:“我很好。我在锦中。”
原来他回了锦中!
“我听说有工作组下去了,担心会……会不太好。”她说着,忽然刹停。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没头没尾?
喻时好像是笑了一声:“我很好,顾老板应该也解决问题了。你放心。谢谢。”
“谢我做什么?”
盛未夏还在为刚才自己那句话觉得冒昧,下意识抬头看天,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此刻天上澄澈无云,弦月高悬。
对面停了两息,她脸上的紧绷和热度才消退下去。
“谢谢你关心我。”喻时说。
盛未夏能想象此时他握着移动电话说话的样子,开始疑惑,她打电话之前到底在想什么?。
“那再见吧。”她要挂下去的时候,又听他在那一头说,“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她愈发懊恼地把电话挂下去。
盛未夏后知后觉地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脸颊,付了钱后转身回胡同里。
那一头,喻时挂了电话,看了会儿玻璃连廊远处深邃的远山,才重新推开那扇门。
门的背后是由山洞改建的房间,他拐过两个弯,才站在一扇厚厚的楠木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无声地向内打开,喻明达扶着门,梭巡着他的脸,似乎企图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乖侄儿,怎么出去接个电话,脸都变了一张?该不会是跟姑娘打电话吧?”
“劳小叔挂心。”
喻时一丝眼神也没分给他,踏进铺了厚厚羊毛地毯的房间,重新坐回刚刚起身的圈椅里,向对面的老人说:“爷爷,您刚才说的,让我接小叔在南方的生意,我想了想不合适。”
“为什么?”老人明显不快,“你担心别人说闲话?我的安排谁敢说?这次是让你救火,等你小叔转危为安,你再交还不就行了?我做主,今年这爿业务,亏了算爷爷的,赚了进你自己私账,行吗?”
喻时垂下眼睫:“爷爷,下个月我去英国,实在分身乏术。”
“爸,他就是见死不救!”喻明达愤怒大喊。
“闭嘴!”喻理生甩了个巴掌过去,“你,明天就给我自首去!这次好在人家给你递了个消息出来,要等到人家查完,你老子我交过多少税都没用!你先滚回房去,我来安排。”
喻明达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关门前瞪了眼喻时。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老人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将泛着金光的烟斗在桌上敲了敲,喻时从善如流结果,填了烟丝进去,再递回给老人手里。
“我知道,那爿生意不好管,千丝万缕的,你小叔胆子大性子野,说不定还有些阴私在里面。”老人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爷爷不叫你吃亏,这样,你把阿九借出来,让你爸出面带阿九过去言语一声,钱还是我说的,今年亏的爷爷来贴,赚的全归你私账,这样总行吧?”
喻时看着老人:“我爸?”
老头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你爸是不像话,这么些年没管你,但好歹是我的儿子,接着还要办你亲事,他总得出面。你就当给爷爷一个面子,给你爸一个机会,行吗?”
喻时沉默良久,就在老人有些沉不住气,想发火时,低声缓缓说:“那听爷爷的。”
“好!好好好!”老人高兴地站起来,把烟斗往楠木桌上一扔,丝毫不爱惜纯金的烟斗经不起磕碰,“我最近看了几家姑娘,有几个我看跟你合适,改天见见?”
喻时抬起眼,平视这个一只手能左右国内煤价的老人,平静地说:“爷爷,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嗐,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什么自由恋爱,哪有家里长辈操持的好?别光看人家长相,背景家世都得考虑不是?”
喻时垂着眼不回答。
老人又说了几句,见他还是这幅话不多的样子,没了继续说的兴致,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喻时点点头,推开门从连廊一路回到主楼,却不回房间,而是直接下到一楼,把乌彪解开之后坐上车。
然后,他才拨通电话,把阿九从主楼叫出来。
“老大,怎么说?”
阿九一上车,乌彪开始尽职尽责地巡逻,乌黑的毛发隐没在黑暗中,独留一双绿油油的狼眼锐利逼人。
“在老头面前招了。他可能要跑。”但又想起阿九很快南下,他摇摇头,“算了,不用管他。老头朝我借你,你跟着我爸去南方,把情况摸清楚,少说少做就行。好了,你说说白天的情况。”
“是。”阿九开始汇报,“前天顾老板和钢铁厂合同签完,今天收到煤的货款,他应该已经跟盛小姐说了。今天检查组找他聊,罗先生谈话的时候,提起了盛小姐,顾老板只要不是笨到家,应该能猜到这里头是盛小姐的面子。”
“嗯。”喻时轻轻捻着表盘。
阿九意外地发现,经过今天这样针锋相对的谈话,他心情居然还很不错。
可他又推算不出有什么话题是能让这位爷高兴的。
无论是让他接手全是麻烦和陷阱的南方业务,还是跟他从不管事也不管孩子心里只有修道一件事的爸合作,亦或是把自己从京市调走。
“老大,是还有什么好事儿吗?”
喻时看着车窗外的乌彪,浑身散发的冷硬的气息柔缓下来:“她打电话给我。”
阿九:……
那是得高兴。
想到此处,他接着汇报刚才汇报的内容:“这次检查组调查完,顾老板的生意起死回生,咱们在锦中暗里还有不少资源,要不要给顾老板安排点?”
男人抬起揉捻表盘的手指,薄唇吐出两个字:“不用。她不喜欢,也不在乎顾家怎么样,是穷是富都不在乎,她有自己的打算。”
阿九应下后,想到他已经做的种种安排,提醒道:“让顾老板的生意再上个台阶,这样以后提亲的时候也好看不是吗?我听老管家说,老爷子最近在相看锦中本地的姑娘,估计里头有给你相的,就怕门第差得多了,有人说闲话,传到盛小姐耳朵里不高兴……”
“她不需要任何靠山,除了我。”喻时很冷淡又很坚定地说,“至于喻家的人说闲话,你觉得他们敢吗?即便说了,我会在乎吗?”
阿九看着他,难抑心惊。
从孩童时开始,他陪伴这个男人从冷漠孤单的少年,慢慢成长为现在连自己都无法揣测,甚至偶尔畏惧的深沉,正因为一起经历了太多,看了太多,能从一些微末的细节发现他的心思。
这个男人对盛未夏的心意,让他始料未及。
大概这就是年幼时种下种子的威力,在喻时心里埋得早,埋得深,以至于一旦萌发,就强烈得无法自控。
第60章 拿在自己手上才是钱
阿九咽下了其他话。
“想说什么就说,你怎么也学别人说话说一半。”喻时瞥来一眼。
阿九低下头:“本来想把大房和二房那两个公子爷最近的情况汇报一下,后来想,喻明达这次马失前蹄,应该能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了。”
喻时轻轻叩了叩方向盘:“我本来在意这份家业,但现在我不在乎了,所以他们做什么都无所谓,阿九,世界很大,可以出去看看。”
“啊?”阿九赶不上他的节奏,只是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怎么?”
“我好像哪里听过。”他搔搔脑袋,脑子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是盛小姐说的吗?”
喻时嘴角牵动,胸腔里发出一声笑:“对,她教会我跳出上限,看外面。顾家提供初始资金,她异地买卖国库券,想必这笔钱已经早就挣出来了,根本用不着跟顾青葳争微末好处。钱,拿在自己手上才是钱,别人口袋里的只是数字。”
“所以,你是想……”阿九满脸惊骇。
“你想的没错。喻家,只是钱袋子。”喻时轻轻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像掸掉某些烦人但甩不脱的累赘,“明天去山上道观,我把爷爷的话带给他,然后,下午回京市。”
他想见她。
与此同时,顾德胜浑身虚脱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佣人还没重新请,蒋秀荷什么都只能自己做,她清理完厨房台面,出来坐着喝口水。
看顾德胜回来后就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难免有点厌烦:“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顾德胜回过神,摆摆手:“你来。”
“神神叨叨的。”蒋秀荷说着,坐过去。
顾德胜咽了口水,满脸空白地看着她:“我今天见到电视上的领导了,你猜他问完话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缓了好几口气,颤抖着说:“他说,你有个好女儿啊。我想问他是我哪个女儿,我那时想,大概是青葳在英国同学的家里人?毕竟咱们小夏不认识什么人。”
“可那么大个领导,我不敢,然后他又说,能从农村考上师大,还把英文学那么好,了不起……”
顾德胜说完,狠狠灌了口茶,双目无神地移向蒋秀荷,“他说的,是小夏吧,啊?”
“那当然是!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蒋秀荷丢给他一块抹布,随即起身,“剩下桌子你来擦,我要上楼去看看他们今天送过来的清单。”
“你个婆娘……我这不是想着,这次完事儿了,咱们给闺女存笔嫁妆嘛!”顾德胜嘴里骂骂咧咧,但从京市延续下来自己做家务的习惯,还是让他纡尊降贵地把桌子给擦了。
“存多点吧。”蒋秀荷说,“我来办。”
现在顾德胜的帐她管着,很清楚有多少钱是可以拿来存的。
夫妻俩竟然同时忘记了,上次跟顾青葳通电话时说的,有进展会及时告诉她。
顾青葳还等着喻明达告诉她釜底抽薪之后雪中送炭的好消息。
她一直没等来那个电话。
第二天,喻时上山见喻振邦,已经一年不见的父亲。
喻振邦水磨一样不给个痛快的回复,喻时眼看着日头渐高,耐心告罄扔下一句:“你既然不管,那你那份我也不管。”
喻振邦惦记着每年捐给道观的功德,磨磨蹭蹭只能答应。
在道观吃了一顿素面之后,喻时和阿九一起下山。
他把那辆京牌车的钥匙扔给阿九:“你开一段,剩下我自己开。”
“老大,要不我还是给你买火车票吧?”
“不用。”喻时抬眼看着漫山的绿色,归心似箭。
到喻家老宅后,喻时接上乌彪直接北上,而阿九则等到喻时的父亲喻振邦施施然回到老宅之后,才启程动身。
回到京市,已经暮色四合。
喻时直接将车开进了师大校园,停在盛未夏的宿舍楼前。
他没让乌彪下车,拉开车门看向某一间宿舍的窗口。
窗前拉着窗帘,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但即使如此模糊,喻时也辨认出其中一道是她。
刚才不觉得,这会儿见到了人,终于感觉到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的倦乏。
心落回了原处。
他走到宿舍楼底下,敲开宿管的窗,递过去一盒糖果:“劳烦您喊325房的盛未夏下来。”
宿管正边听广播边打毛衣,被打断了颇为不爽,但看到精美的糖果的盒子,已经在鼻腔的啧声,又吞了回去,再又看到俊美的这张脸,顿时什么情绪都没了,慈和地说:“小伙子等着啊,我上去给你喊下来。”
她利索地一收桌子,把糖果塞进抽屉里,拍拍身上的毛线头上楼去。
宿管一般很少上宿舍喊人,最多拿个喇叭在楼下喊一嗓子。
盛未夏见这阵仗,猜不出是谁,便很快下了楼。
下来楼,一眼看见喻时站在车门前。
他人很高,完全撑起了黑色的长呢大衣,浸在黑色的背景里,让人一眼只看到他的俊美,第二眼才看到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唇色。
“你怎么来了?病了吗?”盛未夏脱口而出。
喻时垂下眼看着她。
大概是出来得急,她只套着鼓鼓的棉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衬托得她脸愈发小。
她眼里有关切。
喻时心头掠上来一阵非常强烈的心悸。
他连开500公里车不停歇,就为了看到她。
那些周旋,交锋,勾心斗角,权衡利弊……所积蓄起来的负面能量,在她望向他的瞬间,像从心里蒸发掉了一样。
强烈的心悸叫嚣着对她的渴望,于是他说:“想看看你。”因为缺水,他声音有些哑。
话音入耳,盛未夏像耳朵被烫了,一直绵延地噼里啪啦烧到后脑勺。
她不自在地瞥开眼。
这人是怎么回事,寻常的一句话,叫他说得像调情。
那种熟悉的懊恼,又浮上来。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她每次能感觉到喻时待她不同时,下一瞬又会清醒地认识到,那种不同是因为喻书兰,乌彪,甚至某种巧合。
比如这会儿,乌彪适时地在车上扑腾了一下,挠了挠车玻璃。
他又说,“乌彪也在,它也想见你。”
喻时把车门打开,乌彪噌一下跳下车,歪着脖颈蹭她,脑袋蹭完又开始舔她手。
盛未夏意识还没从那个“也”字上抽回来,没注意到喻时把狗绳往旁边一拉,中断了它愉快舔手手的动作。
她抿了抿嘴,忽略掉对他罕见的不满,保留分寸地问:“锦中办事还顺利吗?”
她知道,这次他抽空回锦中,必然跟喻明达有短兵相接的一场正面斗争,或者是她想象不到的冲突。
乌彪蹭来蹭去的小动作不断,狗头一会儿顶着盛未夏的小腿,一会儿蹭她手臂。
喻时眼中情绪酝酿片刻,化作一片深沉:“还顺利,虽然还有点麻烦要处理,但算是结果不错。顾老板今天被领导约去谈过话,也顺利。”
“哦。很麻烦吗?”
她果然并没将顾德胜的生意放在心上,他想。
“我把阿九派出去处理了,还有上回你托我给你同学寻的工作,要是愿意就帮阿九远程对账,你看行吗?”
夜风凉,乌彪舔了舔她发冷的指尖,忽然噌的一下跃起,前爪分别趴在她两个肩头,伸出毛绒绒的胳膊将她围起。
乌彪的毛丰厚粗硬,盛未夏挨到的初时有些不适应,很快从后脖传来暖洋洋的感觉,意识到这是狗子在搂她。
喻时抻了抻狗绳,看向她,“别怕,它怕你冷才这样抱着你。我小时候,它也经常这样抱我。”
它抱他,它又抱自己……
盛未夏想象力奔腾了一会儿,很快刹停,心中暗暗说:别人没说什么暧昧不清的话,这回是她自己想岔了,想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刚烈清冷的空气让她头脑清醒:“好,那我回去了。”
喻时眼神一动,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脖子上:“早点休息。下周喻书兰过生日,你来好吗?”
围巾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清爽的药草味落到她脖间,完全有别于狗毛的触感,让她一下子脑子卡顿住。
“嗯?”他从鼻尖溢出的声音沉沉的,像有蛊惑的能力。
盛未夏有些乱,嘴巴已经比脑子先回答:“好。”
说完才恍恍然地一跺脚,转身跑了。
喻时看着她慌张逃走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几不可闻地自言:“实在做不到老师说的那样循序渐进,步步为营。”
一声微叹之后,他又想了一遍后续的部署安排,转身让狗上车,然后开车走了。
盛未夏一口气跑上楼。
习惯锻炼以来,她已经不会因为这点运动量气喘了,但这会儿扶着门,盛未夏有些腿软。
深呼吸调整后,她才推开门,却见宿舍里其余三个室友齐刷刷看着她。
钱悦双眼迸发精光,眨了眨圆眼,率先打破沉默:“我们都看见了。夏,刚才是你对象吗?你瞒得够好的啊……”
卢小音揣着明白装糊涂,扫着左右两人:“刚刚那个有点儿眼熟啊,是不是?”
孔礼真颇为认真:“没看错的话是上次来给我们做讲座的京大学长,叫喻时吧?”
盛未夏啪一下关上门,绷着脸,气息却不足:“没有的事,你们看错了。”
“三双眼,哦错,六双眼是不可能看错了!”卢小音推了推眼镜,一把揽人过来,指着她脖子上的围巾,“瞧瞧,这是什么?室长,你俩演示一下。”
说着,身量比较高的孔礼真拿起钱悦床头的围巾,款款地给钱悦围上,两人还凑近了状若耳语。
即便是女生扮作喻时,那份手系围巾的温柔也让人脸红,动容。
“六双眼睛都看到了,你就别抵赖了,天呐,我们夏夏把京大校草拿下了!”
盛未夏很想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但脖间混合着他和自己体温的围巾,让她一时语塞,心跳如雷。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人哐哐敲响。
盛未夏如逢救兵一样打开门,导员从门外探头进来,小声说:“那个去欧洲交换的入选名单出来了,你们寝室有俩,你和卢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