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2 / 2)

周州:[……哈?]

什么玩意?

*

夏乐栎把周州的东西带回了家。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是遗物、要好好保存,但对周州本人却没什么大不了的。

[带回家里也用不到。]他像是有点苦恼地,[先放杂物间吧……我记得上面还有空位,你够得着吗?]

说实话,有点困难。

好在箱子不重,夏乐栎也没专程搬凳子,踮着脚把箱子往上推,推是推进去了,但箱子在里面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垫住了。她伸手去摸索调整位置,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一个东西顺着她的身体滑了下来,在脚面上磕了下,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周州赶紧问:[没事吧?]

“没事。”

夏乐栎说着,低头去看。

掉下来的是一本相册,砸在地上时正好摊开了其中一页。照片上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脖子上还系着的丝绸领结,正乖乖地坐在钢琴凳上,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夏乐栎:“这是你?”

周州神色略微异样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是啊,]他语气轻松地笑,[想看看吗?]

第 19 章 第 19 章

周州主动邀请,夏乐栎当然不会拒绝。

她俯下身去捡相册,但是凑得近了,却隐约觉出不适。

照片小男孩乖巧看向镜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还映着闪光灯的反光。只是高光的明亮越发反衬出眼神的空洞,像是被摆在展架上的木偶。

夏乐栎摇摇头,把这不礼貌的想法压下。

她先是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抱着相册坐在了沙发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细细观摩。

夏乐栎很喜欢看相册。

和拍摄技巧没什么关系,每一本相册都是一个故事集,记录着一个人的过去。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张全家福,周州和父母站在一起,背景是座别墅式的大房子。

家庭相册多半都是这么开始的,夏乐栎也没多在意,只是例行感慨一下周州的家境。

仔细看看,照片上那年轻夫妇脸上的笑标准得像是硬挤出来似的,这倒是素人拍照时常有的小毛病了,夏乐栎都能脑补出对面摄影师“等一下”、“再等一下”对拍照人的折磨。

这么想着,她倒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周州疑惑地看过来。杜彦之也有同样的疑惑。

不过和吴恪不同,他毕竟是安思范手底下的人,对周州的来历知道得更多一点,因而就越发困惑。

他顿了顿,到底抵不住开口试探,“烛火映明、亮如白昼,锦绸为帐、冬去春来……颠倒昼夜、扰乱四时,这吴氏不愧豪富。”

周州:“……啊?”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被杜彦之这么一提醒,总算有点意识。

他抬眼打量了番这院子,酝酿半晌,终于很违心地挤出了句,“是挺不错。”

但要说“亮如白昼”“冬去春来”,实在是太过了。见过这形容的字面意思,再看这些,闭着眼都说不出这种瞎话来。

杜彦之仔细打量了番周州的神情,确认对方真的是眼神平淡、无一丝动容之意,终是叹声感慨,“将军是做大事的人。”

锦平城内。

虽已入夜,但节度使府邸仍旧灯火通明。

孙成举败逃,如今占据节帅府的自然是周州带来的人。

赵敦益和杜彦之一同入内,就看周州半撑着脑袋,头往下一点一点的,两人脚步一顿,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动静。

虽说入城第一日周州一副“万事不管、老子睡觉要紧”的态度,但接下几日却是为城中情况很废了一番心神,连睡觉都是浅眠假寐。

赵敦益虽是心里嘀咕“这位到底什么时候转性了”,但到底有点歉意。

他还以为对方那天睡醒后“城中诸事繁杂”的指责是没事找茬,结果这人居然真的很上心。

连杜彦之都有所改观,觉得自己当日是以貌取人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两人这会儿虽有事来禀,但是瞧见周州现在的样子,却都没有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正待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却见那边周州一下子没撑住,脸擦着手臂跌到桌面上。

这一下子磕得可不轻,“咚”的一声响后,赵敦益不自觉地闭了下眼,但是睁眼再看,那边人居然没醒。

赵敦益:“……”

这可真是睡死过去了。

杜彦之摇头失笑,“将军这几日甚是辛苦,也该歇歇了。”

赵敦益欲言又止。

他倒不是说周州不辛苦,但是这明显不正常啊!要是没有节帅接应,周州为锦平城费这么大心思他还信,但问题是现在有大军当底气,他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

杜彦之不知道赵敦益的腹诽,他这几日对周州的印象不错,看人就带了点看自家子侄晚辈的态度,甚至还多关心了一句,“将军这么睡,恐怕醒来要不舒坦,不如把人挪到榻上?”

赵敦益总算回神,却是摇头,“不用了,他不习惯人近身。”

别看人睡得这么死,他要是凑过去,周州分分钟动手。他可不去讨那个嫌。

杜彦之听后,倒也没强求。

毕竟若论亲疏,这位副将对周州的了解可比他多多了。

两人低声商量了下吴家的帖子,他们也是为这事来的。

对面接连两次递帖子,这会儿再拒那就是下面子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次对面是主动示好。

杜彦之想了想,做主道:“先应下罢。若是将军无暇分身,我代将军去就是。”

……

周州这一觉虽说睡得浑身酸疼、但到底恢复了精神。

心情不错之下,听闻吴家的邀约也没发什么牢骚,还不等杜彦之解释什么,他就很干脆地一口应下。

杜彦之一愣。

他想想那日周州的态度,自行给人找了原因解释,想来是长途奔袭、太过疲累,以至于精神不佳,烦于应付……

年轻人嘛,一时脾气也可以理解。

周州:“……”

那倒不至于,就是看得多了而已。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察觉异样,他倏地抬头,眼神锐利地朝上方看去,隔着枯枝的掩映,和楼阁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吴恪猝不及防愣了下。

少顷,却笑出了声,“走,我亲自去会会他。”

吴家家主错愕:“族叔?”

谁知道这些人讲不讲究啊?要是万一被拿来当人质威胁吴家,他们岂不是要糟?

吴恪摆摆手示意无事。

好久没碰见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人了,不亲自去见见岂不可惜?

夏乐栎连忙摆摆手:“没什么。”

她往后翻了一页,照片终于对准了它的主人公,小小的周州穿着校服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一座金属奖杯。

周州瞥了眼照片旁的文字记录,[是个数学竞赛,加减法还是心算来着?……还是小时候厉害点,现在超过两位数的计算都要用计算器。]

夏乐栎忍不住笑,她揶揄,“好歹是两位数。”

周州也跟着莞尔。

相册右边半页也是领奖台,不过背景布置比之前那张大红色台子有品位多了,就连小周州手里的奖杯也是特别设计的水晶款式。

周州对这张照片似乎印象更深刻点,很快就解释,[是个钢琴比赛。]

夏乐栎不由抬头看他。

多才多艺啊!

周州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立刻就苦笑摇头,[饶了我吧,这么多年不碰,我也就记得点基本指法了。]

夏乐栎感觉到,这次周州过来时心情不好。

还挺明显的,毕竟多数情况下,对方的情绪都是昂扬向上的。

虽然在心烦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在旁边搅乱思绪,实在烦躁程度加倍,但是这种心底仿佛堵塞什么一样的沉闷情绪也让人胸口发闷。

夏乐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州显然没有多谈的意思,只栎单地回了句,[没什么。]

夏乐栎没再追问。

她其实发现了,对方看起来似乎大大咧咧,但实际戒备警惕心其实很高。明明好像嘴巴一直不闲着在喋喋不休,但是夏乐栎现在回想,她对于这人的了解其实仅限于那天交换名字时对方主动透露的信息。

说实话,这种稍显冰凉的边界感反倒让夏乐栎松了口气。

她其实很不擅长应对太热情.人,总有种不知如何回应的紧绷。

既然对方不想说,夏乐栎也没再问下去,她继续拧着眉对着眼前的图画思索。

她还是不能接受!

铠甲考据是考据了,但夏乐栎还是没办法就这么让自己的男主角变成一个憨憨。

拜托!这可是恋爱漫画!!

这种男主形象就完全变成搞笑番了啊!

夏乐栎努力设计动作,试图让男主显得帅气一点。

周州不想在“梦中”还想那些糟心事,这会儿也顺着夏乐栎的视线看过去,试图转移注意力。

他观察了一阵子,总算明白夏乐栎在干什么了,不由出声,[做不到的。]

夏乐栎:[嗯?]不过大家把对策搞得这么明目张胆,新的政策也下来:手机定位、APP记录。

大家不是不爱跑操场吗?行啊,地点自由选择,记得打开GPS定位位置、上传打卡照片。

夏乐栎看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救命!学校要不要这么搞人心态啊!!

周州不能理解:[不就跑个步,至于吗?]

夏乐栎肯定:[很至于!]

她宁愿考试周再加三门硬课,也不想再测一遍体测。不行就是不行!微分数论逼急了可以做出来,但是十二分钟跑真的要命!

周州想了想,[我可以帮你。]

[嗯?]

夏乐栎愣了下,但是回神之后,却是语气迟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周州倒是很不在意,[就是跑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也帮我了吗?]

像是想起什么,他又笑,[你说的、‘互帮互助’?]

尾音带着点轻哼的上挑语调,语气是不带恶意的调侃。

夏乐栎耳朵有点烫。自己的话被这么重复,让人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她原本捧着杯子的指尖不自觉绕上耳朵边的头发,又轻轻碰了碰发红的耳朵,小声,[谢谢啦。]

周州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过夏乐栎这态度么。

感受这对方那略微不自在的情绪,他只思索了一瞬,就趁机开口,[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下雨了?

周州刚刚过来,就察觉异样。

水如珠帘般从上倾斜而下,一点点浸透身体,他顺势产生这样的疑惑。但也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这水怎么是热的?而且周围也是雾气蒸腾的……

周州心底隐约闪过模糊的想法,但还没待成形,那边夏乐栎已经察觉到了。

夏乐栎虽然意识到了,但是不敢确定。

她抱着侥幸心理,紧绷着声音试探了一声,[周州?]

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的周州:[……]

这种状况下,好像回不回答都不太对的样子。

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低应了一声,[是我。]

夏乐栎手一抖,本来要关的淋浴整个拨到了凉水档,她顶着一头的泡沫被浇了个透心凉。

托这个的福,夏乐栎一下子冷静下来,她抖着手关掉淋浴,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冻得,手指哆嗦着扯过毛巾,一边胡乱擦着一边警告,[你不许看!]

周州:[……]

周州沉默了好一会儿,忍耐着开口,[是你别看……]

夏乐栎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上眼。

但是互通的五感中并不仅仅有视觉,周州没觉得情况好多少。

浴室里乒雳乓啷的声音也引起了章琪的注意,后者在外面扬着声问:“怎么了?摔倒了?”

说着,就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没!”夏乐栎拔高声调,“我没事!妈你别进来。我洗好了,马上就出去!!”

她这么说着,也顾不得擦没擦好,抓过一旁的浴巾把自己包住,开门就冲向自己的卧室。

章琪看着风一样卷走的女儿,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看着一路留下的滴滴答答的水迹,终于回过神来,“头发没擦!”

夏乐栎:“我回屋擦!”

她这么回了一句,“啪”地把门关上。

虽然她妈进去了也发现不了什么,但夏乐栎莫名紧张。

总算安全到达卧室的夏乐栎大松口气,她背靠着门一点点滑落,非常冷静地开口发问:“你什么时候走?”

周州:[……]

都问出声了,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冷静。

但是这问题,他还真没办法给个确切的答案。

[我三晚上没有阖眼了。]

什么时候醒,完全看什么时候有人叫他。不过就他睡前和赵敦益的对话,对方看起来没事不会来找他。

夏乐栎:“……”

周州:[穿着全甲,做不出这样的动作。你以为这身有多重?]

五六十斤的东西往身上一穿,他都嫌闷的晃。虽说一般性的行军跋涉不受影响,但要像这小姑娘画的那样、飞身腾跃间空中滞留……他敬对方是条汉子。

夏乐栎顿了一下。

下一秒,她坚定开口,[众所周知,牛顿管不到漫画世界。]

周州困惑地“啊?”了一声,[牛顿?那什么人?还是神仙?是你们这里的武神?]

夏乐栎痛苦地闭了闭眼。

为什么啊?!她就想画个恋爱小甜饼而已!!

她最终还是表情纠结地再次打开搜索引擎,键入关键词。

#有什么材料轻便的铠甲吗?#

大棉袄二棉裤不行!!

夏乐栎:欲言又止.jpg

哥,你是不是太熟练了?

隐约预感自己这一单要黄,夏乐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这么说来,你男朋友最近是不是很忙?每次回来都很疲惫,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事业为重么,我可以理解。”温初青说着,又忧心忡忡,“但是也得注意身体啊。”

夏乐栎:“他是不是每次都有话和你说,但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温初青有点讶异,但还是点头。

“他是不是开始和你回忆刚开始恋爱时的细节?”

温初青像是意识到什么,点头的动作开始犹疑。

“他是不是……”

“……”

一连好几个问题问下去,看着对面越来越沉的表情,夏乐栎也适时地停下了提问。

沉默了一会儿,夏乐栎到底出言安慰:“温小姐,看开点,这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温初青:“秦升那个王八蛋!他居然敢变心!!!”

夏乐栎:???

是不是哪里不对?

第 20 章 第 20 章

“温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乐栎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一定有地方出了问题,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补救,对面就一摆手,咬牙切齿地,“我给他打电话问问,分手就分手!我也不是那种谈不起的人!!”

夏乐栎:“……”

虽然过程有点问题,但要是能分手倒是件好事。

手机响了两下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女声,“你好,是秦升的女朋友吗?我是……”

“啪!”

夏乐栎看着桌上开裂的手机屏幕、又看着温大美女被掰折的美甲,暗戳戳地吸口凉气——好疼啊。

温初青面无表情地把折断的美甲片揪下来,阴恻恻地,“他居然敢劈腿!”

夏乐栎:“也不一定……”是小三啊。

话说了一半,就被抓着手腕一把薅起来,“走!去捉奸!!”

夏乐栎:“……”

咱就是说,这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温初青:“相机带上,一会儿拍下来东西都是证据。放心,这单的钱我照付!要是真的拍到什么有料的,加倍!!”

夏乐栎一秒改口:“好的,老板。”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

周州醒了之后,就召人来询问了火器的事。

他那会儿没有问下去不代表不感兴趣,只是看那小姑娘画的铠甲就知道,在火器的事上,对方的了解恐怕相当有限。

与其为了些不知真假的内容逼问人以至闹僵,不如先让人放下戒备。

毕竟他对那个世界真的挺好奇的……

周州这边,被临时叫来的匠造官不明所以。

听了上首的要求,他迟疑出声,“将军是想要一批火箭?需要多少?军中的油所剩不多,能做出来的数目有限。”

周州摇头,“不,不是火箭。”

他皱着眉回忆棉甲的样式,甲胄的一大部分都是布料,显然防御的并非明火,可那东西既然以“火器”命名,说明跟火脱不了关系。

他顿了一下,开口描述了棉甲的大致构造,又问:“和火有关的,什么武器能被它防住?”

匠造官被问得哑然,倒是旁边的亲卫若有所思开口,“将军是说霹雳球吗?”

周州一愣。周州那边的情况,夏乐栎还无从得知。

热闹的年节过去了,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没再出现,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有时候夏乐栎都恍惚觉得,那或许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倒是她的漫画还在稳步进展。

【栎牍老师你好,我是月下平台的编辑松鼠,很高兴接到您的投稿……】

“栎牍”是夏乐栎投稿用的笔名。

夏乐栎把邮件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是投稿通过的通知没有错,脑子嗡地一下。

心跳在胸腔中跃动、一下重过一下,血流被泵向四肢和大脑,夏乐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都有细微的颤抖。她使劲握了握手,但是那兴奋的情绪实在没有办法平复。

夏乐栎根本坐不住,撑着桌子推开转椅,在原地转了两圈,忍不住想要把这激动的情绪分享出去。

但是这点念头刚刚生出,大脑像是被泼了瓢凉水一样冷静下来。

这并不是考试成绩、或者拿到某某竞赛奖一样,能和爸爸妈妈分享的事情,那两人大概率不会为此高兴。

那上头的情绪稍微降了温,夏乐栎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聊天窗口。

在最上面的当然是刚刚互相抱怨吐槽过“假期余额不足”的室友群,夏乐栎点开之后却犹豫了一下。

——真的要说吗?

在夏爸夏妈态度鲜明的反对下,夏乐栎对于画画这件事总有种“不务正业”的认知,那种下意识想要隐藏的羞耻感实在不是理智能够克服的,所以朋友们虽然知道她在画画,但是都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突然说这种消息,是不是太奇怪了?

纠结犹豫间,那种兴奋的情绪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夏乐栎鼠标在聊天列表上戳戳点点,终究还是没能把消息发出去。

妈妈那“净画些没用的”点评浮上心间,曾经的画纸被爸爸随手塞到垃圾桶的画面闪现,兴奋过后、夏乐栎情绪反而低落下去。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

夏乐栎这么想着,心底却隐隐期待能有什么声音回应她,就算是那种很讨人嫌的忍笑声也没关系。

意识之中一片安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多余的声音。

夏乐栎拍了拍脸,冷静下来。

总之,先回复。

如果只是像学期中的那样随便画画当然没那么多的要求,但是投稿签约情况要稍微复杂一点。

夏乐栎加了编辑联系方式,等待回应期间,把对方邮件中要求的资料整理汇总了一遍,准备发过去。对面通过得很快,夏乐栎还在斟酌打招呼用词期间,对方已经飞快发来消息。

[栎牍老师好,我是月下的编辑松鼠。我在平台的征稿箱里看到了您的作品,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恋爱向的漫画里形象这么质朴的男主角很少见,能问问您是怎么想的吗?]

夏乐栎:“……”

她盯着“形象质朴”那几个字,瞳孔地震。

——怎么会?!她已经那么努力地把男主画得帅气了!!

那亲卫紧接着却自行否认了,“不、不是……那东西动静虽大,伤人却不行,用来惊马倒是差不多。”

那亲卫这么说着,周州一脸若有所思。

少顷,他开口,“眼下军中有这东西吗?拿一个给我看看。”

不待匠造官回答,外面有人匆匆进来。

来人赶得很急,甚至都没看见旁边站着的匠造官,对着上方拱了拱手,就飞快开口道:“朔州的军资送过来了,将军、您快去看看罢。”

说是“军资送到”,但来人这满脸纠结的表情可不像是得到补给的样子。

周州意识到什么,猝然起身,沉声:“朔州那边如今是谁在掌事?”

那人迟疑了一下,低声,“……是安都校。”

周州的表情冷下。

朔州都校,安恭义,本名乌施勒,朔方节度使安思范的义子。恰巧,周州在后者麾下效力,虽未改姓,但也称安思范一声“义父”。但在这种义父义子都是森严上下级关系情况下,周州和安恭义之间可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硬要说的话,两人之间还有不少过节。

周州匆匆赶到送来的军资处。

押送士卒还在卸货,看起来倒是粮草物资丰盈有余,任谁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是周州沉着表情查了半天,黑着脸问:“甲呢?”

押送官后退了半步,才吭哧着出声,“安都校说,节帅如今强攻息州,正是需要军资的时候,甲胄先紧着那边用。周将军少年英才、骁勇善战,想来不需要这些累赘的外物。”

周州没忍住,啐了一句脏话。

在周州杀气腾腾的逼视下,押送官神情越发恐惧,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安都校说,请将军在岁末前克定怀义镇,取下禹州全境,与节帅成呼应之势,令锦平自请出降。”

周州刚想破口大骂,就听那人接着,“这也是节帅的意思。”

周州:“……”

他被迫把要出口的话咽下去。

——义父真是越发老糊涂了!周州虽然对吴家的这场宴会兴致缺缺,但是既然答应的事,他也没打算反悔。到了日子,便带着杜彦之一同赴了宴。

按时辰算,这称得上场夜宴了。

周州到吴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为迎接贵客,吴家的院中早早地点起了灯,冬日里的树干光秃秃的,但是在幢幢灯影之下,隐约可见彩绸装饰。

杜彦之看到这情形,却是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拧起。

他受安思范指示在锦平当暗桩,混进了孙成举麾下,因此也见过吴家对后者的态度。这些人对孙成举这个正牌定平节度使都态度平平,隐有轻视之意,更别提周州这个临时据城了。

眼下这阵仗,就是安思范亲至都不一定拿得到。

思绪念转,杜彦之心底已有想法。

要么是贵客另有其人,要么是下马威……

杜彦之这么想着,不由眼带忧虑地看了周州一眼:年轻人气盛,可别闹出什么事啊。

可瞥见后者的神情,杜彦之却是一愣。

周州这次走得似乎比平常更早,但夏乐栎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画画一投入进去就很容易忘记时间,等夏妈妈敲门来问晚饭,她才惊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再想想对方这次过来居然没嚷着要吃什么,夏乐栎心底生出点些微的别扭来。

大概是少了那股莫名的情绪影响,晚饭吃得没滋没味的,章琪看着女儿拿筷子戳着碗底数米粒的动作,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

她顿了一下,缓声,“吃不下就别吃了。”

在夏乐栎吃饭问题上,家里一开始当然并不是这么和谐的。

爸妈看见孩子不吃饭必定会焦心,只不过表达方式各有不同,夏爸爸采取了父母非常常见的做法:大家长式的严厉命令。

情况却变得愈加糟糕,小时候的夏乐栎一度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事情过去太久,夏乐栎自己对那段记忆早就模糊了,但是据夏妈妈说,最后是带着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再之后,夏爸爸有一年的时间没上家里的饭桌,为了避免激起她的应激反应。

夏乐栎觉得她妈太夸张了。

她就是偶尔胃口差一点,饭量小一点,哪有什么心理阴影?

想着,她不由抬头看了眼夏爸爸。

夏宏至放松表情,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夏乐栎这么想着,又低头看碗。

米饭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那股单纯因为食物而欣悦满足的情绪涌上来,夏乐栎犹豫了一下,用筷子挑起了一口米饭塞到嘴里。上下牙齿研磨着柔软的米粒,咀嚼了过程中,米饭中的淀粉被唾液酶分解,香甜的味道被味蕾感知……感觉还不赖。

最后,夏乐栎以一个比一般成年女性偏少、但还算得上正常的饭量结束了当天的晚饭。

等回到房间,她带着莫名的、仿佛完成什么大事件的心情,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摔。

转椅的滑轮被她下落的冲力带出去一段距离,夏乐栎靠着椅背、仰头看了会儿天花板。

按理说,这个时间她该接着画画的。

但是夏乐栎瞥了眼那边未完工的线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搜索引擎:藤盾牌的材料要求、藤牌的编织方式、使用藤牌的作战方式……

但是等看到搜索结果后,夏乐栎不由愣住了一下。

这不是那个很有名的“杀敌一千,自损三人”的鸳鸯阵吗?!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终于从刚回老家那脸都要笑僵了的对长辈问好中脱身出来,夏乐栎好不容易喘口气。但躲到旁边的小房间后,她却下意识打开搜索引擎。

夏乐栎对着搜索框顿了三秒,又默默关上。

这会儿又不用她查什么资料……

好不容易有空了,还是琢磨了一下她的新漫画吧。

夏乐栎没带数位板,以夏爸夏妈对待画画的态度,她当然不敢顶风作案把这东西背回老家。但是一些栎单的线稿鼠标完全可以胜任,趁着爸妈还在外面和各种不认识的叔伯姑姨寒暄、没空搭理她的时候,完全可以偷偷干点。

只是画了几笔之后,夏乐栎终究是停.下了。

她对着笔记本屏幕纠结了半天,又重新打开网页。

再查一查吧。

万一以后有用呢?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除夕的这一天。

过年的时候总是闲不下来,越是临近年节越是如此,夏乐栎一大早就被叫起来跟在爸妈身后忙忙碌碌,一直到快晚饭的时候才稍微闲下来点,坐在锅边盯着看煮饺子。

沸水咕噜噜地冒着泡,饺子在其中上下翻滚着。

洁白的面皮一点点变得晶莹,夏乐栎却略微有点走神: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打仗啊……

“你这孩子……”旁边传来夏妈妈的声音,“也看着点,都沉底了。”

夏乐栎这才回神,低头一看,果然有饺子皮黏在锅底。

她连忙拿铲子去戳,却被夏妈妈轰到一边,“行了行了,我来。”

被拿走铲子的夏乐栎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一直到被另一边的夏奶奶抬手招呼着,“栎栎,过来吃糖。”

杜彦之的猜测没错,更准确的说法是两者都有。

吴家家主吴仁辅正跟在一个广袖宽袍的中年人身后,行为举止竟隐带逢迎之态。

明明两人年纪仿佛,吴家家主面相还稍长一些,吴仁辅却一口一个“族叔”,做足了晚辈姿态,而他前面那人也泰然受之,甚至隐隐显出冷淡之态。

吴仁辅并不介意前面人的态度。

他在这锦平城内可以称一句吴家家主,但也只是东淄吴氏的一个小小的分支罢了,眼前这位可是本家里也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么想着,吴仁辅的态度更热切了些,他前面的吴恪神色依旧淡淡的。

两人站在楼阁上,借着枯枝的掩映看着庭院的入口,隔了一会儿,吴恪突然开口,“这个周州,是什么来历?”

吴仁辅下意识回答,“是安思范义子,因屡建功勋、颇受看重。不过安思范竟以自己佯病为诱饵,令之夜袭锦平,看重程度确实不一般。”

吴仁辅这么答完,却见吴恪并无满意之色,便意识到对方关注的并非这些内容。

不过“来历”?

吴仁辅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不确定道:“既是安思范义子,当是朔州那一带的人,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家世……朔方前些年混战频频,应当是战乱留下的孤儿?”

吴恪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锦绸为饰,这般富丽堂皇的景象,对方身处其中,却连点眼神都欠奉。

若这个定力十足的老狐狸还好说,但是以对方这年纪,本就易为外物所动,若非见惯豪奢,哪来如此气度?

说这是毫无背景家世?

呵。

温初青拖长了调子“咦~”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倒是没收着了,“原来不行啊。”

“不没有不是——”

语无伦次地否定三连之后,夏乐栎终于找准了正确答案,“我不知道!”

然而这字正腔圆的四个字刚说完,她和进门的商时驹对上了视线。

夏乐栎:“……”

她觉得自己可以原地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