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这句话不能说,人设也让绛蔻没有留下的理由,她只好依依不舍的跟姜轻拜拜,并颇为期待道:“下次见。”
——也不知道等会来见她的,是变回皇帝的‘姜沉’,还是回家陪驸马的姜轻。
绛蔻怀揣着快乐的新鲜感离开。
姜轻毫无所觉,她笑盈盈送完绛蔻回来,就发现寝宫里寂静下来的孤凉席卷而来,仿佛绛蔻的离开,带走了这座宫殿仅有的热闹与人气,留下来的所有人、包括她,都是冷冰冰的木偶,在无形的织线支配下,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不知何时高挂天空的明月,洒着皎洁的月华,姜轻来到窗前眺望,却是越看越寂寞。
她后悔放绛蔻离开了。
自从绛蔻入宫以来,她大多数时间都陪着绛蔻一同入睡,故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本早已习惯的孤身一人,竟变得这般陌生。
“公主。”周嬷嬷无声无息的上前,她已然发现绛蔻才走,自家小主子就开始恋恋不舍,而上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昔日先皇后年少的时候……但与先皇后不同,小主子毕竟是女子,与卫妃娘娘可以寻欢作乐,唯独不能交付真心给一人——这种事情,姜轻明明很清楚,周嬷嬷甚至还记得,对方曾冷淡着脸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但很显然,身在局中的姜轻已经不知不觉沦陷了。
周嬷嬷身为下人,自然不敢对主子的想法有所干涉,她只能尽力转移姜轻的注意力:“天色已晚,公主是否安置歇息?”
姜轻抿着唇,脸颊微侧,目光落到床.上。
那里空空荡荡,不见下午与她玩闹的小姑娘。
“我……”这一瞬间,姜轻无比想去找绛蔻,可在话语说出口之前,她又改口:“算了,我们打道回府吧。”
若是去找绛蔻,她必然是要变回‘帝王’身份,竭力维持着君主的表象。
从前还能忍受,现在她却不想忍了,尤其是在绛蔻面前——她既不想再哄骗对方,也任性的不想伪装。
所以还是回府吧。
夜色深深,姜轻乘坐马车回到公主府时,婢女们上前汇报,说驸马还在书房。
姜轻瞥了眼天色,无意识的皱眉:“在烛火下看书易伤眼睛,你去找驸马,就说是本公主的命令,让她即刻歇息。”
婢女连忙应声退下。
姜轻回到房间里,对镜卸去满头朱钗,再洗漱一番,等到将要入睡时,还不见驸马回来,她不禁看向周嬷嬷。
没等她问出口,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公主,婢女方才来报,驸马似乎在书房睡着了。”
姜轻:“……?”
堂堂探花郎,看书居然还能睡着?
姜轻默然片刻,将脱下的外裳重新穿起,抬步往外走。
屋外,夜已凉,姜轻感受着空中的冷意,随口对周嬷嬷道:“叫小厨房给驸马热碗姜糖水。”
免得她好心叫人回来睡觉,却让人吹了冷风卧病在床。
姜轻自认为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并且与平常无异。
熟悉她的周嬷嬷偷偷露出笑——依照陛下冷淡薄情的性子,能体贴关怀一个人到如此细节的地步,说没上心,谁信?
周嬷嬷就这么怀揣着激动喜悦的心情,亲自去了小厨房。
姜轻则不急不慌的来到书房前,让婢女们守在门口,自己迈步进入。
公主府是‘姜沉’送给姜轻的,按理来说,府里的一切都是独属于姜轻的东西。但是顾忌到驸马的颜面、以及将计就计利用对方的那一丝愧疚,姜轻特意将书房划到萧衣名下,特许对方独自使用。
而今成亲没到一周,她还是第一次进来,随意瞥去,只见里面檀香袅袅,书画错落有致的悬挂,架上纤尘不染,分外干净,赫然是主人在用心的对待这间屋子的结果。
考虑到萧衣是个看书都能睡着的人,姜轻不由多想几分——莫非是因为书房是自己赠送的,所以萧衣格外爱惜?
如果是这样,那萧衣倒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姜轻微微勾唇,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自己此行的目标。
正如婢女所说,萧衣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月华从没关的窗户外洒进来,披在扮着男装的少女身上,姜轻凝视着,恍惚间竟有种注视着曾经的自己的错觉。
她心中升起奇异的情绪,步子轻缓的靠近对方,垂眼细望,继而冷不丁愣住。
与年少时的她批阅奏折到深更半夜、无知无觉的睡熟不同,萧衣虽然也是趴在笔墨纸张上,那纸上写的却不是策论经纶,而是……一幅画。
画中大红灼眼,披着盖头的女子与红衣新郎相对而拜。
——正是她们成亲的画面。
因着本身目的不纯,姜轻始终没将这桩婚事当真,纵使对外总喊萧衣为驸马,她依旧不觉得自己真的与对方是‘夫妻’,在她心里,只有绛蔻是她的妻子。
然而此时此刻。
注入了心血的拜堂成亲图,突兀将姜轻打醒。
她在这一瞬格外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萧衣,是她明媒正娶回来的……驸马。
第253章 白面
姜轻忽然觉得棘手。
本该被她无情的视作跳板的萧衣, 不知不觉在她心中增加了分量,她再想恢复从前的冷酷心态,竟然有些不忍心。
“唔……”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
熟睡中的驸马似乎感到了寒冷, 削瘦的双肩轻轻颤了颤,紧接着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道:“……公主……”
姜轻身体一僵, 几乎以为萧衣醒了。
等了几秒不见动静, 她才意识到这是萧衣在说梦话。
对方梦见了什么?
为什么……会呼唤她?
姜轻的眼神泛起复杂,原先打算喊醒对方的念头也踯躅不定,她犹豫了会, 步伐轻轻的走到窗边,将窗户关紧,继而脱下自己的外袍, 缓缓搭在萧衣清瘦的身躯上。
待到一切做完, 她才在一旁的椅子处坐下, 拧着眉,像是面对平生仅见的难题,费解的注视着萧衣。
夜凉如水, 时间缓缓流逝。
当周嬷嬷敲门时,姜轻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她本能的以为没过多长时间, 打开门看到周嬷嬷手里端着的热汤时, 才惊觉自己居然在无知无觉中,看了萧衣许久,久到汤都已煮热。
而她再回忆, 已然想不起自己刚刚盯着萧衣时, 心里在想什么。
“公主?”
周嬷嬷见姜轻迟迟不语,不由疑惑的唤了声。
姜轻脑子尚未回神, 嘴里已下意识道:“嬷嬷声音小些,莫要吵醒驸马。”
周嬷嬷一愣,看看汤,再看回过神来的姜轻,抿嘴便眉开眼笑,赶在姜轻懊恼前道:“公主对驸马这般贴心,驸马醒来知晓,心里定是比吃了蜜还甜。”
姜轻僵着脸,有点尴尬,又被周嬷嬷说的心头微动。
但最终还是窘迫压倒了微不可察的悸动。
……命人送汤的前提就是唤醒萧衣回房,可她刚刚优先想着的居然是不要让周嬷嬷吵醒萧衣,别说周嬷嬷误会,怕是旁人听了,也会以为她对萧衣过于痴情宠溺了。
姜轻想向周嬷嬷反驳,说自己方才的话压根是不过心的随口一言,只是话到嘴边,仔细想想,又觉得为了这些小事而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她欲盖弥彰、当真在乎萧衣到丁点小事都看的无比重要。
故而她闭嘴,从周嬷嬷手里接过汤,无奈的打发起对方:“嬷嬷先下去吧。”
周嬷嬷笑眯眯的离开。
单手合上门,姜轻转身,视线望向桌案的刹那,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水润润的双眸。
是萧衣。
对方不知何时睡醒了,又不知听了多少她与嬷嬷的话,这会俏脸泛着粉,在摇曳的灯光下紧张羞涩的垂下了睫毛,不敢直视她。
姜轻步伐一顿。
依照她本来的性格,应该在第一时间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与周嬷嬷说过于隐秘的事情,其次便是后怕与警醒。
然而事实是,她在短暂的怔愣后,脑子里跳出来的竟然是一句话——灯下看美人,果真越看越美……
姜轻眼皮一跳,赶紧将杂念挥散,旋即冷淡下脸色,上前几步,将汤碗搁在桌案:“时辰不早,驸马喝了热汤便回屋歇息吧,本宫不欲打扰驸马,这便先行一步。”
她抽离袖子想要离开,一只手突然急急忙忙的拽住她的衣摆。
姜轻身体微顿,侧过脸,眼神淡淡:“驸马还有何事?”
似是被她冷漠的表情所刺,方才还粉颊害羞的萧衣,这会脸色渐渐苍白,她咬了咬唇,拽着姜轻衣角的手稍松,仿佛下一秒就要畏惧的放开姜轻。
但她最终没有放手,而是在不知名的动力下,鼓起勇气道:“公主也喝两口热汤吧。”
姜轻挑眉。
目光在汤碗的边沿转了圈,自以为了然萧衣目的的她动了动喉咙,板起脸:“驸马既是本宫的人,当对得起自己的身份,青天白日里献媚勾人,实不是良家女、男子该做的事!”
况且,即便吮在汤碗同一个位置上,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是爱慕者聊以慰藉的独自暧昧罢了。
即便她猜到,她的心里也……也不会有半点波澜。
“嗯?”被姜轻凶巴巴训斥了一顿,萧衣皮下的绛蔻真真切切的懵了一瞬,没对上姜轻脑回路的她茫然片刻,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的决定走自己的剧本:“公主,夜晚风冷,还是喝两口汤再出去吧。”
姜轻:“……?”
前一秒还居高临下的七公主,这会悄然僵硬了脸,她看看萧衣端起的汤碗,又看看萧衣忐忑但纯然无辜的表情,整个人沉默下来,好一会才咬牙:“你、你让本宫喝汤,仅仅是怕本宫冷着?”
绛蔻听出姜轻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奈何她还是搞不清对方想到了哪方面,只能懵懂的点头:“是,公主。”
姜轻脸红了。
——被气的。
——被自作多情的自己气的。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尴尬过,虽然眼前的笨蛋一脸游离在外的表情,可姜轻还是猛地转身,不想再书房里继续多待。
“欸?”绛蔻云里雾里,追着姜轻喊:“公主……?”
姜轻头也不回,只有声音自风中传来,不知是不是绛蔻的错觉,她隐约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喝你的汤去!本宫不需要!本宫不冷!”
绛蔻追到门口,再往外望,已经看不见姜轻的身影。
她捧着汤碗,四下张望无果,只能悻悻吐槽:“行吧,你身子骨好,你了不起。”
连小女生的关心都不懂,呸,宇宙直女!
翌日。
里间床上,姜轻倚靠在床头,紧皱着眉掩唇:“咳、咳咳。”
绛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看她。
太医已经来过,下了治疗风寒的药方,周嬷嬷煮完送来,亲眼看着姜轻喝下后退下。
而今屋内没第三个人,这让羞窘的姜轻没办法再无视默然无语的绛蔻,只能竭力冷着脸:“驸马若是有事,先行离开便是,不必特意在这儿陪着本宫。”
绛蔻不理她的话茬,自顾自的眼眶一红,难过低头:“公主……都怪臣昨夜没能劝您喝下热汤,不然您千金之躯,何至于生病一场。”
姜轻:“。”都知道她病了,能不能别提昨夜的事了?
喉咙里又溢出几声咳嗽,姜轻无奈中涌现些许疲惫,她担心自己将风寒传染给绛蔻,便低头闷咳,哑声道:“本宫没有怪你,本来就是本宫自己不愿意喝,与你又有何关系。你先下去吧,本宫身子疲乏,想独自歇会。”
绛蔻看看她,不仅没离开,反而上前几步,掀开帘帷,在床边坐下。
姜轻拧着眉,淡淡抬眼望向她。
绛蔻只当不知,垂眼握住姜轻的手,在感受到一片冰凉濡湿后,她从怀中拿出锦帕,细细为姜轻擦拭手指,待到姜轻的手掌干燥、不会觉得不适时,她方与姜轻掌心相合、十指紧扣。
柔软温暖的感觉自手心涌向心尖,姜轻眼底的浅浅警觉随之被融化。
身体上的无力让她缓缓闭上眼,说出口的话轻的几乎听不见:“你这般亲近我,小心也染上风寒,到时候,我可没心思替你暖手。”
朦胧之中,有人柔柔道:“我是公主的臣子,若是病了,自然离公主远远的,不让公主看了心烦。”
姜轻在半梦半醒中皱起眉。
她不喜欢这种话,更不喜欢这些话出自驸马之口。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姜轻想解释,奈何药性上来,眼皮仿若千斤重,根本无法从汹涌而来的困意中清醒。
她心头苦闷,怎么也无法安心坠入睡梦。
——直到下一瞬,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与她耳鬓厮磨间,呢喃道:“但是现在,是公主病了,所以臣不用远离公主,可以牵着公主的手,一直、一直……牢牢牵着。”
第254章 白面
姜轻一病就病了小半个月, 与之相对的,便是‘陛下’欣喜于七公主出嫁,将原定几日的休沐一加再加, 硬生生加满一周才重新批阅奏折,至于上朝, 却还没给朝臣准确的答复。
‘姜沉’自登基以来, 从未做过如此任性的事情,朝堂大臣们因此刷新了对于七公主受宠的认知,而萧衣作为七公主的驸马, 纵使没有实权,依然在短短时日里收到数份拜帖,无一不是权臣世家的嫡次子庶次子邀赏游玩的邀约。
若是有野心的人, 必然趁此机会大肆活动开来。
然而萧衣全部拒了。
周嬷嬷提及此事时, 正值午后, 她端着药碗递给倚靠床边的姜轻,眉眼里漾开明显的笑意:“……驸马无心游玩,一门心思放在公主身上, 公主这几日吃的药,都是驸马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盯着熬煮出来的, 驸马对公主之爱护怜惜, 真乃奴婢平生仅见。”
姜轻抿着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浓郁的苦涩萦绕在她的舌尖, 令她闭了闭眼,拧起眉头。
周嬷嬷见状,连忙拿过一旁的碗碟:“公主, 吃个蜜饯甜甜嘴吧。”
姜轻摇头, 不再停顿,仰头利索的将苦药一饮而尽。
放下碗, 她垂着眼,神色间辨不清喜怒。
周嬷嬷已经习惯小主子独处时的冷漠,依旧笑着将蜜饯碟子凑向姜轻:“良药苦口,公主还是捡个蜜饯尝尝吧。”
眼见着姜轻还要拒绝,周嬷嬷促狭一笑:“公主就当是可怜可怜驸马,不辜负驸马的一腔真心吧。”
姜轻这才抬眸,分了个正眼给蜜饯,风寒与苦药压迫在她身上,使她的声音别有一番冷御的沙哑:“这也是她亲自做的?”
周嬷嬷老老实实回答:“那倒不是,这是驸马出府买的。”
姜轻哼笑:“公主府又不是没下人,还轮不到委屈她亲自去买,况且,都不是亲手做的,算什么心意?”
周嬷嬷张张口,想委婉提醒公主对待驸马是不是太苛刻了,只是想要公主平日里说一不二、冷酷淡漠的脾气,她又默默吞回了话语,点头迎合道:“公主说的是,那奴婢把这碟蜜饯——”
不等她说完,姜轻面无表情将碟子接手。
周嬷嬷:“?”
姜轻漫不经心捏起一颗蜜饯,塞入口中,慢吞吞道:“本宫不欲承驸马的情,既然这东西不是驸马真心实意亲手做的,那本宫倒是可以吃几颗。”
周嬷嬷:“??”
是她年纪太大了吗?
她怎么已经开始听不懂小主子的话了??
“嬷嬷先下去吧。”姜轻皱着眉,一边嫌弃蜜饯太甜,一边板着脸塞了一颗又一颗,以至于说话都柔和了语调:“还是如前几日般替我守好院子,任谁来也不准放进来,包括驸马。”
周嬷嬷连忙不再想其他事,严肃道:“是,公主。”
“——奴才参见陛下!”
姜沉这几日有些神出鬼没,身为她身边的大太监,小德子只能比之前更加用心的伺候。看着陛下突兀从宸宫内殿出来,他更是半句话不敢说,低着头便恭恭敬敬道:“陛下,奏折已送入御书房,您是现在就过去吗?”
姜沉等了几秒,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后宫的方向:“除了奏折,就没其他人来面见朕了吗?”
小德子:“还有前朝诸位大臣。”
姜沉:“……”
空气轻微凝滞。
尤其在无意识与萧衣对比后,姜沉的心里难免升起丝丝缕缕的幽怨——她神出鬼没的这几日里,小没良心不来找她也就罢了,她的宫女呢?她的芙昭仪呢?她的异瞳狐妖呢?她见钱眼开的小元宝呢?
真就一个都没来找她?!
许是姜沉的低气压太明显,习惯主子事业脑的小德子终于智商上线,连忙补话:“除了大臣们,还有后宫里的几位姑娘!樱念姑娘来了一趟御书房,留下几朵花;胡姑娘送来几种面纱,想要您挑个好看的;唐姑娘近日为国库里收拢了不少银钱,据说是靠什么美容品赚到的,她此番前来,只留下满满当当的金元宝便走了;而芙昭仪则送了好几卷书册过来,听昭仪娘娘说,里面都是她苦读经纶写出的策论,希望陛下看了有所收获。”
鉴于姜沉的桃花太多,小德子不敢漏掉一个人,只能一口气将所有姑娘最近的动向都说出来。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姜沉的神色越发缓和,等到他全部说完,姜沉已经翘着唇角:“看来朕忙着的日子里,她们也在忙自己的事,不错。”
她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甚至嘱咐了小德子几句,命他稍后开国库,给每个人送些好东西过去。
小德子连忙兢兢业业的应下。
姜沉不可明说的需求被满足,整个人愉悦起来,她负手向着御书房走去,打算今天尽快解决公务,然后挤出时间去后宫里看望一番。
一直等到她在桌案前坐下,无声无息的暗卫出现,低头、将卫绛蔻这几日的动向一一汇报,姜沉的好心情才被人猛然掐灭,留下额角的青筋直蹦:“你说,她在家信里,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丞相夫妇了?”
暗卫:“是,丞相十分高兴。”
姜轻险些被气笑。
自家闺女在独守宠爱的时候怀孕,换她是丞相,她也乐疯了。
可关键是,她不是!她不仅高兴不起来,还被气的心口疼,一想到几个月后,丞相哭着喊着跟她索要孙辈的模样……姜沉就想现在立刻马上冲向鸣鸾殿,将得意洋洋的小蠢货摁在床上狠狠打屁股!
深吸口气。
姜沉凭借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节.操,放弃了白日宣银的打算,转而揉着眉心,无奈且头疼的问:“丞相得知此事后,是何反应?”
暗卫如实道:“丞相狂喜,旋即立即封闭了消息,现在正在严格限制丞相府的出入,丞相夫人询问时,丞相直言等到午后再与她细说。”
姜沉收敛神色,长期不得消散的多疑再次升起,她的指尖无意识的轻扣桌案,几秒钟后,她合上奏折,声音低沉而冷静:“来人,出宫。”
日头悬挂高空。
逐渐步入秋后的天气少了几分暑气。
丞相凭借手段牢牢把控住丞相府后,终于找到机会,与夫人私下密聊。
先开口的是丞相夫人,她又惊又喜,先道:“蔻儿居然有喜了!”,紧接着又愁又忧,再道:“陛下那儿为何半点消息都没透出?”
丞相已经度过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他语气深沉的分析:“很简单……蔻儿本就是后宫里身份与分位最高的妃子,她有孕一事一旦暴.露,上奏请求陛下立她为后的人必不在少数。”
要知道,朝堂向来是最复杂的地方,替丞相请奏、封宓妃为后,看着是站在丞相这一边,可要是陛下不愿意立后、不想眼睁睁看着前朝平衡的局势被丞相打破,那么在请奏之后,首先被陛下冷冷盯上的绝不是上奏之人,而是丞相本人!
“归根究底,还是本相的势力让陛下有所忌惮。”
说这句话时,丞相既是暗喜、也是苦笑:“只要我还在朝一日,蔻儿生下皇长子的可能性就弱一分。”
他的存在理当是绛蔻之子最强大有力的外戚,可那也得等几十年后、绛蔻孩子先成功长大才行。
现在的朝堂,还在姜沉的目光之下,倘若他的存在感超过陛下容忍的限度,即便绛蔻拥有姜沉的喜爱、能保证性命无忧,可她的孩子、她的后代、乃至于她生儿育女的权利……却不一定能保留的住。
绛蔻是丞相是独女,而为人父母、所求的不就是子女的幸福?
倘若他真的挡住了绛蔻的路、孙辈的路,那么……
丞相的眼里逐渐泛起久浸朝堂的狠辣与冷酷,他扶着夫人的肩膀,语气变得低且森冷:“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将事情做的太决绝,但是,眼下既然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也只能狠狠心了!”
丞相凝望着自己的夫人,一字一顿道:“到时候,只求夫人,不要怪我!”
丞相的变化极大,大到屋顶上冷漠注视着的姜沉骤然眯起眼,在一瞬间判断出她一直想要为丞相营造出的绝境,就在此时此刻!
姜沉始终认为,当一个人走到绝路时,那个人的反应才能显露出他的真实秉性。
而现在,正是她审视丞相的最后时刻。
眼看着所有出路被堵住、面临着退无可退的地步,丞相所说的‘狠狠心’是什么?
会是一把燎原大火,像燃烧曾经的避暑别庄一样,燃烧她的皇宫吗?
日头渐落。
到了晚间,丞相安抚了莫名坐立不安的夫人,一直将人哄睡,自己才悄无声息的起床,来到了没有人烟的荒废别院。
黑暗里,一道影子无声无息的跟在他身后。
丞相毫无所觉,他推开破旧的门,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路搬到空荡荡的屋子。
白天的时候,他尚且顾忌着夫人与外人,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和目的暴.露的太过彻底。
等到现在、四下里无人,他才敢幽幽的冷笑出声:“好你个姜沉,不愧是短短几年坐稳皇位的少年俊才,我家蔻儿天真纯善、一心为你入宫,你居然薄情狠毒至此,连让她诞下后代的机会都吝啬给予!”
若非如此,妃子怀上龙嗣这种大喜事,姜沉何必瞒的密不透风?
不就是抱着随时让绛蔻小产的心思?!
“呵,可惜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以为这招就能奈何得了本相?”
丞相临到关头,不禁因为种种负面情绪而话多起来,他一会大逆不道的嘲讽姜沉,一会不怕死的辱骂姜沉,等到哼哧哼哧将手里的事情全部弄好,他终于深吸口气,平静的微笑起来:“无知小儿,以为拿捏着蔻儿,就能让本相与蔻儿互相担忧、从而彻底沦为棋盘上的棋子,由着他姜沉操控?”
“哼、呵呵,天真!天真可笑至极!”
“弱点之所以是弱点,全因消除不灭、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存在!本相在风风雨雨里闯荡几十载,早已无所畏惧,而今更是已经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狗崽子皇帝,还以为本相会舍不得这泼天权势,即便不顾父女之情,也要死守左相之位立于前朝?”
“我呸!我命由我不由天!本相今日就让你这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叫机关算尽、满盘皆输!”
“噗通!”
亢奋的丞相将脖子挂到绳索套环上,一脚踢走踩着的板凳!
没错。
既然他已经挡住了女儿的路、挡住了孙儿的路,那么他就悄悄自鲨,惊艳所有人!
他要用自己的鲜血,为绛蔻的后位、为孙儿的皇位——铺路!
天边乍然闪过惊雷。
暗中观察的姜沉被震撼在原地。
她注视着荒废屋子里那道挣扎摇晃的身体,心中情绪混乱不休。
半晌,她喃喃自语:“丞相与蔻儿……当真是亲父女。”
雷声嘶吼,暗卫没听见姜沉的话,不由迟疑:“陛下?”
姜沉长吐一口气,别开了注视着丞相的目光——同样的愚蠢,在绛蔻身上是可爱呆萌,在丞相身上,只能让姜沉被蠢到失声、蠢到无语、蠢到无视即是对丞相的善意——呼出的热气消散在空中,姜沉无奈的摆摆手,命令道:“去救人。”
丞相靠着实力向姜沉证实了他的无害,而姜沉顾虑到绛蔻,自然只能认命的将人救下。
——毕竟她已经欠绛蔻一个孩子了,可不能再欠绛蔻一个爹。
第255章 白面
命人将丞相救下后, 姜沉犹不放心,特意留下一个暗卫盯着丞相,以防对方醒来还不死心的自尽。
经过最初的震撼, 姜沉已然看出丞相的打算。
对方不愧是一步步走上左相之位的老狐狸,仅凭他能如此决然果断的选择自我了结, 便可以从中看出对方的心性与手段。更遑论在眼下这个节骨眼里——绛蔻‘怀孕’, 身居与后位接近的唯一妃位,独得皇帝的真心宠爱,仅有的缺点还是娘家势力太大, 引起皇帝的忌惮。
以丞相的手段,解决帝王猜疑,理当很简单。
可对方想必也知道, 帝王之多疑, 只能治标不治本, 解决的了一时,解决不了一世,只要丞相站在这个位置一日不动弹, 来自皇位的注视一日不会消散。
若是贪生怕死一些,丞相大可急流勇退。
但很显然, 丞相不甘心也不满意这个结果, 所以他选了最极端也最划算的方法。
——在皇帝最猜忌自己的时候, 用自己‘悲愤’、‘忠诚’的死,换来帝王珍贵的愧疚。
若是姜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么绛蔻可以借助着这股东风, 一鼓作气登上后位, 她的余生甚至可以说多了一块免死金牌。
在帝王的歉疚没有被耗尽前。
绛蔻百无禁忌。
不可否认,丞相的一切算计都稳准狠。
可惜他千算万算, 没算到整件事的源头就是错的。
绛蔻‘怀孕’的事情被隐瞒,根本不是姜沉别有用心,准确来说,姜沉反而是太过用心,生怕假孕的事暴.露后,绛蔻会因此被外人非议嘲笑,因而才瞒的死死的,小心呵护着小姑娘的自尊与名誉。
信息偏差就这么产生,姜沉也不好意思现身解释,她只好默默安排人盯紧自己的老丈人,顺便在心中悄悄点头——别的不提,丞相能在她心底洗脱最后一丝怀疑,便说明对方的自尽未遂还是有点作用的。
夜色越发深浓,姜沉在惊雷声中无声无息回到皇宫,等她在御书房换回常服,外面的暴雨在顷刻间模糊了一切。
姜沉遣散闲杂人,自己踱步来到窗边,凝视着大雨陷入思索。
而今她已经确信,昔年别庄大火不是丞相所为,这让她内心松口气的同时,越发感到疑惑。
放火的真凶既然不是丞相,那还会是谁?
大将军?
理论上来说,大将军确实有嫌疑,可姜沉不是第一日登基,她在位几年,对朝堂众人都有所了解,如大将军那样闷不做声一心打退匈奴的人,似乎没有道理与理由去插手前朝后宫、做下恶事。
风裹着潮湿扑上姜沉的面容,她皱起眉,一边抬手将窗户合上,一边在左思右想后下定决心。不管大将军有没有嫌疑,她先试探调查再说。
母兄之死压在她的心头这么久,以至于姜沉漠然的想……她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森冷的杀意在幽寒的雨夜成形,却在下一秒被截断。
暗卫悄然出现在殿内,禀告的正是前段时日、姜沉特意令人调查小辛子一事:“回禀陛下,小辛子在内务府上报的身世有异,其原先似来自江南地带,因为江南距京城颇为遥远,再具体的事情,暗一尚未查清。”
姜沉的眼中掠过诧异。
她原先调查小辛子,不过是因着对方总是出没在自己在意的人身边,从而引起她的注意罢了,真要怀疑对方,也只能说是本性多疑、习惯性审视而已。
然而查出的结果,属实让姜沉感到惊讶与惊悚。
小辛子居然真的藏有隐秘!
对方为何隐瞒身世?
对方潜入皇宫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是不是当年的真凶?!
姜沉的注意力瞬间从大将军身上转移到小辛子这儿,未免打草惊蛇,她暂时忍住了命人立刻将小辛子关押地牢的想法,转而定定盯紧暗卫:“再去查,这次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暗卫被她阴冷的语气激的后背发冷,连忙应下,接着又想起一事,赶紧汇报:“陛下,小辛子近日利用赵太妃,给长定宫的樱念姑娘送了一个香包,樱念姑娘随意佩戴上,目前暂未出事。”
姜沉听了前半段,脸色已经无比难看,等听完后半段,她的表情才稍稍好转:“你去找个机会,偷偷将香包拿走,送去太医院检查,再命太医去长定宫,为——”
说到这儿,姜沉忽然迟疑。
身为皇帝,她的一举一动本就被无数人盯着,特意安排太医去为樱念查体,或许反而会让樱念成为众矢之的。
姜沉思考两秒,挥手让暗卫离开,自己则开始大步向外走。
正值深夜,站在外面守夜的太监宫女都是最困的时候,虽各自强忍着,仍在姜沉出来的第一时刻,忘了反应。
等姜沉从她们眼前走过,她们才慢半拍的听到陛下口谕——召集太医,前往长定宫,为太妃诊平安脉。
冰冷的雨夜,只有温暖的被窝能抚平赵涟漪的心。
故而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睡得正熟时!被人硬生生!从被窝里喊出来!
只为诊平安脉。
要不是白日里刚诊过脉,赵太妃看着这架势,几乎以为自己快死了。
等姜沉顶着她呆滞的目光,挥手遣走众人,转而让太医为同样迷迷瞪瞪的樱念诊脉时,赵太妃看着看着,突然‘呵呵呵’的笑出声。
寂静无声的殿内,赵太妃的笑声诡异又恐怖。
太医、姜沉、樱念,三人同时望向她。
赵太妃一滞,缓缓收住笑,默默低头当鹌鹑:“本宫在醒神,陛下、陛下自便。”
姜沉瞥了眼摸着肩膀、貌似被笑声吓到的樱念,难得大发慈悲一次:“太妃进去休息吧,朕与太医再说几句话。”
赵太妃精神一振,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了,眯着眼就进了内殿,幸福的去睡回笼觉。
樱念羡慕的看着她背影,又看看在给自己诊脉的太医,最后可怜巴巴望向姜沉:“陛下,我也想……”
姜沉冷酷打断:“你不想。”
樱念气的鼓起脸,俨然下一瞬就要攥紧小拳头、把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捶一顿。
姜沉见状,眼皮一跳,上前握住少女柔荑,哄道:“乖乖听话,若不是真的担心你,朕何必深更半夜带着太医来替你诊脉?”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绛蔻就更不能忍了:“所以陛下为什么突然担心我?”
她试图跟上姜沉的脑回路,猜测:“陛下是做噩梦了?梦到奴婢死了?”
姜沉变了脸色,捂住她的唇,不悦呵斥道:“口无遮拦!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绛蔻压根不怕她,好奇的把她的爪子扒开:“所以到底为什么鸭?”
姜沉顿了顿。
目前还不能动小辛子,她自然不能如实告诉樱念。
而怎么说,才能表达她的恐惧呢?
姜沉努力思考,偏偏绛蔻不想给她时间编造假话,故而一个劲缠着她撒娇,使得太医都没办法好好给樱念诊脉。
姜沉板着脸,试图装凶吓一吓樱念,结果自然是失败。
被追问的急了,无奈又头疼的姜沉只好摁着樱念的脑袋,脱口而出:“朕梦到你怀孕了!”
樱念惊讶的看她。
太医也险些拔掉自己的胡须。
姜沉……姜沉冷静下来后,眼前一黑——都怪樱念追着问她梦到了什么噩梦,以至于她一时不妨,居然说了真心话!
几秒的安静在某些特定时刻显得分外漫长。
得到回复的樱念似模似样的蹙着眉头,好几秒后一本正经道:“陛下,奴婢即将说的话可能有些残忍,但绝对是真话。”
姜轻不太想听,她直觉樱念说的不是好话,奈何人都是犯欠的,她一个没忍住,问道:“什么话?”
樱念拍拍她肩膀,目光里隐含怜惜:“两个人亲嘴儿,是不会怀孕的。”
姜沉怔了怔。
她正愣神间,一旁的樱念倏然想到什么,震惊的开口:“陛下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那宓妃娘娘怀的孩子——”
姜沉内心一咯噔,一把捂住樱念的嘴,在小姑娘眨巴眨巴的目光中,她咬牙切齿道:“朕知道、知道接吻不会怀孩子!”
樱念用眼神示意:那宓妃……?
姜沉深呼吸,硬着头皮,严肃而镇定:“是亲生的!”
第256章 白面
樱念‘唔’了声, 睫毛扑闪,转动的眼珠怎么瞧都像是不太相信。
姜沉却不想和她再聊下去,总感觉话题过于奇怪——不管是关于‘孩子’是否是亲生的这个话题, 亦或是与樱念谈论绛蔻的事——无一不令姜沉浑身不自在。
具体为什么这般不自在……姜沉下意识避开深入思考。
恰巧太医趁着樱念被转移注意力的功夫,顺顺利利把脉结束, 姜沉赶紧松开捂住樱念红唇的手, 转而催促:“去休息,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明日浇花没精神, 反把花浇死了。”
樱念:“?”
她之所以现在还没睡,不是对方的原因吗?
有事就‘樱念亦未寝’,没事就‘怎么还不睡’是吧?
樱念气成河豚, 愤愤捶了下姜沉, 扭头气呼呼的走了。
要不是确实困了, 她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对方!
姜沉一直等到樱念离开,才默默抬手,捂住心口。
太医一惊:“陛下!您怎么了?”
姜沉长长吐气:“朕没事, 就是有种心动的感觉。”
太医揣测:“心脉异常加速,可能是呼吸不过来的缘故, 需要臣为您开一贴清心舒气的药方吗?”
姜沉点头:“开吧。”
解决完自身的意外之灾, 姜沉不忘初心的询问正事:“樱念的身子如何?可有亏损?”
太医摇头:“樱念姑娘体质极好, 连寻常宫人的毛病都没有,甚至比贵人还康健。”
姜沉松开眉头:“不错。”
得知樱念身体健康,姜沉瞬间心安, 她吩咐太医, 嘱咐对方每日都要来长定宫、私下里给樱念把平安脉后,便如来时一般, 沐着夜色悄然离开。
等她回到御书房,暗卫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小辛子通过手段送到樱念手里的香包,如今静静搁置在姜沉的桌案上。
浓郁的香味萦绕在宫殿内,姜沉询问:“院首是怎么说的?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暗卫迟疑两秒,严肃开口:“院首先是说,‘格老子的,哪个龟孙儿深更半夜敲老子窗’,随后说‘原来是陛下口谕,微臣这就检查一番’,最后说‘大人,香包无毒,请从正门离开,开窗户太冷了’。”
语罢,暗卫打了个喷嚏。
姜沉:“……”
姜沉:“……无毒便好,你退下吧。”
暗卫沉稳点头,消失在原地。
几秒钟后。
殿门处遥遥的又传来一声喷嚏。
姜沉:“……嗯?”
第一个喷嚏不是暗卫模仿的太医院院首吗?
姜沉陷入短暂的沉思。
但她很快又走了出来,不感兴趣的略过这件事。
提起荷包打量了几眼,即便姜沉从太医院院首口中得出‘无毒’的结论,她也不可能再把荷包送回樱念身边,况且,樱念瞧着也不像是常戴这个荷包的样子——小宫女喜爱花花草草,身上总有馥郁好闻的香气,倘若对方常戴着这个香包,那香包一定会被樱念身上的香味所干扰,逐渐也混杂起花草的清香。
但很遗憾,这个香包目前的香味很纯粹,以至于姜沉哪怕心思一动,也在片刻后深感索然无味。
打量四周少顷,姜沉把香包放到书架上。
未免被失主找到,她颇有心机的将香包放到最高层,随后安然进侧殿休息。
之后几日,姜沉都在处理国事、暗中观察后宫众人动向、听暗卫禀告丞相又作了几次死……等到第三天,周嬷嬷终于撑不住了,匆匆进入皇宫,无奈汇报:“公、陛下,驸马连着几日守在门外,想要亲眼见一见您,您看……?”
姜沉笔锋微顿,却是头也不抬:“就说七公主病尚未愈,不见外人。”
周嬷嬷一愣,有点犹豫的劝说:“陛下,驸马乃公主夫君,怎么、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姜沉放下笔,终于抬眼,薄唇勾起,笑意里略带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旁人还是自己:“嬷嬷是糊涂了,你我皆知萧衣的驸马身份,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既然如此,朕又何必真心把她视作驸马对待?”
周嬷嬷哑口无言,心下更是不禁苦笑。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驸马对姜沉而已不值一提,可她是看着姜沉长大的,当姜沉当局者迷时,她更能看见姜沉面对萧衣时不自觉松动软化的态度。
——前几个被这么对待的,都是小姑娘。
难得来一个‘男人’,周嬷嬷牵红线的DNA就这么动了。
可惜,姜沉远比周嬷嬷想的更坚强自立,当姜沉是七公主时,她可能陷入儿女情长中、给予周嬷嬷和萧衣无限希望,但当姜沉回归帝王身份,周嬷嬷这才看清,对方的眼里有江山社稷、百姓民生,唯独没有男人。
周嬷嬷暗自叹气,再想到每天眼巴巴守在公主房外的驸马,她的同情更添几分。不过话已至此,周嬷嬷毕竟是姜沉的人,无论心中偏向谁,她都不会再多说什么,默默点头便悄然退下。
周嬷嬷一走,御书房里重归寂静。
这本该是姜沉最喜欢的环境,足够她沉浸在一份份奏折里认真办公。
可一刻钟后、半时辰后……
姜沉手边的奏折,自始至终没再变动过。
不需外人提醒,姜沉已经明白,自己的心乱了。
再周嬷嬷提到萧衣时、不,更准确来说,在离开公主府、心中下定决策时,姜沉的心里就已经若有若无的想着萧衣。
她担心萧衣不能接受自己的疏离。
那个小姑娘如此喜欢她,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要欢欢喜喜的娶她,姜沉无法不动容。
……偏又只能不动容。
萧衣的喜欢纯粹又温暖,正如姜沉一路以来见过的女孩子,而那些少女也教会了姜沉很多事——譬如不要太自信,自信自己真的能守住本心,对其余女孩子半点不动心。
每一条经验的总结都伴随着曾经发生过的事件。
痛定思痛的姜沉不会重蹈覆辙,当高烧时的那一吻牢牢刻印在她心底时,她就知道,自己再不仓皇躲开,肯定又要栽了。
喜欢一个人是很甜蜜的事情。
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则是绝望的事情。
姜沉早已认定绛蔻,她对爱侣的忠贞忠诚极为炽热偏激,无论是对方变心亦或自己三心二意,都让她感到无比痛苦。前者她还能疯狂嫉妒,解决所有让绛蔻变心的人,后者却只能让她在甜蜜与绝望中煎熬,顺带着对绛蔻有着病态的温柔与纵容。
煎熬的次数多了,姜沉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
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希望对方变得越来越好。
而不是像她这样,把卫绛蔻宠成只有自己会喜爱的娇纵脾气。
……虽然姜沉在私底下极为满足于这样的结果。
但她仅存的良心还是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为了努力调整状态,姜沉试图把自己从桃花堆里解救出来,疏远萧衣只是第一步,转变态度对待其余人,则是该提上日程的第二步。
第257章 白面
七公主一病不起的消息悄然传遍京都, 在接连几月不露面、听说连驸马都不见后,京中人已然默认了‘七公主命不久矣’。
姜沉对此不以为意,依旧将大部分心神放在正事上。
暗卫去江南调查小辛子底细, 如今已有眉目,正快马加鞭的传信回信。
唐令微极有商业头脑, 从美容品开到火锅店, 收拢大量钱财之余还在朝堂牢牢站稳脚跟,加上姜沉的暗中助力,如今前朝官员无人再对唐令微的女子身份有异议。
宋琬儿的策论经纶在姜沉的仔细研读修改下, 越发卓越,借着《防旱手记》还未散去的威力,姜沉一鼓作气将人从后宫拎出, 强行摁在官位上。
理所当然的, 前朝炸了。
士农工商, 商人自古地位低,唐令微身为女子,即便做到皇商的位置, 一些朝臣权衡之下,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给当今圣上一个面子。
而宋琬儿不同, 她虽领的只是个小官名头, 可却是真真切切、不含丝毫水分的朝廷官员!
假以时日, 她甚至能一步步往上爬,走到正三品、正二品、乃至于左相的位置!这是皇商收拢千金万金,也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平白无故多了意料之外的竞争对手, 朝臣如何不慌乱震惊?
聪明人甚至从中看出了更恐怖的苗头……从唐令微到宋琬儿, 皆是女子在往上走,眼下虽只有一人两人, 可日后,难保不会有百人千人无数人!
事关利益,前朝大乱再正常不过。
姜沉早有预料,故而镇压起来不徐不疾、冷静自若。
对她而言,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无非是需要循序渐进、多花些时间罢了。
而在这个档口,趁着姜沉心思都放在前朝,老实许久的小辛子,再次造访鸣鸾殿,拜见卫绛蔻。
例行请安后,他直入主题,话语匆匆:“娘娘从前不是说,非得眼见为实、亲眼瞧见陛下与樱念亲近,才愿意相信陛下与樱念有染吗?今夜午时,娘娘前往御花园,自当寻得真相!”
绛蔻身居高位,拖着腮听完话,重心却没放在对方的话语中,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小辛子紧绷的神情,好奇道:“辛公公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额头都是汗水、脸色这般苍白?”
小辛子身体僵硬:“奴才无事,劳娘娘挂心。娘娘,今夜……”
绛蔻摆摆手,俨然对姜沉的风花雪月不感兴趣,反而饶有兴致的打断小辛子,笑容里隐见恶劣:“说起来,本宫曾听陛下说,她近些时日在调查长定宫的一名宫人。辛公公久住长定宫,不知可有听闻此事?”
小辛子脸色巨变。
不需揣测,他就能猜到姜沉在调查的人,一定是自己。
姜沉本就在意樱念,他再怎么仔细小心,只要有所活动,定然会落入姜沉的视线,这个结果……小辛子早有心理准备。
在樱念对涟漪不敬,在涟漪为了回家、不惜忍辱负重的想要引诱姜沉起……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哪怕他这次没办法再脱身,往后不能再陪伴涟漪身侧,他也一定、一定要将所有欺负涟漪的人,通通解决!
“奴才……”小辛子深深低下头,缓慢道:“从未听闻此事。不过陛下英明,既有所调查,定有陛下的道理。”
绛蔻歪头,仍瞅不到小辛子的神色,只好索然无味的放过他:“行吧。你刚才说今晚午时去御花园?你确定陛下和那个樱念会在那里相会?”
小辛子点头:“是,娘娘。奴才甚至不止一次见到此事!陛下身为君主,有三宫六院实属正常,可樱念不过一介小宫女,竟然敢如此蔑视娘娘,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绛蔻不置可否:“行吧,那本宫今夜就去瞧瞧。”
小辛子叩首,声音尖细:“奴才多谢娘娘。”
小辛子离开后,充当木桩的画屏赶紧开口:“娘娘!此人乃长定宫宫人,却无缘无故的三番四次向您投诚,而今更是诱您深夜出行,奴婢觉得他不是好人!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被捉.奸迷惑双眼,陛下再怎么宠爱您,‘他’也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啊!”
像是生怕绛蔻昏了头,画屏劝说的又急又快。
绛蔻感谢她的好意,但戏都搭好了,她怎么能临时退场?
故而绛蔻冷哼一声:“别说了,你越说本宫就越想去。”
画屏慌慌张张捂住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绛蔻。
绛蔻:“你不说话,本宫就是一般想去。”
画屏:“?”
这不还是去吗!
任性的宓妃把忠言逆耳的画屏赶走,画屏急的在殿外直转圈,一会担心绛蔻的安危,一会担心绛蔻怀中龙嗣安危,最终她咬咬牙,趁着无人注意,跑向御书房。
午后。
日头高悬。
秋日少了烈夏的酷暑,多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长定宫笼罩在桂花香中,樱念一边闻香吃糕点,一边跟旁边给花浇水的赵涟漪说话:“我想吃桂花糕。”
赵涟漪看了看她手边的空盘子,生无可恋:“你不是才吃饱?”
樱念随口:“桂花太香了,我又饿了。”
赵涟漪有点萎靡,有点崩溃,有点头大,不得不委婉提醒暗示她:“樱念姑娘,我只是太妃,不是陛下,吃穿用度皆有份额。”
“哦。”樱念:“那换成荷花糕吧。”
赵涟漪:“……”重点不是换个糕啊!!
“太妃娘娘。”一名二等宫女目不斜视的走近:“卢昭仪求见。”
赵涟漪努力平复呼吸:“卢昭仪?”那谁?
樱念提醒:“前两天被我一巴掌打成阴暗爬行的人。”
赵涟漪瞅她一眼。
之前不是不承认打人?
赵涟漪心中腹诽,又不敢抗议,同时好奇起卢昭仪的目的。
总不能是又欠打了吧?
“她来做什么?”赵涟漪问道。
宫女:“卢昭仪说前几日冒犯了樱念姑娘,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赵涟漪:“……”
被打成那样还敢凑过来,难道卢昭仪真的欠打??
一般欠的不稀奇,欠成卢昭仪这样的属实给赵涟漪开了眼,她放下樱念专用的桶和勺,整整衣衫:“让她进来吧。”
不到片刻。
卢昭仪如临大敌的走进来,余光瞥到啃糕点的樱念,身体顿时抖到声音都在颤抖:“臣妾参见太、太妃。”
赵涟漪瞅着她的怂样,莫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卢昭仪此行是来向樱念姑娘道歉的?”
“是。”卢昭仪赶紧让宫女把礼物奉上。
赵涟漪打眼一看,只见托盘上都是首饰头面,别说吃的,连根花草都没有,依照她对樱念的了解,樱念必然不会满意。
出于内心的同情,赵涟漪想了想还是打起圆场,赶在探头望过来的樱念开口前道:“卢昭仪的心意,樱念姑娘已然收到,若是无其他事,卢昭仪便回去吧。”
这是在好心的劝卢昭仪离开了。
然而卢昭仪哼哧哼哧,却拒绝了赵涟漪的体贴,强作笑意道:“臣妾还有些话想与樱念姑娘单独说,不知太妃可否行个方便?”
赵涟漪同情的目光,顿时变成震惊的目光。
卢昭仪:“?!”
这、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和怪力小宫女私下聊天这么奇怪和恐怖吗?
卢昭仪有些后悔,可一想自己的目的、上一次受到的耻辱,怒火与愤怒霎时冲刷了一切,给予她勇气:“樱念姑娘,还请借步。”
樱念擦擦手指,又抿口茶,随即才慢吞吞的往偏殿走。
卢昭仪后她好几步,满脸都是惧怕,偏还得硬着头皮将其余宫人全部赶走。
绛蔻看着她,心里则在思索。
她依稀记得,画屏曾经说过,自打被樱念打了脸后,卢昭仪就在私底下怒骂过樱念,而这一举动还被小辛子发现。
联想到小辛子突然出击、邀请‘卫绛蔻’深夜去御花园守株待兔,绛蔻再看卢昭仪,脑海里恍然的跳出‘兵分两路’这个词。
也是,小辛子暗地里针对过樱念,卢昭仪更是搭不上卫绛蔻的边,只有分开各自行动,才能将卫绛蔻与樱念推动起来。
如绛蔻所想,卢昭仪磕磕绊绊道完歉后,倏然话题一转,眸光闪烁道:“方才送给樱念姑娘的歉礼,都是明面上的东西,自打听闻樱念姑娘喜爱花草后,我就在私下准备了另一份歉礼,保管樱念姑娘喜欢!”
绛蔻顺着她的话好奇:“是什么?”
卢昭仪神秘道:“幽紫金昙!”
绛蔻:“……”
卢昭仪:“……”
绛蔻:“。”
幽紫金昙是什么玩意?
她只是喜欢搞浇花人设,不是真的懂植物学啊。
卢昭仪:“。”
这宫女怎么不吭声?
她编的这么认真,难道一下子就被对方看穿了?!
大眼瞪小眼了几秒。
绛蔻眨巴眼,率先开口:“哦……原来是幽紫金昙!那可真是了不得。”
卢昭仪暗暗松气,顺势演下去:“昙花只在午夜盛放,且在御花园里、是陛下的东西,即便知晓樱念姑娘喜欢,我也不敢私自把花带来,如此一来,只能辛苦樱念姑娘在今夜午时,悄悄去御花园赏花了。”
卢昭仪担心樱念不敢私自行动,正欲补充两句,让自己的宫女为樱念带路,结果无需她多言,樱念便在听完后爽快点头:“没问题,我会准时过去。”
卢昭仪一愣,没料到樱念如此好说话。
她狐疑的打量少女,只见少女笑眯眯的,竟像只摇着尾巴、等待猎物主动落网的小狐狸。
卢昭仪惊了惊,心中莫名有些胆战心惊,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在她犹豫的功夫里,绛蔻起身离开偏殿,回到主殿。
而赵涟漪看看她身后,见迟迟无人出来,不禁了然恐惧又兔死狐悲的叹了口气,开口:“来人,去为卢昭仪收尸。”
樱念:“啊?”
把人用完就杀不太好吧?
犹犹豫豫刚走出来的卢昭仪:“嗯?!”
她还活着,就已经死了?!
第258章 白面
慢半拍看到卢昭仪出来, 赵涟漪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她尴尬的伸出手,刚想改口,被吓到的卢昭仪就被她的动作所惊, 生怕她下一秒就是下命令,当即惊恐的跑走。
除了姿势外, 卢昭仪完美复刻了上一次的场景。
赵涟漪:“……”
她讪讪的收回手, 总感觉卢昭仪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自己的长定宫了。
唉,这次真的是误会。
赵涟漪悻悻的遣走听命上前的宫人,转而好奇的询问樱念:“卢昭仪私下里都与你说了什么?”
顾忌到眼前的小宫女是皇帝在意的人, 赵涟漪难得真心提醒:“倘若是求你办事、亦或是你拿不准的东西,不妨去问问陛下。”
樱念捻起一块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摇头:“太妃放心, 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真相快要水落石出罢了。
思及此处, 樱念忽而歪头, 看向赵涟漪。
赵涟漪身子一僵,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
她刚想问怎么了,樱念便率先开口:“太妃有事就先去忙吧, 我今天不烦你。”
赵涟漪:“啊?”
她没事啊?
等等,原来这个小宫女还知道她平时招人烦吗!
赵涟漪正无语着, 二等宫女匆匆进来, 凑到她身侧:“太妃, 辛公公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赵涟漪没料到樱念前脚刚说完话,自己后脚就遇到事了,不禁下意识看向樱念。
一眼望去, 她才发现小宫女已然端起盘子, 晃晃悠悠的走远了。
**
白日眨眼过去。
很快夜浓如墨。
樱念白天吃饱喝足,此时体力充沛, 感觉能一个打三,故而什么也没带,赤手空拳的兴冲冲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然而她刚踏出长定宫宫门,就迎面撞上冷着脸的姜沉。
姜沉不知何时来的,带着乌压压一片人,眼下天空黑沉,那些人默然的提着宫灯,暖黄的灯光映衬着姜沉眉眼锋锐,面颊含霜。
樱念莫名怂了,停下脚步,装着无辜的模样,奇怪问道:“陛下缘何在此?是要与奴婢一起去御花园赏幽紫金昙吗?”
姜沉眉头一拧,猜出这是卢昭仪引诱樱念夜晚出行的原因,幽紫金昙?呵,也就知道蠢蠢呆呆没文化的小宫女会信。
姜沉对樱念这么好骗深感不满,纵使知晓这事错不怪樱念,她还是冷冰冰着脸,上前抬手,狠戳了小宫女额头一下。
樱念被戳的头往后仰,在姜沉收手后委屈的捂住额头:“疼。”
姜沉冷哼:“这么笨,疼死你活该。”
亏她之前还想着把小宫女往贴身侍卫方向培养,现在再看,分明是该给小姑娘多读点书,长长脑子。
“邀你出门的卢昭仪对你心怀不轨。”姜沉转而捏起樱念的脸颊肉,威胁道:“你今晚不准出门,哪里也不许去,只能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倘若被我发现你私自出来,朕就把你吃饭的玩意折断!”
樱念嘀嘀咕咕:“我又不缺那一双两双的筷子。”
姜沉面无表情:“朕说的是浇花勺。”
樱念:“?!”
眼瞅着小宫女睁大眼、被吓到,姜沉这才出了口恶气,松开樱念的脸颊:“回去。”
樱念心顾浇花勺,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退回长定宫。
姜沉召来一些宫人,命她们守在外面,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径直向御花园的方向赶走。
此时此刻,绛蔻已经带着画屏,来到御花园内。
深更半夜,花园里杳无人烟。
小辛子皱着眉迎接绛蔻,脸色阴晴不定,频频四周张望。
他分明利用卢昭仪诱骗了樱念、自己则落了纸条进御书房,怎么时间到了,那两个人却一个都没来?
他知晓自己应该已经被姜沉盯上。
但正因如此,渴望复仇的姜沉,不是更应当循着线索露面吗?!
在今夜之前,小辛子已经做好被抓住被杀的心理准备,可他的预想里,是大家两败俱伤,而不是自己死后、留下健健康康的姜沉继续欺辱涟漪!
小辛子的面色越发阴沉。
绛蔻兴致盎然的旁观着,甚至有心思点评:“辛公公的表情,好像是遇到了预料之外的事情,怎么,公公可别临到关头,才跟本宫说这是一场误会?”
小辛子暗咬舌尖,眸光转动,落到绛蔻身上时,深深看了眼绛蔻的肚子,随后低眉顺眼道:“娘娘莫急,请跟奴才来。”
他转身,一马当先向着花园深处走去。
绛蔻正想跟上,一只手冷不丁从后方探出,猛然捂住她的唇,强势的把她搂走。
两秒后,身着华服的‘卫绛蔻’重新出现。
宫人们一声不吭,拥护着她跟上小辛子。
秋日桂花香气浓郁,到了花园深处,花香更是浓的直往人鼻子里钻,几乎香的人有些窒息。
小辛子走到中心,张望四周,发现本该在此处会面、然后被香包勾动情朝的姜沉与樱念尽皆不在此处,顿时叹气,转身。深深凝望‘绛蔻’:“娘娘知道吗?这里本该有一场苟合的。你所深爱的帝王,与一介宫女私会,这会让你愤怒、嫉妒、仇恨,用尽余生去折磨那个宫女,竭力拆散与打压她……虽然这会让娘娘活的颜面尽失,极不体面,可最起码,娘娘在奴才的规划里,会一直活着。”
或者说,让卫绛蔻活着,本就是小辛子计划中的一环。
杀人何必动刀剑?
看着姜沉这些年的压抑冷沉,小辛子已然明白,诛心才是最痛的刀口。
他想要姜沉死,因为姜沉是仇人的血脉,可他也希望姜沉活着,希望姜沉带着伤势与病体,尽心尽力治理国家,在常人最康健时苟延残喘,在海清河晏前撒手人寰。
对一个皇帝而言,这会是多大的不甘心?
至于樱念,小辛子更无所谓她的生死。
她今晚死了,那是为冒犯涟漪而付出应有的代价,若是活着……
自有被他安排的卫绛蔻一直盯着她,叫她生不如死,余生凄苦。
前朝有心无力。
后宫纷争不休。
这就是小辛子为姜沉选的路。
可惜。
樱念今晚没有到来。
姜沉也比他想象中的更虚伪怕死,即便用母兄之死的真相诱惑‘他’,‘他’也不敢露面。
好在卫绛蔻来了。
这个怀着姜沉血脉、延续着他仇人血脉的女人,注定要死在今晚,既是给他陪葬,也要让姜沉惋惜痛苦一场!
想到这儿,小辛子渐渐肆无忌惮的狂笑出声。
‘卫绛蔻’看着他,却是不接他的话茬,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当年的别庄失火,是你所为?”
小辛子笑声一顿,皱眉看向‘卫绛蔻’,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
他惊讶的不是‘卫绛蔻’问的内容,而是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追逐真相的应该只有姜沉,在意真相的应该也只有姜沉,卫绛蔻是丞相之女,缘何在这时无视自身安危,一门心思询问这个?
思虑几秒,小辛子看着‘卫绛蔻’的眼神渐渐变了:“原来如此。”
他呢喃:“我就说,堂堂相府千金,怎会只是个娇纵没脑子的宠妃……”
“沙沙。”
花丛中突兀发生响动,似是有人大怒的挣扎,但又被另一人无奈的摁住。
“……原来你竟爱姜沉爱到这种程度,不惜以身探险,也要替他找寻当年的真相?”小辛子惊叹卫绛蔻的痴情,一时间竟然犹豫要不要杀了对方。
对方死了,姜沉的痛苦是一时的。
可对方若是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那姜沉的后宫注定永远不得安宁,姜沉喜欢的人注定没办法拥有,而姜沉受了卫绛蔻今夜的恩情,便是想动卫绛蔻也不忍心下手。
这是多好的一枚穿肠烂肚入骨钉!
小辛子沉思起来,‘卫绛蔻’似无所觉,再次逼问:“当年是你放的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与赵太妃有关?”
听到赵涟漪的名字,小辛子猛然抬头,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卫绛蔻’,方才的一丝迟疑,更是被斩断的干净:“你不该多嘴的。”
他看着拥护‘卫绛蔻’的稀疏,担忧今夜之后、其中会有存活,从而让赵涟漪落入险境,当即眼神一厉,从怀中掏出黑色火石,双手一碾,擦出火花,毫不犹豫的往地面掷去!
夜色是最安全的保护符,足以让人看不清他倒在周围的油,浓郁到异常的花香,更是帮助他遮盖了油的气味。
今夜的棋局是死局。
今晚的赢家,只有他!
“砰!”
火石砸在地面,发出‘砰砰’两声响动,旋即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而小辛子想象中的滔天大火,却不见踪影!
小辛子放肆的笑意凝滞在脸上,逐渐僵硬到难以置信。
就在他扭头想要去摸索浇在一旁的油时,黑暗的花丛里,数人扑出来,牢牢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宫灯亮起,姜沉松开绛蔻,顺手把小姑娘头上的杂草拔掉,继而站起身,神情冷漠的走到小辛子身边。
看见‘他’出现,小辛子挣扎的动作一顿,瞬间想清前因后果,咬牙道:“你根本不是最近才怀疑我的!”
不然他行动的那么快,场地不可能被提前破坏!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此之前,姜沉就已经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而这个时间也不可能太早,不然暗卫早早将他的过去查清、呈给姜沉,姜沉甚至不需问他、不需害怕打草惊蛇,就会知道当年别庄失火的真相,绝对是他!
因为……
“你是、沈辩?……沈郎?”
夜已至深,长定宫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小辛子被压在赵涟漪面前不得起身,只能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被姜沉拿在手中,她淡淡念出了小辛子入宫前的身份——曾经的状元郎,与赵涟漪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后在先皇纳赵涟漪为妃后不知所踪的沈公子、沈辩。
听完密信的赵涟漪不可置信,她望着死死低着头的小辛子,混乱而不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郎……小辛子!你究竟是谁!”
姜沉放下密信,冷眼望着沈辩,并不理会一旁的赵涟漪,只专注询问自己的疑惑:“赵太妃的性命,取决于你是否说实话。沈辩,你当年在别庄放火,仅仅是为了先皇夺你所爱这件事?”
不知她哪句话刺伤了沈辩。
沈辩发生笑声,声音越笑越大:“仅仅?深爱之人被迫入宫,你觉得这不过‘仅仅’?!”
他猛然抬头,仇恨怨毒的盯着姜沉:“我与涟漪两情相悦,誓言白头偕老,那狗皇帝只因爱妃吃醋,便害涟漪孤身入宫、害我们从此分离!若是如此也罢……可他既然纳了涟漪!为何转眼将她抛到一边、不屑一顾!他如此蔑视、随意玩弄的人,却是我沈辩的心上人!是我本该娶回家呵护一生的发妻!!”
说到最后,沈辩像个遍体鳞伤的野兽般在嘶吼。
而赵涟漪怔怔的看着她,泪流满面尚不自知。
长定宫里一时鸦雀无声,许多人不由自主的露出恻隐之情。
唯有姜沉依然面无表情,抬脚,猛地一下将沈辩的头死死踩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你也知道……”
姜沉冰冷的看着他:“此事由先皇所致,由先皇贵妃所致,那你为什么,还要像你痛恨的仇人一样,牵连祸害旁人!”
每说一句,姜沉用的力道便大一分。
沈辩被踩的发出痛苦的声音,旁人瞧着心惊胆战,只觉下一秒、沈辩的头就要被硬生生踩烂。
赵涟漪攥紧衣袖,彷徨几秒,正要冲过去哀求姜沉,一只手忽然拽住她。
赵涟漪茫然回头,只见樱念看着她,低声询问:“沈辩对你情深义重,你呢?”
赵涟漪被问的呆住,想了许久,仍是想不明白。
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做好沈郎另娶妻子的准备的她,乍然面对这样的真相,整个人都是乱的。
她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
对方是她在深宫里坚持至今的原因之一,是她心心念念盼着出宫见一见的人之一,如果对方今日会死,那么……
赵涟漪忽然反手握住樱念,释怀一笑:“樱念姑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樱念眨眨眼:“嗯?”
赵涟漪深吸口气:“请您在陛下面前,稍微为我赵家说一二好话,涟漪……感激不尽!”
语罢。
不等樱念回答。
赵涟漪冲出去,扑到沈辩身上,决然道:“沈辩谋害先皇后与太子,罪无可恕,赵涟漪乃沈辩之妻,愿一同赴死!求陛下成全!”
如果对方今日会死,那么——她亦不愿独活!
沈辩身子一颤,挣扎无果,只能竭力去触碰赵涟漪的衣摆,含糊而绝望的呼唤:“涟漪……”
姜沉居高临下的注视她们,眼神里凝聚着由仇恨凝结的冰:“既然太妃有所求。”
她扯了扯唇角,吐出的话语可怖而暴戾:“朕就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
**
乱糟糟的一夜随着赵涟漪与沈辩被拖走而结束。
宫人们不敢多言,一个个成木头桩子待在角落。
绛蔻看出姜沉情绪不对,凑过去低下头,从下往上看她:“陛下?”
姜沉闭了闭眼,没说话,好半晌,她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沙哑开口:“我是先皇的孩子,身上留着他的血,就算是死,当年死的也该是我,而不是……”
不是她温婉含笑的娘亲。
姜沉对沈辩的报仇没有意见。
她只恨沈辩为什么要错杀无辜的人。
她宁愿自己死在沈辩手下,也不愿意自己活着、娘却死了。
绛蔻注意到姜沉的手在抖,便握过去,用自己掌心的温暖,努力暖和手中的冰冷:“陛下……”
她轻柔道:“如今你也快为人父母了,倘若我们的孩子出事,你是宁愿自己受伤,还是眼看着她受伤?”
姜沉迷茫了几秒。
第一反应是她们哪来的孩子。
等反应过来后,她顿了顿,闷声:“这不是一回事。”
绛蔻摇头,坚定道:“这就是一回事。”
姜沉:“……”
绛蔻:“在救孩子和自救之间,陛下怎么选?”
姜沉默然着,好一会终于艰涩回答:“救孩子。”
绛蔻:“陛下事后会后悔吗?一年后会后悔吗?十年后会后悔吗?会有一瞬间去想,早知道让孩子去死,换自己活着吗?”
姜沉再次闭上眼:“……不会、永远也不会。”
绛蔻踮起脚,轻柔吻了吻姜沉的眉心。
“恭喜陛下。”她温柔道:“您的娘亲,也是这么想的。”
第259章 白面
鉴于姜沉刚解决完心心念念多年的失火真凶一事, 绛蔻没有替赵涟漪多说什么,只一门心思安抚情绪低落的姜沉。
等夜晚过去、天边亮起光,姜沉的心情有所缓解, 绛蔻才装作不经意的问:“陛下当真要赐死太妃娘娘?虽说这是太妃所求,可当年之事毕竟与太妃无关, 真要深究, 太妃也是一个可怜人……再者,前朝不知后宫事,若是消息走漏, 朝臣们难免非议一二。”
姜沉嗯了声,却没给绛蔻一个准确的回答,而是看了她两眼, 突然转移了话题:“说起来, 爱妃还没告诉朕。”
绛蔻:“?”
姜沉:“昨晚三更半夜里, 爱妃去御花园做什么?”
绛蔻:“……啊?”
不是。
这是重点吗?
鸣鸾宫里全是姜沉自己人,她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绛蔻一头雾水,不解且迷茫。
姜沉抬手轻敲她额头, 图穷匕见:“朕很好奇沈辩与爱妃说了什么,才使日上三竿都赖床不起的爱妃半夜出行。”
她声音凉凉的, 俨然是在算旧账。
——拐着弯的生气绛蔻不顾自身安危、一意孤行要赴约这件事。
绛蔻顿时心虚。
不过转眼她又想起自己的人设, 变得分外理直气壮:“陛下倒先责备我来了?哼, 也不知道是谁平日里跟小宫女勾勾搭搭,以至于报信的人都找上我了。”
姜沉:“……”
她诡异的沉默了两秒,才道:“朕没有。”
她确实没有跟樱念勾勾搭搭。
除了那日御书房的一个吻。
绛蔻见话题顺着自己的心意跑偏, 暗地里松了口气, 旋即一转身,故作气呼呼:“陛下回答的这么迟疑, 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如今事了,陛下就安慰你的小宫女去吧,本宫不在这碍眼了!”
她哒哒哒走了,姜沉没来得及拦,只好无奈收回手。
去找樱念是绝对不能去的。
最起码在绛蔻说完这些话后,她即便想去,也得忍两天。
不然让绛蔻知道,那眼下的一时气话,绝对分分钟变成火山爆发。
**
赵涟漪和沈辩都被关在地牢里。
‘卫绛蔻’不方便过去看,绛蔻便换上‘樱念’马甲,打算去探望一下。
沈辩害死了姜沉的父母,他的生死绛蔻无权干涉,倒是赵涟漪,几乎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无辜人,就连沈辩为她报复也是自愿的行为,所以绛蔻难免想着拽赵涟漪一把。
然而她的想法夭折了。
她甚至没能走到地牢门前,就被德公公半路拦截。
德公公带着姜沉的口谕——竟是要樱念脱离长定宫,从今儿开始跟着武官习武。
樱念:“?”
现在真的是舞刀弄枪的好时机吗?
樱念非常摸不着头脑,但也从姜沉的态度里,察觉到对方不希望自己管赵涟漪这件事。
或许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仇恨太过浓烈,姜沉只想将凶手等人全鲨了,根本听不见旁人的半点劝诫。
若是这种情况,樱念纵使强闯地牢,想必也是没什么用处。
绛蔻回到本体里,后仰着躺在床上。
依照她的懒人性子,到此为止也无不行。
可几秒钟后,她还是坐起身——赵涟漪好歹投喂了她那么久,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试试。
调动所有马甲,绛蔻绞尽脑汁的开始写信,试图把赵涟漪夸成花花,力图让姜沉产生同情的心理。
几封信或早或晚的交到德公公手里。
之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绛蔻有心打听,只打听到姜沉又忙起前朝的事来,暂时没心思处置地牢里的人。
也算是变相的让那两个多了私下相处的机会。
后宫里恢复往日安宁。
公主府则迎来波澜。
这日萧衣好好的在家当着望妻石,却有陌生人上门、直接无视了萧*没有实权*靠老婆*小白脸*衣,径直留下几个美少年,说是家里主人献给公主赏乐。
萧衣当场抠出问号:“?”
待到再晚一点,消息经由周嬷嬷传到皇宫,周嬷嬷不由问道:“陛下,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姜沉忙着整顿前朝,对外人送来的东西实在无心关注,随口便道:“全部打发了。”
周嬷嬷松口气,含笑:“奴婢遵旨。陛下圣明,驸马爷若是听到此事,定然高兴不已。”
听到自家驸马,姜沉的手顿了顿。
下一秒,她又回归原态,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周嬷嬷摸不准她的想法,只能踯躅着再次道:“而今真凶已除,不知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沉抬眼:“嬷嬷想说什么?”
周嬷嬷犹豫:“奴婢是想问,陛下是准备让七公主缠绵病榻、不见外人,还是……自此恢复自由,以公主之身现身?”
姜沉挑眉,旋即垂下眼,眉眼里带着对问题毫不在意的态度:“自是前者。”
周嬷嬷:“那……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驸马?”
虽说一开始是拿人家当挡箭牌,但总不能用完就把挡箭牌砸烂吧?
又听到驸马两个字,姜沉彻底没心思办公,笔在她指间长久停悬,滴下墨珠,而她一无所知:“驸马……她现在在做什么?那些人登门送礼,驸马也知晓?”
周嬷嬷点点头:“驸马亲眼见着这事,回去就气上了,而今已有好几日没来主屋。”
——也就是好几天没来看望‘姜轻’。
姜沉有点无奈,又有些好笑。
别说她没想着收礼,就说她现在连面都没露,萧衣居然也能气上?
还不来看她。
这事又不是她要求的,好端端的,怎么还迁怒上了?
姜沉想着想着,内心倏忽摇摆不定。
明知道不应该……可她忽然很想回去哄哄萧衣。
第260章 白面
之后几日, 姜沉除了处理朝堂之事外,便一直关注着萧衣的动向。
自接触了萧衣,她的想法一日三变, 从最初执念般想着以‘姜轻’身份示人,到想让‘姜轻’就这么重病而亡……
其中转变, 归根究底源于‘逃避’二字。
如今真凶已寻得, 按照姜沉往日的想法,是时候一步步昭告天下——昔日的太子早已死于大火,如今即位的正是曾经的七公主, 如今的姜轻。
到时候,她可以按照谋划多年的计策来镇压朝堂、提拔女官、举办女学,将天下变为她想要的天下。
可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姜轻迟疑了。
因为她发现, 倘若她将真相昭示于众, 那么萧衣……自然也明白了一切。
明白她们的成婚是假的。
明白姜轻早有宠爱的女子。
明白所有的公主与驸马, 全是笑话。
一想到这,姜沉就起了退缩和逃避的念头。
她甚至有一瞬间会想……维持现状也无不可。
世人都以为她是姜沉,都以为她是男子, 她何必非要为心中的不服,桀骜的堂堂正正用自己的身份站在这个位置?
退一步说, 她就算想提高身为女子的地位, 也不必这般着急。
先提拔唐令微、再提拔宋琬儿, 之后慢慢来,用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天下还是会顺从她这位帝王的心意, 慢慢改变。
这不比直截了当来的稳妥吗?
而且这样……
就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 多陪一会萧衣。
让萧衣在漫长的陪伴中消磨对她的感情,走出这段虚伪的婚事, 直至坚强独立到再听到真相,也不会伤心痛苦。
姜沉不认为自己有多喜欢萧衣。
她自认自己的所有热烈欢喜,都给了绛蔻。
对萧衣,不过是一时的愧疚与怜惜罢了。
或许等到这浅薄的同情被耗尽,她又会改变主意,不再去等待萧衣成长起来,径直回归自己选定的道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
但是现在。
她搁置笔,叹了口气,问周嬷嬷:“驸马绝食了?朕不是说将那些人打发了吗?是有人不听话,还是驸马不知情?”
周嬷嬷连忙道:“人已经赶出公主府,驸马也知晓此事,只是……”
她欲言又止。
在绛蔻身边呆久了,姜沉一看便明白过来。
萧衣这是在耍性子。
大概是这么久过去,‘姜轻’一直对外称病重,却始终没有其他反应,使得萧衣逐渐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所以才任性一回,委屈的想要‘姜轻’主动去找她。
姜沉心中的怜惜不免加重。
思考几秒,姜沉无奈起身:“罢了,她担惊受怕这么久,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
姜轻‘重病’的那几日,萧衣天天过去打卡,时不时挂着忧心忡忡的神色,频繁对着周嬷嬷旁敲侧击问公主的病情如何。
没过两天,萧衣演腻了。
她比谁都知道姜轻的状态如何,偶尔演演还算有意思,时间一久就懒得做戏。
就在她琢磨着要怎么合理罢工时,恰巧撞上送男宠这回事。
——喜从天降,她当天回去就摆烂了。
赶走无关紧要的侍女们,萧衣一个人在屋内吃吃喝喝睡睡,顺带着翻宫外才能买到的话本子,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以至于姜轻冷不丁敲她屋门、想要进来时,她顿时被一口糖葫芦噎住,边咳边把一堆风月册子塞入被褥后,她火速收拾了一下堆满零食的桌面,旋即跑到门口,艰难把堵在喉咙的山楂一骨碌咽下去,猛然打开门。
秋风顺着萧衣的动作涌入屋内,将她凌乱的乌发吹拂卷动,姜轻一垂眼,便见少女唇瓣殷红(沾着糖葫芦上的红糖),眼尾湿润着桃粉(险些被噎死的泪眼汪汪),在瞧见她的刹那,乳燕投林般栽入她的怀里(借机擦嘴)。
姜轻一阵心悸,心脏似被拨动一般,促使她不由自主的环抱住少女的腰肢,继而收拢抱紧。
秋风萧瑟。
两人相拥着,却感觉到无边暖意。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周嬷嬷。
她震惊的看着小鸟依人的驸马,又看看气场强势的公主,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
“别难过了。”姜轻没关注其他人,一门心思放在怀里的萧衣身上,在发现少女死死将脸埋在自己怀里、以要憋死的架势不肯离开时,她不禁心软的脱口道:“朕、真的没事了,你若不信,我这几日便一直陪着你,如何?”
萧衣眷恋般在她怀里蹭了蹭,勉为其难的抬起脸,双眼红红的像小兔子,吐息间的气息都是诱人的甜味:“真的?”
姜轻的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唇上,无意识的抿了抿嘴,慢半拍才点头,掩饰似的轻咳:“公主一言,驷马难追。”
萧衣破涕而笑。
周嬷嬷:“……”
好怪。
怎么看怎么怪!
姜轻抬手,摩挲着萧衣的眼角,本是想抹去小姑娘的眼泪,结果指腹触碰到的肌肤太过温软,她一个失神,鬼使神差的低头,轻柔吻在湿红的眼尾,隐约还能感受到少女陡然颤动的乌睫。
那慌乱的频率,犹如对方手足无措的心。
姜轻越发心软,来之前所想的‘只是露个面’已然被她抛到脑后,她此时牵着萧衣的手,抬步便往屋内走,想要好好看看自己‘病重’的这几日,小姑娘有没有被饿瘦。
然而她刚走一步,萧衣就赶紧勒住她的腰:“公主,臣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内,没有好好收拾,实在是不成体统,公主不妨稍等片刻,等臣……”
姜轻打断她的话,语气是成婚后前所未有的温柔:“无碍,我并不在意。”
萧衣:“。”
但她很在意!
奈何萧衣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白脸,没有法子拦住姜轻,只能被姜轻拽着手,磕磕绊绊的往里走。
桌子倒是好说,零食已经被绛蔻一股脑塞进柜子里,只有大白天还盖着、并且鼓鼓的床褥,怎么看怎么怪异。
所幸床在里间,外间的光线没有直接照过去,不注意细看的话,不是很容易看到异常。
萧衣暗暗松气,顺着姜轻的动作在桌前坐下。
坐下后,姜轻没有松开萧衣的手,而是本能的扣在掌心里,询问道:“饿不饿?”
萧衣回神:“嗯?还好。”确实还好,她刚吃了一堆零食,还剩下不少等着临幸,要不是她肚子已经饱了,剩余的根本活不到姜轻过来就会先被她干掉。
姜轻不知道,只以为萧衣在逞强,亦或是还在生她的气,便耐心哄道:“那些人送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以后也绝对不会再送男男女女过来。我现在也来陪你了,这几天都好好陪你,这样你是不是能乖乖吃饭了?”
萧衣纠结:“可我真的不饿。”
姜轻盯着她看。
萧衣逐渐心虚,正想屈服改口,姜轻忽然抬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轻轻一吻:“先前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为我担忧那么久,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糟践你的真心……你原谅我好不好?”
萧衣被她亲的手指蜷缩,只觉得对方突如其来的克制亲昵、好似比之前的粘人贴贴还刺激:“嗯、嗯,好。”
姜轻莞尔一笑,稳稳扣着她想抽走的手,再次温柔道:“那么现在,多少吃一些,让我安心好不好?”
“好。”萧衣被她压低的声音撩的昏头转向,等姜轻命人上膳时,她才懵逼回神。
她刚刚答应了什么?!
嘶。
这才多久没见!
姜轻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学会使美人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