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2 / 2)

【发动失败。】

【失败原因:发动对象的松懈指数小于60。当前松懈指数:23。】

好吧,还有前置条件。

见他面色惨白,闵医生关切道:“你还好吗?……池殊?”

听到最后两个字,青年的面容愈发难看,他毫无血色的唇抿起,虚弱地笑了一下:“我胃疼。”

那人用那种声音叫他名字的时候也好恶心。

池殊终于理解特殊副本对指定玩家的“针对”是指什么了——他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放大,对恶意的感知程度也会提高。

他很确信自己在拥有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闵医生”的形象,那么他对这个人的反感,肯定来自更遥远的过去,被抹除的记忆。

“是这里疼?”

闵医生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腹部,不紧不慢地按揉,池殊头皮发麻。

对方的举动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正常,是一个医生会对病患做出的动作,但池殊就是难以忍受,疯狂想逃离的情感在他的脑海中叫嚣,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了起来,退到了墙边。

对上闵医生疑惑的视线,池殊迅速调整好了语气和表情:“你突然碰我,我有些不习惯,毕竟你知道,我有那种……嗯,那种病。”

落在对面男人眼里,青年俊美的脸上露出苍白而窘迫的神色,长颈微垂,肩颈漂亮的弧度尽览无疑,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的,他的目光游离,耳尖泛红,指尖也纠结地捏紧了。

闵医生滚动了一下喉结。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了。

这家医院里,为了免于被管理人员的殴打与关禁闭,一些聪明的病人总是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个叫池殊的病人长得那么好看?

……

池殊的后腰贴着铁床沿,低垂视野的边缘,站起身的闵医生在缓缓朝他靠近,对方影子很快就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面无表情地想:

这个副本还真是恶意深重。

一边用玩家最讨厌的形象来恶心他,一边又要迫使玩家向那人做出自己最讨厌的举动。

“需要帮忙吗?我是医生。”

皮鞋停在了他面前。

池殊以目光估测了一下,发现自己比对方高将近半个头,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怕看久了被恶心得吐到他脸上。

“……可以吗?”池殊眨了下眼,“我有点……害怕。”

他的肤色本就白,衬得眼圈浮起的红愈发明显,落在闵医生的眼里,是害羞的标志,但池殊纯粹只是忍恶心忍得很辛苦。

闵医生:“不要怕。”

池殊想骂脏话。

鬼使神差地,他朝青年伸出了手,却被后者灵活地躲过,池殊缩在墙角,含着畏惧的眼睛不时看他,眼尾的那抹红勾得闵医生心痒。

他缓缓向对方走去。

池殊看着视野里跳出的提示。

【发动对象:闵█】

【当前松懈指数:60。】

【天赋发动成功。】

【催眠剩余时间:23min。】

霎时间,闵医生的眼睛变得无神、失焦,他站在原地,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提线木偶,但池殊的表情却倏然一变。

“站在那!”他哑声扔出这三个字,捂着嘴,转头踉跄地冲向一旁洗手的水槽,

短暂的死寂后,传来呕吐声。

池殊一手掐着嗓子眼,一手扶着水槽边沿,肩膀颤抖,胃部剧烈抽搐,最终只吐出透明的酸水,再吐下去,他怀疑自己的整个胃都会呕出来。

池殊喘着气,直起身的瞬间,他眼前发黑,上身瞬间又压了回去,半晌,等视野里的黑影褪散,他才敢缓缓抬起眼。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眼睛红,唇也红得异样,面颊则是病态的白,头发也乱的一塌糊涂,湿漉的发丝粘在额角,看上去格外狼狈。

池殊用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把脸上手上乱七八糟的唾液给冲干净,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下意识用指尖去触摸脖子上的颈圈,勾着它的边沿往下拽了拽,忽然间,注意到左侧有着一串编码。

印在他脖颈上的黑色编码。

池殊长长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指节穿入头发,把凌乱的发丝悉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转过身,面向还在催眠中的闵医生。

进这个副本后,自己的胃总是不舒服。

浑浑噩噩的男人对上他的视线,让池殊的胃条件反射地痛了一下。又想吐了。

池殊加快语速:“把解开颈圈的信号器给我。”

但闵医生并没有立刻动作。

眼前跳出提示。

【已对催眠对象发动指令。】

【正在计算成功率……】

看到这行字,池殊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完了。

一般这种时候……

不出意外是要出什么意外了。

系统很快给出应答:

【成功率:100%。】

池殊:????

事情发生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他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拿到信号器的一瞬间,池殊都有些恍惚。

……这就成功了?

非了那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欧过。

他迅速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颈圈,又接连问了闵医生几个问题,比如院长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安康医院治疗病人的手段、那些治愈的病人都去了哪、“钥匙”是什么等等。

成功率无一是百分百。

就是有很多答案对方也不知道。

等榨干闵医生的最后一丝价值,池殊也被恶心得差不多了,时间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接下来,

“那——”

青年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口吻吐出恶毒的话语:

“自杀吧。”

系统界面有过短暂的卡壳。

【……】

半晌,它不情不愿跳出一行字句。

【成功率:……90%。】

“要用最痛苦的手段。”

【……】

【成功率:80%。】

霎时间,闵医生的身体下有什么东西疯狂蠕动起来,他白色的皮肤被撑得几近透明,身躯脱离了人形的范畴,膨胀了好几倍,一根根猩红巨大的触手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钻出,开始撕咬这具身体。

畸形的闵医生在痛苦中发出嘶嚎。

鲜血喷溅。

池殊早已退得远远的,浑身上下没沾染上一丁点血。

最终,那团怪物变成了橡皮泥状的血肉,遍布天花板、床单、墙壁,池殊终于不感到恶心了,淡淡移开视线。

温千华的天赋还是很管用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年扯了扯唇角。

但他还是好讨厌欧皇。

他一点也不嫉妒。

真的。

一点也不。

*

过分长的等待时间让外面的陈延频繁地去看那扇紧闭的门。他沉着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郁色,薄唇绷着,已然有几分动手的打算。

但温千华却一副并不担心的样子,因为刚才异常的举动,他的手上此刻被戴上了镣铐,他懒散地靠着椅背,仰头看天花板。

池殊走后,温千华就自然地霸占了一个半的位置,陈延坐在最右边,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周围护工虎视眈眈,有种诡异的沉默。

终于,门开了。

但出来的并不是池殊,而是一个医生打扮的青年。

他白大褂的襟口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的部位,戴着口罩,只露出鸦色发丝下浅茶色的眼眸。

护工齐齐看向他。

青年开口,是一把冷淡又悦耳的嗓音。

“让另外两个病人都进来。”

他瞥了一眼温千华手上的镣铐:“顺便,把他解开。”

第147章 人格缺失4 “你喜欢的话,一直。”……

“医生, 我最近总是能看见幻觉,晚上常常失眠,即使睡着了, 也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飘散着血腥味的房间内,温千华手肘搭着桌面, 微微倾身,长眉蹙起, 目光中带着忧虑。他专注地望着对面的人, 像是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穿白大褂的青年微微挑眉, 只露出的那双眼眸盯着他,睫毛在眼底洒落一片影:“比如?”

“梦见你。”

池殊笑了声,伸手勾掉口罩, 露出俊美苍白的五官, 一双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

别演了。

温千华耸耸肩, 以目光示意角落里那滩看不出人形的血肉:“得手了?比我预想中的要慢, 看来你是趁这个机会收集了更多线索。”

池殊不置可否,从白大褂里摸出信号器, 对着他们颈上的项圈按了按钮,咔嚓两声, 冰冷的金属应声而开。

他把它收了回去, 看向陈延, 微微一笑:“接下来,打架就靠你了。”

门外。

在剩下的两名病患进入后, 等待的护工无所事事, 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但没几分钟后,门又开了。

那名医生站在门后, 用身体挡住了里面的景象,他清冷的目光审视地将他们扫了一圈,像是在进行评估,被他看到的护工皆是肌肉一紧,下意识挺直了背部。

也许是感到满意,医生的眼尾下弯了一点弧度,声音自口罩后传来:

“你们也进来。我需要帮忙。”

*

陈延解决得很快,殷红刀芒闪过,刚进门的护工还没来得及异化成怪物,就被砍成了残肢碎片,鲜血如柱喷涌,却没染上他的衣角分毫。

看着他利落收刀,温千华道:“不错嘛,难怪莉莉丝那么重视你,……要不要来荧惑?我可以开出比她更高的待遇。”

陈延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要。”他眸光微动,目光投向池殊,“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院长室了?”

池殊:“嗯。我问了那个医生,院长室在行政楼七层,从这里过去的话,要走起码二十分钟。”

两人身上穿的病号服实在过于显眼,幸好闵医生的储物柜里还有好几套白大褂,变装完毕后,三人朝电梯的方向出发。

临走前池殊还顺走了对方的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

路上,池殊想起来什么,转向温千华:“你的天赋很好用。”

对他这个非酋实在太友好了。

“持续时间是多久?”

“你喜欢的话,一直。”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只要我活着。”

一旁的陈延投来视线:“天赋?”

温千华:“啊,忘了说,我的天赋是[强运],有一个功能,是可以给指定对象运气加成。我也给你用了,就在几分钟前。”

他说得很随意,但在场的两人都清楚,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被掌控、叠加,能够带来极为恐怖的后果。

陈延有些意外,神色微顿:“……谢谢。”

温千华:“不用谢。真要谢的话,你不如跳槽来荧惑。”

陈延:……

“等一下。”池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抱我?”

他以为必须进行肢体接触温千华的天赋才能起效。

“这个啊……”他拖长尾音,“如果肢体接触的话,效果会更好。接触面积越大,我能借你的运气就越多。”

这话听起来就不靠谱,池殊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但介于对方不久之前刚帮了他,他也就没计较。

抱就抱了,他又不会少块肉。

……

他们乘电梯来到了一楼,沿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朝北门的方向走去,白色的地面倒映出三人模糊弯折的影子。

消毒水的气味一开始还有些刺激,但闻久了鼻腔只剩麻木,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地在他们周围经过,并没有谁注意到他们身份的异常。

大门就在前方。

隔着玻璃,池殊再一次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雨比开始见到的还要大。高大的楼房掩盖在泼天的雨幕中,仿佛褪色的钢铁丛林,阴云倾轧而下,天空与大地都是一色的灰,宛如风暴来临的前兆。

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无法呼吸的溶液里。

雨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每一滴雨都很轻,但当千亿滴朝他坠下的时候,带来压迫的窒息,几乎浸透骨骼,碾碎心脏。池殊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还好吗?”

温千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声音传来,池殊摇了摇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露出一个微笑,最先朝门走去。

陈延盯着他平静的侧脸,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副本里,池殊格外恐惧下雨。

他们很快通过了门,目的地就在几幢高楼的背后,只露出半个灰色低矮的影子,窗户的颜色比墙体更深,雨幕后,宛如长着许多双眼睛的怪物。

没走几步,他们听见了警报声,本应刺耳的长鸣被雨声掩盖、模糊,等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不知响了多久——来自三人的背后。

回头的瞬间,池殊感到脊椎一痛。

紧接着,强烈的麻意沿着神经传遍全身,晕眩感袭来,池殊眼前发黑,耳边也嗡嗡的,越来越暗的视野里,他看到很多带着面罩的人从大门后涌出,他们的装束和寻常的医护人员不同,穿着统一的白色塑胶制服,长袖长裤,左肩处佩戴着黑色的徽章。

那些人仿佛提前预知了他们的行动,目标明确地朝三人赶来。

昏迷的前一刹,池殊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他们的身体里绝对被藏了东西。

不然不可能——

黑暗彻底吞没意识。

*

杂乱的、重叠的声音在池殊意识的深处响起,此起彼伏,如同拍打的巨浪般将他吞没,他试图去听清那些声音,但太过混乱,以至于无法捕捉到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脑海中,一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它像根针一样矗立在他的意识里,尖锐到了疼痛的地步。

“以一人痛苦普度众人。”

“仁慈的主啊……请宽恕他们的罪孽,如果要降下惩罚,我将替代他们走上十字架。”

“我‘看见’你了。”

……

谁在说话?

池殊试图去抓住那道模糊的影子,对方却像水一般从他的网眼间漏走,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对身体的感知重新开始复苏。

鬼压床的感觉令他喘不过气来,费劲全身力气才冲破压在胸口的桎梏,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池殊猛地睁开了眼。

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流泪,他想闭上干涩的眼睛,但当下的场景并不允许。

苍白的无影灯直直照射着他的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池殊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的旁边,男人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进手术帽里,戴着口罩,只露出灰蓝色的眼睛。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大号针管,极长银色的针端冒出透明的液体,似乎正打算注入池殊的体内。

手臂与腿都被束缚带绑着,无法动弹分毫,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之下,他感到沉闷的胸口袭来一阵窒息。

池殊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蒙上,舌头抵到球形的硬物,他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醒了。”

口罩背后,传来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

他灰蓝色的眼睛眯起,最中央的黑色凝成一线竖瞳,犹如野兽。

“A0244病人,20xx年被确诊为精神分裂,伴随性瘾,入院三年,病情并未好转,根据院长的指令,我会对你实施裂脑手术进行治疗。”

他机械般冰冷的嗓音说出这段话,宛如敲下最后的宣判。

“手术开始。”

池殊呼吸微窒。

他召唤出道具栏,却发现那一整片道具竟然都变成了【无法使用】的灰色。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心头涌起。

池殊知道自己还能使用天赋,但在那一刻,意识仿佛被一座囚笼给束缚,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得他连维持心跳都困难,记忆深处,某块最黑暗的部分被触动,池殊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他分不清这到底来自过去的他还是现在他,他浑身禁不住颤动起来。

眼睛被光照得刺疼,只是短暂的两秒,男人便推着针管朝他逼近,银色的针尖直直指向池殊的左眼,他的眼皮被乳胶手套用力撑开,粉红色的眼睑因刺激滚出透明的泪水。

针尖渗出的水滴进池殊的眼睛里,在他茶色的虹膜晕开,男人的表情始终没有波动,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

麻醉针即将扎入眼球的前一刻——

手术室的门被敲响。

男人的手顿在距离青年眼睛只有半毫米的位置,缓缓转过头。

清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C742病人的额前叶切除手术出了一些问题,主治医生希望您能过去帮忙。”

他冷漠回绝:“我在进行手术。”

“您现在还没正式开始吧。他说您更专业,而且这一案例很罕见,您应该会感兴趣。我会帮您看着病人的。”

男人灰蓝色的眼中闪过烦躁之色。

他将针管放到一旁,褪下手套,按下墙上的按钮,咔嚓一下,手术室的门应声而开。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他戴着口罩与帽子,只露出一双格外漆黑的眼睛。

他没动作,只是看着重新戴好手套的医生一步步朝他走近。

“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男人用怀疑的语气问。

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高高飞了起来,垂下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还待在原地,脖颈处飚起的鲜血和他的头一起喷上了天花板。

一滴血从陈延的刀锋坠下。

失去头颅的躯体开始异变,血肉迅速生长,撑爆衣物,纷纷扬扬的白色布料间,有着血红触手的怪物几乎碰到天花板,青年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右手的长刀微微翻转。

刀芒掠过,顷刻撕裂空气,怪物庞大的身躯轰然倾倒,红色的血溅到他的身上,陈延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他快步经过已然看不出原样的肉块,来到池殊身旁,垂眸对上后者的眼睛,扬起刀,将他身上的束缚带悉数斩断。

“谢谢……”

池殊坐起身,下床,他的表情此刻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情绪的异样从未发生。

陈延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进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的针几乎快戳进了他的眼睛,……但为什么他没有反抗?

池殊的视线在空旷的房间内转了转,很快注意到一张掉到角落里的纸。

它的半边被血染红,折叠成方形。应该是在刚才的过程中从医生的兜里掉出来的。

他拾起,展开了它。

工整的字迹。

【今日日程】

【……】

【4:30 编号A0244号病人裂脑手术。】

【5:00 携带上周所有样本去负一层建立档案,获取准见许可。】

【6:00 与院长讨论新治疗法进展。】

【……】

他把它收了起来,心里已有打算,想了想,问:“温千华呢?”

“另一间手术室。”陈延说,“我从自己的手术室里出来后,旁边还有两扇亮着‘手术中’的门,随便进了一扇,遇到的就是你。”

池殊微愣,随即笑了一下:“那我运气真不错。”

他无声攥紧身后的手指,那里的冷意挥之不去,仿佛正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强烈的恐惧。

他第一次因为恐惧短暂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第148章 人格缺失5 “欢迎回来,我的创造者。……

手术室的门无法暴力破解, 他们试探地敲了敲,没等几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血气扑鼻。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床上也躺着一具,温千华站在血泊里, 穿着血迹斑驳的蓝白病号服,十指间也全是血, 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见他们来了,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白惨惨的手术灯下,看起来像极了刚杀人的精神病患。

“他们在病人的身体里埋了感应器,一旦病人离开住院楼, 就会自动发出警报并且释放出麻醉, 这就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一出去就昏迷的原因。”

温千华把手和手术刀一同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哗啦啦的水声里, 慢悠悠道:“我解剖了一个和我一起进行手术的患者,发现感应器埋在后腰的第四节脊椎骨左侧两厘米处, 我自己对着镜子取出来了,你们……要帮忙吗?”

对上他笑吟吟的视线, 陈延沉默两秒, 回绝:“我自己来。”

温千华看向他, 手术刀在修长的指尖转了转:“那小池呢?”

池殊看了看手术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面不改色道:“我自己也有办法。”

温千华露出遗憾的神色,随手一抛,手术刀便划出一条银色的抛物线, 准确地掉进盘子里。

“好吧,那我在这等你们。”

池殊回到自己的那间手术室,找出镜子,把它固定在墙上,利落地脱了衣服,赤裸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微微战栗。

镜面清晰地倒映出青年的面容。

没了颈圈后,颈部左侧的黑色条码清晰可见,上面印着一串模糊的数字,池殊矮下身,凑近镜子,把后颈的碎发拨开,垂眸仔细辨认着。

他缓缓读出条码下的数字:

“101……30365。”

竟然是他游戏的ID。

显然不是巧合。

他不理解副本的这种设计有什么含义,用指尖搓了搓,条码宛如直接从皮肤上长出来的一般牢固,他搓红了都没能把它们弄掉。

池殊只好放弃,背过身,转头看向镜子。

青年上身赤裸,弯腰的时候,纤薄的皮肤下,脊柱凸起的形状清晰可见,肩胛下方蝴蝶骨的弧度修长而流畅,伴着他的呼吸颤动着。

池殊召唤出了兔子道具。

穿绅士服的兔子带着一把电锯闪亮登场,池殊对它下达了指令,对方严肃地点点头,举起锯子,就要开始切割。

池殊连忙递上一把手术刀:“用这个。”

他实在不能想象用一米五的锯子割开自己后腰的场景。

兔子似乎对替换武器感到不愉快,皱了皱不存在的眉毛,捏着袖珍手术刀,闪到池殊的背后,开始工作。

他提前给自己那处的皮肤注射了麻药,所以感觉不到疼。

一个黑色的球形感应器从伤口中取出。

池殊微微松了口气,让兔子开始缝合,最后他给自己缠上绷带,穿好衣服,出去与另外两人汇合。

他将捡到的那张日程单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这个医生在今天傍晚会和院长见面,我们可以假扮成他,最后进入院长室。”

陈延:“需要在这之前带样本去负一层获得准入许可。样本的话,我刚才搜查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

顺着他指的方向,池殊看到一些摆放在架子上的玻璃器皿,里面封装着奇形怪状的血肉,上面贴着书写了日期和病人号码的标签。

温千华:“我们最好带上他的眼球和手指,防止要进行生物识别。”

于是三人从满地的肉泥里捡回了医生的头和两根手指,把它们装进不透明塑料袋里,然后换上医护人员的制服,带上标本,往地下一层出发。

*

到达-1后,一声沉重的闷响,电梯门往两侧缓慢拉开。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灰色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设置着圆形的灯,或许是年岁久远,十分暗淡,灰尘在光束间飞舞,宛如无形的幽灵。

头顶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荧光绿标示着向上的箭头,旁边写着:

【停尸间】

【样本建档处】

即使刻意放轻脚步,鞋底摩擦粗糙的水泥地时,还是能激起很大的回音。

地下室的温度比上面更冷,阴森的寒意轻而易举穿透单薄的布料,渗入皮肤,池殊将手揣进兜里,抿了抿唇。

左右昏黄的灯光掠过青年苍白的面容,光影交错,他的五官总是半边处于亮处、半边淹于阴影下,长睫投下一层疏薄的影,立体的轮廓显得格外俊美深邃。

“冷吗?”温千华忽然问。

池殊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对方道:“我还好。”

池殊:“……”

陈延说:“你冷的话,可以牵我的手。”

池殊眨了下眼,安静几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好,谢谢。”

然后他主动捉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陈延掌心的温度比他更高,驱散了些许冷意,感到对方的触碰,陈延想了想,指尖一勾,回握住他。

温千华双手插兜,视线扫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笑了声,没说话。

他们很快来到停尸间前。

门是开着的,不知道是有人刚进去,还是出来后忘记关了门,样本建档处在停尸间后面,绕路的话又要费一番功夫,他们打算直接从这里穿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排排尸体躺在白布下,隆起深深浅浅的轮廓,有的布并没有盖好,露出带着尸斑的手指或是青紫色的脚,上面戴着猩红的环带。

头顶的白炽灯微微闪烁,发出嗡嗡的怪声,黑色的虫子尸体躺在灯管内,密密麻麻,如同虫卵。

昏暗的光束把三人的影子照成好几道,形状随着他们往前的步伐不断变化、扭曲。周遭安静如死,整个停尸房都浸泡在诡异的气氛内,悬在灯泡旁的暗红色布条无风自动。

大块暗色的霉斑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中,远远一看,肖似人的血迹。

池殊一直都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但直到他们走出这里,想象中诈尸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他松了口气。

注意到他的表情,温千华说:“在担心那些尸体会醒过来?有我在的话,你不需要有那种顾虑。”他轻轻一笑,“这种‘意外’,都属于‘坏运气’的一环。”

池殊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骂了一下。

对上他的眼睛,池殊斟酌了几秒,说:“如果你的天赋完全施展,也就是说……达到运气值理论的极限的话,会发生什么?”

温千华指尖抵着下巴,作出思索的神色:“大概是能让院长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前往负一层视察,十分‘巧合’地遇到我们,再十分‘不小心’地透露钥匙在哪儿吧。”

池殊:“……”

好气哦。

温千华笑道:“这种手段当然很快,但如果做得太过火了,游戏是会发现的,很可能会产生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任何事物走到了极致,都会滑向不可控的、疯狂的一端。”

说话间,【样本建档处】的标志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自动门紧闭着,旁边是一个检测的小方块,很明显要生物识别。

他们把医生的头取了出来,掰开眼皮,灰蓝色的眼珠对上摄像头,耳边传来一声冰冷的电子提示。

【认证通过】

门开后,三人走了进去。

建档处和外面的通道仿佛是两个世界。

黑白二色的布局,简洁、锐利,墙壁与地板贴着对比分明的拼色瓷砖,头顶上,是十分怪异的黑色线条,苍白的底面上,它勾勒出畸形的人脸、肢体、以及躯干,犹如孩童潦草天真的涂鸦,或是精神病患内心疯狂的图景,它们趴在天花板上,朝底下的人直勾勾投来视线。

两侧,摆放着足有半人高的玻璃容器。

黄绿色的福尔马林中,悬浮着人体器官,但和寻常的标本又不同,它们都是畸形的,不可能生长于人类身上的器官。

面前出现一个灰色的窗口。

磨砂的玻璃,让池殊无法看清背后之人的脸,模糊的影子矗立在那里,轮廓高大漆黑,似乎正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走到窗口前,通过话筒,可以与后面的“人”交流。

池殊上前一步:“我把上周的病人样本带来了,请给我准见许可。”

窗口前的摄像头无声转动,猩红的圆点如同眼睛,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半晌的死寂,嘶哑的声音终于自玻璃后传来,犹如破漏的老旧风箱,粗粝的声线磨着耳膜:“把东西放在旁边的箱子里。”

搬动样本的时候,寒意自玻璃表面蹿入指尖,液体碰撞容器,发出细微的怪声。

忽然间,池殊注意到一扇门。

它就在距离他右手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表面漆黑,旁边是一个方形的认证卡槽,信号灯闪烁着红色的冷光。

门很高,上面贴着黄色的警告标志,中间画着一个打叉的骷髅,下方写着血字:

禁止入内。

几乎是目光接触到那扇门的一瞬间,池殊心口一跳。

强烈的、恐怖的气息从那扇门后涌出。

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但视线却仿佛被磁石牢牢吸附般无法离开,甚至鬼使神差地,往那里走了半步。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池殊猛然回过神,胸腔后的心跳加快了。

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样本已经放置完毕,箱子上方的墙壁出现一个方形的凸起,机关弹开,一张薄薄的磁卡被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样子这就是准入许可了。

站在最前面的池殊伸手将它放入兜里,视线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问窗口后黑色的人影:“那是什么?”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池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影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响。

就在池殊打算自己去看看的时候,磨砂玻璃后突然多出了一双眼睛。

猩红的、巨大的鬼目,死死地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不许……去——”

“你们、都会……死死死死死——”

变调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间内,激起此起彼伏的回音,最后的死字几近破音,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开始躁动起来。

天花板上黑色凌乱的线条疯狂颤抖,一张又一张怪诞的人脸从中浮起,肢体纠葛,苍白的皮肤蠕动着生长,试图从里面爬出。

看到这一幕,池殊皱了皱眉,不再停留,和另外两人一道朝出口的方向奔去。

*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间内接连炸响。

三人的影子飞快掠过灰白的墙面,在他们的身后,畸形的器官从容器内爬出,密密麻麻贴着地面,朝前方的身影迅速追去。

黑色乱线变成的躯体一个接着一个从天花板上掉下,拖着残缺苍白的身躯,疯狂闪烁的灯光下,发出怪异的吼叫,有的掉到三人的身前,被陈延一刀斩断,从断口处流出灰质的黏液,又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聚合。

它们的五官、肢体,都无规则地排列着,轻轻一碰就会错位,犹如一滩柔软的橡皮泥。

整个建档处内,此刻彻底成为了异形的繁殖场,超脱于人类认知的生物在地上、墙上、天花板蠕动,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san值狂掉的程度。

一路疾跑冲出这里,快到电梯前,三人才堪堪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那些东西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电梯开始上行,池殊撑着扶手,狂跳的心脏渐渐平息,身旁扭曲的镜面中,他无意间对上自己的眼睛,镜子后的那个人正以一种冰冷恶意的视线盯着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那张面孔和他自己的别无二致,此刻却格外陌生。

“看什么呢。到了。”

温千华的声音拉回他的意识,对方拽了他一把,池殊收回视线,和他们一道走出电梯。

金属门一点点合拢,将镜子里的那道注视彻底隔绝。

外面依旧在下雨。

密不透风的雨声钻入池殊的大脑,但此刻他的负面反应比起一开始的已经小了很多,或许是身体开始本能地保护自己,竭力去适应这一切。

要到行政楼,必须经过一段有雨的路,温千华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三把伞,递给他们一人一把。

池殊撑起伞,步入雨中。

雨点哗哗地打在伞面上,并不重,但格外的密,青年修长苍白的手指持着伞骨,感到刺痛的冷意沿着裸露的皮肤渗入,为了防止淋到雨,他压低了伞面,滴滴答答淌落水珠的边沿下,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与微抿的唇。

行政楼就在前方。

现在已是傍晚,天色愈发阴沉,即使走近了,那座灰蒙的建筑也并不清晰,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给它打上重叠的影,雨珠下,反光的玻璃窗明明灭灭,像一只怪物在渐渐复苏。

随着靠近,池殊心头一直存在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收伞后,三人进入了行政楼。

前台坐着管理人员,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制服,并没有阻拦,通往院长室所在七楼的电梯开始缓慢往上,池殊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猩红数字,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攥紧。

他现在的脑子乱糟糟的,平日容易掩饰在外表下的情感也不自己地显露出来,陈延侧眸,问:“紧张?”

池殊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点。”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取回自己过去的记忆了。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一路上都格外沉默的温千华倚在电梯后侧的扶手上,盯着青年的后脑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楼很快就到了,按照地图,院长室位于东侧走廊的尽头。

走廊上的灯虽然十分明亮,却无法驱散环境给人的阴森感,这里像是许久都未有人踏足的样子,虽然干净,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活人的气息,温度也格外的低,池殊揣在兜里的手已经冻得发麻。

随着往目的地的一步步靠近,池殊的大脑一片空白,真相就在前方,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它,他竭力去克制自己,但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无疑暴露了意识深处的不安。

一只手忽然伸进了他的衣兜里,捉住池殊的手指,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那人只是简单地握着他。

是温千华。

对方手和他一样冷,肌肤相贴的时候,犹如两只冷血动物依偎在一起取暖。

温千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已经经历过的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在你的记忆中,我也会陪着你,这样想的话,会不会轻松一点?”

池殊目视前方,没有看他,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动作。片刻,他说:“……我没有担心。”

他心知这是自己最后负隅顽抗的谎言,或许那人也知道,但并没有拆穿,只是笑了一声:“我们会等你回来。小池。”

池殊最终停在那扇门前。

暗红色的门,顶上用烫金的楷体写着【院长办公室】,幽幽地朝他投来注视。

他戴好口罩,从兜里摸出通行许可,插入旁边的卡槽里。

滴答。

绿色的信号灯微微闪烁。

短暂的死寂。

“进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贴着耳根,池殊心口一跳,意识到这来自靠着他左侧的话筒。

紊乱的呼吸重新平静。

他伸出手,一点点抓上面前冰冷的把手,而后猛地下压,往前推开。

三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合拢。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池殊眼前一花,视野里办公室的陈设犹如海市蜃楼蒸发,不规则的碎片消失于空气,从墙壁开始,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诡异的景象。

巨大的空间内,一排排白漆的展示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上面摆放着圆形的玻璃容器,容器中无一例外装着都是人的大脑。

粉红色的脑子悬浮在透明的溶液里,沟壑如同虫子躯体的皱褶,每一个都和周围的略有不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起码有上百个。

空气中,似乎有半透明的纤细的软管悬浮,来自四面八方的大脑,但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被它们包围的正中心,池殊站在原地,只觉一阵冷意席卷全身,他的视线缓缓挪移,某个瞬间,竟从脑子表面的沟壑间看见了一张张微笑的人脸,和他一模一样的的五官,正一齐朝他露出恶意的笑容。

房间的尽头是一扇高大的落地窗,往两侧延伸,长得仿佛没有边界,透过玻璃,外面阴雨磅礴的天空完全展现在眼前,下方的道路全淹没在雨里,路灯的光圈也变得极小,昏暗阴惨,仿佛一个绝望世界的缩影。

落地窗前,立着一道人影。

他就在池殊的正前方,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

男人穿着白色的高领制服,衣摆长及膝盖,表面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池殊朝他一步步走去,就在离对方不到十步的地方,那道人影缓缓转了过来。

长及眉眼的漆黑发丝下,男人陌生的面容苍白而阴郁,色泽寡淡的唇瓣也绷成一条直线,但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压抑着疯狂的神色,犹如被关在囚笼里已久的野兽,一旦放出,就会撕毁一切所见之物。

对上那道视线的瞬间,池殊就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男人早就知道他伪装了身份。

池殊摘下口罩,露出清俊冷淡的五官,略显凌乱的头发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病态的狼狈。

忽然间,他觉察到了什么,连忙回头,发现本应站在他身后的两道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一排鲜红的大脑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们在另一个地方。”院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冷静,低沉,含着种非人的机械感,“我想和你单独聊聊。玩家。”

最后两个字吐出的瞬间,池殊的瞳孔细微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按捺下涌至喉间的疑问,他说:“你想聊什么?”

院长主动朝他走出一步,黑色的竖瞳盯着对面的青年:“我知道你想要‘钥匙’。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如果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它在哪。”

“如你所见,从我接手这家精神病院开始,就没有一例失误的案例,所有的病患都会在三年之内出院,变得温和、道德、遵守法律,过上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他们的家人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最后一字吐出后,空间内只余死一般的沉默。

池殊不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大脑飞快思索,试图推断出对方话语背后的含义,却越理越乱,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指甲无意识地在掌心留下血痕。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他就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冷漠的视线犹如精密的电子仪器般将青年上下打量。

终于,池殊开口了。

“我觉得……不怎么样。”他抬起眼,毫不回避地对上男人的眼睛,“或者说,很差劲。”

联系之前从闵医生那里问出的线索,再加上此刻所看到的一切,池殊已经将这座医院背后的真相推断出了七七八八。

几乎凝固成冰的气氛里,他的语调始终不疾不徐:“精神疾病很难治愈,一旦确诊,就可能伴随终生,而你,也没有真正地治疗他们。你所做的,只是把他们有病的那一部分意识提取出来,转移到了另外的大脑上。”

打量着男人的神色,池殊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低低一笑,视线扫过周围浸泡在溶液里的脑子:“它们就是那些意识的载体。至于为什么病人在缺失一部分意识以后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因为,你就是背后最终的操控者。”

“你将自己的精神与他们链接起来,只需要花一点力气,就能让病人听从你的摆布,只可惜,治疗的病人越来越多,你变得力不从心,所以不得不尝试‘新的疗法’,通过粗暴的物理手段,把病变的部分从病人的脑子里摘除——我说的没错吧。”

短暂的死寂。

院长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让他们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并且和他们的家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凭什么否定我?”

池殊笑了:“你让那些人活在你所营造的虚假的美梦里,幸福?快乐?这些只是你的自我感动而已,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想法,你就是一个剥夺别人自由意志的刽子手。”

“更何况,你现在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意识了吧。”他的眸中带着嘲讽,“你不可能救那么多人的。”

忽然,男人癫狂地笑了起来。

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裂,周围器皿中的大脑开始疯狂战栗,玻璃表面出现透明的裂纹,如脆弱的冰面般蔓延,第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在空间内响起。

仿佛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紧接着,架子上成排的容器纷纷炸开,透明的溶液和大脑一同流出,犹如血红的瀑布,碎片、液体、血肉,哗啦啦地滚到地上,汇聚成一片肮脏的海。

院长捂着眼睛,笑得难以遏制,肩膀颤抖,半晌,他喘着气,从喉咙的深处吐出沙哑憎恨的字句:

“那你以为你自己就可以吗?——池殊。”

池殊瞳孔微缩。

……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脸上的皮肤宛如拼图般碎裂、掉落,露出另一张崭新的面孔。

惊愕之下,他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在那张皮下面……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但却并不是他。

池殊感到强烈的恶意与负面情绪自那张皮囊下涌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晃神的瞬间,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艳红的唇瓣贴近他微微颤抖的脖颈,用阴冷恶毒的语调说:

“欢迎回来,我的创造者。”

“钥匙在‘他’那里,去取吧。”

池殊被狠狠推了一把。

他身体一软,跪在地上,视野被额角流下的冷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按下了静音键,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喘息声,半晌,池殊艰难地抬起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在面前的,是一扇黑色的门。

负一层,建档处的那扇门。

熟悉的恐怖气息从门后透出,青年单薄的肩膀颤抖,脖颈仿佛不堪重负地垂下,汗水沿着发丝滴落到地上。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银色的权限卡。

他用颤抖的指尖将它拾起,扶着墙壁起身,打开了那扇门。

池殊来不及反应,门出现一丝的缝隙的瞬间,一条黑雾就从里面猛地涌出,卷上他的身体,把他直接拖了进去。

第149章 往昔1 恶魔吻醒了沉睡的公主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实体, 缠绕住青年的手脚,它们剥开他外套扣得一丝不苟的纽扣,手腕、领口、腰际, 柔软的束带被拆开,它们的动作迫切又不得不轻柔, 如同拆开一件礼物。

池殊上身被脱得只剩一件单薄的短袖。

黑雾贴上他裸露的皮肤,探进袖口与衣摆, 犹如一条条灵活的游蛇, 不由分说地绞住他的身体, 凭借着本能往热源去钻,它们仿佛知晓这个人类的脆弱,总能在池殊感到疼痛前收住力道, 不疾不徐地游移着。

陌生而冰冷的触感令池殊脊柱发麻。

那些黑雾束缚得并不牢, 他甚至可以艰难地行动, 但他并没有选择那么做, 池殊深知,猎物垂死的挣扎会让捕猎者更加兴奋。

雾气犹如人灵活的手指, 一寸寸抚摸过他的皮肤,过分亲密的触碰让池殊感到难受,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 刚张口, 就被一团雾气堵住了柔软的唇舌,对方似乎对他的这个部位格外感兴趣, 缓慢而细腻地揉捏着, 青年淡色的唇一点点变得红润,饱满的唇珠被印下弧度。

池殊从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出来……我……我想见你……”

他的嗓音艰涩而哑,配上恰当好处的央求的语调, 犹如猫垫在人的心尖狠狠挠了一下。

黑雾颤抖,摩挲着他身体的手指忍不住用力了几分。

片刻的沉寂后,一道影子自黑雾间浮现、凝实,逐渐变得清晰。

[混乱]站在距离他不到五步的地方。

他有着不同于之前几位神格的漆黑的发丝,白银般透着贵金属色泽的虹膜,面容犹如古希腊的雕塑般深邃而冷峻,此刻那双眼睛正静静凝视着他。

雾气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凝成黑色的长袍。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强烈而恐怖的压迫感便席卷而来,让池殊几近窒息。

混乱苍白的脖颈间带着一个黑色的颈环,牢牢束缚住那一圈皮肤,颈环的最中央,吊着银色的、亮晶晶的东西。

目光接触到它的瞬间,池殊什么也顾不上,踉踉跄跄地朝他扑去。

缠在他身上的黑雾陡然绞紧,强硬的力道传来,青年的脊背因牵拉被迫陷下一道弧度,犹如绷紧的弓弦。

池殊的手指触碰到男人的胸口,手指攥住对方的衣领,脱力般喘着气。

混乱垂下眼,视线在青年裸露出的那截雪白的后颈游离,对方此刻狼狈得宛如穷途末路的羔羊,漂亮,脆弱,不堪一击。

发自本能地,他想朝人类的脖颈一口咬下。

池殊的手猛地抓上他的颈圈。

男人微微挑眉,身体顺着对方的动作往下压了压,人类的体温在他的皮肤表面游离、流窜,他几近贪婪地攫取着,缠绕在青年身上的触手愈发躁动不安。

极力压下身体涌起的奇怪的感觉,池殊一把勾住了颈圈中央吊着的东西。

那一刻,系统冷漠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恭喜玩家获得[院长的“钥匙”]!】

【副本主线任务已完成,恭喜玩家通关游戏,正在对玩家进行传送……】

【传送系统加载中……】

池殊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能感到男人阴冷强烈的气息依旧存在于他的身旁,但他的视野与存在却被单方面地屏蔽,仿佛丢进了无尽的深海海底,窒息沿着气管一点点爬上来。

【……】

【……】

【加载失败。】

【正在重试,请玩家稍——】

系统音戛然而止。

池殊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

依旧是黑暗。

但他没有等待太久。

终于——

一道平静的、熟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记忆U盘已载入。传输接口建立中。”

“建立成功。”

“呵……”

“恭喜我走到这一步。”

是池殊自己的声音。

那一瞬间,周围的黑暗变成无数方形的网格,从顶端开始,轰然碎裂,刺白的光线重新铺满他的视野,紧接着,是大量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它们铺天盖地,如疯狂的潮水般顷刻将他吞没。

******

池殊的意识被放进了一个新的身体。

是他自己的身体,但比现在他更小,镜子里,踩着板凳的孩子在水槽边认真地洗漱,他鸦色的发丝被水打得湿淋淋的,同样湿漉的睫毛显得格外的细密而长,浅茶色的眼睛剔透得如同琉璃。

那时的他还不叫池殊。

一个自出生就被遗弃的孩子,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的。

九岁时,他被Z市一户有名的富豪从孤儿院带走,那个男人姓闵,中年丧偶,孩子早夭,决定领养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男人一眼就挑中了在一堆灰头土脸的孩子间格外亮眼的他,办理好手续,把他给带了回来。

住进闵家的第一个月,他享受到了和过去天差地别的人生。

干净的饭菜和水,体面的衣物,每天都可以用热水洗澡,睡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拥有成箱的玩具,以及来自“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注与爱。

但男人总是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上学,也禁止他接触外界,他没有同龄朋友,房间里没有一本书,只有一大箱一大箱精致的衣服和玩具。

他养着他,如同豢养一只金丝雀。

某天,男人去了公司,他在花园里散步,透过后门栏杆的缝隙,他看到一个向他行乞的乞丐,他给了对方面包和矿泉水,乞丐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对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家地下室里藏着秘密。

几天后,他找到了机会,偷出钥匙,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手电筒惨白的光线里,他沿着没有扶手的楼梯一步步往下走,越往下,上方的光亮就越遥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他手里微弱的光源。

走下最后一节阶梯后,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得很惨,回头照过去,看到了一根灰色的骨头。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腿骨。

越恐惧,他就越忍不住往地下室的深处走,他找到了很多小号的衣物,还有内裤,男孩喜欢的变形金刚与小汽车,它们七零八落地丢弃在无人问津的地下,宛如一具具拼不回来的骸骨。

地下室离大门很近,他听见了男人汽车引擎震动的声音。

他连滚带爬地沿着高度将近他膝盖的楼梯爬上来,手忙脚乱地关上门,把钥匙藏回男人的房间,刚出来,就撞上了男人。

对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附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用蘸着酒精的棉签去擦拭他额头上的伤口。

很疼。

“为什么会受伤?”

“在花园玩的时候摔了一跤。”

那时他还没像后来的自己一样学会使用谎言、撒谎成性,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对方温和的眼睛,男人是精明的商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一个九岁孩子的内心,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他半个月后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他回答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后面发生的事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许多年后,他都不敢试图回忆与那有关的任何事。

从进入地下室被发现后,他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自己房间所在的那层楼,仆人日夜把守,食物由佣人亲自送来。

生日的前一天,佣人照例将盖着盒子的餐盘端入他的房间,他打开后,发现里面没有饭菜,只有一把枪。

一把装着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

枪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打印着它应该如何使用,以及人的心脏位于哪里。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

残缺的光影,模糊的声响,七层生日蛋糕轰然倾倒,男人撕下温和的面具化作恶魔,开始和他在房间里玩起追逐的游戏。

桌椅碰撞,藏躲,摔倒,流血,被抓住,又挣脱,逃跑……混乱的场景碎裂成无数块,每一块上都印着男人扭曲微笑的面容。

恶心。

好恶心。

大脑条件反射地开始疼痛,拒绝去回忆那张脸。

唯一清晰的,是他被逼到墙角,在对方抱上他的那一刻,枪声如雷。

他用颤抖的双手握着对于十岁的他来说过分沉重的手枪,任由男人笨重的身躯贴着他和墙壁缓慢地滑下去,他炸开的胸膛扑出鲜红的血花,和心脏的碎片一起溅了他满身。

视野瞬间染成血红。

书上说,坏人的心脏是黑色的。

所以书是骗人的。

他用冷水洗干净脸上与身上的血,草草换了身衣服,把被单系成布条,从三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那天下着大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额泥泞坑洼的小路逃跑。当晚,闵家彻夜通明,一片混乱。

第二日,闵氏集团总裁被养子刺杀的消息登上头条,警方介入调查,声称正在对凶手展开抓捕。

与男人私交甚好的亲戚与合作伙伴自然不能这样不了了之,黑白两道上都有他们的人,想要抓一个十岁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他逃不出Z市,只能在交纵错杂的胡同小巷里东躲西藏,最危险的一次,为了躲避追捕,他将自己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河水中,只用一根空心的芦苇换气。

那时是十一月,再过几天环城河就会结冰的程度,他本想等着岸上的那些人离开了就出去,但他们迟迟不走,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意识被黑暗吞噬,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余渊。

不过当年对方还不叫余渊,也还没学会精妙的拟态,他只是一团没有名字、无定形的能量体,漆黑、扭曲、怪异,这种生命,一般被人类统称为“怪物”。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庞大的怪物就这样俯视着他,黑色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直到他被喉咙里的水呛得咳嗽,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那只怪物用古怪沙哑的语调说:“人类,我会帮助你,而代价,是你要向我献上你的灵魂。”

后来池殊才知道,这句台词,是怪物降临地球后,在翻找路边散发着怪味的长方体盒子时,无意间发现的一本盗版童话书上看到的——

恶魔在吻醒沉睡的公主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至于为什么对方说话的声音那么像古神低语,那是因为怪物才刚学会如何模仿人类发声,以及全世界最困难的中文。

怪物寄生在他的体内,目的是借助他的感官来接触这个世界,而他需要怪物来修复自己濒死的身体,他们暂时地达成了共生的关系。

第150章 往昔2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类?

第二日, 他在街角遇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之前告诉他地下室藏了秘密的乞丐。

但现在的他已是西装革履,看不出当初一丝一毫疯癫落魄的痕迹,而他因多日的逃亡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此刻两人的身份就仿佛倒置了一样。

然后他就被对方给带走了。

那人声称自己是个骗子,是一个诈骗团伙的头目, 他手上掌握着很多上流阶级的黑幕,有关闵先生的那条是他故意透露给他的, 那把枪也是他买通下人送进去的, 骗子对他能够杀死闵先生并不抱有希望, 但他能得手倒是意外之喜,因为有人委托骗子取得闵先生的命。

骗子说: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天生是干我们这行的料。

他并不认为这是赞美, 只是因为现在的他无处可去, 不得不留在骗子这里。

骗子让他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他随手在新华字典里翻了两个, 从此就叫池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池殊发现, 自己只是从一个小型的监狱来到了一个更大的监狱而已,

骗子的据点在偏远郊区的一座工厂, 这里面不仅有很多大骗子, 还有不少像池殊一样等着继承衣钵的小骗子。

他们的日常, 就是在白天进行高强度的培训,晚上照着号码簿打电话开展诈骗工作, 月底比拼业绩, 垫底的那几个,下个月只能睡最差的床,吃别人剩下的饭菜。

或许那个骗子说得对, 池殊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他迅速掌握了精湛的话术,了解人性,学会如何说谎,用怎样的口吻才能让自己听上去更真诚、也更恳切。

他学会了如何在三句话内抓住对方的需求,直击要害,根据人性的弱点编造谎言,抛出诱饵,在不同的人面前摆出一千种不同的姿态,他就像一个无法谢幕的演员,在一场又一场戏中扮演着观众心目中想要的样子,迎合、取悦,面具牢牢地戴在脸上,从未有一刻摘下。

这不是池殊想要的生活。

他想逃。

想得快发疯。

可一旦他选择逃跑,就意味着要与那些经验老成的骗子博弈,十二岁的池殊已经学会权衡利弊,自然清楚光凭他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缺少一个同伙。

但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想法。他不信任他们,如果被举报,等待自己的是非常恐怖的下场,砍断肢体都只是最轻的惩罚。

直到来了个新人。

新来的少年只比他大三个月,长了张能将黑白颠倒的嘴,很少有人看到他露出除了笑容以外的神情。他善于编织精巧的谎言与美梦,将电话那一头的人犹如玩具般玩弄于股掌。

他叫温千华。

他来之后,池殊维持了长达半年的第一名业绩终于被动摇,在新的一个月,温千华取代了他的位置。

池殊并不在乎排名,第一或一二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只要不沦落到吃剩饭睡露天就可以。他只想逃出去。

有一天晚上,温千华忽然爬上了他的床。

他的动作很轻,在池殊反应过来前,他就用身子把他困在靠里的那侧,手掌撑住池殊的枕头。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池殊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说:

“你有一个怪物。”

“我看见你和它说话了,你对它说,你想逃出这里。”

一时间,池殊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怪物被发现更严重,还是想逃走的想法被发现更严重一点。

他下意识起了杀心。

他感到体内的余渊在躁动,试图掌控他的身体,然后被池殊一巴掌拍了回去。

温千华盯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别担心,我的嘴很严,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他想了想,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因为我把我爸杀了,我妈也自杀了,我的亲戚不喜欢我,警察要把我送进少管所,我不想去那,就逃了出来。”

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池殊想。

就算说出去,那群骗子也不会把温千华给弄死。但他的可以。

他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温千华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苦恼:

“这样吧,我和你一起逃出去,好不好?”

他把逃跑当做了一场和那些人对抗的游戏,池殊觉得,至少这样对方不会背叛自己,于是同意了。

他们分工合作,规划路线,入侵系统,黑掉摄像头,查清其余人的行程与任务,往空账户上转入逃走后维持生活的资金……到了真正行动的那一天,池殊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相反的,是兴奋。

他们顺利逃离了工厂,坐上长途大巴离开Z市,长达数日的不眠不休,两人在大巴上都睡着了,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骗子坐在对面,一边抽烟一边把玩一把锋利的刀。

逃跑失败了。

按规矩,主谋要挖眼睛,从犯要砍一只手,池殊承认是自己出的主意,但温千华却跳出来说自己才是,池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也许是又把这个当成了一场游戏。

不过,最后谁都没被挖眼睛砍手,骗子认为他们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把他们转交给了上面的组织。

原来骗子只是给那个组织打工的,他们之前呆的工厂是组织的情报网之一,只要是法律不允许的事,组织基本都干,杀人诈骗,放火越货,在组织眼里,没有不能干的,只有钱不够的。

池殊的第一个任务,是假扮学生潜入贵族学院,绑架一个少爷,勒索他的煤老板爸爸。

准确来讲,是他和温千华的第一个任务。

因为他们是一起被带到组织的,上面的人默认把他俩绑定在了一起,之后每次行动,基本没分开过。

他们两人配合,总是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后面的三年,他们一起干过绑架勒索,盗窃物品,黑掉公司系统,当然,也帮绝望的高中生补过暑假作业,帮清澈的大学生代考高数,帮痛失全勤的社畜篡改公司考勤记录,甚至帮某位富豪厌学的小儿子炸了他的学校。

但池殊有个原则,不碰杀人。

他始终记得当年杀死那个男人后他的血肉喷溅到自己身上黏腻的触感,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握着那把沉重的左轮,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喘息着惊醒,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颤抖的掌心,生怕它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迹。

而且池殊不愿意背负人命。

直到上头的人指名道姓要他们俩去完成刺杀某位外交官的任务。

组织内等级分明,下面的成员无法违抗上级的命令,池殊拖了再拖,直到任务的最后期限,温千华在凌晨给他发了条信息,一个人去了。

那天的雨从早上下到晚上,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磅礴暴雨,池殊等到深夜,温千华回来了,脱去雨披之后,他才看到对方的手臂和腹部都中了弹伤。

池殊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依旧身处于牢笼内。

他们所住的公寓内布置着组织的监控与窃听器,出行也随时被专员监视,因为他们的手上掌握着太多关于组织的秘密,如果不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早已经悄无声息地被抹杀于世上。

池殊坐在温千华对面,动作熟练地帮他取出子弹残片,上药的时候,他故意用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责怪他的表情,但失败了。

池殊将纱布丢给他,拉过温千华的手,用棉签蘸着酒精,在他的掌心写字:

“要不要和我一起”

逃字写了一半,又被池殊抹去,换上了新的内容。

“毁了这里。”

******

从池殊进入工厂到出逃失败,再到加入组织三年,那只怪物一直都陪着他。

他说他来自不同于地球的另一个世界,出生在全封闭的巨大容器里,那里有很多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他们自称为“研究员”,围着他日复一日地观察、记录数据。

怪物诞生于最混沌的黑暗,是一切无序与混乱的集合,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没有情感,也没有理智与思维。

经过数年的研究后,他们得出结论,怪物只是一团能量聚合意外生成的产物,即使学会了人类的思考方式,也不可能产生人类的情感。

他身上的所有数据已经被采集完毕,研究许久没有新的突破,直到有个研究员提出,将怪物置身于人类社会,让他接触外界,与人建立联系,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对怪物的危险性评定是最高的SS级,他们自然不可能冒着风险把他放出去,于是研究员将目光落在了另一颗有生命活动的星球——位于七光年之外的,被命名为EH1001的蓝色的小行星。

他们在几年前刚探测到这颗星球,太空殖民部的手尚未伸到那里。一个未遭破坏的、原生态的人类社会,无疑是最完美的实验场地。

于是怪物被投放到了这里,体内埋着探测器。

当然,研究员所做的一切,身为实验体的怪物根本不会知晓,而池殊也要在数年后才能得知这件事的真相。

*

怪物没有人类的感官,所以他必须寄生在池殊的身体里,才能通过他来感知这个世界。

换句话来说,他们的感觉是共享的。

透过池殊的眼睛,怪物黑白的世界第一次有了艳丽的颜色,当他分出精神触手包裹住人类的手指,他第一次触摸到风,体验到冷与热是什么感觉,他也第一次拥有味觉,食物在味蕾炸开的感觉格外迷人,在他来到地球的初期,池殊帮他尝了一轮厨房里的调味料,告诉他这些分别代表着什么味道。

怪物那时还没有学会人的拟态,模仿人类,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复杂。

十万根每根都不一样长的头发丝,皮肤细腻光滑的纹理,恰当好处的白皙莹润的肤色,精巧的手指与能灵活转动的关节,还有五官,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

“不会变的话,你就不要变了。”

盯着面前那个在疑似头部位置长了一堆乱七八糟五官的奇怪生物,池殊面无表情地说。

于是怪物又回到了那个他最舒适的姿态——一团无定形的庞大黑影,直起身来的时候,将近两个池殊那么高。

在池殊身边呆了几年,怪物错误的语法与一些意义不明的用词被纠正,现在的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以及十多种外语。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类?”他问。

池殊认真地想了想,说:“不要普通的,要长得一看就很有气势,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要有辨识度,高一点,一定要帅,五官精致,还有还有,头发必须茂盛。”

怪物:“你最好能把他画下来。”

池殊虽然能写一手好字,但画技实在不敢恭维,怪物盯着他的画看了十几秒,也不知道池殊到底画的是什么物种。

难道他喜欢外星人?

“拿倒了。”

“哦。”

他用触手把画反过来。

画上还用文字写了一些备注,仔细地看了半晌,怪物总结出来以下几点特征:

茂盛的白毛,短发,眼睛彩色(?),身高大于等于一米九,长得要比电视上的明星帅一百倍,拥有双开门和魁梧的肱二头肌(?疑似),但又必须……呃,身材修长美型?

怪物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