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
【还有这操作?】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增加了】
【坏了,主播成邪教头子了】
【大型邪教绑架入伙现场是吧】
【主播小心正主真来找你算账】
……
第36章 七日丧钟21 “……你居然不是npc……
三楼走廊上, 薛琅和王赫赫并排走着。
一幅幅画在他们的身边往后移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暗沉的色调沉淀在画布上, 折射出灰蒙蒙的光,让人有种不适的阴森感。
突然, 王赫赫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的嗓音微微哆嗦。
“薛、薛小哥, 你看这画上, 是不是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薛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风景画的正中央, 一道暗红的身影如同随手抹上的涂鸦,边缘模糊扭曲,但能勉强辨认出人形惨白的面孔与颀长的身躯。
每一幅画上都有。
并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 女人的身影越来凝实, 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翘起的嘴角冲他们露出微笑。
可一开始的时候, 画中明明没有这个女人。
薛琅心底也有些发毛,但他毕竟来了画廊好几次, 相似的场景不是没经历过,面色镇定道:“不用管她, 继续找人。”
王赫赫抖了一下唇瓣, 想说什么, 但看着薛琅淡然的神色,强压下害怕的情绪, 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这位是副本原玩家, 他说没问题,就应该……没事吧。
画廊的结构并不复杂,他们转了大半圈, 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王赫赫松了口气:“说不定,他不在这里……”
薛琅嗯了一声,想给池殊发条消息,以确认对方的安危,打开虚拟界面的时候,却发现通讯图标上冒出个小红点。
是池殊给他发的。
他点开,几条信息跳了出来。
【等会儿会有些鬼出来吓你们】
【不用担心,配合演一下】
【(相信我.jpg)】
薛琅:?
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些字他都认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不过池殊现在还能给他发消息,就证明对方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关掉界面,一头雾水地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的烛火忽然闪烁了一下,发出噗呲的细响,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墙上的女人肖像目光冰冷,唇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薛琅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七副人像。
在他的记忆里,不是应该只有六副吗?……为什么会多出一副?
而且,这些人像的眼睛,都在随着他们位置的变化而转动着。
薛琅头皮发麻地往后退了几步,以远离肖像的视线,某个瞬间,他觉察到了一丝违和。
空荡的画廊内,只有他和王赫赫两人,墙壁上每一幅画都妥帖地摆在原位,暗红的地毯往深处延伸,尽头的拐角隐没在阴影里。
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前。
不知何时,他们的脚边多出了几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
四肢极长,肩膀狭窄,头部又小得不合比例,此刻正如干瘪的人形气球一样被缓慢地撑开。
不仅如此,走廊与墙壁的缝隙里、画框的夹缝间,无数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拖着细长的身躯,朝他们靠近。
王赫赫也发现了这些怪异的东西,脸色煞白,惨叫一声,便不管不顾地往身后跑去。
薛琅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下意识的就想逃离,但突然想到池殊那条奇怪的短信,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些东西……该不会全是他搞的鬼吧。
想到那张笑吟吟的俊脸,这事瞬间在诡异中多了几分合理性。
他心一横,干脆就站在了原地,攥紧冰冷的指尖,仍由那些影子一点点向他逼近。
背后,王赫赫熟悉的惨叫再一次传来。
那里涌出的黑影比这里还要多。
它们摆动着不协调的四肢,足有两米多的身体几乎碰上天花板,五官处蒙着黑影,密密麻麻的面孔一齐随着他的方位转动。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到薛琅竟然还站在原地,崩溃大喊道:“你怎么不跑?你不怕吗?!”
薛琅:“……还行吧。”
一想到这些都是那人搞的鬼,原本恐惧的情绪顿时减弱了不少。
而且这些黑影,似乎真的不会伤害他。
他们已然被彻底包围。
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王赫赫一边念叨着完蛋了,一边瑟瑟发抖,眼看那些形状怪异的影子已经贴到了面前,他死死闭上了眼,跳得飞快的心脏几乎破出喉咙。
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片刻的死寂后,一道温和富有磁性的嗓音突兀地自头顶传来。
“来,按手印吧。”
王赫赫茫然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陌生的青年一手拿纸一手持印泥站在他的身前,微垂的眼皮半掩住茶色眸子,唇角露出温浅的笑容。
周遭暗黑的背景下,他肤色苍白近乎透明,眉眼标志,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淡淡的光晕里,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强烈反差感。
他迟钝地反应了几秒,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认出了对方的脸。
……这不是那个带他们去礼堂的npc吗?!
“你、你,你你是……”
他张大嘴巴,卡壳了老半天,费劲力气憋出一句:“……你居然不是npc?”
全程目睹了一切的薛琅:……?
npc又是怎么回事?
这人在他不在时间里对那些玩家做了什么?
“按。手印。”
自薄唇间吐出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池殊面上虽挂着笑,但那份森冷的气质却令人噤若寒蝉,尤其是他身后一众身形扭曲的黑影,那些面孔一齐看过来的时候,如同□□大佬背后站着的小弟,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王赫赫狠狠打了个哆嗦,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瞬间屈服了。
“按按按,我按我按!”
他颤抖地在自己鲜红的名字后面摁下手印,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青年满意的神情,心头顿时有种被黑心老板逼迫着签了卖身契的错觉。
“很好。”
池殊的唇角露出微笑,熟练而无感情地念出了那句台词:“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愿命运之主庇佑你。”
王赫赫:……我也没选择啊。
还有,命运之主又是哪位?
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不会进邪教组织了吧?!
薛琅走到池殊的面前,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我也要按?”
池殊点点上面写好的名字:“有你的份。”
他扯了下唇角,摁下了手印。
与此同时,系统的播报音再度响起。
【部分玩家阵营已发生转换。
当前攻陷方:10人。
被攻陷方:5人。】
【婚礼将在半小时后举行,请各位客人在婚礼开始前及时进礼堂入座。】
王赫赫点开身份卡,果不其然看到上面的“客人”被“██的信徒”取代,对着这行字茫然了几秒,问:“口口是谁?”
池殊没理他,其余几人也和他一样一头雾水。
猝不及防被转换到劣势阵营的王赫赫一脸灰败,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另两个看上去也是和他一样被拐进来的玩家,如同看见同类般喜出望外,连忙走了过去。
受到池殊荼害的三人立刻找到了共同语言,一见如故,并在短短的数分钟内,达成了一致目标:配合池殊,尽可能把其余玩家变成命运之主的信徒,取得团队作战的胜利。
被坑了没关系,只要把所有人都坑了,那就相当于没有人被坑。
于是,一个小型邪教宣传团伙就这样成立了。
教主:池殊。
目前成员:5人。
拉人入教的方式:先以暴力手段让对方签下卖身条约,再对其进行精神洗脑,成功转化后,和他们一起继续祸祸别的玩家。
“所以教……啊不,池小哥,我们现在该去哪?”看着青年的侧脸,张渣辉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是去找别的玩家咯。越多越好。”池殊微微一笑,“就先去地下一层看看吧。你们打头阵,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
张渣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已经见识过了池殊的手段,此刻的心情已然由一开始的不安到现在莫名的自信膨胀。
连最开始1v14的极端劣势局都被这位盘活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被大佬带飞的感觉?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一件事,纠结一番后道:“对了池小哥,那会在四楼,明明我们跟天启那边分了两拨逃跑,为什么另一只鬼也会追上来?……”你就这么针对我们?
池殊闻言,愣了一下。
他的心头很快闪过一个猜测。
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先讲了再说,反正都对他有利。
池殊并没有急着否定对方,而是道:“你们日耀公社……是不是跟天启有矛盾?”
“这不人尽皆知的事嘛。”他撇了撇嘴,“我们跟他们分别是排行榜第六和第五的公社,团队对抗本里免不得经常碰见,摩擦从没断过……池小哥,你提这个什么意思?”
池殊说:“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管家去追了天启那边的人,我也从没下过让他来追你们的指令。”
闻言,张渣辉的神色僵硬了几秒,瞳孔微缩。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天启那边动了手脚,把鬼弄到我们这边来了。”
池殊笑而不语。
张渣辉拧眉深思,愈发笃定了这个念头,而后郑重地冲他道:“多谢提醒,你救我们的这个人情日耀记下了,如果你以后再在副本里见到日耀公社的人,能帮的我们尽量帮忙。”
他转过身,就去找兰悦了,大概是想和她说这件事。
薛琅刚从王赫赫那里了解池殊假扮npc的事,一阵语塞后,拉过那人,对他道:“……你之前发我的那条消息什么意思。”
池殊自然清楚对方指的是哪条:“字面意思。”
薛琅沉下了眼:“我考虑了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我之前还是把天启那边的人想得太……善良了。对于他们不愿意放走的人,天启的选择只有一个,斩草除根。”
他缓缓道。
“还有,上个副本跟我一起的那个杀死队友的人也来了,他叫李泽,天赋是能够把空气凝结成刀刃,在施展范围内悄无声息将人一击毙命。这个人心狠手辣,你要小心。”
“华路水我见过,他也是攻击型的,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如果碰到他们,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但我们这里几乎没有……”
他刚想说“强有力的攻击型玩家”,突然被池殊捅了一下。
“你看那边。”池殊说,“运气不错,说到就到。”
薛琅:……什么鬼运气。
此时此刻,他们一行人已然来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处,而在上方,李泽四人刚从四楼下来,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神色戒备。
李泽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走在队伍末尾的青年,正是之前欺骗他们的“npc”,没有了那只小鬼的加持,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顶多皮肤有点白而已。
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直接把四名玩家阵营转换变成了被攻陷方,而且……
他的视线掠过张渣辉和兰悦的脸,眸色微沉。
许巍不是用天赋让管家去追他们了吗?为什么他们仍然活着,还变成了被攻陷方……
一个推测猛然闪过他的脑海。
除非在四楼的追杀都是这人的手笔。
李泽冰冷的目光投向池殊,后者冲他略略扬起唇角:“真是不巧啊,几位,又见面了。”
华路水:“你就是那个池殊吧,确实有些手段,不过遇上我们,算你倒霉。我们这可是有两个攻击型玩家,你们?不过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散沙而已。”
“攻击型?听着挺厉害。来,朝我攻击一下。”池殊挑眉,指了指自己。
“你——”华路水气极。
他们的天赋发动都有距离限制,那人现在正远远地躲在别的玩家后面,再强的攻击天赋也不管用。
此时此刻,李泽很想冲上前去施展天赋杀死那个青年,但又忌惮对方疑似能召鬼出来的能力与那未知的天赋,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杀意。
对方那边有五个人,硬碰硬的话,说不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如果白白放他们走……
他恨恨磨了磨后槽牙。
不如先假意让他们离开,趁那人松懈的时候再突然动手……
李泽沉声:“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只是——”
“说什么呢。”
池殊忽然打断了他,唇角噙笑:“我们可没说过要放过你们啊。”
在他身前的张渣辉等人:?
不是,以我们的实力,您真想硬碰硬啊。
对面可是有两个强力攻击型的,我们这一个也没有,要真打起来,纯粹是送人头啊。
仿佛没看到他们疯狂的眼神暗示,池殊神色不变:“怎么,怕了?”
李泽盯了他几秒,气极反笑道:“好,有种,我记住你了,看来不动手是不行的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吐出,他的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暗中发动天赋。
那一刻,空气原本平静的气流瞬间凝结成刀刃,朝离他最近的张渣辉袭去。
池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被迅速压缩的空气呈现出低调的淡蓝,凭空出现在张渣辉前方半米处,快准狠地朝他的脖子砍去。
这一切都发送在短短数秒间,几乎没有任何闪躲的机会,只是……
那边的张渣辉只觉得胸前一凉,而后有什么事物从衣摆下滑了出来,在他的面前迅速变高,变大,直到成为一条极长且瘪的黑影,沉默地俯视着他。
张渣辉:……?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害怕还是先茫然。
下一刻,黑影就被空气刃划破了身躯,从胸处的断口流出粘稠的黑质液体,像个水球一样瘪了下去。
对方的空气刃只能发动单次攻击,淡蓝色的刃身立刻消散在空气中。
张渣辉面上的神情异彩纷呈。
虽说他好像被救了一命……
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钻进他衣服里的?!
一想到它紧贴着他的身体藏了一路……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对上那边池殊微笑的视线,立刻头皮发麻地转回了头。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想到把鬼压缩后藏人身上的阴间手段啊。
其余几人看到这个场景,齐齐沉默了,要不是碍于面子,他们很想现在就扒开自己的衣服看一看,里面是不是也扒了几只怪异的黑影。
那边的李泽看着这一幕,脸都黑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击毙命,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那个池殊到底拿的是什么身份卡……竟然连鬼怪都能操纵。
李泽狠狠咬牙,和华路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丢出一个“使敌方行动迟缓”的道具,紧接着,数道空气刃便齐齐朝他们的面门袭来。
几乎同时的,一条条黑影自楼梯间的缝隙钻出,短短几秒,便有几十道影子横亘在两队之间,它们被拦胸折断,黑色的黏液流淌到地上,但很快又有新的人影出现,填补了空缺。
那一刻,李泽的目光终于带上了恐惧。
他们的天赋都是有限制次数的,但池殊召唤出来的这些东西,好像……没有任何的限制。
密密麻麻的影子仿佛无穷无尽,堵在狭窄的楼道里,因为过分长,它们不得不弯折着脖子,拱起脊背,如同一群俯视他们的巨人。
压迫感携着冷气扑面而来。
他们身体僵硬地看着这一幕。
趁着李泽等人的视线被黑影阻隔的时候,池殊从队伍末尾悄悄来到最前面,朝身后的玩家们眨眨眼,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迅速溜下了楼梯。
期间没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是常年被鬼追的熟练度选手。
众人:……
感情你刚才那气势全是装的啊。
直播间内。
【我以为主播会支棱一回跟对面的硬刚,没想到……?】
【装完就跑是吧】
【到底还是怂了】
【真硬碰硬的话,主播胜算其实不大的,那个管家鬼不在,主播的小鬼也撑不了多久,很快会被对面耗死】
【主要主播这队没有强有力的攻击型玩家】
【对的,配合性也不强】
【主播来了这么一手,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但对面之后肯定会有提防,要想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可就难了】
……
一行人下了楼梯,到达一楼,池殊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并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
李泽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些影子的攻击性并不强,只是数量多看着吓人而已。如果他们真要不管不顾直接来攻击他们的话,吃亏的还是池殊这边。
在玩家pvp中,攻击型选手的重要程度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打仗不能没武器一样。
没有攻击型玩家,是他们现在的一大痛点。
薛琅几人跟上池殊,走进通往地下一层的门。
一踏入这里,阴湿冰冷的寒气便无孔不入地渗进皮肤,钻入骨髓,恐惧在胃袋里翻涌,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扯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下走,玩家们的内心或多或少有些发怵,但前面的青年却丝毫没有要放慢步伐的意思,神色淡然地仿佛来过这里无数遍。
除薛琅外,背后众人的心底不约而同浮起一个想法: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怕?整的好像跟回家了似的。
突然,池殊停下了脚步。
他们心头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池殊慢悠悠转过身来,对上他们的视线,从容道:“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们还是不应该使用太过强硬的手段。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先出面,对他们进行一些言语上温和的规劝。”
众人:?
什么叫“温和的规劝”,你直接说精神洗脑得了。
王赫赫弱弱道:“如果他们不听呢?”
池殊微笑:“那就轮到我出马了。我会用一些,嗯,不太友好但十分有效的手段,让他们加入我们。”
他说得委婉,但见识过他“手段”的张渣辉几人心头登时涌起一阵寒意。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胁迫好不好。
池殊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他的鬼童使用次数已经过多,再召唤一次的话,他怕自己真的遭不住。
而那些黑影也只是能起到吓人的作用而已,如果对面实力比较强,那么就有可能被他们逃脱。
不过,即使不使用这些外力来威慑,池殊也有自己的办法。
忽悠几个普通玩家,他还是很在行的。
******
地下一层的另一边,三人沿昏暗的长廊缓缓往前走着。
江小雯和徐涛都是寒冰公社的人,江小雯是社长,他们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抢占攻陷模式的名额,却没想到真的进入了副本。
谁都知道,在一场攻陷模式内,对于攻陷方而言,胜利基本都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且奖励比一般副本更丰厚。
故而当一个副本突然开启攻陷模式,那有限的名额基本都被排行榜前十的公社给包揽了。
寒冰公社只是个百名开外的小公社,能抢到两个名额,可谓是走了大运。
他们本以为能够轻轻松松地度过这场副本,但本应向他们一边倒的局势却悄无声息地在逆转了。
被攻陷方的人数竟然在增加。
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情况。
在搜寻期间,江小雯向吴力描述了那个带他们去礼堂的奇怪npc,对方却说从没见过这个人,最大的可能性,那个npc根本就是玩家假扮的。
也就是名为池殊的被攻陷方。
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触上那扇虚掩的门。
缝隙正一点点张大,昏暗的视野里,背后事物古怪的轮廓在阴影里蛰伏,闪烁的黯淡光圈如同怪物的眼睛,伴着一声门轴尖锐的声响,江小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里没有人。
只有一些破旧的杂物,以及被风吹开的窗帘而已。
她的心放了下来,背后的两个人也松了口气。
一些杂乱的脚步声忽然自走廊的另一边传来。
她陡然揪紧了手指,和两人一同向那看去。
几道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江小雯很快看清,那些都是之前在礼堂见过的玩家,她刚想走过去,突然间,想到了系统之前的播报。
【被攻陷方人数:5】
该不会……
她咽了一口唾沫,开始数人数。
一,二,三,四……
只有四个人。
幸好不是。
也许是因为婚礼快开始了,这些人被派来找他们。
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第37章 七日丧钟22 神父,以及……祂的使者……
薛琅等人已经来到了那三个玩家的面前。
他们没有拐人的经验,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片刻的大眼瞪小眼后,江小雯主动道:“我们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池殊, 你们有他下落了吗?”
四人齐声:“……没有。”
吴力则警惕地看了薛琅一眼,像是在怀疑对方这话的真实性。
江小雯:“对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间有好几个玩家转变了阵营……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王赫赫支吾道:“其实, 我们知道一点内幕。事实上, 我们过来找你, 就是因为阵营转变的事,主要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不过你的意见到底是什么, 也不重要, 在必要时我们会采用一些强制手段, 希望你识相……”
眼见着他话说得越来越奇怪, 兰悦赶紧在身后拉了他一把,王赫赫闭了嘴。
徐涛低声对江小雯道:“社长, 我觉得他们有些可疑。”
吴力:“没错,这个薛琅和池殊走得很近, 需要提防。”
薛琅:……
江小雯的视线带上了些戒备:“所以你们过来的目的是……?”
张渣辉:“忍不了了, 我直说吧, 我们就是变成被攻陷方的那些玩家,过来找你们, 是想把你们也拉到我们阵营, 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只好采用暴力手段了。”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齐齐神色警惕地盯着他们。
徐涛:“你当我们傻吗?被攻陷方是明显的劣势, 我们凭什么要加入你们?”
吴力:“我就知道,你们跟池殊是一伙的,自己死不够,还想拉别人垫背是吧。”
兰悦冷笑一声:“到底死的是哪边还不一定呢,别太盲目自信了。”
吴力睨着她:“你不是跟天启他们去四楼了吗,怎么,因为实力不济被抓住了?还被迫转换了阵营,丢不丢人啊。”
兰悦喉头一哽:“你——”
张渣辉怒道:“你怎么说话的?要不是天启那帮人使下作手段,我们怎么会……啧,我们是因为被池小哥的实力折服,自愿加入他那边的,哪怕没有我们,他赢下你们也是轻轻松松!”
兰悦:……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薛琅冷冷扫了吴力一眼,嗤道:“你跟许巍不是走很近吗,人家这次去四楼怎么没带上你呢,想抱天启的大腿?不如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吴力咬碎了后槽牙,恨声道:“希望你们死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嘴硬!”
兰悦反唇相讥:“不牢你操心,你肯定死我们前面。”
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江小雯说:“几位,我们是不会加入被攻陷方的,你们还是离开吧,如果再逼迫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动手了。”
她目光微冷,掌心已经凝聚起了一层淡淡的冷雾,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冰刃袭来。
她是个攻击型天赋拥有者。
徐涛点点头:“社长说的没错,我们不可能加入你们,虽然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拼得鱼死网破的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们现在走,我们双方都能安然无恙。”
吴力嘁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决定很不满。
两队间剑拔弩张。
张渣辉长叹一口气,对身后喊道道:“池小哥,没办法了,柔性劝导不管用啊,还得靠你了。”
对面三人:?
……你管这叫柔性劝导?
那不柔性的呢。
在他们有些紧张的注视下,一道身影自拐角处走出。
看到那张脸,徐涛脱口而出:“你不是npc?!”
吴力不明觉厉:“什么npc?”
但没人理他。
江小雯:“这位……池先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加入被攻陷方,如果你要硬来的话,我们就只能动手了……”
她掌心的寒冰已然凝实,尖锐处折射出锋利危险的光。
池殊眸色微微一动。
巧了,他这正缺攻击型天赋的人呢。
在她警惕的注视下,青年笑容温和:“你误会了,虽然我这里有两个攻击型天赋的队友,但我不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我只是想提醒你……”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时间。”
他身后的四人:哪来的攻击型队友?
还有,你之前那手段不暴力吗?不强迫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江小雯:“你什么意思?”
池殊的手中凭空多出了一只古铜色的怀表,他压下按钮,表盖应声而开。
从江小雯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表面上的分针即将指向罗马数字十一。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系统提示音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吗?它提示你们,婚礼会在半个小时后开始。当然,你们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副本内的准确时间……而我知道。”
他微微一笑:“毕竟这里唯二能指示时间的东西,除了一楼的挂钟,就是我手里的怀表——来自副本的特殊道具。”
江小雯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池殊还在继续。
“客人要在婚礼正式开始前入座,这是副本的规则,没有人知道违反规则的‘客人’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系统音最后一次响起时,正好是七点三十分,婚礼会在八点整开始,而现在……”
怀表上的指针缓慢地走动着。
他弯起唇角:“你们只有七分钟了哦。”
霎时间,三人的脸色齐齐变得无比惨白。
江小雯朝出口的方向退了退:“……我怎么能确信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随你相不相信。”池殊啪的一声关上怀表,“你大可以用生命来做一次大胆的尝试。”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拔腿就要走,没多远,却听见池殊的嗓音清晰地自身后传来。
“地下一层结构复杂,你们来到这里,肯定花了不少的功夫,想在短短几分钟内找到最开始的出口回到礼堂?对于你们这种不熟悉副本的玩家而言,有点不太实际吧。”
江小雯的身形陡然僵在原地,冷汗自额角滑下。
池殊说得没错,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她几乎不可能赶得回去。
后悔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或许她本应早点离开的,不该继续执拗地往更深处去找,这样说不定也就不会和池殊他们撞上,不会在无形间浪费这么多时间……
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背后的青年发出一声轻笑:“你以为,我让他们来跟你们说那些,是真的认为可以光凭借几句话,就劝你们加入被攻陷方?别天真了。从一开始,我就在等这个时候。”
江小雯攥紧了指尖,只觉一阵凉意沿着脊柱骨爬了上来。
徐涛和吴力两人面孔煞白地看着他。
池殊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暗黄的纸页,上面以猩红的字迹书写着他们的姓名。
“当然,我这里还能向你们提供最后一条生路。按上手印,加入被攻陷方,摆脱客人的身份。”
他姣好的眉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模糊,口吻循循善诱:“如果想活下来,你们别无选择。”
话音刚落的瞬间,江小雯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好,我愿意加入你们。”
她用拇指染上印泥,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名字后摁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池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明智的选择,愿命运之主庇佑你。”
徐涛也跟着她这么做了,很快,众人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
【部分玩家阵营已发生转换。
当前攻陷方:8人。
被攻陷方:7人。】
当吴力也上前来打算按指印的时候,池殊忽然将神契收了回去。
他呆愣:“不是,我还没按啊。”
池殊毫无感情地说:“啊,抱歉,纸上空间不够了。”
吴力怔了几秒,神情突然变得极度可怖,他目眦欲裂地喊叫道:“你撒谎!明明那张纸上有那么多空的地方,你就是不想救我!”
“恭喜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不敢置信地倒退几步,牙齿颤抖:“不行不行不行……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池哥,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道歉,我向你下跪磕头行不行?池哥,我错了,我就是条乱咬人的狗,你饶我一命行不行,只要你能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了……”
抬头的瞬间,他对上青年闪烁着戏谑与玩味的视线。
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眸正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跪在人身前求饶的狼狈模样,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吴力立刻弹了起来。
他双眼赤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青筋在脖颈处一根根凸起,如同蠕动的青虫。
他开始冲池殊破口大骂,骂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脏,到后来,在场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几乎都被他问候了个遍。
薛琅早就听不下去了,刚打算动手,却被池殊拦了下来。
想让这人永远闭嘴的张渣辉也遭到了池殊的阻拦,他好整以暇道:“再等等,他人生最后的用处还没体现呢。”
忽然,江小雯道:“等一下,七分钟应该到了吧,那为什么婚礼的钟声还没响?”
听到这话,吴力原本灰白的面孔顿时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他呼吸急促,极度的狂喜几近冲昏了他的头脑。
吴力哆哆嗦嗦道:“对,时间到了,时间早就到了……池殊,这只是你的计谋吧,什么时间,什么怀表,一切都是你的骗局,你只是害怕了,只是想多拉点人进来陪你而已……”
吴力的视线投向江小雯等人,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你们全被他骗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们现在变成了被攻陷方,你们全都得死!只有我,只有我才会活下来——”
那边的青年突然轻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轻蔑而讥诮。
吴力的声音戛然而止。
池殊慢悠悠地:“哦,忘了说,这个表我调快了五分钟。所以现在还有五分钟,啊不,四分钟,婚礼就真的开始了。你随意。”
吴力僵着身子,呆呆站了几秒,他嘴巴张合,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怪声,随后,如同疯了般地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望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跌跌撞撞的背影,以及面色从容的青年,众人的心中不由涌起阵阵寒意。
……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江小雯看着他,忽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听池殊的话,不管不顾往礼堂走,那么十多分钟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到达那里了。
很快,她就把这个念头彻底扔到了脑后。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她也不敢赌那个可能性,但那个人敢。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将1v14的绝对劣势局面生生扭转为7v7的平局,做到那些看似不可能之事。
不管怎样,现在的自己,是池殊的队友,只有被攻陷方胜利,她才能活下来。
“行了,我们跟过去吧。”池殊道,“我有点好奇,没能在规定时间里到达礼堂的客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往出口的方向刚走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轰鸣的钟声。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钟声来自他们的头顶,响了整整十四声才停止,紧接着,是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死寂,阴暗的通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在接近楼梯口的地方,一条怪异的影子隆起隐约的轮廓,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男人趴在那里。
是吴力。
他死了。他的上身压在第一二节的楼梯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地面,另一只竭力往上伸去,僵直的脊柱支撑着头颅,弹出头部的眼球仍死死注视着那道通往一楼的门。
吴力的身上满是鲜血,就好像有怪物沿着脊线扒开了他的身体,皮肤连着血肉生生撕扯开来,露出脂肪和鲜红的肌理。
他胸膛大敞,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内脏,只剩下一具被掏干净的躯壳,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沿着阶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下流淌,伴着浓郁的血腥气。
短短数分钟,他就由一个活人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玩家们强压下翻涌起的恶心与冷意,绕过他,陆陆续续地走上了楼梯。
没有人知道是他是怎么死的。
或许在不可见的黑暗中,潜藏着无数窥伺的怪物,它们等待着触犯必死规则的玩家,而后残忍地穿透他们的血肉,一口口吞噬下生命。
他们很快来到了礼堂前。
婚礼已经开始了好几分钟,一身漆黑的管家站在门口,对池殊背后这群“迟到”的玩家投来冰冷的注视。
玩家们噤若寒蝉。
管家比了个手势:“各位,请入场吧。”
昏暗的礼堂内,唯有舞台周围那一圈被点燃的烛火,将地面映照成血一般的色泽。
玩家们来到圆桌前,那里已然有七个位置坐满,李泽几人早已入了场,此刻看到后来的他们,面上神色各异。
谁是攻陷方,谁是被攻陷方,泾渭分明。
婚礼已经开始了,礼堂内仍旧静得可怕,台上一片空空荡荡,鲜红的蔷薇被水晶与蕾丝簇拥着,仿佛吸饱了血。
没有新娘和新郎的出场,诡异的气氛蔓延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昏沉的光线下,李泽冰冷的视线扫过薛琅等人的脸庞,藏在桌下的手指无声收紧。
这个距离……要动手吗?
他有自信能杀死他们,至少杀掉其中的一两个,但现在婚礼正在进行,作为客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会违规。
被攻陷方那边的人……为什么明明迟到了,却没有被判定违规?
他苦思冥想了半晌,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令他浑身一悚。
难道他们已经摆脱了客人身份的束缚?
空灵的钢琴声在这时候响起。
回荡在偌大的礼堂之内,飘散的音符如同冰冷的雪花,玩家心头一紧,循声望了过去。
它来自舞台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架钢琴,钢琴背后,孤零的烛火勾勒出一名青年的轮廓,他脊背挺拔,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如同舞蹈般跃动着。
是池殊。
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疑惑,为何婚礼还未开始,直到注意到角落里的那台钢琴,忽然记起那天晚上向公爵的承诺。
——我会将演奏的乐声传遍整个城堡,令您与新娘新婚的喜悦洋溢在这里的各个角落。
……看来万诡迷的天赋影响还是蛮强的。
于是池殊来到钢琴前,打算先弹一曲试试看。
青年的侧脸苍白沉静,骨相优越,扬起的下巴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双眸微阖,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极淡的阴影,如同蝴蝶休憩的翅膀。
随着他的弹奏,两道身影缓缓进入了舞台。
是公爵和爱丽尔。
烛火中隐约掺杂了猩红的色泽,面如蜡像的男人牵着女人的手来到台前。她的脸部一片平滑,苍白皮肤的褶皱堆砌起五官的轮廓。
爱丽尔身穿鲜红的婚纱,裸露的手臂是两截森森白骨,她的姿态端庄而宁静,空白的面孔正对着台下的玩家们,某个瞬间,一张微笑的脸在她的面庞上闪现。
轻快的琴声仍在继续。
明明是轻松欢乐的曲调,但在这片死寂空旷的礼堂内,显得无比诡异,激起的回音空灵冰冷,如同丝丝寒气渗入人们的皮肤,蚕食血肉。
李泽死死注视着这一幕。
不能再拖了,他们必须阻止这场婚礼的进行。
但问题在于,拥有着“客人”身份的他们,如果当众破坏婚礼,很可能会遭到规则的惩罚。
……难道这是无解的死局吗?
李泽忍不住看向钢琴前演奏的青年。
他极黑的发衬着白皙的面容,脖颈后仰,肩膀顺着手指微微颤动,那双色泽淡薄的眼眸并没有看着琴键,而是看向圆桌前的玩家。
他似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
霎时间,李泽的心头腾起一阵冷意。
池殊,到底在这场婚礼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只是钢琴师吗?
他紧紧攥住了指尖。
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不管怎样……杀死他,也是任务中的一部分。
而动手的时机……
一场完整的婚礼并不只有新郎与新娘成婚的仪式,之后向客人们敬酒,也是必不可缺的一环。他们可以在那时动手。
这个想法闪过的瞬间,李泽立刻调出通讯界面,把这条信息输入框内,打算发给其他的队友。
与此同时的,一道压抑的惨叫自身侧传来。
婚礼开始后不久,有攻陷方的玩家已经按捺不住动手了。
刚从座位上起身的刹那,他的身躯立刻剧烈的颤抖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撕扯着他的身体,玩家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想要坐下,但僵直的双腿根本无法弯曲,张大的口中发出压抑的嗬嗬声。
短暂的几秒后,那个玩家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到坚硬的地板,暗红的血缓缓流了出来,伴着怪异的腥臭。
离他近的几个人面色恐惧地看着这一幕。
数道奇怪的黑影从四面八方蹿出。
它们蛰伏在黑暗的角落,像某种小型的猛兽,此刻蜂拥扑了上来,漆黑的爪子轻而易举便穿透他的胸膛,弓起的身体隆起怪异的弧度。
脏器及血肉从他的尸体内流出,古怪的吞咽声在玩家们的耳边响起。
李泽面色难堪。
这就是违反规则的下场。
作为客人,他们甚至连离开座位都无法做到。
新娘头部的皮肉仿佛溶解一般,开始一片片往下掉,最后只余一具惨白的骨架,鲜血染红了公爵的衣服,将烛焰也映得猩红。
欢快的音乐一刻不停地盘旋在空荡的礼堂内,洋溢着婚礼的欢庆与喜悦。
乐声来到高潮。
玩家的尸体在桌子下被怪物蚕食干净,连躯壳都不剩,一道道散发着血腥气的菜被女仆端了上来,黯淡的光线下,他们根本看不清餐盘里是什么,越来越紧凑的音乐声中,恐惧疯狂蔓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池殊平放十指,停了下来。
他起身,在数十双视线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血光遍布的舞台。
接下来,他的身份是——神父,以及……祂的使者。
所有的玩家都看着那个站在新郎与新娘之间的青年。
他白皙的面庞笼罩在光线中,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立体的五官被阴影晕深,茶色的虹膜里弥散着血光。
在他的背后,死去的玩家一个个从幕布下走了出来,吴力,张晓,柳琳,束学察,刚死在圆桌下的人……那些失踪的,被亲眼见证死亡的,此刻齐齐站在了玩家们的面前。
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比起尸体,更像一具具被套上人皮的雕塑,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沉默地注视着台下的人。
池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头皮发麻地转了回来。
他压下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拿出神契,在六个猩红的姓名下,赫然书写着伯恩与爱丽尔的名字。
池殊的目光穿透前方那片虚无的黑暗,深深施了一礼,烛火将他的面容映照出神圣的光晕。他微笑着,自唇间吐出的字句不带一丝一毫的敬畏。
“至高无上的主,您的祭品已然就位,愿您向这对新人投以注视,听见他们的祈祷,赐予他们永恒的幸福,我将在此静候您的降临。”
彻骨的阴冷气息在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礼堂内的烛火疯狂颤抖着,闪烁的光线将他们密密麻麻的影子投上背后深红的幕布。
下一刻,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
黑暗如同深海淹没了礼堂中的人,光线彻底被吞噬,玩家们甚至连身边坐的是谁都看不清,冷意自指尖爬向心脏,死寂之中,唯有冷汗自额角滑落。
所有玩家的耳边都响起了系统冷漠的提示音。
【被攻陷方已解锁:婚礼隐藏篇章·献祭。
所有拥有客人身份的玩家自动转换为祭品,对抗任务已更新。】
【攻陷方任务:杀死唯一献祭者,终止献祭。
被攻陷方任务:杀死所有祭品,确保献祭的进行。】
【滴——】
【警告!警告!本副本正遭到未知力量的扰动,副本已产生不可控的异化,请各位玩家——】
【刺……滋——】
【检测到受干扰程度已减弱至安全阙值,攻陷模式继续。】
【当前攻陷方:6人。
被攻陷方:7人。】
第38章 七日丧钟23 与一切肮脏、污浊形成强……
池殊心头一跳。
对抗任务更新以后, 这个副本就彻底变成了玩家之间的pvp。
虽然自己这边人数占优,但他们获胜的条件是杀死对面所有的人,而对方只需要杀死他就能赢得胜利。
当然, 他也可以继续使用神契,把对面的玩家变成自己这一方。
换言之, 这场对抗模式的关键,就在他的身上。
其余的玩家也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几乎在系统音结束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个舞台。
原本熄灭的烛火陡然亮起, 黑暗被驱散, 显现出熟悉的场景。
暗红的台面上,公爵与爱丽尔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那些死去的玩家, 他们并排立在原地, 僵硬地看着底下的人。
与此一并不见的, 还有那个青年。
此刻, 池殊的直播间内。
【来了来了,终于到了最期待的混战模式了】
【刚从别的直播间过来, 他们全在找主播】
【毕竟噶了这位游戏就结束了】
【主播拉仇恨值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强】
【我这屏幕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没看到人家在逃命吗】
【我还以为主播这么爱作死会和他们硬刚的】
【主播:爱作死,但惜命】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
就在对抗任务发生变更的时候, 池殊就已经摸黑三步两步跳下了舞台, 凭着记忆, 悄悄绕过圆桌前的玩家,飞快往礼堂大门跑去。
此刻, 他已经顺利离开了那里, 遥遥听见背后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与怒骂声,不由松了口气。
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自保最好, 他的天赋既不是攻击型的,也没有好用的道具,在那纯粹是给己方队友添乱。
气还没来得及喘匀,背后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池殊连忙闪身藏入拐角,探头往外看去,便见数道身影自礼堂的门涌出,目标明确地朝他藏身的地方赶来。
他心口一跳。
……被发现了?
可他出来前明明确认过,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
怎么回事……
形式紧迫,来不及多想,池殊咬了咬牙,朝不远处的楼梯跑去。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系统音令他打了个趔趄。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90。】
【请注意,当扮演值为0时,玩家当前身份卡将作废,如果没有可替换的身份卡,将直接对玩家进行回收。】
池殊瞳孔微缩。
他ooc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
跑上几级阶梯的功夫,他就迅速将自己激活身份卡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过了一遍,一切都按照合乎逻辑的情节推进着,似乎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冷汗自青年的额角滑落。
这个警报刚刚响起,便意味着他违背人设的行为才发生没多久。
到底是什么?
被追着跑?假扮主持婚礼的神父?还是把“客人”献祭给了祂?……
池殊的脑子有些乱,背后攻陷方的玩家正穷追不舍,他只与他们差近一个楼层的距离,阴暗的楼道内,清晰地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与喘息。
冷漠的系统音再度响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80。】
池殊胸腔后的心跳微微加快。
扮演值还在下降。
说明他一直都在违规。
喉咙里已经翻涌起血腥味,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气管。池殊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从祭台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中,像画片般掠过,每一分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攥紧了汗湿的掌心。
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突然间,一件从开始就被遗忘的的事实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
池殊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这件事?
向神祈祷,必须支付代价,只是神契的使用介绍上,只说让他写下姓名与欲望,祂就会投来“注视”,并没有说清楚祂会如何索取代价。
池殊已经在神契上写下了八个人的名字,哪怕只是“成为祂的信徒”这样微小的请求,也有暗中标好的价码,而祂却迟迟未收到应得的东西,作为“使者”,池殊无疑是失职了。
这就是扮演值会不断下降的原因。
至于为何系统的警报刚刚才响起……这场献祭,或许在池殊说出那些话后才算真正开始,祂已经投来“注视”,但他并没有向祂献上任何东西。
池殊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又被那家伙狠狠坑了一把。
这张神契会出现在祭台内,大概率是要和它一起使用,也就是说,他现在必须得回祭坛一趟,赶在扮演值清零之前。
李泽等人牢牢追在池殊的身后。
他们队的张姣是追踪型天赋的拥有者,之前在楼道里见到池殊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使用了天赋,这样一来,只要再发动一次追踪,就能准确定位到他此刻的位置。
在他们之后,薛琅几人也紧跟了上来。
对于被攻陷方而言,池殊是关键中的关键,一旦他出事,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输掉这场对抗。
玩家们杂乱的脚步在楼道内激起沉重的回音。
池殊终于赶到四楼的时候,系统的警告又响了两次,现在,他的扮演值已经下降到了60。
在他的身后,李泽四人也冲进了四楼。
紧紧盯着前方青年埋头狂奔的背影,为首李泽的眼底闪过阴冷的光。
这个距离……刚刚好。
他有把握杀死他。
下一刻,他发动天赋,数道空气刃悄无声息凝聚在池殊后颈上不到半米的地方,微弱的淡蓝透出森森冷意。
形成的瞬间,它们朝他快准狠地袭击过去。
无数漆黑的影子自四面八方流了出来。
眨眼间的功夫,它们迅速地拉长变大,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在池殊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漆黑的墙。
墙体的表面耸动着,波纹般起伏,影子们模糊的面孔交叠在一起,仿佛黑墙上凭空长出的一张张人脸,沉默地看着背后的追杀者。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道气刃狠狠穿透它们,朝青年的背部袭来。
气刃逼近的瞬间,池殊的心头涌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对危险天生的感知让他下意识就矮身往旁躲去。
但已经迟了。
淡蓝的气刃轻而易举刮破他的衣服,在肩处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后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尖锐的刺痛令池殊浑身一颤,随即而来的是蔓延至整条手臂的麻木,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肩膀,掌心满是红艳艳的血。
几丝血星溅上青年苍白的侧脸,如同秾艳的颜料。
他脚步未停,迅速拿出止血粉,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手法淋上了伤口,灼烧的痛感令他忍不住咬住了唇,指尖一哆嗦,药瓶滚到地上。
池殊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几分。
耳边系统催命的警报还在不断响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50。】
尽管那些阻挡的黑影源源不断,以李晓为首的几人还是迅速在它们间破开了一条道路。
李晓最先冲了过去。
他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就在他准备对那道略显狼狈的背影发动下一轮攻击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自背后超过了他。
与此同时的,冷冽锋利的寒气毫不留情地袭向李晓的面门,尽管他躲得快,脖子上还是被留下血痕。
融化的冰霜沿着他的脖颈流下来。
趁着李泽躲闪的功夫,江小雯堵在他的身前,一手撑着大腿,呼吸尚未平复,掌心拢起一团雾一样的寒气。
她神色冷漠,哑声道:“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李晓恨恨地将视线从那道背影的身上收回,对上江小雯毫无感情的视线,磨了磨后槽牙。
下一刻,气刃与冰刀在空中猛然碰撞,发出金属般的尖鸣,空气撕裂的声音中,冰刀也被拦腰截断。
李泽瞳孔微缩。
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江小雯再度催动冰刃,朝他破空而去,冰霜凝结在她的手上,开出一层层纹理鲜明的冰花。
李泽连忙甩出空气刃来阻挡,狼狈地闪躲掠过身体的冰刀,朝身后吼道:“华路水,你们去追他!”
那边黑墙的中央已经破出了一个大洞,赶在被人影填补完之前,华路水和许巍冲了出来,越过他们,紧紧跟上远处青年的脚步。
池殊已经快来到了四楼走廊的尽头。
止血粉的生效时间还没有那么快,自伤口涌出的血顺着他的步伐流下来,在身后拖下一串斑驳的血点。
被伤到的左肩几乎失去知觉,池殊苍白的手指紧攥着,微微发着抖。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40。】
系统的警报和背后紧追的脚步声一道响起,池殊压下胃部因剧烈运动翻涌起的恶心感,迈动酸疼的腿,继续往前跑。
伤口处的疼痛一刻不停折磨着他的神经,池殊视野的边缘开始浮起大片重叠的阴影,耳边嗡嗡作响,他艰难地喘着气。
快了。
就快到了。
公爵的房间就在眼前。
只要他能进去,那些人就没办法再追上来。
另一边的两人加快脚步,追逐着血迹尽头的人影。
他们本以为对方受了伤,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他,却没想到过了数十秒,和对方的距离愣是没有半点缩短。
那道背影就快到达走廊的尽头。
华路水的眼中浮起困惑。
明知道那里是死路,为什么还要往那跑?
一旁的许巍咬牙道:“他可能有那扇门的钥匙,我们不能让他进去!”
但数十米的距离,绝不可能在短短几秒内消除。
没办法了……
华路水眸色微沉,发动天赋。
一条绳状物体出现在他的手中,尾端缠住他的手掌,下一刻,凭空增长了数十倍,毒刺般的尖端朝池殊迅速追去。
它如同毒蛇一样咬上青年的脚踝,倒刺扎入皮肤,而后死死缠紧,池殊只觉踝骨一麻,整个人失去平衡,便往前栽去。
他连忙用没受伤的手支撑住身体,膝盖磕到地上,痛得他冷汗涔涔。
池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绑住的脚踝,那里的布料被刮破,漆黑的绳子缠在苍白的皮肤上,陷入肉里,底下是一圈乌青般的淤痕。
他简直都想骂人了。
自己的这只腿上受过诅咒,或许是因为他激活了特殊身份卡,来自那些亡魂的诅咒消失了,但一碰仍旧隐隐作痛,此刻对方绑的又是那条他受过伤的腿,可谓精准打击,极度致命。
池殊痛得趴在地上半天都没法起来。
他的右手肘撑在地面,肩膀颤抖,衣料的褶皱勾勒出脊背凹陷的线条,殷红的血珠滑过锁骨,在脖颈处晕染开艳丽的痕迹。
他垂着头,汗珠沿着发丝凝聚在末梢,双眸因身体里的热度蒸腾起水汽,模糊视野,池殊忍不住闭上了眼,无声喘息。
背后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
下一刻,他猛地直起身,手持匕首往绳子割去,锋利的刀刃划过,却无法在那上面留下丝毫的痕迹。
池殊僵在原地。
“没用的。”
华路水带喘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这是我天赋变出来的武器,普通的道具不可能损坏它。”
许巍恶意道:“放弃吧,除非你把脚砍掉,否则绝不可能从中挣脱。当然,我们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你只能死在这里。”
他们本以为能从青年的眼里看到害怕的情绪,但那双投来的茶色眸子平静深邃,以至于让他们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的后手。
池殊艰难地喘了口气,笑了:“凭这个就想杀我?你们也未免太有自信了。”
正当他打算使用鬼童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池小哥,我们这就来帮你!”
华路水猛然回头。
是张渣辉和薛琅。
短短数秒后,他们就赶到了他的面前。
张渣辉召出灵刀,用尽全力在绳子的中段狠狠一砍,随着“道具耐久度已归0”的提示,刀消散在他的手中,缠着池殊的黑绳也消失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华路水面色难堪地看着这一幕,手指狠狠捏成了拳。
池殊连忙站起了身,来自脚踝的刺痛令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被薛琅及时扶住了。
他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冰冷的视线盯着对面的华路水两人:“你去做你的事,我们会拦住他们。”
池殊:“多谢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稳住身形,朝几步远的房门快步走去。
刚刚被华路水拖住的功夫,系统的警报再一次响起,扮演值现在已经降到了30,岌岌可危。
他迅速打开了公爵的房间,背身关门,熟悉的家具出现在他的面前,池殊踩在椅子上,挪开天花板的砖块,沿着梯子小心地爬了进去。
灰尘涌入鼻腔,浓郁的黑暗笼罩着这里。
他打开手电,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阶梯,肩膀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麻木与冷,阴冷的寒气渗入他的身体,令他的感官变得迟钝。
死寂的楼道里,系统的提示音格外冰冷。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20。】
身份卡上,扮演值那一栏已经变成猩红,池殊咬着牙,一手抓着扶手,试图忽略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加快步伐往上走。
终于,他来到了那扇漆黑的门前。
池殊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力推开。
一阵冰冷阴森的风扑面而来,吹乱他浓黑如墨的发丝,脖颈处的血液已然干涸,在锁骨上方勾勒出诡异妖娆的图纹。
高大的祭坛矗立在台阶之上,背景是被浓黑大雾掩盖的天幕,阴云下,那座祭坛仿佛笼罩在血光之中,十字架上倒悬天使的眼眶被鲜血充斥,流下猩红的眼泪。
墙壁上那些诡谲的花纹似活过来般,在石框中扭动着,像一条条纠葛在一起的长虫,身体缠节在一起,难分彼此。
池殊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那一瞬间,祭坛周围惨白的蜡烛凭空燃起,火焰是紫红色,闪烁的烛芯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冷漠而贪婪地注视着祭坛上的人类。
火光中,祭坛的穹顶犹如怪物诡异庞大的影子,相较于它,底下的那个青年实在太过渺小、低微、不堪一击。
他一无所知地走入怪物咽喉的最深处,低垂着头,鸦发下,那截裸露的脖颈白得晃眼,那是与一切肮脏、丑陋、污浊形成强烈反差的诱惑,羔羊的弱小与无知是黑暗中的向它们发出的最好的邀请函。
耳畔系统的提示音有些模糊,似乎带上了刺啦的电流声。
【警告!检测到玩家出现了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扣除扮演值10。
当前扮演值:10。】
池殊站在祭台前,那空空如也的台面如同某种对他的召唤,引诱着他对某位隐匿于黑暗中的神祇奉上献物。
地毯上的衔尾蛇缓慢地转动它的眼珠。
银灰色的祭台上,自头颅淌出的红白纹路仿佛流动起来,粘稠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脚边,如同涎水,蜿蜒至他的鞋面。
待池殊定睛看去,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冷意自发麻的指尖一路席卷全身,令他的神经微微战栗。
池殊拿出了神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它放上祭台。
四指擦过冷硬的台面,粗粝的质感使他感到指节酥麻,那一瞬间,手背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似的,池殊浑身抖了一下,连忙抽回手指。
他低头看了看,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唯有大片干涸的血渍残留在指间。
……幻觉?
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猩红的液体自祭台的缝隙间涌出,那张神契很快被完全浸泡,彻底消失。血染红了石壁上的花纹,它们飞速地流到地上,殷红的血线朝四面八方蹿去。
一条裂纹出现在祭台的正中央。
很快,裂纹越来越大,细小的纹路如蛛网般爬满台面,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便崩裂开来,轰然倒塌。
池殊往后退了几步。
紫红色的烛火疯狂抖动着,血光的笼罩下,诡谲的、黏腻的、湿冷的气息悄无声息缠绕上他的身体,从刺痛的脚踝开始,紧贴住他的皮肤,缓慢往上,如同甩不掉的跗骨之蛆,蚕食过他每一处的隐秘,侵入血肉。
死寂之中,仿佛有什么事物即将苏醒。
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就想逃离这里。
池殊转身,快步沿着暗红的楼梯往下走,来到平地,一路向出口走去。
可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靠近古堡那道漆黑的门。
它远远地立在路的尽头,似乎变得越来越小,由一扇门变成一个窟窿,再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直到完全被古堡的墙体吞没。
出口消失了。
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窜上脊椎,池殊缓缓回过头,竟看到本应远离的那座祭坛不知何来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比之前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高大、阴沉,像一座巨山,沉默地俯视着他。
胸腔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逃不掉。
池殊做了几个深呼吸,攥紧了发抖的指尖,踏上台阶,再度往回走去。
他别无选择。
中央的台面已经变成一堆灰红色的废墟,地毯上的衔尾蛇似乎变幻了位置,头颅正对着他的方向。
陡然间,池殊脊背一僵,感到一阵强烈的窥伺感自背后传来。
它们粘稠、冰冷,像鱼的目珠,沿着他的发尖舔过后颈,滑过脊椎,几近放肆地打量着,直白而赤裸,露骨而贪婪,池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僵着脖子往后看去。
没有人。
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些摇曳颤抖的烛火,爬满墙壁的花纹,双瞳流血的倒吊人像,什么也没有。
加快的心跳并没有因此而平静。
池殊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他。
死死地、紧紧地盯着。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了。
身下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
池殊后退半步,但他的影子却没有和他一起移动,而是缓慢地蠕动起来,边缘一点点隆起、起伏,最后彻底缺失了人的模样,变成一团漆黑的庞然怪物。
他呼吸一窒。
熟悉的湿冷黏腻的感觉突然自手腕传来。
池殊低头看去,只见一条黑色的、滑腻的东西悄悄地勾上他的腕骨内侧,从尖端开始,一圈圈收紧,缠绕,像蟒蛇绞紧猎物,最后和他的皮肤毫无间隙、密不可分。
池殊瞳孔微缩。
……怎么又是这东西?!
他下意识想要挣脱,身体刚向前半步,一股大力自腰际传来,将他不由分说拽了回去。
它轻而易举环上青年的腰肢,勾勒出他宽松布料下纤细的腰线,尖端缓缓探入下摆,游离而上,类似吸盘的东西摩挲过他的胸前。
温热敏感的皮肤突然被那抹冰凉刺激,池殊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在挣扎的时候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痛令他浑身一抖。青年死死咬住唇瓣,才勉强没让那声痛呼溢出来,挣扎的力道却渐渐弱了下去。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无数诞自黑暗的触手便缠上了他的身体。
池殊的头发完全被冷汗浸湿,脖颈之下被粘稠的黑暗束缚着,他弓着背,眼尾因刺激涌起薄红。
此时此刻,直播间内。
【嗯?为啥我看不到直播间画面?】
【我这也是,卡在主播走上祭坛后,就突然黑屏了】
【?主播该不会死了吧】
【死了的话直播间会有提示,自动关闭,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辣鸡服务器,差评】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异渊的投诉通道在哪里?】
【主播上个副本末的时候,直播间好像也莫名其妙黑屏了,然后突然就说主播通关了,很奇怪】
【算了,好无聊,我退了】
【我也退了,去看看别的主播那什么情况】
【散了散了】
……
第39章 七日丧钟24 “跪下。”“其次,叫我……
血红的祭坛上, 巨大漆黑的触手自另一个空间内探出。
它们的影子怪异而扭曲,不急不缓地蠕动着,紧紧锁住这里唯一的猎物。
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入池殊的身体, 他感到那些东西似乎正在吮吸着他的皮肤,准确而言, 是吮吸他皮肤上的血。
从左肩上尚未愈合的伤口,锁骨处的血痕, 到血迹干涸的手指, 再到他被磨破的脚腕……它们几近贪婪地舔舐过那里的血液, 不痛,但冰凉滑腻的触感令池殊寒毛直竖。
他甚至连动一下指尖的空间都没有,那些触手毫无间隙地贴着他的身体, 一旦他某处有所挣扎, 它们便会警告般地收紧。
比疼更难熬的是痒。
当滑腻的黑暗摩挲过他的皮肤, 令池殊有种正被抚摸的错觉——被冰凉的、毒蛇般危险的事物抚摸, 以无比亲密暧昧的姿态,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忽然, 池殊的眼前缓缓涌起一团雾气。
一团漆黑的,近两米高的雾, 边缘呈现晕散的灰色, 隐隐约约地, 在它们的正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对方的气息和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很接近, 一样的冰冷、强大、危险, 不容抗拒。
人形来到了他的面前。
黑雾的包裹下,池殊看不清他的五官,也看不清他的身体, 但当他靠近的瞬间,对危险本能的感知警铃大作。
久违的恐惧翻涌上来,电流般传遍他的神经末梢,让他从心脏到指尖都泛起麻意。
池殊想要后退,想要躲避,想要逃离,但那道人影步步紧逼,他浑身被束缚,动弹不得,退无可退,缠住他的触手甚至将他往人形的方向送了送。
青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见面了。”
富有磁性的,冷漠的嗓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很好听,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情感的起伏,震得池殊的耳膜发麻。
他高高在上,以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你似乎很热衷于扮演我的使者,为我招揽一些来路不明的信徒。”
被黑雾包裹的手掐住了青年的下巴。
他的手指长而冷,不似人类的温度,指尖嵌入池殊两颊的软肉,尾指抵在他脖颈处的命脉,像是在细细感受着那里脆弱的震颤,狂跳的脉搏,流淌的体温。
池殊闭了闭眼,在脑中无声命令。
“激活天赋。”
系统的提示音立刻响起,
【玩家[孤注一掷]天赋已发动。
效果:反转并合理化玩家与指定对象二者的地位。定义该事件初始发生概率为0,随着所受危险值的升高,概率将逐渐扩大。
持续时间:1h
使用对象:招厄】
【当前成功概率:0】
【当前危险值:80】
【剩余时间:00:59:59】
暗哑的声音自雾气下传来:“既然如此,不如永远来侍奉我。”
下一刻,危险的气息彻底席卷了他,阴森、可怖,死亡的阴影压得池殊喘不过气。
他身上的触手狂躁般地蠕动起来,相较于它们,青年的躯体实在太过脆弱,仿佛不堪一击的瓷器,哪怕多加一分力道,他都会被碾碎。
池殊睁开了那双色泽淡薄的眼瞳,虹膜里倒映出被黑雾包裹的人形。
他视线仿佛穿透黑暗,看见那些蠢蠢欲动的疯狂、混乱与罪恶。
它们是世间一切负面形容词的混沌集合,此刻正高高在上地、恶意地俯视着这只走投无路的羔羊。
他的口吻温和而真诚。
“我从来都忠于您。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我心甘情愿向您献上我的一切……您不该怀疑我的。”
托着池殊下颌的手将他的脸颊往上抵了抵。
些微的窒息袭来,对方冰冷的、沉沉的视线压在他的身上,携着森冷的恶意,好像要撕开青年那层虚伪美好的皮囊,看见其狡诈的真面目。
“那么,就向我献上灵魂以示你的虔诚吧。”
黑雾涌动的面容一点点逼近了他。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池殊完全笼罩,鼻尖部位凑近青年干净白皙的颈窝,仿佛在嗅闻。
那里残留着一星溅上的血迹,牢牢粘在皮肤上,像一点未涂抹开的朱砂。
阴冷的雾气伸出颤动的触角,缓慢贴上池殊的脖子。
【危险值:90。】
【成功概率:5%。】
【发动失败。】
太近了。
池殊的睫毛狠狠颤抖了一下。
当那股恐怖的气息彻底席卷他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成困难,池殊不会怀疑,只要对方稍稍动一下念头,自己就会立刻死去。
有什么东西抚摸着他的侧颈。
比人的指尖更凉,比触手更轻,危险地,恶毒地,却又亲密地啄吻过他的皮肤,和下面流淌着鲜血的动脉只差纤毫的距离。
野兽已然露出獠牙,比刀刃更锋利的武器抵住他的命脉。
池殊的呼吸乱了一瞬。
太近了。
就像死神的邀吻。
而他没有拒绝的选项。
【危险值:100。】
【成功概率:15%。】
【发动失败。】
【天赋作用下,危险值将持续累积不封顶,直至玩家死亡。】
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在他的身上,池殊的心中久违地涌起一阵怪异的兴奋,像触电一样传遍神经末梢,全身的细胞都在战栗。
他克制住自己指尖的颤抖,仍由人形在自己的脖颈处嗅闻。
“它很美味。”
黑雾下的嗓音低沉暗哑,磁性的声音如同暗夜里拉响的乐器:“你的灵魂,我很喜欢。”
“狡诈,谎言,精明,睿智,冷漠,一些强烈的渴望,被善意包装的算计,与偏执信念格格不入的怜悯,还有那么几分……恰当好处的脆弱。”
“疯狂与冷静,罪恶与救赎,欲望与割舍……一座散发着美妙气息的矛盾的集合,成色很好。”
【危险值:110。】
【成功概率:20%。】
【发动失败。】
池殊抿了下唇。
“是吗。”
原本准备好的字句在他的舌尖打了个旋,被吞了回去。
与此一并吞进的,还有那一份低眉的温和、顺从、与隐忍,羔羊的面具在那一刻出现了裂缝,自眉眼开始,缝隙蛛网般遍布脸庞,最后彻底碎裂。
池殊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要押上性命,赌那一分微薄而缥缈的可能性,何不玩得更大一些。
越是危险,他赢得概率就越大。
青年的嗓音温柔,咬字清晰,哪怕吐出的是毫不留情拒绝的话语。
“我改主意了。”
“成色这么漂亮的灵魂,白送给你岂不是很可惜?……所以我打算自己好好收着,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夺走。”
【危险值:120。】
【成功概率:35%。】
【发动失败。】
周遭涌动的黑暗愈发深沉黏腻。
摩挲他颈侧的触角收了回去,人形静静站立,藏在黑雾后的视线居高临下,俯视着池殊。
对方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危险。
青年发出一个代表笑的气音:
“你说不满意我带来的信徒……呵呵,你不是命运之主么,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命运?看不见我假托你的命令来哄骗他们的未来?”
“还是说——命运之主也会被蒙骗吗?”
他拖长尾音,茶色的眸中浮起嘲讽的光,“被一个你认为微不足道、随手都可以碾死的,弱小的人类。”
冷意已然让池殊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那团雾气翻涌着,里面的人形时而凝实,时而分散,哪怕看不见他的五官,池殊也能感到那阴冷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
【危险值:130。】
【成功概率:40%。】
【发动失败。】
此时此刻,面前的青年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鸦色的头发顺着后仰的动作往后滑落,双瞳里酝酿着笑意,形状优越的唇让人难以想象会自那里吐出多么刻薄又讥诮的字句。
池殊身上的触手开始缓缓收紧,警告的力道,令他的关节发僵,发疼,全身的骨头仿佛随时都会被拧碎。
“不装了?”
人影的声线低哑,一字一句,如同脖颈上的绞索,勒紧青年脆弱的命脉。
从池殊揭穿伪装到现在,他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淡漠、森冷,高高在上,如同玩弄蝼蚁。
“很可惜,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收走你的灵魂,”他寒冷的手指不带情感地抚摸过青年柔软的皮肤。
“包括你的欲望,你的信念,你的理智,……”
“或许,还包括你的身体。”
浓浓的恶意。
【危险值:140。】
【成功概率:50%。】
【发动失败。】
一根触手在这时圈住池殊的脖颈。缓慢绞紧。
窒息感随着它收紧的力道涌上来。它似乎并不着急杀死这只脆弱的猎物,毕竟他对它而言已经是势在必得。
它只是在欣赏青年濒死时狼狈的姿态,等待着那张唇瓣中吐出求饶的字眼,为了能活下来,又会说出怎样天花乱坠的巧语——就和上个副本里的一样。
池殊翕动嘴唇,艰难地喘气,犹如一尾脱水的鱼,视野被生理性的泪雾模糊。
他浅茶色的眼睛仍不偏不倚地直视着那道人形黑影。
“要跟我赌吗?就赌你……”
池殊咳嗽一声,苍白的面容上,浮起恶劣的笑:“会不会叫我主人。”
【危险值:150。】
【成功概率:60%。】
【发动失败。】
脖颈处陡然缠紧的压迫力道令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喉腔里已经涌起浓浓的血的味道。
腥咸,黏腻。
他哑声:“赌注是……我的灵魂。”
【危险值:160。】
【成功概率:70%。】
【发动失败。】
池殊的意识已然因缺氧而模糊,他强撑开自己的眼皮,看到那道雾气包裹的人影朝他越凑越近。
依稀地,他似乎看到了对方苍白的面孔,刀刻般的五官,却一闪而逝,短暂地仿佛只是他濒死的错觉。
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扣住青年的下巴,陷入他两颊的软肉。
很冷,冷得池殊早已麻木的皮肤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暗哑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擦过他的耳膜,仿佛剧毒的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耳廓。
“你似乎并未认清自己的处境。人类。”
黑雾愈浓。
无数阴冷的视线蛰伏在其下,滑过青年隐忍痛苦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喘息的唇,下颌延伸脖颈的起伏的线条。
那些视线带着连它们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贪婪与露骨,罪恶与赤裸,仿佛要舔开他薄薄的皮囊,疯狂又迷乱地噬咬其下的血肉。
“在这种形式下挑衅我,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危险值:180。】
【成功概率:85%。】
【发动失败。】
死亡扼住了他的脖颈。
池殊屏住呼吸,大脑晕眩,视野陷入短暂的黑暗里,嗡鸣声仿佛锥子一样钻入他的双耳,反复碾碎他的颅骨。
死寂如深海将他淹没。
池殊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消散,蜷缩进黑暗的怀抱,一切不适与疼痛都被麻木取代,恍恍惚惚地,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带着断续的、隐约的电流。
【危险值:200。】
【成功概率:90%。】
【发动……成功。】
【玩家当前地位已与指定对象反转。】
【剩余时间:00:28:34】
那一刻,全身上下的触手都松开了对他的束缚,飞快地往黑暗的另一头缩去。
池殊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遭有某种无形的事物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眼前因窒息浮起的黑影在消散,汗水顺着青年的发丝滴到地上,聚起小小的水坑,他的双眸仍有些失焦,半晌,缓缓抬起了头。
那道被黑雾围绕的人形正站在池殊的面前,依旧冷漠、阴沉,但最开始令他浑身战栗的危险感已然褪去了大半。
那些雾气在一点点消散,露出对方真实的模样。
银白色的发丝,长及下巴的发尖泛出冰冷锐利的光,暗紫色的眼瞳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睛,一切掠夺、狠戾、与嗜血都蛰伏在虚假的平静之下,看过来的时候,让池殊的脊柱爬上一层冷意。
他有一张异常俊美的脸。
那优越的五官每一寸无疑都与这个形容词完美契合,无可挑剔,从眉眼至嘴唇,没有丝毫的缺陷,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俊美得不似真人。
犹如一段精简完美到极致的代码,每一处的计算都与人类的审美完全贴合。
但正因太过完美,才使这张脸显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也不像人力所能启及的造物,更接近于……
怪物的拟态,或是神。
雾气完全散去。
男人身躯高大,挺拔修长,漆黑的衬衫被肌肉的轮廓撑起,喉结锁在第一颗扣子下,苍白的肤色令他如同暗夜里的吸血鬼。
他垂着眼,紧紧盯着身前的青年,深紫的双瞳不带分毫温度,犹如残忍的掠食者锁定猎物。
池殊的手撑在地上,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他的鸦发一缕缕垂在颈侧,末梢随着肩膀细微颤抖着,衣衫已经凌乱,上面遍布被凌虐的褶皱,以及自左肩流出的斑驳血迹。
青年眸光低垂的时候,长睫洒下阴影,眉眼间的那份攻击性被彻底冲散,配上毫无血色的唇与裸露的后颈,给人种柔弱可欺的错觉。
下一刻,男人竟然半跪下来。
苍白冰冷的大手托起池殊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扶起,并让对方的重量大半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动作极轻,如同对待羽毛,因为哪怕用上那么一丝的力道,面前柔弱的人类就会被折断骨头,乃至整条手臂都被碾碎成齑粉。
池殊感到被他触碰的肌肤泛起刺骨的冷意,身体一时有些僵硬。
低沉磁性的嗓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您希望我做什么?”
池殊抬起了头。
他正对上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
不同于那人声音的平静,这双幽暗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地闪烁着疯狂,残忍与狠戾,仿佛一座浓缩的地狱,里面囚禁着无数的亡魂,它们深切地、满怀恶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
池殊不会怀疑,如果可以,对方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活活撕碎。
他的天赋能令他们的地位反转,但不会因此改变二者的记忆与认知,他们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仍旧存在,只是被掌控的那一方,由池殊变成了他。
彻彻底底地颠倒了。
哪怕对方恨池殊恨得咬牙切齿,内心的愤怒与恶毒几乎要摧毁那座脆弱的牢笼,哪怕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这个人类给碾死,但不得不收敛下任何会伤害到他的獠牙,镇压下一切冰冷的杀意,以最小心最尊敬的态度对待他。
就像侍奉自己的神明。
实在是……
太令人高兴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愉悦感如同汽水冒出的泡泡一样在心头炸开。
突然间,池殊发现了某件令他不那么愉快的事。
这人比他高半个头,他要微微仰头,才能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池殊一米八四的净身高,平生少有的,受到如此碾压性的打击。
他下了第一个命令。
“跪下。”
不带感情的二字自青年的唇间吐出,玩弄的恶意犹如针脚,巧妙隐藏在字句之下。
男人顺从地半跪下来。
现在他的头只到他的腹部,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银白色的发旋和抬起的面容。
他在仰视他。
池殊的心情重新愉快了起来。
“其次。”
他倾了倾身子,睫毛下,茶色的眼眸浮起恶作剧般的笑意,毫不畏惧地直视那双幽冷的眼睛。
“叫我主人。”
四个字,无比清晰。
短暂的沉默后,高大俊美的男人死死盯着他,哑声道:“主人。”
池殊的耳根泛起一阵麻意。
有些烫。
他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有力的手指托起,不容抗拒地放到唇边,印下一个冰冷的吻。
潮湿,黏腻,寒意丝丝沁入身体。
像极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口。
他的视线如同焦油紧紧粘附在青年的身上,嗓音暗哑:“您的命令是我至高无上的准则。”
被捉住的指尖酥麻,微微颤抖,池殊条件反射地就抽回手,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一片死寂里,巴掌声格外清晰。
男人苍白的脸被打偏到一侧,银色的发丝垂落,令池殊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情。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暗紫的双眸仰视着他。
“是我逾矩了。”
他的语气堪称诚恳,池殊却感受不到半点诚意。
倒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7:22】
只要在天赋失效前完成任务,脱离副本,对方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池殊说:“你去完成献祭仪式。”
“但这些祭品本应由您来享用。”
池殊又甩了他一巴掌。
这次是另外一边。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男人的下巴,居高临下:“你只需要执行,不需要询问。”
男人的眸子更深了些:“我明白了。”
又是片刻的死寂。
池殊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走?”
一根漆黑的触手自他的袖口下探出,缠住男人苍白的手,它瞬间勾起了池殊那些被束缚的、羞耻的、冰冷黏腻的记忆。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后退。
他深深注视着他,像是不愿错过青年脸上的任何表情:“它们会替我完成这些,而我,需要跟着您的身边贴身侍奉。”
男人的口吻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最后那四个字却让人无端感到一阵阴狠而暧昧的冷意,仿佛被带上颈环的猛兽用尖利的獠牙摩挲着最柔软的脖颈,按钮与鞭子就在他的手中,但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从笼里挣脱出来。
池殊:“多久可以完成献祭?”
“很快。”他一顿,“十五分钟后。”
池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五官锋利冰冷的轮廓,男人仰着头,深邃的眸光从未自他的脸上移开分毫。
那赤果果的视线舔舐着他的皮肤,毫不掩饰其下的杀欲与冷厉,渐变的虹膜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池殊命令:“闭眼。”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
但池殊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些几欲凝为实质的视线。
它们来自对方的身体,在这具人类的皮囊之下,有数不尽的“东西”正注视着他。
像冷血动物的眼睛,冰凉,怪异,展露出最原始的兽性,它们一刻也不停地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类,轻而易举穿透他单薄的衣料,舔吮皮肤,从发尖到脚趾,贪婪地、疯狂地窥伺着。
招厄的视野彻底陷入了黑暗,但这并不影响他“看”那个人类。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因紧张微微收缩的瞳孔,不时颤动的睫毛,背在身后攥紧的指尖,他的每一个呼吸、一下心跳、一次脉搏……都在招厄的“眼睛”前纤毫毕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就像人类喜欢观测让他们感兴趣的事物一样,他也在“观测”着这个名为“池殊”的人类。
但他的目的更原始,也更纯粹。
他要吃掉他。
——吃掉他敏感又脆弱的皮囊,吃掉他狡诈的灵魂,吃掉他的理智,他的欲望,他的疯狂,吃掉他对他说出的每一个谎言,吃掉他善变而狡狯的眼神,吃掉他虚伪又蛊惑的笑容。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直到那道不快的嗓音再度自头顶传来。
“不许看我。”
第40章 七日丧钟25 “您会惩罚我吗?”……
说出那句话后, 池殊总算感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被从他的身上移走,黏黏糊糊的注视感全消失了,他悄悄松了口气。
男人正半跪在他的面前, 银白色的发丝顺着他仰头的动作往后滑落,尖端有种贵金属般冰冷的质感。
他已然闭上了那双幽邃的眼睛, 平静的脸庞给人种无害的错觉,犹如乖乖矮下身来的大型犬。
池殊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直播, 心头一跳。
那他被那群东西绑起来时的样子……
他连忙打开直播间, 看到一片漆黑的界面, 以及那上面飘过的寥寥几条【主播去哪了】的弹幕,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就像上个副本末一样,他的直播间突然黑屏了, 观众无法看到他这里的情况。
与此同时, 一个疑惑浮现在池殊的脑海。
到底是什么屏蔽了他直播间的信号?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移到男人的脸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
……对方到底是什么?
异渊游戏的一部分?
但他却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比肩神明的权柄,超乎于规则, 甚至能轻而易举脱离游戏的掌控,连另一个次元的玩家的直播间都能够影响……
异渊会允许这样存在么。
而且, 游戏内的“神格”, 并不止招厄一个。
具体的数量池殊并不清楚, 玩家间也极少谈论这种东西。
他们很有可能触及游戏最深的隐秘。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
或许他可以与其他的“神格”进行接触, 来进一步获得与异渊有关的更多信息。
他想要知道, 这个能将死者强行拉入恐怖副本的游戏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至于眼前这个……
池殊看向男人阖上的双眸,在那佯装平静的人类外表之下,滋生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黑暗, 只是对方藏得很好,亲手将内心杀欲的野兽套上了沉重的锁链,并将钥匙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他在心底啧了一声。
但愿这个副本结束后,他们没有再见的机会。
当然,池殊一向清楚自己奇差的运气,也不相信对方在受辱之后会忍气吞声,只要自己还在游戏里,来自“招厄”的报复便不可能停止。
除非……
他一把捏住男人的下颌。
指下的皮肤很冷,不像人类的身躯,更接近于无生气的机械。
危险的寒意咬住池殊的手指,在他的神经末梢间流窜,令他毛孔舒张,骨头发麻。
即使他们的地位已经反转,男人也尽可能地收敛下一切能伤害到这个人类的尖刺,但接触的瞬间,池殊仍能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战栗。
那是一种天然的压制,铭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就像与死神共舞。
本能正叫嚣着逃离,他的后颈发烫,有些兴奋。
池殊压着对方颌骨的手用了些力,几缕银发自他的指缝滑落。
“你发誓,永远忠于我,永远也不会伤害我。”
男人依旧紧闭着眼。
因为池殊没有让他睁开。
他嗓音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暗哑:“向谁起誓?”
“当然是——”
池殊的唇角浮起愉快的弧度。
“向你的主人。”
“……”
“好。”
几秒的沉默后,他缓慢而沙哑地道:
“向您起誓,我会永远忠于您,永远追随您,永远也不会伤害您,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一切,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我的主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滑入池殊的耳朵,他不禁头皮发麻,全身敏感的神经仿佛被毒蛇舔了个遍,寒毛直竖。
他一把撤开了捏住对方下巴的手。
那一刻,招厄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再度睁开。
藏在他的体内,藏在青年背后涌动的阴影,藏在穹顶和墙壁间密密麻麻的缝隙,它们拥挤着、鼓噪着,从青年的发丝尖到皮肤上的毛孔,视线无孔不入,一刻不停地注视、注视。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它们现在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偷偷地缩在无法被观测到的地方,哪怕敏感多疑如那个人类,也顶多只能觉察到些微的不适。
无数的声音在招厄的耳边说话,引诱,蛊惑,煽动。
——尝一尝吧,尝一尝他的味道。
——他的兴奋,他的恐惧,他的隐忍,他的脆弱。
——要吃他的灵魂吗?从哪一部分开始?那双时常闪烁着算计与玩味的眼睛?还是会甜言蜜语哄骗你的嘴唇?或是经常露出破绽的颤抖的指尖?一看就适合撕咬与留下痕迹的脖颈也很不错……
招厄说:闭嘴。
它们闭嘴了。
招厄说:闭眼。
眼睛们闭上,又很快不听话地张开。
它们代表着他最深也最本能的渴望,哪怕他的伪装再好,也无法彻底扼杀自己的本能。
他只能压制,把一切的的毁坏欲、疯狂与食欲扔进最黑暗的笼子,挂上并不坚固的锁链,等待着,等待着青年的手段用尽的那一刻。
那些被囚禁的、压抑以久的欲望将彻底冲出牢笼,报复性地吞没掉那个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类敢玩弄他。
池殊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1:02】
通讯图标上有个小红点,他点开,薛琅的消息弹了出来,三分钟前发的。
【薛琅:你现在怎么样?】
【池殊:我没事。你们那边呢?】
对方的回信很快冒了出来。
【薛琅:我们被困在礼堂了。】
【薛琅:徐涛死了,兰悦受了重伤。】
【薛琅:我们在想办法突围。这里很乱,你最好别过来。】
池殊指尖停顿几秒,输入了【放心】二字。
他关闭虚拟界面,说:“带我去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如您所愿。”男人说。
招厄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那些“信徒”与“祭品”。
与这个人有着一些微薄联系的虫子。
微不足道。
不值一提。
弱小而可笑。
但那些“眼睛”还是躁动起来,发出不甘的、混乱的窃语。
——几只虫子,居然也能牵动这个人类的心神?
它们叽叽喳喳。
——他是你的,只能是你的,他是你的你的你的你的,他是你的猎物,你的藏品,你的欲望,你的愤怒与占有,他只能被你注视,被你嗅闻,被你舔舐,被你束缚,被你吃掉血肉,品尝灵魂,那种存在怎么可以分走他的注意?怎么可以?你绝不能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不允……
招厄:闭嘴。
“……我可以睁眼么?”
池殊:“睁。”
他睁开了幽暗的眼睛。
男人注视着他:“我需要借给您一些力量,请允许我触碰您的皮肤。”
池殊:“……如果你有让我不高兴的举动,我会惩罚你。”
他冰冷的视线游离过青年张合的唇。
“当然。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男人站了起来。
他的影子笼在池殊的身上,低垂的目光缓缓滑过他的眉骨,睫毛,眼眶的轮廓,最后落在了他的耳垂。
被几缕鸦发掩映着。
池殊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刚想叫停,对方突然朝他伸出了苍白的手指,伴着冰冷刺骨的气息,将他即将涌出的字句冻在喉咙里,浑身僵硬。
池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分神的功夫,那寒凉的指尖便已触上了他的耳垂,浅浅地一碰,却令池殊寒毛直竖,并不敏感的耳垂阵阵发麻,如针尖扎入天灵盖。
他下意识后仰,躲开了对方的进一步触碰。
池殊一把拍开他的手——这力道在他的眼里小得可笑,连挠痒也算不上,但他还是顺着青年的动作把手收了回去。
“您不高兴了吗?”
他自然地跪下身来,仰面注视着呼吸有些凌乱的青年:“您会惩罚我吗?”
池殊:……
怎么办,对方好像突然兴奋起来了。
不可以让他爽到。
池殊平复着心跳,试图令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更冷漠一些:“……我会宽恕你。仅此一次。”
招厄盯着他。
准确来说,是盯着池殊左耳处那点鲜血般的红。
他刚刚的杰作。
它缀在青年白皙的耳垂上,折射出诡谲冰冷的光,隐隐地,散发着不详而危险的气息。
“眼睛”们也在盯着。
它们愉快地笑了起来,齐声说。
——他是你的了。
“感谢您的宽恕。”
男人缓缓地,暗昧的嗓音下,涌动着深沉的恶意与渴望。
“我现在会把您带到那里。只要您需要,我随时会出现。”
******
一楼礼堂外。
以李泽与华路水为首的几人堵在门口。
在他们的身后,攻陷方的成员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在刚才的混战中,戴安娜死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五人。
礼堂内的被攻陷方情况也不容乐观。
徐涛死亡,兰悦重伤失去了对战的能力,还能继续抵挡的只有四人,并且攻击型的只有江小雯一个。
相较而言,还是攻陷方那边占了上风。
他们两边都元气大伤,此刻陷入了胶着的僵持对峙中。
江小雯嘴中咬着绷带,在右臂处的伤口上用力扎紧,她指尖的冰霜不断融化又重新凝聚,汗湿的发丝下,一双冰冷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的人。
她的天赋使用早已经超过了临界次数,此刻脑部的神经一阵阵的抽疼,视野被汗水蒙湿。江小雯用手肘狠狠擦过额头流下的汗。
薛琅站在她的身边,手掌处缠着浸血的纱布,他垂眸看着通讯界面上池殊给他发的那个【放心】,非但没放心,反而更不安了。
他自然清楚池殊不可能来白白送死,也相信他的实力。
只是薛琅隐约觉得,一旦对方出现,这里的局势就会彻底失控。
……这人总会搞出一些惊人的动静来。
李泽和华路水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们的身上都是被冰刃划出的伤口,寒意顺着血液渗入身体,即使被包扎好,也阻隔不了将神经冻得发麻的冰冷。
李泽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叫江小雯的女人,看着柔柔弱弱,天赋的攻击性居然这么强,用起来跟不要命的疯子似的。
要知道,天赋一旦使用超过了临界次数,每催动一次,对身体与精神都是无比煎熬的折磨。
薛琅正注意着攻陷方那边的情况。
他不知道这样的对峙还要持续多久,但再这样下去,最先坚持不住的,无疑是他们这边。
而且还有个身受重伤的兰悦,倘若不能及时结束副本回中转站治疗,她很可能会不治而亡。
心头涌起些焦躁的情绪。
忽然间,薛琅注意到楼道处一道突然出现的影子。
熟悉的身形,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他倏地睁大了眼睛。
******
池殊直播间内。
在信号恢复后,陆陆续续的有弹幕滑过。
【嗯?主播的屏幕突然又好了】
【我还以为主播死了】
【刚才为什么会掉线啊?祭坛上到底发生了啥?】
【已经投诉了,异渊那边的回复是受了不明原因的磁场干扰,我不理解】
【这黑屏bug到底什么时候修复?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有没有一种可能,黑屏其实是主播自己的原因……】
【还有什么是我们这群观众不能看的吗?】
【嘶,你们觉不觉得,主播气场好像变了?】
【等等,主播身后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
【应该是有鬼在跟着主播吧,还是说这也是主播的手段之一??】
【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
池殊从一楼的楼梯间走出。
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很快,就有攻陷方的人发现了他。
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
他们本该立刻动手的,但那一刻,有莫名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柱,令玩家们感到一阵极深的恐惧,却找不到恐惧的源头在哪里。
就像……有什么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青年的身下,那道黑色的影子显得格外高大,边缘如同扩散的雾气,不断聚拢又散开。
某个瞬间,人形被彻底扭曲,变作无数蠕动的黑暗,疯狂地增长、颤抖,犹如深海的水草。
池殊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自己的天赋面板,猩红的数字跳动着,有些刺眼。
【剩余时间:00:08:11】
他必须在倒计时清零之前逃离副本。
李泽死死看着那个朝他们越来越近的青年。
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苍白,鸦发浓黑,眉眼间的微笑无法冲散气质的阴冷,烛火的映照下,他身后影子的色泽被晕深,诡异地拉长。
黑暗之中,仿佛滋生着某些未知的生物。
“又见面了。”
池殊的视线扫过他们,又望向礼堂门口的薛琅几人,对上他们焦急的眼神,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青年眸中浮起笑意的瞬间,他背后的影子蠕动了一下。
有什么冰凉的事物触碰上他蜷起的掌心,一根根锁住他的指根,就像与他的手指紧紧相扣。
池殊心中顿时涌起想骂人的冲动。
不是都跟这家伙说了不许动手动脚吗?!
幸好,在卷完他的五根手指后,触手就不动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之举,他把右手往身后背了背,无声松了口气。
要是在他们面前被触手缠上……
他的指尖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那边的许巍压低声线道:“泽哥,我们要不要……”
他的眸中闪过狠戾,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张姣小声:“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给我种很危险的感觉。”
李泽沉默着。
谁都知道,只要杀了池殊,他们就能取得胜利。
但对方既然敢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必定有恃无恐,很可能藏了什么杀招。
他的额间沁出些冷汗。
要动手吗……
背后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是被攻陷方一行人,他们自礼堂里出来,大概是想支援池殊。
华路水急促道:“泽哥,抓紧机会,再不动手等他们汇合就来不及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李泽的拳头狠狠捏紧了。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盯着对面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是的。
只要能杀了他……
他们立刻可以赢下这场副本。
那一刻,对取胜的渴望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他不再犹豫,哑声对身后的人道:“动手!”
霎时间,数道锋利的空气刃伴着毒牙般的长绳朝池殊席卷而去,以及各种攻击性的道具划出破空的风声,眨眼间就来到了青年的面前。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内,薛琅等人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
池殊身下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巨大,边缘不断探出怪异的形体,浓沉的黑暗翻滚着,仿佛要吞噬一切。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雾将所有人的视野给隔绝。
黯淡的烛火疯狂摇动,黑暗侵蚀,青年的身影隐藏在浓雾之下,一根又一根扭动的触手自他的影子里探出,任何攻击触碰到它们,顷刻消弭于无形。
它们托举着最中央那道修长的人影,小心翼翼地缠上他的指尖,苍白的肤色被黑暗包裹。
池殊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银白的发丝下,暗紫的双瞳朝他投来注视。
池殊说:“松开。”
缠住他手指的触手很快消失了。
他活动了一下残留着麻意的手指,做了个深呼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用那些东西碰我。”
男人垂下眼,如同权衡利弊后暂时收起利爪的猛兽:“是。”
被按捺进黑暗里的触手发出难耐的躁动。
恐怖的、冰冷的气息将整个一楼彻底席卷。
黑暗犹如吸食一切声音的海绵,死寂攀爬而上。
薛琅强下压心底的不安,将视线投向池殊之前所在的方向。
那里正处于浓雾的最深处。
光凭肉眼几乎无法看清那里发生的景象,隐隐约约地,他看到一道人影,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很快,又有一道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薛琅心口一跳,试图看清一些。
他刚往前半步,那一刻,无边的恐惧在心头涌起,顺着跳动的心脏传遍全身。
他清晰地感受到,黑雾背后,一双双冰冷的、兽类般的眼睛转了过来,沉默地注视着他,像是某种威胁或警告。
他不会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立刻抹杀。
池殊旁边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薛琅僵在原地,半晌都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堪堪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权,按着胸口,大喘着气,犹如一条脱水的鱼。
待他再看去时,黑雾后的两道影子已经不见了。
玩家们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机械音。
【献祭已完成。】
【所有祭品已死亡。】
【攻陷模式结束。】
【获胜方:被攻陷方。】
【副本[七日丧钟]即将关闭。】
【一分钟后,所有玩家自动脱离。】
【倒计时:60,59,58……】
听着那逐渐变小的倒计时,池殊的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一阵轻松。
他看了眼自己的天赋剩余时间,刚刚好,还剩两分钟,足够他在失效前脱离这里。
但不知为什么,池殊总有种什么即将超出掌控的不安。
倒计时还剩四十秒。
身后的黑暗蠢蠢欲动,池殊看向面色平静的男人,保险起见,他下了个命令:“现在,离开我,越远越好。”
那双深邃的眸子盯了他几秒,对方哑声:“好。”
很快,周遭的黑暗彻底消失,黑雾也随之散去,一楼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他看到了薛琅江小雯等人,他们也发现了池殊,神色都有些迷茫,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对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薛琅刚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他身上多出的东西,不由愣怔了一下。
青年的左耳上,正戴着一个猩红的耳钉。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它的表面泛出妖异血红的光,漂亮,精致,却又无比诡谲阴冷。
给人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短短数十秒很快过去,副本结束,系统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副本[七日丧钟]结束。】
【检测到有玩家探索度已达到100%,本副本永久关闭,不再开启。】
池殊心头一松,闭上了眼,等待着从中脱离。
他在心头默默数着数。
但眩晕感并未传来。
几秒过后,青年悄悄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一楼熟悉的景象,与刚才不同的,是薛琅他们都消失了。
周遭安静得可怕。
偌大的古堡内,仿佛只剩下他第一人。
池殊打开直播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屏幕,以及在副本结束后迅速流失的观众。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缓慢掐紧。
耳边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不太清晰,夹杂着刺啦的尖锐电流音。
【检测到玩家:池殊,尚未成功脱离副本,正在尝试中……】
【尝试脱离……呲呲——】
【警告!脱离失败!】
【第二次尝试脱离,刺……啦……】
【脱离……】
【脱离失败。】
【正在重连信号中……】
【未知错误警报!】
【系统正在努力修复,修复完毕后,即将进行第三次脱离副本尝试——】
【请玩家耐心等候……】
池殊:……
天赋[孤注一掷]的使用时长已经归零,池殊独自站在一楼空荡的大厅中,整座古堡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地上的影子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无数漆黑的触手疯了般自其中生长出来,疯狂席卷向最中央的青年。
他瞳孔微缩。
不是。
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