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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慈悲 三昌 40123 字 27天前

“女儿都委屈成这样了,不就一门婚事吗?她既然中意便应了吧。婚后过的不如意和离了便是。”

温润男声中带着心疼也带着无奈。

“没想到任家二老爷这么想的开啊。那个陈家小儿可冷情的很,想娶我女儿,做梦!”

女子娇纵怒斥声后,只听男子一声长叹。

“你啊你……”

“嘉儿,莫哭了。这上京城郎君那么多呢,让你母亲办一个赏春宴,我们都看看好不好…”

耳边声音不断,任兰嘉终于抬起头,窝在熟悉的怀抱中,她偏头看去。

“父亲……”

红肿的眼眸,依恋的声音,让男子本就温润的眉眼更温柔了几分。

“嘉儿…陈朝往后可是要接手凉家军的,你舍得抛下我和你母亲去那偏远的凉州吗?”

看着那张温润的脸,任兰嘉摇摇头: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陪着父亲和母亲!”

男子温和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先陪我们去用膳好不好,你母亲担忧你,这两日膳都没用好。”

任兰嘉点头:“好!”

***

日暮降临,天色还未黑长公主府内灯烛就已齐齐亮起。正房内,侍女屏着呼吸动作轻缓点亮了灯烛。灯烛点燃时闪烁了两下,透过烛火侍女偷偷看向床榻方向。

平日宽阔的榻前,此时立满了人。除了一道黑袍身影,其余的人都身着太医院的官服。

众人站立,唯有头发发白的太医令端坐着。床帐放下,一只素白的手搭在脉枕上。

太医令垂眸搭脉,只觉着芒刺在背。

宫里的圣上至今未醒,他们这一众太医已然是脑袋不保。如今若摄政王妃再出事,只怕他们全族不保。

额间渗汗,太医令难以沉心把脉,许久,太医令松开口,长吁一口气,松下紧绷的身子。

“如何?”

太医令抬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双眸。太医撑着有些酸胀的身子缓缓起身。

“王爷,王妃这是怔仲之症。此症常见长年忧思又骤然释重负之人。长期忧思会伤及人心脾,再骤释重负时气机又会逆乱,从而清阳不升再致神昏。王妃常年茹素,身体比本寻常人弱些,骤然心绪又起大波动,这症状也来得比寻常人急些。不过王爷也不要太着急,下官这就开个方子,让王妃按方子服用,近日里,也莫要让王妃心绪再起波动,也就无碍了。”

太医令说的时候,心里也微微叹口气。叛乱之前,长公主府全府的平安脉还是他负责的,那时候还只是小女郎的顺平郡主的脉象可康健的很。

这才几年不见,她就把自己的身子弄成了这样。

太医令叹气后,便带着余下同来的太医去开方子,而一直僵直在床榻旁的男人挪了挪身子。

忧思过虑,气机逆反……

他不该带她去金吾卫的。

绷着脸,男人掀开了床帐一角,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苍白无神的脸。没成想床榻上的人脸色虽差,但面容很平静,甚至嘴角还扬着笑。

陈朝看着她的笑颜,缓缓蹲下,掀起被褥一角,将她放在床沿的那只手轻轻放进了被褥里。

另一头,迈出房门的太医们面面相觑,齐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摄政王妃不是重症,否则他们真的分身乏术。方才摄政王府派人进宫传话时,太医们其实心底是忐忑的。无关病症轻重,只是如今圣上病重,只怕太后也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宫。好在最后,太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让太医令带走了一半太医。

如释重负后,太医们边走边交谈着该怎么配方子,说的正热时,几道人影用极快的速度步入正院。

太医们停住脚步,本是闲散瞥一眼,可待他们看清来人后,他们齐齐僵在原地。

“医令,是曾老,是曾老……”

最先反应过来的太医眼眸放光,抓住了太医令的手臂一脸激动。

太医令也眼睛一亮,轻咳一声迫不及待迎上前:“曾……”

刚出一字,太医令就被人无情推开:“让路!”

太医令年纪大了,被人猛地推搡一把,直接往后仰了仰,好在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待太医令站稳身子,曾老已经在几人的包围下往正房走去。而曾老,路过他们身侧时,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

太医令毕竟是太医院之首,又服侍了四代帝王。寻常被这么对待,定然大怒,可如今他却笑呵呵的。

“有救了,有救了……”

院中的一众太医一脸喜色,迈进屋子的曾老神色却不是很好看。

曾老急急上前,本蹲在床榻旁的人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来人后他眼眸一眯。

男人缓缓起身,跟在曾老身侧的观海不紧不慢开腔。

“王爷,烦请让一让。让曾老给郡主把把脉。”

观海的语气可以说很不客气,但陈朝什么都没说后退一步,同时他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

消失多日的曾老,还有本应该在凉州的观心。就这么突然都出现了。而他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陈朝审视几人之时,曾老已经坐下,观心踏前一步,将任兰嘉的手从被褥中拿了出来。

曾老沉着脸,搭着脉,观心退到一侧,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曾老身上。

在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前,曾老松开了手。

“怔仲之症,问题不大。”

这论断和太医令的一样。而早知论断的陈朝听到曾老确诊后,真正卸下心中大石。

“我去开方子熬药……”

说罢,曾老就要起身,一直被无视的陈朝沉了沉眼眸。

“曾老,开方子吧。熬药的事交由观心便好。我还有一事需要你……”

心中早有数的曾老……

“何事?”

夜幕初至,一队禁军护送着几辆马车从长公主府而出。禁军离开不久,一辆马车驶进了长公主府侧门。

华灯初上,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二门。马车停稳后,车帘掀开一角,。守在二门的小厮看到车帘露出的人脸立刻打起了精神。

“慧心姐姐,你回来啦。”

***

离二门甚远的正院偏房内,药味弥漫,观心盯着眼前咕噜噜冒着烟的药炉眼神专注,她的几步之外,观海直着身子看着敞开的大门眼神悠远,显然在沉思。

两人一坐一立,相隔不过几步,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阵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慧心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观心眉眼一动,眼眸一转,看向了立在门边的观海。而观海则是重新聚焦了神情,扫向了院门处。

院门处,一脸兴奋的一众侍女正簇拥衣着素净的慧心进院,被簇拥着的慧心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见到突然围过来的一众人,埋进了慧心的怀里。

看到孩子埋头的位置,观海蹙了蹙眉,而观海蹙眉之时慧心刚好抬眸看来。四目相对,观海展开眉心。

慧心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了离她最近的侍女,快步朝他走来。

慧心走近偏房,闻到的药味的同时也看到观心。见到观心,慧心先是一怔,后是皱眉。

“怎么在熬药,是谁病了?”

同是任兰嘉的身边人,虽久未见面,但彼此之间都默契省去了那些没必要的废话。

观心未说话,只是看了看正房方向。慧心看着观心眼神的方向,神色一紧。

“怎么回事?”

见慧心露出担忧之色,观海道:“不用紧张,郡主无大事。曾老开了方子了。”

听到无事,慧心松了一口气,但她紧绷的神色却

未松懈,她向前两步,走到观海面前,低语:

“我的马车停在二门,你去一趟。”

观海:“怎么了?”

慧心看了眼身后,确定那些侍女离他们很远后转过头:“吴悠在我马车上。”

慧心话音落,不只是观海,专心盯着药炉的观心也抬头看她。

慧心:“曾老在府上吗?”

观海:“随王爷进宫了。”

慧心偏头看向观心:“药炉这我看着,你随观海一同走一趟吧。”

一刻钟后,二门处的所有下人被清退,观海站在马车外掀开了车帘。

火把照耀下,观海看清了马车内的景象。

马车内吴悠平躺着且昏睡着,他的前襟血红一片,一向清俊的脸上尽显虚弱。

观海淡淡扫了一眼,淡漠开口::“把人抬下来吧。”

***

皇宫内,静谧了许久的紫宸殿突然热闹了起来。不明所以的一众内侍宫女都被集中看守了起来,正个紫宸殿除了禁军只见太医进进出出。

陈朝没有进寝殿,而是站在殿外同魏棕站在一处。

“太后呢?”

魏棕:“去奉先殿了。”

陈朝侧目:“奉先殿?”

魏棕:“这几日都去,常常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陈朝:“……知道了!”

魏棕:“你要去看看吗?”

陈朝:“等等,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陈朝未动,魏棕也陪着他站在夜色里。直到太医令兴冲冲出殿。

这半月,魏棕日日值守在紫宸殿,看惯了一众太医的苦脸,如今太医令骤然换了神色,让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同时,魏棕也隐隐反应了过来,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太医令。然后他眼看着太医令咧着笑快步走到陈朝身侧,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两句。

太医令声音很小,魏棕听不清。只见陈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太医令走了,魏棕看向陈朝:“如何,太医令怎么说。”

陈朝很淡然:“配出解药了。子山无事了。”

魏棕大喜:“果真?那可太好了。”

魏棕难掩激动,陈朝却看向了关着紫宸殿所有宫女内侍的偏殿。

“那些宫女内侍除了章丘都杀了吧!”

魏棕脸上的喜色顿住:“你说什么?”

陈朝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魏棕:“还有这名单上的,都处置了吧。”

魏棕接过展开,只见纸上列了两列名单。一列是宫中的宫女名录,另一列是他执掌之下的千牛卫的名录。

本毫无相干的名录并列在一处,让魏棕瞬间白了脸。

寂寞宫廷,正值妙龄的娇艳宫女,血气方刚的青年侍卫。虽有严酷宫规,严禁军令,但还是免不了有人试图偷尝禁果享受这刺激。

偷尝禁果本也无妨,不过就是革职棒刑处置。但若涉及到了私放叛徒入宫,给帝王下毒,这性质可就全然不同了。

看着魏棕煞白的脸色,陈朝冷漠开口。

“魏棕,这一回我会保你。因为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分身乏术也因为你我多年情分。金吾卫将军一职我会尽快安排人,你接下来管好你的千牛卫,我不想有朝一日你的夫人来我夫人面前哭诉,求我救你一命。”

这么多年,陈朝虽成了摄政王,但从未在魏棕面前摆过姿态,而这一回,他身上威势全放,迫得魏棕低下了头。

而魏棕羞愧之下,也没听出陈朝话里的隐意。

陈朝说,救他一命,而不是放他一命。

魏棕应声:“放心,千牛卫往后必然如铁桶一般。”

魏棕垂着头,陈朝敛起了身上的凛然。

“我去找太后,这你处置吧。”

陈朝转身后,魏棕身上的气势也变了。他带人走向了偏殿,偏殿门打开,一众内侍和宫女一脸茫然看着他。

殿内的内侍宫女年龄都不算大,看着那些还显着稚嫩的脸庞,魏棕咬咬牙。

“都带走。”

一众内侍宫女还不知何情况,就被人捂了嘴拖了出去,除了角落里的大太监:章丘。

章丘走到魏棕面前:“魏将军,这是怎么了?”

魏棕递过了手中的纸:“章公公,这些宫女劳您处置了。我要料理下内务。”

章丘看着那张纸,眼眸中闪过狠厉。

魏棕转身,快踏出偏殿时他转头:“对了章公公,太医配出解药了。圣上很快就无事了。”

重重宫墙中,一众禁军悄无声息拖走了一行宫女内侍,宫道尽头,高大的身影独自而行,转了个弯向着奉先殿的方向而去。

走到奉先殿外,只听靡靡佛音萦绕。再进殿,只见被大火吞噬过的主殿依旧焦黑一片,原本供奉在主殿的牌位都抢救安置到了偏殿。而供着历代帝王的偏殿内外此时都跪满了沉声诵经的高僧。

众多高僧中,一道纤丽的宫装背影异常惹眼。

陈朝穿过一众高僧,朝着偏殿中心走去。最后他在那道纤丽身影身侧定住。

清丽的声音夹杂在一众深沉的男声中是那么明显,但又很和谐。

陈朝不知道自己一向不信奉神佛的阿姐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熟练诵经了。闭着眼睛,无需看经文诵经的速度可以跟上日日诵经的一众高僧。

陈朝静静站着,听着靡靡佛音,看着佛香缭绕。许久,一本经书诵完,高僧们未曾停顿继续诵经,而陈朝身侧的人缓缓睁开眼。

陈朝的玄黑衣角在一众金黄色袈裟中是那么明显,以至于他身侧的人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来了。

“阿朝,你来了?”

陈朝轻轻嗯了一声:“阿姐,我扶你起来吧。”

陈朝不知道太后今日在殿中跪了多久,但太后起身的时候撑着他的手臂还踉跄了一下。

还好陈朝结实有力的臂膀在太后踉跄时稳稳扶住了她。太后稳稳站住后,朝陈朝笑了笑。

“无事,就是跪的有点久了。”

陈朝许久未见太后笑了。

陈朝:“阿姐,我先扶你出去吧。”

跪了许久,太后脚都麻了,陈朝扶着她慢慢走到殿外,她的腿也慢慢恢复了些知觉。

夜风拂过,吹散了太后身上浓重的佛香,也让她的神思清明了几分。太后看着陈朝:“兰嘉怎么样了?”

陈朝:“太医把过脉了,问题不大。服几副药就好了。”

太后点点头:“无事就好。但再怎么说也是病了,那你该在府里陪陪她吧。宫里有我呢。子山如今这样,你进宫也无用。回去吧,陪陪嘉儿。”

今日太后的状态和前几日截然不同,她不再紧张也不再慌张,她又成了那个冷静的太后。

陈朝未动,太后又继续道:

“这几日诵经也让我心静了不少,兰嘉病好了,你带她和让哥儿也进宫祭拜一下吧。”

能进奉先殿祭拜的,都是皇室中人。他夫人有皇室一半血脉,登在皇室玉蝶上,进宫祭拜也正常。可是让哥儿……

陈朝低头看向太后,太后也抬头与他对视。姐弟俩几个眼神,许多话不言而喻全在眼中。陈朝只觉着喉咙干涩:“阿姐……”

太后笑笑拍了拍他的手:“没事,阿姐没事。”

陈朝:“我来找阿姐,就是想说。太医配出解药了,子山无事了。”

前一瞬还一脸释然的太后一惊,手紧紧掐住了陈朝的手臂:“真的吗?子山无事了?他醒了吗?怎么不早说呢。”

太后说着就要往殿外跑,兴奋之下她全然忘了自己刚跪了许久。

刚迈开腿,膝盖一疼,她险些扑倒在地。还好陈朝一把抓住了她。

“阿姐莫急,子山还没醒呢。太医正在施针熬药,现在去也不迟。”

太后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涌出了泪:“好,好,好。”

太后连说了三个好,陈朝扶着她慢慢走出殿外。

进殿再出殿,太后的心境截然不同。路上她一直喋喋不休问着陈朝是哪个太医配出解药的,她要重赏。

陈朝一直未答,直到回到紫宸殿。陈朝进殿就给太医令使了个眼色,太医令立马走到太后面前掀袍跪下。

“微臣不负娘娘重望,配出药方了。圣上刚已经服下药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醒了。”

太后半吊着还不敢相信的心终于归回原位。

“辛苦太医令了,待圣上醒来,封赏,太医院都赏。”

太医令也难掩面上喜色:“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说完迫不及待朝着床榻走去,陈朝则站在原地把太医令搀扶了起来。

太医令缓缓起身,在快站直时悄然和陈朝说了一句:“微臣多谢王爷保太医院众人一命。”

说完,太医令也正好站直身子。而陈朝也松开了他,两人就此又拉开了距离。

松开太医令后,陈朝走到床榻旁,只见床榻上的明丰帝果然恢复了血色,双唇都红润了,呼吸也绵长有力了,如今这么看着,就好似睡熟了一般。

看着明丰帝,陈朝冷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宫中。

过了半个时辰,明丰帝果然醒了,太后看着苏醒的明丰帝喜极而泣,而陈朝在明丰帝苏醒后只逗留了一会和明丰帝说了会话后就出了宫。

陈朝出宫刚回到长公主府,就发觉院子里多了一人。是他夫人的贴身侍女慧心回来了。

慧心见到他恭恭敬敬行礼:“王爷。”

陈朝:“嗯,你主子醒了吗?”

慧心摇了摇头,陈朝刚松快的心又沉了沉。

“知道了,下去吧。”

慧心退下了,把空了的药碗也带了下去,陈朝坐到床榻旁,床榻上的人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陈朝抚了抚她的脸:“做了什么好梦吗?都舍不得醒?”

太医未到之前,陈朝抱着她手颤不止。

她昏迷不醒,原因又不明。陈朝想过她是不是也被人下了毒,可这念头刚一起,陈朝就压不住内心的狂躁。

她不会死的,就算他死,他都不会让她死。她心心念念的仇人刚死,她怎么能死呢。

抱着她,陈朝不断亲着她的手背,直到太医到来。

太医和曾老前后脚到,都断定了她无事。那时谁都不知道陈朝平静面容下的狂喜,同时他也坚定了一个念头。

柔软的面庞就在掌中,陈朝微微俯身:“乖,子山都醒了,你也得快些醒。醒了养养身子,我带你和让哥儿出京。大好山河,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

在陈朝的呢喃中,睡着的人眼皮颤了颤。

正院中昏睡的人未醒,偏院中昏迷的人醒来了。

昏迷的人刚睁眼,就对上了两副冷漠的面庞,同时前胸剧烈痛意传来,但他顾不得痛,急急开口。

“观海,求求你,救救观南,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救救观南。”

一向清冷孤傲的人刚醒就低头哀声求人,让人看着着实有些不忍。

挺拔而立的观海看着吴悠勾了勾唇角:“好,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救他。”

刚苏醒的吴悠面色一喜,没有多思就报出了地址方位,得到了地址方位,观海看了眼身侧的观心。

“去吧!”

短短两字,观海说的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冷酷,看观心转身就走,吴悠脸上的喜色僵住。

“观海……你什么意思。”

观海:“你不是让我去救人吗?”

吴悠:“是,我求你救救他!”

观海:“我答应你了,但是观心没答应啊。”

吴悠瞪大眼睛,顾不得胸口的伤,挣扎着起来就要去追观心,可支起身子刚起一半,就被观海毫不费力用一根手指就摁了回去。

砸在床榻上,伤口一震一疼。吴悠白了脸色:“我要见郡主。”

观海居高临下看着吴悠:“你以为我救你,是替你救观南,还有让你见郡主的吗?”

看着观海冷酷的脸,吴悠皱了皱眉:“观海。你什么意思。”

观海笑笑:“你知道吗?在我离京从军前,长公主和我说过一件事。”

吴悠:“什么?”

观海:“长公主说,观南此子心思深沉。他不能久留在嘉儿身侧,但偏偏嘉儿又看中他,只能让他再陪嘉儿几年,但嘉儿成婚前,就得让他从嘉儿身侧消失。”

吴悠瞪大眼睛,观海又慢慢道:

“郡主成婚前,我被拖在了外头。待我回京后,你又聪明,知道主动断臂,我左思右想这才决定留他一命。可如今,我也是真后悔,当时就应该杀了他的。你也是,都狠心断臂了,怎么就不能看好他呢?”

吴悠神色千变万幻,最后他苦笑一声:“是我错了……”

当年就应该狠心把观南送去江南,他不该抱着不甘,抱着幻想,觉着有朝一日裴家能平反,他们能重新冠回裴姓。也不该贪恋那一点亲情,舍不得放手。

而后来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时,也为时已晚了。

吴悠压下心头苦涩,仰着头:“观海,我可以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求你,留他一命。我知道,曾老手中有一种药,会让人记忆全失,你给他喂药。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求你,留他一命好不好。我可以去,我可以去死。”

观海和吴悠年岁相差不大,进府时间也差不多,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同在长公主府长大的。和出身云泥的他不同,吴悠是坠下仙凡。说实话,观海一直挺佩服吴悠甚至也可怜吴悠,但这些都敌不过任兰嘉在他心头的重要性。

观海摇摇头:“吴悠,想杀他不止是我。死在我手里最起码能给他一个痛快不是吗。你好好养伤吧,若你真想死,我也拦不住你。”

观海转身想走,身后传来声音。

“等等,我想和你说说我们离开上京城后的事可以吗?”

观海怎么能看不出吴悠的把戏,他想拖延时间,但拖延的也只有他而已,观心已经走了。观海顿住了脚步,回头:“好,你说,我听。”

偏院灯烛闪烁,沉沉男声响起。而不久前才出了偏院的观心,已经隐在黑暗中出了府。

一路出府,观心大大方方现身在城门处,城门近日警戒,想偷偷出城已是不可能了。果然,观心一现身,众多弓箭,长枪就对向了她。

观心掏出怀中腰牌,站在最前侧的千户看到腰牌面色一变。

“长公主府?开城门,放行!”

这些时日,为了寻任兰嘉下落,魏棕早下过令。但凡持长公主府和摄政王王府腰牌的,不受宵禁束缚。城门也得第一时间放行。

城门打开,观心收回腰牌踢了踢身下的马肚。

一路疾驰,观心到了城外的隐居民宅。除了益州三百亲兵,不少长公主府侍卫这几日也歇在这。

观心刚到民居附近,民居里的所有人就被惊醒了。观心进门后,见了齐与又点了人。

观心带一众侍卫出了民居,而齐与带人隐在暗处跟随。

黑夜中,跟在观心身侧的侍卫低声道:“王府那边也下了令,要抓到观南,留活口,送进京。昨夜,王府侍卫和暗卫全动了,没有带我们。不知道如今追杀观南的是不是他们。如果是他们,我们要和他们对上吗?”

这些时日,王府侍卫和暗卫受观海管辖,所以王府内部的消息和动向长公主府侍卫都知道,只是昨夜后,就没有消息再传来了。

而观心听到侍卫的话则是笑了笑,管他是王府的还是哪方的,观南的命,她要定了。

侍卫指路,一行人顺利穿过禁军的巡值线。到了吴悠所说的宅院后,只见到了满地尸身,不见一个活人。

观心没有犹豫,吹了个冷哨。齐与闪身出现。

观心:“给我一半人,我们分头搜。”

宅院往南,穿过几片密林,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农田,除了零星几棵树外,再无遮挡。

伤痕累累的一众人,被追赶到了这一片平原上,走在众人中间的人正拿着剑,只见鲜血从他持剑的手臂一路流淌到了剑尖再滴落在地上。

回头看,幽深黑夜中只看到几个火不远不近坠在他们身后。而这样的距离,从宅院出来就保持着了。

持剑的人看着那几束火光突然定住了脚步不动了,紧

紧护在他身侧的人看着他不动着急了。

“祖宗,你怎么了,快走啊。”

定住的人冷漠一笑:“没看出来吗?他们在溜我们玩。我们靠腿,他们骑马,想追上我们早追上了。”

围在他身侧的人听到他的话僵住,而方才劝他的人又道:“管他们是不是溜我们,我们得赶紧走了。”

虽说被称呼祖宗,但周围的人对他似乎没什么尊重。

“你们不过是我小叔花银钱雇来的,没必要为了银钱丢了命。你们知道追杀我的是谁吗?”

黑夜中一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听到一声冷笑:“追杀我的可是长公主府和摄政王府的。对了,也许还有一众禁军呢。”

声音落下,黑夜中缄默了许久,随后,一声低声咒骂:“娘的,不只是说杀些叛徒吗?怎么还扯上朝堂了。我们青衣阁一向不介入朝堂争斗,也无心惹上和长公主府还有摄政王府。此单,我们弃了,这两日杀的人,我们也不收银钱了,让你小叔找联络人退钱。我们就此别过吧。”

随着话音落下,本还围成圈的一众人散开。

“各自走。”

又是一声令,一众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浓重夜色下,只留了一人孤身持剑而立。他挺着腰身,看着那火光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一众蒙面黑衣人骑着黑马出现在他眼前,看到持剑而立的人。领头的黑衣人也颇为意外挑了挑眉。他扯下了蒙面的黑巾,慢慢控马走近。

这么多人马靠近,独立在夜色中的人也不见丝毫慌张,反而还细细打量那些黑衣人。

“你们,不是摄政王府的,也不是长公主府的,你们是谁?”

骑在马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温和一笑:

“裴家小公子,终于见面了。”

立在马下的人眉头一紧,很快,他仰起头。

“你是赵泰德的人?”

黑衣人闷笑一声:“真不愧是裴家公子,脑子就是好。”

黑衣人骑在马上姿态慵懒,不急不躁,丝毫不见方才血洗宅院时的狠厉。

而血不断在流淌,深知再不治伤就会血流而亡的人也很淡然。

“你们世子和王爷都已经死了,怎么,你们要替他们报仇吗?真要报仇,不应该找杀了他们的人吗?我可没动手,甚至,我和你们世子还是盟友。”

姿态慵懒的黑衣人听到这话沉笑了一声:“盟友?你不会真觉着我们世子信了你和顺平郡主情深意重的那些屁话吧。”

马下的人冷了脸,而坐在马上的人继续讥讽道:“世子当初答应和你结盟不过是想借你的手见郡主罢了。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工具。世子死的那日,我就应该杀了你,可是,世子说,总得让你心先死了。”

“你知道吗?我们说话这会功夫,小皇帝应该已经醒了,你知道怎么醒的吗?长公主府送了那个府医进宫。你说又会是谁的意思呢?你亲小叔亲手断了你的羽翼,你心尖上的人下令追捕你。你想要杀的人被救活了,而你想要分离的人如今正应该拥在一起呢。啧啧啧。裴公子,你说你怎么活成这样呢?”

黑衣人的话一字一句扎进了观南心里,然后黑衣人心满意足看着观南黑了脸。

“你闭嘴……”

冷喝的同时观南拔剑刺向马肚,马痛鸣发狂,破了一众黑衣人队形之时还把领头黑衣人甩下了马。

一片混乱中,观南也目标准确,朝着领头黑衣人刺去。

噌——

两剑相撞又快速分离,火把照耀着的微弱光亮下,只见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双方招式都很凌厉,只是重伤的人终究敌不过身子健全的人。

一道又一道,冷剑划破衣裳划过血肉。黑衣人觉着没意思收起了攻势只防守。

“裴公子,何必呢?你杀不了我的。”

旧伤上再添新伤的人冷笑:“那你杀了我啊,你在等什么?”

剑与剑不断相撞,清脆冷剑声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听到马蹄声,黑衣人快速后退。

“裴公子,停手吧,我等的人到了!”

意识有些昏沉的人也听到了马蹄声,他收起攻势,把剑插进了地上,倚靠着剑支撑着身子的同时他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而此时黑衣人也下了令。

“收剑。”

黑衣人齐齐收剑,而疾驰而来的一众人却不曾收剑,他们刀剑尽出,来势汹汹。

那头众人骑众马靠近,这头领头黑衣人也挑了一匹马骑了上去。

输人不输阵,他不习惯仰头看人。

黑夜中,两方慢慢靠近,也慢慢展现各自真容,黑衣人噙笑,领着众侍卫而来的观心也含着笑。唯有站在两方人马中间的观南看到观心阴了脸。

借着火把的光,观心细细打量了对方的穿着面庞,确认了不是王府的人后她抬起了手,刚想做手势,只听一道急切的声音。

“姑娘且慢,我们可没有恶意,甚至我们还给你们送了礼。”

观心眯了眯眼,顿住了动作:“哦?什么礼?”

黑衣人:“偶然得知今日贵府有一行人会进京,便助了吴悠一把之力,去京中报了个信。而且,我可是把此人留到现在特地留给姑娘。这不是礼是什么?”

观心眼中闪过精光,她端坐了下身子,上下打量着说话的黑衣人。

黑衣人看着玩世不恭,言语轻佻,但他说的话做的事很合观心的心意。

“这确实是礼,还是大礼。”

观心放下手:“所以你们是谁?又想要什么?”

黑衣人轻笑一声,把手中的剑丢给身侧的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我主子有封信托我交给郡主,麻烦姑娘转交下,另外还想麻烦姑娘一事!”

观心:“何事?”

黑衣人:“姑娘能让郡主把我儿子还给我吗?”

“……”

黑夜中,突然一片沉默。

观心眨了眨眼:“你说的是哪一个?”

长公主府里如今可是有好几个孩子。

“……”

又是一片沉默!

黑衣人:“上京城外庄子上那个!”

观心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傻的那个呢!”

看慧心好像挺喜欢那个傻孩子的,如果真是那个傻孩子,她还得考虑考虑。既然不是,那也好说,同时观心也猜出了对面人的主子是谁。

观心的眼神从都快站不住的观南身上扫过。

“行,把信给我吧。孩子的事,我问过郡主回你。若可以,两日后,还是此时此地,我把孩子带给你。”

“姑娘爽快……”

为表诚意,黑衣人独自控马朝着观心走去,路过观南时,他歉意一笑:“真不好意思啊,裴公子,都是为了儿子。”

黑衣人下手时丝毫不留手,道歉时也很诚挚。

黑衣人路过之时,眩晕袭来,观南闭了闭眼,并不看他。而黑衣人也不在乎,控马到观心面前将信递给了她。

“麻烦转告郡主,孙家女郎我已经带走了。她和孩子我都会藏好的,我也不会让那孩子知道孙家的事。也请郡主不要赶尽杀绝。就算我欠郡主一次,来日郡主若有需要,传我必到。”

说这话的时候,黑衣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脸严肃,而观心接过信,也点了点头。

“我会转告的。”

事情都完成了,黑衣人又换上笑脸。

“那礼我就留下了,我们先走了。姑娘慢慢来。”

黑衣人一个手势,所有黑衣人整队,留下了火把。没有火光照耀,没一会他们就消失在了黑夜里,不知所踪。

终于清净了,观心低头看向撑着剑的人。

“我们又见面了……”

闭着眼的人听到观心开口缓缓睁眼。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

观心侧头:“什么为什么?”

观南:“为什么想杀我,下旨抄了你全族的是之前的狗皇帝。你真想报仇应该杀了小皇帝才是。”

观心坐在马上冷眼凝视,都什么时候他还试图调拨她。

至于为什么想杀他?

观心回想……

她在教坊司时就听同在教坊司的族中长辈回忆她家族的过往荣光,回忆她

家族如何显赫,如何荣耀。长辈还说,若未出事,她应该是很幸福,因为她除了家世显赫外,她还有指腹为婚未婚夫。虽然那时裴家也已亡了,但是长辈还是记得裴氏郎君们的风姿风采,她说,若她的未婚夫还活着,定然也不差。

观心虽然不屑长辈那些沉迷回忆,认不清现实的行为,但那些话常听也就刻在了她心里。

后来她偶然被救到了长公主府,又意外得知了她的未婚夫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就在她眼前。

同是家族覆灭,他们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可她在教坊司苦苦挣扎落下一身伤,而他在长公主府受最好的先生教导,成了朗朗少年,不仅如此他还长的那么好看。

说实话,刚知道的时候观心的内心是窃喜又自卑的。她喜的是,他还活着,他们都经历了灭族,他们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他们也许能重续旧缘,互相支撑着活下去。而她卑的是,她样貌至多清秀,大字不识几个,还一身的伤,她好似配不上他。

抱着这样繁杂的心绪,观心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直到她有一日偷偷听到了他们叔侄的对话。

吴悠告诉他,想送他去江南,他有个未婚妻在教坊司内,他会求长公主把他未婚妻的救出来,送他们一起去江南,从此他们隐姓埋名一起过日子。

观心刚听到吴悠的话一喜,然后她听到了他淡漠的声音。

“未婚妻,教坊司?小叔要我娶一个进过教坊司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人,小叔不嫌脏,我嫌恶心。”

吴悠试图和他解释年纪未到,教坊司是不会放出去接客的。只是那时他听不去,她也听不进去了。她心中只剩怒火。

她全族被裴家牵连,他却嫌她恶心,嫌她脏?

自那一日起,观心满腹复杂的心绪没了,她只想杀死他。

观心收回思绪,看着眼前明明面目清冷心底却嫌弃她脏她恶心的人,她想起了那个面容虽粗犷,但丝毫不嫌弃不仅吻遍她全身伤痕还会心疼她的男人。

观心:“我杀你,是因为我觉着你恶心!”

是的,恶心!

意识逐渐迷离的人,听到观心的话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

别说了她,他也觉着自己恶心。

“来,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不会觉着恶心了。”

一众侍卫一动不动,观心把自己剑收了回去。

“你,会脏了我的剑,所以我会用你的剑了结了你。”

说着,观心翻身下马,她脚刚落地,一阵破空声擦过。

听到破空声,观心一头一紧,她慌忙转头,只见一支黑箭扎进了倚剑而立的人的心口。

看着那黑箭,观心目呲欲裂,暴怒:“是谁,谁射的?”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就在观心要继续发火时,一道身影从黑夜中走出。观心定睛一看,是齐与。

观心看向齐与手腕上的黑钢箭弩,努力克制着心中怒火。

“为什么?”

齐与点步跃到观心面前。

“观海的意思,这么多年多年情谊,给他一个痛快吧。”

观心不甘扭头,然后就看到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而就这样他还笑着对她道:“真可惜,你杀不了我!”

说完这话,他挺立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膝跪地,头朝着上京城方向,瞳孔渐渐扩散。

“小叔,对不起……”

“嘉儿…嘉儿…”

濒死之际,他终于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一直不敢唤的名字。

“嘉儿…”

上京城长公主府内,只留了一盏灯烛,即将入睡的男人拥着怀里的人试着轻声唤了她一句。

下一息,本昏睡的人眼皮颤了颤,缓缓睁眼。

“夫君……”

她不仅醒了,她还唤她夫君。

陈朝愣住!

“夫君,母亲让我明日带你回府,让你沉心朝事,这下好了,母亲要拉着父亲一同训斥你了!”

怀里的人眼神迷离,显然未完全清醒,陈朝看着她,哑着声音张口:“好,知道了,是我错了。明日我给母亲父亲请罪。”

怀里的人揽着他的腰蹭了蹭。

“嗯,夫君知错就好。那快睡吧,我也困了。”

怀里的人很快又阖上了眼,她方才的片刻苏醒,若不是陈朝亲眼所见,险些都要以为是错觉了。

陈朝揽紧怀里的人:“怪不得今日一直笑着,是梦到你父亲母亲了吧。那还真是美梦。”

第126章

夜漏三更,浓云吞噬了弯月,遮住了黑夜中仅有的光亮。

夜色中,观心沉着脸独自策马回京,一路上心中的烦闷让她不由攥紧了缰绳。若是其他人在她面前射杀了观南,她必然勃然大怒。偏偏是任兰嘉都客客气气唤一声齐叔的齐与,让她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闷着怒气,观心一回到了长公主府就找到观海。可没等观心开口,观海先开口了。

“观心,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观海很冷静,看着观海那双平静的双眼,观心也静了一些:“像什么?”

观海:“你现在就像一个被娇惯坏的孩童。”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觉着委屈想发脾气。之前的观心不是这样的,她虽活着,但每日像个没有血肉的行尸,见谁冷着脸。可现在她不仅鲜活,还稍稍有点得寸进尺。

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化的观心微愣。

观海:“你和观南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命运不公罢了。他若死在你手里,他必然觉着屈辱。毕竟相识多年,我乐得给他一个痛快。我也想你可以放下这段孽缘。如今诸事已了,你也得了自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毕竟你比他幸运不是吗?”

幸运……

观心的心在观海的话语中渐渐平静下来。

从前她总觉着他比她命好,如今再看,还真不尽然。最起码她没有爱上不该爱的人。

观心恢复冷静模样:“吴悠呢?他如何了?”

自从吴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说实话,对她不差,大概是因为心中怀有愧疚,即使她日日想弄死观南吴悠却依旧对她很好。如今观南死了,观心担忧吴悠会撑不下去。

观海:“他会无事的!”

观海说的意味深长,观心看向透着光亮的正房。

正房内安安静静,没有一声动静。观心看了一会收回眼神。她从怀里掏出了信,然后将那黑衣人的事告知了观海。

观海接过观心手中的信,挑眉:“那日死在庄子上的,不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观心那时候都不在上京城,也不清楚具体的事。看观海将信拿在手中。

“那黑衣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是答应了他把信交给郡主。再转达他的话。这信会不会有问题,要先看看吗?”

赵泰德都落在他们手里一年多了,这信也不知道何时写的。赵泰德写给任兰嘉的信,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看,但任兰嘉如今身子弱,太医和曾老叮嘱了莫要再刺激她,如果不先看了信的内容,还真吃不准如今是不是把信交给她的合适时机。

观海拿着信,仔细端详了下,最后他选择拆开了信。

信封里的信纸很厚,满满几大页。

观海抖了抖信纸一目十行细细看过。

看着信,观海本平静的脸渐渐皱起,看到最后一页,他脸色大变。

“不好……”

观海看信时观心为了避嫌,离得远远的。如今乍听观海惊呼,她抬眸。

待她抬起眸,观海已经把信攥在手中,几个点步上了屋檐。观心看到观海上了屋檐,她也紧随其后。上了屋檐她站在观海身侧,急问:“怎么了?”

观海紧紧盯着远方,观心顺着他的目光的望去,看到了皇宫。

沉重夜色中,观心聚精会神,透过一双利眼她细细看了一会,然后她隐约看到皇宫上方一抹黑烟飘起。她收回视线看向观海:“皇宫出事了,信里说了什么?”

观海未答,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信。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暗处的黄雀,没想到他们才是被算计在内的蝉。赵泰德……真是好算计,他甚至把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就为了弥补任兰嘉。

这样的心性算计!

安王没错,这皇位若真到了他们父子手中,照赵泰德的心计也许真能开创出一个盛世。

未听到观海回答,观心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急躁了起来:“信上到底如何说的……皇宫发生了何事?要不要通知王爷。”

观海垂眸,把被他攥的有些皱的信纸捋平,将信重新塞回了信封后他看向观心。

“你即刻出城找齐与,让他把余下的亲兵都调到城外候着。”

当初任兰嘉失踪,明丰帝中毒,观海便让齐与调了益州剩下的所有亲兵进京,如今正好在附近。任兰嘉找到了,明丰帝毒解,本该让齐与带着所有亲兵回去,没成想如今却要派上用场了。

到观海的话,再看着皇宫方向,观心内心隐隐有了答案,她有些震惊。

观心震惊之时,外头传来了喧嚣声。听到声音观海皱眉:“快去,迟些出不了城了。”

观心没有再犹豫,跃下屋檐,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看着观心离开,观海下了屋檐从偏院走出,走到中庭附近,一队禁军正好匆匆而入。

看到那些禁军,观海招来了防守在附近的侍卫,他在侍卫耳侧低语了几句后侍卫点头,也趁夜出了府。

禁军匆匆而过,还未到正院,一道黑影先落在正院院中。一片寂静中,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值夜的侍女一跳。侍女刚想叫出声就被人捂了嘴。

黑影边捂着侍女的嘴,边叩响了房门。

“王爷!”

见黑影叩门叫王爷,不像刺客,值夜的侍女也渐渐不再挣扎。

正房内,陈朝睡的正沉,明丰帝毒解了,他夫人也平安无事寻回来了,安王也伏诛了,心头诸多事都解决了,这一觉他睡的极沉。

屋外的人叩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又叩了几声。一直到陈朝怀里的人因为这叩门声有了动静,陈朝才惊醒。

头酸胀的厉害,眼睛也很酸涩,陈朝缓了缓神,也清醒了几分。他怀里的人还未苏醒,只是因为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而皱起了眉。听着叩门声依旧在继续,陈朝起身下榻,来不及披外衫就拉开了门。

看清门外的人,陈朝刚想出口的怒斥顿住。屋外的人还未开口,陈朝听到了院外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相撞的声音。

听着脚步声甲胄声传来的同时,黑影人急急张口。

“王爷……圣上遇刺了!”

黑影人话音刚落,禁军进了院。此时听到动静的慧心也披着衣裳出来,然后她就亲眼看着一队禁军进院后笔挺挺跪下。

“王爷,圣上遇刺了,圣上……”

跪在最前头的禁军首领话未说尽,但这说了一半的话再配上他凝重的面色,让人直觉就不妙。

黑影在前,禁军在后,陈朝瞬间沉了脸,手紧紧攥成了拳。

陈朝沉着脸折身回屋,再出来时他穿上了他的蟒袍。出院前,他看向慧心:“让观海守好府邸,整座府邸许进不许出。”

说罢,他大步流星迈出,跪在地上的一众禁军紧随其后离开。方才还有些拥堵的院落瞬间空荡,只留了下一众被惊醒的还有本就在值夜的侍女。

看着男主子走远,慧心眼眸变冷,扫视了一圈,她警告:“今夜的事,不许外传。没有我的允准,也不许踏出正院。”

侍女们惶惶恐恐应了,慧心转身出院。

走在漆黑夜色中,慧心心止如水。

风雨欲来,这天要大变了。

夜色中,一路出府的陈朝,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心慌意乱。

纵马策过主街,主街上一片寂静。整座上京城内也如往日一般,似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甚至宫门处,也如寻常一般,重重守卫,戒备森严。

所有一切看着都如常,直到进入宫中,临近紫宸殿。

走到紫宸殿附近,先看到的是浓浓的黑烟,而黑烟燃起的方向和半月前一样,是奉先殿!

看着黑烟,再踏进紫宸殿外的宫道,就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能见到四溅的鲜血。踩着斑斑血迹再踏进紫宸殿,那血腥味和血痕更加浓重。

来府上报信的禁军首领一直跟在陈朝身侧,面色沉重。这一路上,陈朝一声不吭,什么都没问,禁军首领也不敢说话。

跨过宽阔的殿前空地,陈朝走到了紫宸殿寝殿前,推开寝殿门,只见殿内稀稀拉拉立着几个太医。太医们正立在榻前,听到开门声转头看来。

太医们转过头,露出了双双通红的眼睛,看到陈朝,太医们敛住有些红肿的眼,跪地。

“王爷……”

太医们声音凄楚,陈朝脚步未顿,走到了榻前。他离宫前刚恢复了红润脸色和他有说有笑的明丰帝,如今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色青紫。不仅面色青紫他赤着上身胸口处还包裹了厚重白布,而白布肉眼可见已被浓重的鲜血浸透,鲜血甚至还在蔓延。

青紫的脸,那么多的血,若不是明丰帝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陈朝都要以为他已经断了气。

看着榻上的明丰帝,陈朝阴着脸:“太医令呢?其余太医呢?怎么就你们几个?”

跪在地上的太医泪流满面:“太医令……太医令为了护驾去了!还有几人也没了。余下的有一半刚出殿去瞧太后和魏将军了。”

太医话落,陈朝回头看向禁军首领,禁军首领面容苦涩。

“太后娘娘也受伤了,魏将军也受了重伤。”

禁军首领回话时,殿外传来动静,陈朝回头,只见太后白着脸在宫女的搀扶下进殿。

“阿姐。”

陈朝迎向太后,太后却不看他,推开他就向着床榻走去。

“子山,子山……”

太后嘴里低唤着明丰帝的名字,待她走到榻前,看到明丰帝气息薄弱的样子她眼角的泪直接滑了下来。

“子山,子山如何?他会没事的对吗?”

太后流泪同时看向跪着的几个太医。

太医们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看到太医们的反应,太后疯了一般扑向他们。

“说啊,子山会没事的对不对。”

太后揪起一个太医就摇晃着他,太医也哭了。

“娘娘……圣上只怕撑不过今夜了!”

太医的话如同重石一般砸下,砸在太后心里的同时也砸在陈朝心上。

陈朝的心狠狠一抽一痛,他扭头去看躺在榻上的明丰帝。

为什么?

明明都解了毒了,这才不过半日。

陈朝心痛之时,头发发白的曾老被人带了进来。曾老衣衫凌乱,发髻也乱着,显然就是被人从被褥中拉起的。

早已经习惯的曾老连挣扎都没有,进殿后熟门熟路往床榻走去。本还在大声斥问太医的太后,见到曾老进殿,眼睛一亮,立马松开了太医的衣襟。

“快,曾老快看看子山……”

太后甩开宫女的搀扶就冲到床榻旁,然后紧紧盯着曾老。

太后的灼人眼神,曾老似乎全然不知。他慢悠悠坐下先是把了把明丰帝的脉,又解开了明丰帝胸口的包裹着的白布。解开白布,明丰帝胸口处的伤袒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处贯穿伤,剑造成的,伤口虽小,但直插心口,伤口此时还在流血。陈朝看着那伤口紧紧皱眉,太后则是捂着心口。而曾老面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了药瓶打开,将粉状药粉撒在了伤口上,然后又取出针包展开,取了几根针扎在了伤口四周。

曾老几番动作,伤口真的渐渐就止住了血。看着伤口不再流血,太后收起泪光,眼眸也渐渐明亮。刚想问话她就见曾老转过头。

“我至多能延七日性命,七日后……”

曾老摇了摇头,刚面色好些的太后听到曾老的话又见他摇头,腿脚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娘娘。”

宫女急急上前搀扶太后,陈朝却一动未动。

良久,陈朝看向太后。

“曾老,太后也受伤了,烦请你也看下,我出去下。”

说罢,陈朝快步出殿,一迈出殿他就撑着柱子不断喘着粗气。

他看顾了五年,又悉心教导了七年的小人儿,如今居然只有七日可活。

陈朝手握成拳,狠狠砸向柱子。

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又护住了谁……

陈朝悲愤交加,身后传来忐忑的声音。

“王爷。”

陈朝回头,眼神阴郁。

禁军首领垂下头:“从刺客身上搜出了一封信,王爷要看看吗?”

离紫宸殿最近的偏殿内,如今堆满了尸身。一侧是禁军千牛卫的尸身,另一侧的尸身则是身着袈裟,头无寸发的刺客尸身。

与寻常不同,今夜的刺客不是身着黑衣的黑衣人。而正是这一群本该在奉先殿诵经的僧人,奉先殿突然起火。禁军千牛卫顾着救火,谁都没发现这群

本该行善积德,劝诫他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僧人心藏恶心。

陈朝的视线从殿内扫过,僧人数量不少,死去的禁军更多。密密麻麻挤在一处,身着甲胄的尸堆中,陈朝看到几具身着太医服的太医,其中就有头发发白的太医令,太医令的身侧躺着的尸身陈朝也很熟悉。是贴身随侍了三任帝王的大太监章丘。

原来章丘也死了……

陈朝的视线掠过,心逐渐麻木。

“把信给我吧。”

一直候在一侧负责检查尸身的禁军递上了一封沾染了鲜血的信。信纸封面虽大半被鲜血浸透,但依旧可以清晰见到几个大字:摄政王亲启。

看到那几个大字,陈朝眼皮一跳。他拿着信走出殿外,远离了那些尸身,也远离了浓重的血腥气。

借着廊下灯烛,陈朝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信纸薄薄一张:

【妹夫,见到这封信,想来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我,也要把我当年的选择路走完。赵氏皇族没了,这江山便暂时交托给你了。往后要好好待嘉儿,否则我会拖你下地狱的。

——赵泰德】

信上字迹飞扬,言语更是洒脱,陈朝把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狠狠咬着牙。

赵泰德……居然是赵泰德!

安王入宫,火烧奉先殿,还有子山中毒,他夫人失踪,如今想来都是他的算计。

先烧了奉先殿,明丰帝中毒,他们因为舆情必然会请僧人入宫诵经。后任兰嘉失踪曾老失踪,他又调走了大批的王府侍卫和暗卫还有禁军。

今夜,又正是明丰帝解了毒,全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卸了心防的时候。连陈朝都回府沉沉睡下了,正别提紧绷了半月的禁军。

陈朝面沉如墨,一个太医从寝殿方向匆匆而来。“王爷,娘娘晕倒了。”

宫里一片混乱之时,任府前院书房也亮起了灯,任家三代主事之人齐聚书房中。

任老太爷负手而立,任大爷茫然又兴奋,任和郎则一脸平静。

任老太爷:“还不清楚宫里情形到底如何?先不要妄动。魏棕有消息传来吗?”

任和郎摇头:“未曾。”

任老太爷:“明日二郎去广阳侯府走一趟,至于你,安心上衙,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任大爷点头:“儿子知道!”

***

阴沉了一夜的浓云在天明之时,带来了几声闷雷,闷雷之后天上便落下了豆大般的雨点。

雨点砸在屋脊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声不断也吵醒了一直沉在梦乡中不愿苏醒的人。

睁开眼眸,盯着熟悉有些陌生的床帐,任兰嘉恍惚呢喃:“母亲……父亲……夫君!”

每唤一人都让任兰嘉的意识清醒一分,唤完夫君,她便彻底清醒。

原来只是梦啊,梦里有母亲,有父亲,有他,还有让哥儿。梦里的日子太美好了,就如同她一直想要的那般。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想要个家,想有一个能爱她的人罢了。

梦中的美好犹在,任兰嘉摸了摸床榻,冰冷一片。

外面大雨倾盆,任兰嘉分不清如今何时何辰,也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但她记得自己晕倒前让观海送曾老进宫了,如今明丰帝的毒应该解了,他也应该在宫里吧。

如今安王死了,她母亲的仇也算报了,小皇帝的毒也解了。没有拖累,她终于可以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

任兰嘉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轻巧脚步声后,床帐被掀开,然后任兰嘉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慧心。

“王妃,您醒啦?”

任兰嘉眨眨眼:“你何时回来的?”

慧心:“昨夜到的。回来就听说您晕倒了,吓了奴婢一跳。”

任兰嘉撑起身子:“我昏睡多久了。”

慧心上前搀扶她:“您睡了一夜。曾老说您没事,只是心绪过重,骤然松了心绪气机有些乱。休养几日就无事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笑。

放在心中积压了五年的执念,骤然散去,气机逆乱也正常。

任兰嘉掀开被子:“他呢?去宫里了?”

慧心扶着任兰嘉坐在床榻边上,欲言又止。任兰嘉看慧心欲言又止的直觉奇怪:“发生何事了?”

慧心:“昨夜宫中出事了,半夜禁军来叫走了王爷。观海也让奴婢在您醒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有要事要报。”

任兰嘉皱皱眉:“那怎么不叫醒我呢。”

慧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任兰嘉也没有为难她:“让观海过来吧。”

外头风雨交加,慧心打开门后雨水随风贯入,很快门又被阖上,把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屋里,任兰嘉独自坐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风雨她心底腾起隐隐不安。刚让观海把曾老送进宫,宫里就出事了。难不成曾老没有把明丰帝救回来?

虽然临近半月,但曾老既然说有半月,就不应该会出岔子的。

任兰嘉心中闪过诸多猜思,直到观海进门。

任兰嘉披了件素净的外衫,连头发都未拢,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观海。而观海也是一言未发,将那封显得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她。

任兰嘉满脸狐疑接过,但待她看到信的开端便就变了脸色。

信的开端写道:

【嘉儿妹妹,我这一世不短不长。但最难以忘怀的便是在长公主府的那几年……】

任兰嘉板着脸,抿着嘴一字字仔仔细细看着信,越看到信的后头,任兰嘉的面色越复杂,直到她看完最后一字,她拿着信,一脸恍惚。

观海看完信,第一直觉便是赵泰德好算计。

任兰嘉看完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视为仇人,记恨了多年的表哥,居然以为她好的名义做了那么多。

自她下山,和陈朝成婚,他的谋划就开始了。

先是她避暑出京,明丰帝中毒。那毒便是他让人下的,

只是没想到她遇刺,她身侧又有一个曾老能解毒。

而随后太尉府三房的失火,她本以为是陈朝派人做的,没想到是他让人做的。按他信中所言,想杀她,这不可原谅。也正因为太尉府想杀她,他彻底撕破脸太尉府的联盟,他让观海知道了孙家女郎的所在,把太尉府透给了她。还让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发觉的,从而报了太尉府的仇。

后来,他又见到了观南,察觉到了观南对她的心思,他觉得好笑之余,也想见一见她。所以他借着观南的手自己送上了门。

再后来等她生了让哥儿,他知道他定好的计划彻底可以实施了。他制造了青州之乱,造出了安王在青州的假象,引开了陈朝,也引开了她。

他想要趁她不在京,杀了明丰帝,让明丰帝死在与他们夫妇不在京之时也让让哥儿好上位。只是没成想,他们察觉到了一切。

他们夫妇上京,他也很快改变了计谋,同时又觉着这是个试探陈朝的好时机,他甚至把自己和安王的命都算在了里面。奉先殿挟持明丰帝,奉先殿失火,僧人入宫,明丰帝中毒,她失踪,黔州巫医……他一心赴死,也借着观南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甚至,他还留下了人。做好了陈朝选择他们母子,明丰帝会解毒的准备。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让明丰帝活着,从始至终,他都想推让哥儿上位。

因为他说,这是他欠她母亲的,也欠他的。

他要把她母亲用命护下的皇位留给让哥儿,也要给她留一个心无旁骛心中只有他们母子的好夫君。

至于后顾之忧,不管是观南还是宫中的章丘,他都会给她解决掉……没人会知道她曾经给明丰帝下过毒。

任兰嘉渐渐回神,看着观海。

“观南……”

观海垂眸:“昨夜观心带人到时,他已经是强弓之末了。我让齐与给了他一个痛快……”

相伴十七年的人,在最后的一段时日,消磨尽了任兰嘉对他最后的情谊。可在看了赵泰德的信后,任兰嘉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怜。

他那么聪敏,怎么就被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任兰嘉思绪散了一会就重聚。她看向观海,神色变得严肃:“宫里如今什么消息?”

观海摇头:“宫门戒严,消息一个都没有送出来。昨夜,王爷进宫后不久,曾老又被接进了宫。”

任兰嘉:“又?曾老没留在宫里吗?”

观海摇头:“昨日王爷让曾老穿着太医服入的宫,他似乎不想让太后知道小皇帝的毒是曾老解的。解了毒曾老就被立即送出了宫,行踪很隐蔽。”

解不解毒的,已经不重要了。任兰嘉突然觉着有些疲惫。

“我压根不想让让哥儿坐上那位置,他们为何都要自以为是。”

任兰嘉知道让哥儿的存在对于小皇帝是个威胁,但小皇帝毕竟是她母亲救的。她不想她母亲的命白白没了,她也做好了准备,给小皇帝体内下了毒。

小皇帝体内的毒,除了毒引,还得定期喂药。否则就会暴毙身亡。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带让哥儿在益州过土皇帝的清闲日子,小皇帝做好他该做的事。相隔千里,如果他还对她的让哥儿生了疑虑,哪怕只有一丝,她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诸事皆了,眼看就可以去益州了,她却被困住了。不仅她困住了。往后让哥儿还要被困在那重重宫墙中。

她自幼就不喜欢那座皇城,她也不希望让哥儿的一生都困在那里面。

千百年来,多少人舍尽一切想要坐上的位置,任兰嘉却根本不想要。

任兰嘉面上露出烦躁,观海适时开口:

“宫里还不知是何情形,况且,小世子也许喜欢那宝座呢。”

任兰嘉想到了自己儿子在屋内根本坐不住的德性,颇为头疼揉了揉眉心。

头疼归头疼,任兰嘉还是道:“让齐与把人都调到城外。”

这位置让哥儿可以不喜欢不要,但是她不容别人质疑她儿子不配。

而皇权交替,再平和也都是会见点血的。

任兰嘉头疼烦躁之余,也开始冷静谋划,至于生死不明的明丰帝,她没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意。至于她那心也许都已碎成八瓣的夫君,也被她抛之脑后。

观海:“昨夜便让观心去给齐与传话了,明日应该都可以到了。昨夜我还让人去任府给老太爷传了话,老太爷也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在任兰嘉失踪之时,观海就未雨绸缪主动和任和郎联系上了。

身侧有观海在,任兰嘉不知省了多少心,

任兰嘉垂眸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深深叹口气:“若外祖父没有把皇位传给大舅舅,或者大舅舅在看清先帝的懦弱无能后主动让位,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先帝虽然也是任兰嘉的表哥,但说实话,任兰嘉从未喜欢过先帝,从她母亲和父亲的偶尔三言两语中,她也知道自己那位表哥的无能。平日里懦弱被世家紧紧拿捏也就罢了,偏偏在后宫立妃一事上异常坚决,拒绝了孙家女郎的入宫,使得孙太尉转头和安王勾结在了一起。

那时任兰嘉还不算晓事,如今想来,先帝拒绝孙家女郎入宫,何尝没有太后的意思。虽不知太后和先帝感情如何,但这么多年只有明丰帝一个皇子出身,连个公主都没有,可见太后的手段。

可何必如此呢,先帝血脉凋零,更让安王他们肆无忌惮,起了反心。

当年安王叛乱如果成功,即便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但因为他那一支是仅存的皇室继承,还是得恭恭敬敬迎他们上位。

往事种种,虽算不清这因是从何而死,但每个人却都自食了苦果。

而任兰嘉从始至终都是被迫被卷入这一场因果。

任兰嘉叹完气后,把信纸递给了观海。

“烧了吧”

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蹿起火苗,火苗正旺之时,门被推开,风灌入,扬起一片灰烬。

任兰嘉侧头,只见慧心抱着让哥儿走了进来。

“王妃,小世子闹着要寻您。”

让哥儿的眼神被观海手中燃烧着的信吸引,任兰嘉下了榻,走到让哥儿面前挡住了让哥儿的视线。

“想母亲了吗?”

***

皇城里,也到了众臣上衙的时候,这些时日早朝取消了,众臣着实悠闲了一段时日,悠闲过后,他们也开始心慌。都半月没见到明丰帝了,连摄政王都少见,青州之乱明明已定,上京城戒备却丝毫不见减弱,内阁一众老臣想着找摄政王问问具体是何情况,与此同时他们也想见明丰帝一面。

禁军来报时,陈朝正站在一处偏殿内,殿内躺着的是重伤未醒的魏棕。

照禁军首领所说,昨夜刺杀发生前,魏棕已经下值打算回府陪夫人了。下值时他还和禁军首领打趣,说他夫人有孕在身,他却时常不陪在身侧,再不回府他就要进不了门了。

打趣之后,魏棕就离去了。可他刚离开,奉先殿就起了火。魏棕匆匆折回,正好遇到那些僧人被大火从奉先殿内逼出。

千牛卫救火,魏棕带人安置那些僧人。一路上一众僧人都安安静静,直到路过紫宸殿那些僧人突然暴起,魏棕虽反应及时,但还是被把剑藏在身后的僧人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剑。

刺他的那剑和刺明丰帝的一样,直插心口,但魏棕运气似乎好些,曾老说他许还能活下来。

阴雨环绕之下,整座紫宸殿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陈朝整个人也沉沉的,面色黯淡。

禁军来报说一众内阁老臣要见他后,他沉着脸回:“让他们滚!”

得到回答的禁军愣住了,这他怎么敢回?传话禁军虽忐忑又不敢问,只能出门去找了禁军首领。

传话本该是内侍的事,那些内侍虽无根,但比谁都机灵,一张嘴也极为能说会道,只是紫宸殿内的内侍都已经死了,大太监章丘也死了。

禁军首领无法,只能自己去传话。他当然不会原番转述陈朝的话,他只说王爷不得空。

紫宸殿如今被禁军把守,昨夜奉先殿虽起火,但火势也早已浇灭,所以一众老臣也没什么都没发现。陈朝不见他们,他们又不能强闯,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甩袖子离开。

而禁军首领口中不得空的陈朝,看完魏棕就从偏殿出来去了紫宸殿寝殿中。他看着明丰帝发怔。这一怔就是一日,不吃不喝也不动,甚至宫女来报说太后醒了他也未动。

太后醒了,陈朝不敢见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而苏醒后的太后,也躺在床榻上未动。她揪着心口,蜷缩着身子,眼角淌着泪。

“子山……”

阴雨持续了两日,宫中也严锁了两日,陈朝两日没有出宫,甚至也没有派人传任何话。任兰嘉本也不在意,直到任和郎陪着任兰宜亲自上门。

“二妹妹,王爷在府上吗?”

任兰宜挺着大肚子,进门便是问陈朝所在。任兰嘉和任和郎对视了一眼,然后让任兰宜先坐下,她再慢慢道:“王爷这两日都在宫中,没有归府呢。”

任兰宜啊了一声:“你大姐夫也两日未回府了,前夜他送出信,说当夜下值就会归府的,也不知怎么未归。我本以为他是被公务拖住了。可这都两日了,平日他再忙也会送个信出来的。”

任兰宜焦心不已,任和郎宽慰她:“我和父亲每日进宫上衙,宫里一切如常,也一直戒备森严,魏棕许是忙忘了。”

任和郎说完,看向任兰嘉:“你瞧二妹妹,王爷不也两日未归吗?都未曾忧心。你怀着身孕更应该放宽心。”

道理任兰宜哪能不懂,她只是心头一直坠坠的,只觉着不安罢了。

任兰嘉和任和郎宽慰了任兰宜许久,最后任兰嘉道:“大姐姐若真不放心,我进宫替大姐姐瞧瞧。”

任兰宜眼睛一亮:“真的吗?”

任兰宜大雨天登门,其实除了想看看陈朝在不在,其实也

有这意思。宫城寻常人无召不得随意入,但任兰嘉却可以随意出入。

任兰嘉点头:“我一会就进宫替大姐姐好好训训大姐夫,大姐姐都怀着身孕他还让你担忧。”

任兰宜:“你也别训你大姐夫,他这些时日累坏了。”

任兰嘉只是想缓和气氛罢了,她这么说,任兰宜果然也松缓了些。任兰嘉笑笑:“大姐姐今日也来得巧,我身侧的侍女给让哥儿做衣裳时也做了不少源哥儿的。大姐姐去瞧瞧合不合适,再让慧心给你包起来吧。”

任兰宜闻言皱皱眉:“留着让哥儿穿便是了,源哥儿有衣裳。”

任兰宜推诿,任兰嘉却不容拒绝:“这是我做姨母的心意。大姐姐不能不要,慧心,扶大姐姐去瞧瞧。”

慧心应下,半搀半扶引着任兰宜出了门,屋子里只留下了任兰嘉和任和郎。

任兰宜走了,任和郎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宫里如今戒备森严,祖父探不到一丝消息。二妹妹这有消息吗?”

任兰嘉摇摇头:“没有!”

这种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并不好,原来任府游刃有余,是因为宫里还有个魏棕,如今魏棕失去了音信,这让他们十分被动。这也是任和郎带着任兰宜走一趟的原因,他虽宽慰任兰宜,但实质上他也有些担忧。

任兰嘉在他们未来前并不知道魏棕没了音信。

“我一会便进宫一趟!”

第127章

自任兰嘉下山后,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她进宫,守宫门的千牛卫比起她更认她坐的那辆马车。

任兰嘉今日坐的是陈朝平日上下朝贯用的马车,那马车虽然让千牛卫松了些警惕,但他们还是把尽职尽责马车拦在宫门外。

马车停住,任兰嘉坐着未动,她身侧的慧心从马车内躬身而出,递出了一个金镶玉腰牌。

那金镶玉腰牌乃先祖所赐,莫说这宫门了,整座宫城都能去。

果然,守门的千牛卫见到那腰牌立刻变得恭恭敬敬。同时他也有些为难,隔着马车,他弯着腰。

“原来是王妃。王妃,恕属下冒犯,王爷下令,近日所有马车不得进出宫城。还有您的侍卫也得留在宫门外。”

从宫门进内宫,那可是很长的一段路。慧心蹙眉:“有轿子吗?”

千牛卫回:“有的,属下这就让人抬轿子来。”

说着话千牛卫给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慧心也回头看任兰嘉。任兰嘉也不想为难几个守门的,毕竟他们只是听命办事。

“下车吧。”

任兰嘉下车的时候,轿子还未到,任兰嘉站在宫门处看了一圈问:“你们魏将军呢?”

那夜刺杀,知情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下了封口令,几个守门千牛卫对内宫发生的大变一无所知。

“回王妃,将军这些时日都在紫宸殿值守,这两日将军未曾出宫,应该还在紫宸殿内。”

千牛卫回答之时,轿子也到了,任兰嘉躬身进轿子。

“那就去紫宸殿吧。”

轿子不如马车舒适,颠簸了大半个时辰,任兰嘉看着外头的景只觉一成不变,一直都是甬长的幽深宫道还有高耸的红色宫墙。人都不见几个,更别提人气了,这一路只让人觉着压抑。

坐在轿子里,任兰嘉心中渐渐泛起烦躁。烦躁之下她甚至都想把死去的赵泰德挖出来,质问他自作主张之前能不能问问她的意愿。有这样的心计谋划,给自己谋皇位不是更好吗?

就这么烦躁着,轿子到了紫宸殿外,紫宸殿外的守卫比宫门处严多了。三步一岗,整座紫宸殿外围被禁军和千牛卫紧紧围住。抬轿子的内侍到了看着紫宸殿外的重重禁军,手都颤了。

轿子在紫宸殿宫门外放下,慧心在外替任兰嘉撩开了帘子,任兰嘉躬身出去,刚站直就看到立在宫门处的高大身影。

任兰嘉立在原地,高大身影缓步向她走来。

他慢慢走近,任兰嘉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脸,心头只有一个念想:他如今瞧着就和前几日观海一模一样。

衣冠凌乱,青茬满面,面容更是憔悴。

任兰嘉此行进宫,并不是为他,但看到他这模样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任兰嘉皱眉之时,陈朝也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说着话,他已经牵上了她的手。往日温热的手掌心如今冰冷一片,他整个人更是暮气沉沉。

摸着他的手心,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机的模样,任兰嘉原本压在心中的烦躁瞬间化为怒气。

“两日未归府,也不传个话,你闷在宫中就把自己弄成这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也没有特地压低音量,她的怒气呼之欲出,惹来一众禁军看来的同时,也让陈朝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有些惊讶,惊讶她居然会和他发火,仔细想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和他发火。

在一众禁军的眼皮子底下,陈朝没有解释,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紫宸殿内走。

跨过宫门,到了殿前空地,陈朝停住脚步。此时他的手心也因为她掌心的温度而渐渐回暖。

“嘉儿……”

陈朝摩挲着任兰嘉的手背轻声开口。

任兰嘉仰头看他,然后眼看着他露出悲伤之色。

“你晕倒了,我本该在府里陪你。一直未归府,我也该传消息回府,只是子山……”

任兰嘉佯装不知:“子山怎么了?”

陈朝:“子山前夜遇刺了,曾老说他撑不过七日,如今也只剩五日了。”

任兰嘉:“五日?”

任兰嘉这次的惊讶不是佯装的,而是她真的惊讶。宫中的消息一直传不出来,说实话,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知道赵泰德会下手,但她真不确定真能得手。直到如今亲耳所闻。

震惊之余,任兰嘉只觉着天塌了,她的让哥儿就剩五日就要被架上那位置了。

陈朝不知任兰嘉心中所想,他看着任兰嘉的表情只以为她被惊吓到了。

这两日陈朝不吃不喝不眠,只是呆坐着,连思绪都不曾再转动,如同行尸一般,如今见到了她,他的心才算重新开始跳动。

两日,他在悲伤里足足沉浸了两日。

心重新跳动之余,陈朝也意识到。他得面对现实了,他除了是明丰帝的亲舅舅外,他还有妻子,儿子,他更是摄政王,他肩负着整个朝堂,还有千万百姓。

“嘉儿。”

陈朝盯着任兰嘉的双眸神色严肃。

“若子山真的……你和让哥儿便是皇室最后的血脉。所以让哥儿必然是要坐上那位置的,你得做好准备。”

陈朝怎么都没想到,他为了稳住皇权,稳住那个皇位,花费了七年心血。最后他这些心血,是为自己的儿子铺了路。

五日,就剩五日了!

纵使明丰帝中毒之时,所有人都告诉他,要他做好准备,

可陈朝心中还一直抱着期望。

如今期望彻底破碎,再看到他的夫人,他也终于清醒。明丰帝的逝去就在这几日间,他得开始做准备,否则,他们三口,太后,还有许多人,都将会卷入一场关于皇位争夺的血雨腥风之中。

陈朝就站在任兰嘉面前,任兰嘉可以慢慢看到他神色还有身上气势的变化。

若他一味沉浸在即将失去明丰帝的悲伤中,那任兰嘉真是会大怒。任府的人,就连娶了任兰宜的魏棕都一直在未雨绸缪,他这个做父亲的若还被情感裹挟,那她真是想扇死他。

既然他清醒了,任兰嘉也不想在他面前做个绝情之人。

“我先去看看子山吧……皇嫂呢?她如何了?”

陈朝这两日都如同行尸,更别提这些年全身心都放在明丰帝身上的太后。她根本无法接受明丰帝只有几日可活的事实。

在紫宸殿寝殿内见到太后后,任兰嘉也着着实实被惊到了。昔日明艳雍容的太后如今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原本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更是夹满白发。要知,太后如今不过三十。

任兰嘉对太后虽然一直淡淡的,对明丰帝更是不喜,但亲眼看到太后如此模样,还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环着明丰帝,对于他们进殿更是毫无反应,任兰嘉也觉着悲由心起。

皇家,皇权……

到底有什么好的!

当年她在大殿上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躯体时,也是满心麻木,但那时,她母亲从鲜活到逝去不过几息之间,她的悲伤都在后头的日子里。而如今太后却不一样。她要眼看着还有气息的明丰帝,数着日子和时辰看着他死去。同时接受她救不了明丰帝这个事实的折磨。

同为母亲,任兰嘉想到那如果是让哥儿……

这样的念头刚腾起,任兰嘉心口就顿痛!

任兰嘉不欲再看,扭头出殿。

陈朝看着床榻上的太后和明丰帝,也露出沉痛之色。

任兰嘉出殿没一会,他也跟着出了殿。等陈朝走到她身侧,任兰嘉淡淡开口。

“我不喜欢皇宫,我也不想让哥儿坐上那位置。”

成婚至今,陈朝哪能看不出来她厌恶皇宫的一切。

陈朝:“我知道。但是让哥儿不坐上那位置,不仅整个朝堂会分崩离析,还会死很多人。”

是很多很多人。

任兰嘉:“你和皇嫂聊过了吗?”

陈朝自己都沉默不语了两日,更何况太后。

陈朝摇摇头:“一切有我。你就静心在府里陪着让哥儿。我会调禁军过去,你的三百亲兵还在城外吗?”

任兰嘉偏头:“在……”

陈朝;“禁军也不全然可信,让观海把那三百亲兵调进府吧,我也会把暗卫都留在府上。待一切落定前,你和让哥儿都先不要出府。”

让哥儿能坐上皇位,除了他母亲是皇家郡主外,还因为他父亲是当朝摄政王。他不会以为明丰帝驾崩消息放出去,危险的只有他们母子吧。若没有他这个父亲护驾,让哥儿坐不上那个位置。所以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危险的不只是让哥儿,还有他。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在肃清朝野,但谁知道呢,毕竟他们都在赵泰德身上看走了眼。

任兰嘉:“暗卫留在你身侧,刺客既然能在宫中行刺成功,那这宫中也不全然安全。”

说到此,任兰嘉想到她此行进宫的正事。

“大姐夫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问话后,陈朝带任兰嘉见到了魏棕。只不过见的是依旧昏迷不醒的魏棕,任兰嘉进去时,曾老也在殿内。

看着昏睡不醒的魏棕,任兰嘉真的想赵泰德刨出来了。要知道魏棕若出了事,她大姐姐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曾老见到任兰嘉和陈朝一同进殿,有也些惊讶。

“郡主怎么来了?”

任兰嘉:“大姐夫如何?”

曾老:“魏将军常年习武,底子康健,伤势虽重,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挺过去了。”

听到曾老这么说,任兰嘉长吁一口气。而曾老则看向任兰嘉:“郡主既然来了,我给您把把脉吧。这两日,药可有准时用?”

有素念在,药怎么可能会落下一餐,素念餐餐盯着她都快恨不得替她喝了。

曾老给任兰嘉把脉,陈朝走到床榻旁看魏棕,此时殿门被人推开。

禁军首领匆匆进殿,看到殿内的陌生身影也是愣了一瞬。随后他感受到一双锋利的视线,顺着看去,对上了一双深沉的双眸。

禁军首领心头一紧,急忙低头。

“王爷,中书令和一众老阁老们在外头闹开了,嚷着要见圣上。”

陈朝眼眸一沉,作势就要出殿,刚走两步被任兰嘉唤住。

“你要不先净个面,更个衣吧。”

他如今这样出去,谁都能看出来宫里出大事了。

陈朝顿住,应了声“好”,随后出了殿。

看着他出殿,任兰嘉收回视线,然后她就看到曾老还把着她的脉,而且面色稍稍有些怪异。

任兰嘉蹙眉:“怎么了?”

曾老抬头:“郡主这月月事可曾来过了……”

任兰嘉:“……”

她的月事按例来说,十日前就应该来了。那时她被观南关在那小院子里,身侧没有素念她们在,也没人提醒她这事。待她回京,日子也过了,素念她们也没放在心上。

任兰嘉:“你是说我怀了身子?那两日前你怎么没把出来?”

任兰嘉明显质问的语气让曾老沉默了一瞬:“……这……两日前您脉象太乱了,日子又尚浅,今日我也只是把到了微弱的浮脉。”

曾老既然说把到了浮脉,那十之八九便是定了。任兰嘉抿着唇,收回了手。

看着任兰嘉面色紧绷,曾老心中不解。

这有喜了难道不是喜事吗?

曾老正思腹着,任兰嘉伸手就将几案上的杯盏全部拂落了地。

杯盏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夹杂着茶水瞬间四分五裂。曾老瞪着眼睛,只听身侧之人烦躁道:“烦死了……”

曾老懵住了,他身侧的任兰嘉径直起了身,然后盯着他:“这事憋心里,谁都不许说。”

任兰嘉鲜少情绪这么外露,曾老也懵了,听到任兰嘉的话他拼命点着头。

任兰嘉见曾老点头后,就去了外间透气。

她贪恋任家兄弟姊妹间的温情,所以一心想着给让哥儿也添个兄弟姊妹,可这是任兰嘉决定去益州时定下的念头。

如果眼下她要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那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她定然会十分欣喜。可偏偏眼下是这样的境况,这宫墙要困住让哥儿也就算了,还要再困住她的一个孩子吗?任兰嘉很是郁燥。

陈朝全然不知自己另一个孩子的到来,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让他的夫人变得狂躁,他正在忙着应付中书令为首的一众老臣。而几人的难缠程度也让他彻底脱离了悲伤,也让他意识到想让让哥儿承袭皇位,只怕得动武了。

陈朝再折回紫宸殿时,就发觉他夫人已经不在了,问曾老,曾老也只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回去了。陈朝问哪里不适,曾老却支支吾吾,陈朝看曾老那模样,只以为她是月事来了。想起她今日莫名发了火,又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陈朝暂且放下对夫人的关切,问曾老:“曾老可有法子让子山醒来?”

提到关于医术的事,曾老正了脸色。

“这七日还是勉强靠用生机支撑着的。想醒也是能醒,但必定会消耗更多生机,一旦醒来,这时日可就更短了。”

陈朝沉默了足足一刻时辰,最后他道:

“如果醒来,至多还能有几日?”

曾老:“三日!”

陈朝:“知道了。”

从偏殿踏出,陈朝向着寝殿走去。寝殿内,太后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她抱着明丰帝,神情恍惚,双眼涣散。

陈朝走到榻前,蹲下:“阿姐!”

陈朝唤了一声,太后并无反应。

这两日陈朝除了自己沉默不语外,太后也不愿和他说话,甚至都不愿看他一眼。

陈朝伸手,覆住了太后握着明丰帝手背的手。

“阿姐……我有话

有和你说。”

冰冷的手心触到冰冷的手背,太后双眼渐渐聚神。

“阿姐,我方才问过曾老了,他说能让子山醒来。只是代价就是子山剩下的时日会更短……阿姐,你想和子山说说话吗?”

说话?

太后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动。

“几日?”

时隔两日,太后终于张口,她声音暗哑的厉害。

陈朝掩住眼中沉痛:“三日……”

五日昏沉换得三日苏醒,太后眼眸颤颤。

“好,我想和子山说说话。”

曾老给明丰帝施针,太后回到偏殿坐在梳妆台前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然后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替本宫把白发都染上,不能让圣上看到本宫这副模样。”

站在太后身后的宫女红了眼眶:“是,太后娘娘。”

宫中曾老施针之时,任兰嘉正在广阳侯府和任兰宜叙话。

任兰嘉:“大姐姐不用担心,我去宫里看过了,大姐夫无事。只是公务上出了点差错,这几日留在宫中收拾烂摊子呢。”

任兰宜瞪大眼睛:“你大姐夫公务上出了什么岔子……”

任兰嘉:“奉先殿又烧了……”

这回可真是烧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泰德的意思,赵氏皇族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个都没留下。

奉先殿的对于皇室的意义重大,烧一次便也罢,又烧一次,还是在千牛卫的值守下。任兰宜面露担忧:“这可如何是好……你大姐夫不会有事吧……”

如果只是奉先殿失火那只是小事,可如今明丰帝命不久矣,虽说魏棕自己也受了重伤,但他身为千牛卫将军,担护卫宫城之职,这失职之罪,即便是陈朝也保不下他。

看着任兰宜隆起的肚子,任兰嘉其实本来都可以全瞒,但她还是透了点底,毕竟这事瞒不久,同时她也宽慰任兰宜:“没事的。有王爷在呢。”

大不了卸下官职罢了,有她在,怎么都会保住魏棕的性命。

任兰宜没有被任兰嘉的话宽慰到,她还是有些忧心,而任兰嘉则看向粘在任兰宜身侧的源哥儿。

“源哥儿,告诉姨母,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源哥儿顶着虎头虎脑的圆脸,认真答:“都喜欢!”

源哥儿长得像魏棕,这性子却像任家人。任兰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不知她那性子跳跃的儿子会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逗了会源哥儿,任兰嘉回了府,刚到府外她就发现整座府邸已经被禁军包围了。而观海也正候在二门处等着她神情严肃。

任兰嘉下了马车,观海陪在她身侧向内院走去:“王爷让暗卫传消息出来了,曾老给小皇帝施了针,小皇帝已经醒了。但余下的日子只有三日了。我已经让齐与带人进城了。剩下的人,也让他们乔装混在商队里进城了。”

三日……

这日子比预计的又少了两日。

任兰嘉:“去任府让二哥哥来一趟。”

任兰嘉自己做准备的同时,也在期望着她那个夫君这三日不要只顾着与他的外甥悲情道别,而是能真正做好一个该父亲该做的事,替她的让哥儿铺好路。

陈朝也确实和明丰帝悲情叙话了,也确实在做一个好父亲替让哥儿谋划。以至于太后舍弃了和明丰帝难得的最后的相处时光,把他拉出了殿,然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陈朝,你好啊。你真好。原来你让子山醒来,是想给你儿子铺路是吗?子山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太后目眦欲裂,颤抖着手,看着陈朝的眼神宛如一个仇人。

陈朝顶着脸上的红痕,面无表情:“阿姐,对不住,你只当我私心一回吧!”

太后难以置信瞪着眼流着泪,她先是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你连子山都没有护住,你以为你就能护住让哥儿吗?陈朝,你连子山都没有护住,凭什么还要用子山给让哥儿铺路……”

前两日沉默不语的太后如今发了疯式质问陈朝,而陈朝垂着头没有回应。太后见他不回应,上前捶打他:“你说话啊……”

陈朝没有说话,太后身后传来声音。

“母后!”

陈朝和太后齐齐回头,明丰帝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

见到明丰帝,太后急忙拭去脸上的泪,走到明丰帝面前蹲下。

“你怎么起身了,不是让你躺着吗?”

明丰帝笑笑:“殿内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母后,你别怪舅舅。你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太后怔住,明丰帝继续道:

“母后,无事的,我今夜去见见那些老臣,母后留在这给我做栗粉糕,等我回来吃好不好?我都好久没吃母后做的栗粉糕了。”

泪水从太后眼角涌出,太后抹了抹泪,笑笑。

“好!”

明丰帝:“母后安心等我回来,我还有许多事想同母后一起做。”

清冽的少年郎嘴角扬着笑,看着那笑脸,陈朝别开了脸,眼角滑过一滴清泪。

当夜,连着吵闹了几日的一众老臣终于见到了明丰帝,只不过见到的是时日无多的明丰帝。他们还来不及震惊,明丰帝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拟下了遗诏。看着玉玺盖到了那遗诏上,众老臣也终于回过神。他们不敢置信之余怒然瞪向明丰帝身侧的陈朝。

“陈朝……你对圣上做了什么?”

进了宫的一众老臣当夜并未能出宫,后三日也未能出宫。直至三日后的深夜从皇宫方向传来九声丧钟声。

钟声余音缭绕,响彻在上京城的上空。整座上京城的灯烛纷纷亮起,许多人不顾宵禁迈出了门。

九声丧钟,代表皇帝驾崩。

年仅十二,却已登基七年的明丰帝驾崩了。

京中百姓不敢置信,有官阶的臣子却是匆忙穿上了官服又在官服外套上了丧袍。然后,他们就坐在府邸里瞪着眼,直到府外马蹄声临近,九声锣声响起。

锣声后,他们得进宫了。

大臣们顶着夜色进宫,路上遇到同僚,都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可置信。进宫后,看到身着丧服的禁军,满宫城的白幡也让他们的不可置信成了真。

从先祖起,三代帝王,每一任帝王在位都只是短短几年,他们本应该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可这次不同,明丰帝可是赵氏皇族最后的血脉啊!

明丰帝亡,赵氏皇族可就此绝嗣了,这至尊之位又该是谁坐呢?

众臣到达太极殿,发觉以中书令为首的一众老臣早早就在了,众臣迫不及待发问。

“圣上怎么没的?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老臣口中,众臣才知,原来那夜奉先殿并非普通失火。而是安王偷偷入了宫,混战中安王虽伏诛,明丰帝却也重伤。

一众大臣震惊,不少臣子他们其实心里在盘算皇族血脉时还偷偷想到了安王。这下好了,赵氏皇族真是没有留下一点血脉了。

众臣跪守在太极殿守灵,啜泣着佯装着悲伤的同时内心充满对前路未明的忐忑。这皇位悬而不定,只怕又要起腥风血雨了。

众臣们的

心只忐忑了一夜,天明,内侍来传,摄政王要召开早朝。

明丰帝刚驾崩,摄政王就要召开早朝,众臣们面面相觑之时内心隐隐有了答案,而以中书令为首的一众内阁老臣却是面色麻木。

从天微亮,站到天明,跪了一夜又站了一个多时辰的众臣始终没等到摄政王出现,但他们见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人。

“温太师,卢公,任老阁老?”

人群中,有人惊讶低声惊呼。

“他们三老怎么来了?”

官位低阶的臣子不解,最前头的一位内阁老臣看到三人中的任老太爷却是冷嗤一声,别过了头。

三老跨步进殿,和善地和所有人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了最前侧站立。

对于他们的站位,没有人质疑,论资历,就算是孙太尉活着,也得给他们三人让位。

众臣议论纷纷之际,他们苦等的摄政王终于出现了。摄政王立在了龙椅下发你他一贯站的那个位置上。而一向气势慑人的摄政王,今日整个人透着疲惫。

众双眼睛在陈朝出现后齐齐盯着他,而陈朝则是看向了站在最前列的沈中书令。

沈中书令与陈朝对视上,然后他面色平静移开视线向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一个内侍捧着一个长木匣子走到他面前。沈中书令看着那匣子面容晦涩,在众双眼睛注视下他慢慢打开了匣子,随后他从匣子中取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看着那圣旨,众臣立刻就猜到了里头的内容。然后他们就听到沈中书令清了清嗓子。

“圣上病重之际,召了内阁众臣入宫,拟下了传位诏书……”

看着沈中书令手中的明皇圣旨,一众臣子的心底虽然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不由高高悬着,然后他们看着沈中书令展开了圣旨,又听着他毫无情感念着圣旨前头一长串的赘余,最后他们只听到:

“…………传位与摄政王与顺平郡主之子:陈让……”

后头又是一串赘余,众臣已无心听。

居然是摄政王之子,而不是摄政王,若是没记错,摄政王之子才一岁吧。

众臣震惊之余,其中有许多大臣无法接受,而这些大臣大多是权贵世家的。

沈中书令面无表情念完遗诏的同时听着殿内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他嘴角慢慢勾起笑意。

他陈朝能用武力压慑他们一众内阁老臣,但他能堵住朝野上上下下,乃至千万百姓的幽幽众口吗。他不会真以为,这皇位真能那么轻松就能坐上吧。

沈中书令勾着笑站回原位时,殿内的议论声也渐渐提高……

“这……如此一来这天下岂不都要改姓了。”

“可皇族也确实无人了啊……”

“应该让礼部再往宗室旁支宗谱看看,许有流落在外的呢?”

众臣议论纷纷,站在龙椅之下的人沉眸始终一言不发。良久,站在文臣最前侧的温太师噙着温和的笑走了出来。

“诸位大人……”

议论声止住。

“诸位大人难道忘了,顺平郡主乃安宁长公主之女,而安宁长公主乃先祖唯一嫡女,长公主流着皇族最纯正的血脉,顺平郡主也承袭了她母亲的皇族血脉。论理而言,顺平郡主的孩子也是如此。因此,也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温太师话落,众臣面面相觑。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论起血脉纯正,如今顺平郡主是最纯正的了。”

众臣又陷入议论之际,沈中书令偷偷给人群中的一个大臣递了一个眼神,那大臣心领神会,立刻跨步而出。

“王爷,微臣以为……”

大殿再次寂静……

“微臣以为,小世子袭承了皇族血脉不假,但皇族宗承不能就此断了。小世子毕竟姓陈,若要承袭皇位,可将小世子过继至先帝,承袭皇姓。这样皇族有了传承的同时也能名正言顺堵住天下幽幽众口。”

话落,立马有人附和。

“此法好啊……过继给先帝,承皇姓。”

“对啊,这样也顺理成章。”

众臣感叹此法甚好时,没看到殿上的摄政王沉了脸,而沈中书令埋下了头。

想让他儿子继承皇位,行啊,给他儿子换个爹不就成了。

听着下头起起伏伏的附和声,陈朝心中的燥意呼之欲出。他蹙眉,刚想张口,下首的任老太爷对他微不可见摇了摇头。

摇头之后任老太爷跨步而出,他轻咳一声,才吸引了众臣注意,就听到殿外传来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越来越近的同时还伴着清脆甲胄相撞声。

才看向任老太爷的众臣又齐齐转头,刚转头就见殿门推开。逆着光,殿内众人只见到一道白色身影在一众黑压压的黑影下簇拥下踏进殿。

极黑的黑,反衬着最前侧的白。一些臣子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看清那道白色身影的同时他们也看清了那些黑影。那些黑影无一例外都穿着黑甲,右胯配着黑色长刀,左臂配着黑色弓弩。

这可是朝会大殿,这些穿着黑甲的黑甲军不仅配刃入殿,还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跨着长刀就逼退众臣,生生从殿门到大殿之上清出了一条路。

原本就分文武而立的众臣被黑甲军隔开,无人认识这些黑甲军,不少文臣面露惊恐,生生以为这是又叛乱了,而一众武将看着入殿的黑甲军却是目露精光和贪婪。

这全身上下都是黑钢啊!

黑钢啊,这得花多少银子啊,禁军十六卫乃至全军都没有这样的配置,这手笔,这黑甲军是从哪冒出来的。如果能收编到他们军中就好了。抱着这样的念头,武将们齐齐看向上头的摄政王。

武将们虽痴,但不傻,这些黑甲军刚出现,他们就看了摄政王的反应。但凡摄政王反应有些不正常,他们当即就冲上去了。而摄政王眉眼都未动,显然知道这些黑甲军的存在,更有可能,就是他的。

武将们垂涎欲滴,而被关了三日的内阁老臣中有一个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是谁,简直放肆,这是可以动刀的地方吗?摄政王,这是你的兵吗?你想用武力威胁我们吗?”

众臣听到这话也齐齐看向陈朝,而陈朝充耳未闻只是看着殿门处的那道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衣着素净,头簪白花,神色淡淡。在黑甲军的夹道下她一步步踏进殿,也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走到台阶之下,她定住脚步,转了个方向。

“祖父,温太师,卢公!”

祖父?

众臣瞪大眼睛,看着那白色身影,又看了看立在白色身影之前的任老太爷。

所以这是摄政王妃,顺平郡主?

任兰嘉这么多年,鲜少露面,后宅女眷都不认得她,更何况这群前朝重臣。

任老太爷在众目之下,神色虽始终淡然,但他眼眸中也透出了疑惑和不认同。

面对任老太爷复杂的眼神,任兰嘉移开了眼。

“观海!祖父,温太师还有卢公年纪大了,你带他们去偏殿歇歇吧。祖父,让哥儿在偏殿,烦请您去帮我照看一二。”

摄政王的儿子就在隔壁?

臣子们不由竖起了耳朵,而跟在任兰嘉身侧同穿着黑甲的观海上前了一步。

提到了让哥儿,任兰嘉不怕任老太爷不妥协。果然任老太爷叹了口气后动了。任老太爷动了,温太师和卢公自然也动了。

观海带着任老太爷几人向着殿外走,任兰嘉则朝着与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上台阶,一众大臣本以为她只是走到了站在龙椅之下的陈朝身侧。没想到她走到陈朝身侧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往上走了一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坐到那龙椅之上。

任兰嘉坐上龙椅之后,别提殿内的一众大臣了,就连陈朝都瞳孔一颤。

坐在龙椅之上,任兰嘉俯视大殿,可以清楚看到众臣各色各异的神色。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有不满,有愤怒,也有鄙夷。

“胡闹,摄政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身为女子,贸然上殿,已是重罪,你居然……居然……”

“这可是死罪……”

“还不快下来……”

不少老臣齐齐开口声讨……

“摄政王,你就任由王妃如此胡闹吗?”

有老臣责问陈朝,任兰嘉看向陈朝,启唇:“要我下去吗?如果是你说,我会下去的。”

陈朝看着她,眼皮颤了颤,随后他转头。

“都闭嘴……”

进殿后全程缄默的摄政王,终于发话了,他发话不是为皇位,不是为遗诏,不是为他儿子,而是为他的王妃。

整个大殿在陈朝怒喝后陷入了一阵沉默,而任兰嘉则是噙了笑稳稳坐在龙椅上,扫视了大殿一圈。

“听闻方才有大人想要让我儿子改姓,不知是哪位大人啊。”

任兰嘉发问,有大臣垂头,也有大臣将视线移向了方才提议的那个大臣。

众多目光之下,方才提议的大臣昂首挺胸站了出来。

“摄政王妃,正是微臣。王妃身负皇族血脉,更应该懂得皇室宗承,便是安宁长公主在世,也会同意微臣的提议的。”

提议的大坚定又坦然,甚至有不少大臣因他的话点头。只有站在黑甲军最前侧的齐与内心暗骂了一句:蠢货!

龙椅之上的任兰嘉听到大臣的话漫不经心一笑,她无视了身侧男人关切的眼神直了直身子。

“想来这位大人很坚信自己的话,就是不知道有多坚决。”

有多坚决呢?

不少大臣又看向提议的那位大臣,众臣中只有隐在人群中的任大爷始终一动未动,他看向坐在龙椅之上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侄女心中腾起了隐隐不安。

被任兰嘉的话架着,那大臣扫了眼四周,又和最前侧的沈中书令再次对上眼神后,那大臣毫不犹豫坚定道:“微臣愿意以命相谏。小世子若想承袭皇位,必得先过继给先帝,以续皇室宗承。”

大臣说的斩钉截铁,态度更是坚决。原本就同意他这念头的臣子,更是被感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附和声四起,听着络绎不绝的附和声任大爷紧张抿了抿唇。

嘉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把父亲带走了,不仅如此还把温太师和卢公也带走了。没有他们在,还真要让哥儿过继不成?

任大爷紧张之时,就听到一声淡淡的:“哦。”

听到那声“哦”,任大爷不敢置信抬头,不少大臣也抬起了头。

这就答应了?

这摄政王妃果然涉世未深,就这么答应了。

提议的大臣听到那声“哦”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女子就是女子,日日在内宅又懂得什么。摄政王妃就这么应了,这摄政王也没什么反应,原来背地里还是惧妻的。

大臣得意之际,只听任兰嘉又慵懒开口:“齐与!”

“属下在!”

身着黑甲的齐与跨步而出。

任兰嘉:“这位大人的话,你听到了吗?”

齐与:“属下听到了。”

任兰嘉:“嗯!”

这一番对话,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就在众臣疑惑之际,身着黑甲齐与在任兰嘉嗯声后,转过了头,然后他面无表情朝着谏言的大臣走去。

看着越走越近的齐与,大臣得意的神情顿在脸上僵住。

“你要做什么。”

大臣话音落,只听出鞘声,随后一道银光闪过。那大臣的身子还挺立着,瞪着大眼的头颅却已经滚落在地。

“啊!!!”

大殿内文臣行列尖叫声四起。

至于武将行列一动未动,甚至不少武将眼中闪过欣赏。

砰——

有胆小的文臣直接被吓晕在地。

殿内混乱一片,脸上沾满血迹的齐与扭头,他扭头之时,殿内所有黑甲军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齐唰唰的出鞘声下,再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长刀,原本混乱的殿内竟然又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站在文臣行列中的任大爷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还是他那吃斋念佛的温顺侄女吗?

与任大爷同样呆住的还有稽查司少卿盛钧行。

这还是他未婚妻嘴中那温柔善良的二姨子吗?

惊讶之余,盛钧行环视了一圈,这才发觉他的二舅子任和郎今日没上朝。

一片诡异的沉寂声后,方才出声斥责黑甲军的内阁老臣又忍不住了。

屈辱,太屈辱了。

他颤着手。

“无法无天,简直放肆……你以为你是郡主,是王妃就可以这么放肆了吗?即便是你母亲,都不敢如此。简直目无尊法。你们这对夫妇,别以为手中有兵便是王道,老夫……老夫今日要以死明志。这遗诏,老夫不认。这天下若真交到你们夫妇手中,那才是真的完了。”

说罢,那内阁老臣就要往柱子上撞,只是刚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被人拉住了,那内阁老臣还是不断挣扎着要撞柱。

混乱中,沉重的脚步声接近,忙着拉人的大臣回头看,只见身着黑甲面染鲜血的齐与带着几个黑甲军正对他们笑呢。

不远处的尸体鲜血还在流淌,拉人的臣子看着齐与那张笑意瘆人的血脸心头一慌,急急松开了手。

而这一松手,闹着要撞柱的内阁老臣没站稳一个踉跄,在他即将摔倒时,他被人扶住。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老臣刚想道谢,可他扭头却看到了一张血脸,同时他的后脖被人摁住。

“老大人,别急,您年纪大了,力气不够,我来帮您。”

砰——

清脆撞柱声后,齐与松开了手,而本在他掌下的老臣如同一摊烂泥瘫软在柱旁,柱上血迹斑斑,再看那老臣,俨然已经断了气。

比起方才的惊慌大乱,这一次,殿中只有沉寂,无声的沉寂。

他们甚至不敢再抬头看龙椅之上的那道白色身影。这许多年,他们都以为摄政王是煞神。但摄政王杀人抄家前,起码都会摆出一堆罪证。如今一看,他的王妃才可怕,这简直就是活阎王啊。

到底是谁说她诵经祈福,菩萨心肠的。

而被众臣认为是活阎王的任兰嘉此时嘴角浮起冷笑。这一个个老不死的,不仅拿她母亲说事,还试图用她母亲压她。怎么,他们以为她是太后吗?为了儿子的皇位退居深宫多年,生怕落得一个后宫干政的坏名声影响她儿子。

她今日出现,就是要让朝野上下都知道,她儿子身后除了一个手段颇多的父亲,还有她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陈朝也许讲道理,但她可从不认什么道理。

想说她儿子不配,还想把她儿子过继给她不喜的先帝和太后膝下,那得先问问她手下这些亲兵手中的刀认不认。

看着两番震慑后,就垂着头再不敢动弹的一众大臣,任兰嘉讥讽一笑。

“如今身负皇室血脉除了我儿子,还有我。我母亲姓赵,我出生便入了皇室玉蝶,我可以随时改随母姓。但我儿子只能是我儿子。我今日也给诸位大人一个选择,是我改了母姓坐上这龙椅,还是要让我儿子坐上这龙椅。诸位大人,除这两个选择外若还有其他更好的提议,也能提出来。我虽带了五百黑甲军进宫,但在城中我还留了两千余人。哪位大人提议,我顺道也替你们问问你们的家眷是否附议你们的提议。”

龙椅之上的人声音清冷,似微风。但传入众人耳中,却让人不由缩瑟了一下。

任大爷打了个激灵后,神思也清明了几分。他转了一圈和任老太爷的一众门生终于对上了视线,然后在他的带领下,一众人齐齐跨前一步。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几息后,一向以陈朝为尊的众武将也齐齐拱手。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就此,殿中只有少数文臣没有动了,任兰嘉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

沉寂了一会,那些大臣终于也动了。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安坐在龙椅上的任兰嘉欣然起身。

“诸位大人辛苦了。往后,我这三千黑甲军就会驻扎在上京城了,诸位大人也认认脸。齐与……”

齐与跨前一步。

“这位便是齐将军,除了黑甲军统领一职外,他还会接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往后这上京城内防守就交由他了。诸位大人往后有什么事,尽管麻烦他。他会派人驻扎在诸位大人府邸附近的,也会好好关注诸位大人的。”

女子的话看似清风拂面,实则寒冰刺骨。

有胆大的大臣抬头,只见上首白衣女子巧笑嫣然,黑袍男子则满脸纵容。

大臣又低下头,

这上京城的天真要是变了,还是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