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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慈悲 三昌 23209 字 27天前

任兰嘉甚至顾不得莫桑还在身侧就直接发问。

任兰嘉问话的同时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冷哨声,站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听到那声冷哨声面色一变。

任兰嘉的注意力此时都在观海身上,没注意到莫桑突变的脸色。

事态紧急,观海也没有避讳莫桑,直接道:

“京中刚传来的消息,昨夜上京城中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带人屠杀了上京城守城禁军,上京城被围困。城外庄子上昨夜也遭到突袭,来人目标明确,冲着小世子去的。混乱中慧心带着小世子突围而出,如今下落不明。”

嗡——

任兰嘉的脑子嗡了一下,身型猛然一晃。

观海瞳孔一震,刚想扶住任兰嘉,一侧的莫桑已经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任兰嘉撑着莫桑的手堪堪站稳身子时,手脚已然冰凉,脸上更是没了血色。

看着任兰嘉的失神模样,观海也难掩眸中冷意和担忧,但他还是宽慰道:“慧心冷静机敏,留在庄子的侍卫也都是好手。有他们在,小世子定然无恙。我也立马快马回京,必定找到小世子。”

观海的话,任兰嘉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听到那句下落不明后她的心就乱了。脑中各种思绪叶交织在一处。

任兰嘉下意识就想回京,可心中那仅存的理智压制住了她。现在的她是个拖累,带上她只会拖慢观海的行程。任兰嘉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用痛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待她再抬起眸时,眸光里满是冷意和嗜血的杀意。

“你带人立马回京。我要让哥儿平平安安的。”

观海点头,然后看向任兰嘉身侧的莫桑。

莫桑:“我会誓死护卫王妃周全的。”

观海此时选择抛下任兰嘉回京,是因为他知道,让哥儿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撑,要是让哥儿出了什么事,那她也不会想活着了。

观海没有再逗留,只给任兰嘉留了一句保证就转身离去。

“我会将让哥儿找回来的。”

观海转身快步离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任兰嘉脸颊突然一冰。她抬手一抹,指尖湿漉漉的。她不知何时哭了。

一向隐形人一般的莫桑递上了帕子:“王妃。”

任兰嘉没有接帕子,而是用手擦去那行泪。

“带我去找你们主子。”

这也是任兰嘉第一次踏出这间宅院,宅院地处辽阔地带,四周都是大片的农田,农田之间屋舍林立,正值午膳时分,屋舍间炊烟袅袅,白烟弥漫在空中,颇具烟火气。

可此时从宅院出来的一行人无人有心思欣赏着什么烟火气。

任兰嘉骑在马上,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疾驰在农田间。

穿过大片农田,便是军营。

负责守卫军营的士兵远远就看到疾驰而来的马队,待马越来越近,士兵们看到领头的马上骑着一道纤细身影时,也是一愣。

“怎么是个女的?谁啊?”

“不知道啊!”

“管她是谁,都给我拦下。”

士兵们拎着长枪刚打算上前拦,一枚印信远远砸来。

“王妃入营,速速让开。”

王妃?

士兵们还在愣神的时候,接到印信认出是摄政王府印信的百夫长拔高了音量呵斥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让路啊。”

士兵们纷纷让路,一众快马擦过他们径直进了军营,留给士兵的只有漫天的灰尘。

“我的乖乖,你们谁看清哪

个是王妃?王妃长什么样了吗?”

士兵们齐齐摇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就瞥到了一个影子。

军营中,军帐比比皆是。莫桑领路,带着任兰嘉朝着最中心的大帐而去。还未到大帐,莫桑就看到帐外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影。

马被勒停在距离大帐几步之外,任兰嘉坐在马上,心猛跳,手心也在发颤,她想下马,但发觉自己身子僵直动不了。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男人迈步从军帐走到她马下向她张开手。

“来,我抱你下来。”

任兰嘉绷着身子微微俯身,陈朝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下马。

被陈朝抱下马,然后被他环在怀里的那一瞬,任兰嘉隐忍了许久的泪倾泻而出。

“让哥儿……”

陈朝紧紧拥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信我,让哥儿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让哥儿出事的。”

陈朝也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如果此时连他不能保持镇定,那她要怎么办。

怀里的人整个身躯都在发颤,陈朝的怀抱越收越紧。他拍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任兰嘉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不知怎的就绷不住了。

大帐里,一个炉子正燃烧着柴火,柴火在火焰中发出噼啦啪啦的声音。任兰嘉透过那熊熊焰火隐约见到了让哥儿的笑脸。

她不该离京的,不该留下让哥儿的。

还未回暖的初春,任兰嘉连披风都未披。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吹了一路的寒风。陈朝刚将她抱下马时就感受到她身上的冰冷。如今进了帐陈朝想拉起她的手给她暖暖手。可刚牵住她的右手,就摸到了满手的湿漉。

陈朝低头一看,满手的血腥。她的掌心和指尖都是鲜血。看着那血淋淋的手,陈朝的心一沉,眼眸森然。

“让观心速速过来。”

陈朝发话,任兰嘉慢慢回神。

“陈朝,让哥儿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她的眼眶还红着,眼神微微发木,陈朝刚对上她的眼神就直觉不对劲。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手心的痛还有血,她只惦念着让哥儿。

陈朝虚环着她,安抚道:“嗯,让哥儿没事的。我的暗卫也跟着呢。很快,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任兰嘉眼眸闪过期翼:“你不会骗我吧。”

陈朝:“我怎会骗你。”

观心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朝在低声哄任兰嘉的场景,事发突然,观心也是才收到消息。

除了消息,还有观海派人传的话。

观海说:在他离开郡主身侧找到小世子之前,她得关注好郡主的心绪。必要时刻,可以用上安神丸。

观心很少在任兰嘉面前伺候,一直处理的都是外头的事,所以她对许多事了解并不深。她本也不知观海何意,直到她亲眼看到任兰嘉血淋淋的手。

擦去鲜血,露出手掌原样,观心和陈朝才看清那血是怎么来的。那是硬生生用指尖掐出的血口,再被马缰一磨,几个血口又被生生磨开,导致整个手掌不见完好的地方。

观心常常受伤,这样的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这伤却出现在她娇生惯养的主子身上,而且一看还是自己弄的。观心眸光一沉,处理伤口时,她呼吸都重了三分。

上完药,观心默默将安神丸夹杂在药丸中让任兰嘉吃了下去。

药丸服下不到一刻,任兰嘉就瘫软在陈朝怀里没了意识。

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就昏睡过去,陈朝眼眸中风暴聚集:“你给她吃了什么?”

观心:“安神丸,曾老根据郡主身子调的养神丸,除了会嗜睡些,与郡主身子是有益的。”

观心回答的同时从怀里抽出了一封信。

“观海让我交给您的。说您看了便懂了。”

观海让人给观心传的除了几句话和一瓶安神丸外,额外还有一封信。

“王爷将郡主安置在榻上吧。我再看看郡主身上有无其他伤处。”

大帐的角落摆放一张小小的软榻,供人偶尔休憩用的。陈朝冷着脸,将怀里的人轻轻安置在榻上后拆开了那封信。

信是观海匆匆而写,内容不多,但里面的每一字都让陈朝瞳孔震动。看完信,陈朝面容晦涩,他看向软榻上沉睡着的人,声音暗哑道:“观海给的安神丸,可以供她用几日?”

正在解任兰嘉衣襟的观心一愣:“至多五日。”

陈朝下颚紧绷,五日……

隔壁大帐中,高行止一直来回踱着步,徘徊了许久才等到陈朝掀帐而入的身影。陈朝一进帐,高行止就迫不及待将他拉到舆图面前。

大帐中所挂的舆图已经从青州舆图换成了全境舆图。

舆图上,几个红圈异常显眼。细看,分别是青州,凉州,还有上京城。

“青州城的青州军,凉州的蛮人,上京城的李怀远。昨夜都动了。我们这是被安王耍了一道。”

陈朝看着舆图,面无表情:“三日内,我要破开青州城。”

第107章

沂州相隔千里之外,昔日繁华的上京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禁军在巡防。

站在寂静中细听,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啜泣声。

上京城最中心,焦黑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皇城宫墙之上,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魏棕站在已具少年模样的明丰帝身后,二人一同俯瞰着宫墙之下那片已然被鲜血浸透的鲜红土地。

一夜,魏棕带着禁军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在夺回上京城控制的同时将多数反贼尽数斩杀在这宫墙之下。一夜厮杀也让魏棕身上的煞气到了顶峰,眼下即便在明丰帝面前,他身上的煞气也难以压制。

“圣上,先回宫吧。此处还不安全。”

反贼虽灭,但李怀远尚未抓到,魏棕不敢放松警惕。而且在昨夜之前,上京城中还一切如常,可不过转息,新任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突然就反了。好在反贼人数不算多,值守皇宫的禁军还有城外的城防营也反应及时。否则,昨夜的宫城中又得重现多年前的那场屠杀。

魏棕心有余悸,更不敢拿明丰帝的安危开玩笑,从明丰帝想要登宫墙之时他就在劝,可还是劝不住明丰帝。

明丰帝登宫墙不是为别的,只是想亲眼看看昨夜留下的残酷景象。当年叛乱,他还年幼,对很多事记得不是很清了。这一次,他得看清楚,也记清楚。有多少人觊觎他的皇位的同时又有多少人在誓死守护着他的皇位。

“魏棕。”

明丰帝用着少年时期特有粗哑音调唤了一声魏棕。

魏棕跨步上前:“圣上。”

明丰帝:“昨夜牺牲的将士和禁军都厚葬了吧,抚恤金都发下去,务必保证抚恤金都送到他们家人手上。若有人动了贪这抚恤金的念头,就杀了吧。”

少年皇帝,言语间已具凌厉气势。

魏棕垂头:“是,臣领旨。”

片刻沉默后,明丰帝终于下了宫墙,下宫墙后明丰帝在一众禁军的护送下回了紫宸殿。而魏棕目送明丰帝离去后就带着浑身煞气准备去审一审那些特地留下的活口。

魏棕刚走到宫门处,就看到了他留守在庄子上的亲卫正在翻身下马,亲卫落地的瞬间,地上也留下了两个血红的脚印。

魏棕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反贼刚除,他还未来得及让人去给庄子上送过信。

如今看亲卫这样子,难不成庄子上也出事了?

魏棕面色一变,三步并两步疾步朝着亲卫走去。刚走近,魏棕就闻到了比他身上还浓烈的血腥味。

魏棕眉头紧蹙:“发生了何事?”

亲卫来不及行礼就答:“昨夜庄子上被围袭,属下们护卫不力,王妃和小世子都失踪了。

魏棕瞳孔一震:“夫人呢,源哥儿,还有老太太和老太爷如何?”

亲卫:

“夫人和小主子都无碍,老太爷也安好。老太爷特地叮嘱,所以属下们暂没有将王妃和小世子失踪一事告知夫人,夫人还不知情。只陈国夫人和老太太知晓后,惊恐过度,哭厥过去了。”

晴天霹雳,这消息在魏棕脑中炸开。几个呼吸间,魏棕面色变得铁青:“找,都去给我找。人若找不回来或者伤了一分一毫,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一想到任兰嘉或者让哥儿也许会出事,魏棕就头皮发麻。届时别说他的亲卫,只怕他都得在陈朝面前以死谢罪了。陈朝离京前,他信誓旦旦保证,结果转眼丢了他的妻儿。

内忧外患,魏棕焦头烂额。

魏棕在上京城都快把头挠烂了,远在沂州的陈朝此时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压制着心中的郁燥和高行止在大帐中呆了许久。想出来透口气顺便再看看他的夫人时,发觉他的夫人已经醒了。

不但醒了,还将那瓶安神丸摔得粉碎,药丸夹杂着药瓶碎片滚落了一地。而喂他夫人吃下安神丸的观心,此时正被罚跪在大帐外。

在大帐外,看到笔直跪立的观心时,陈朝就有了心理预期。可进帐后才发觉,是他想的简单了。他的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是从所未有的难看。整个人也充斥着阴郁和焦躁,昏睡前那片刻的脆弱和茫然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陈朝放缓脚步缓缓上前,他没有坐到她身侧,而是走到她面前蹲下。

“醒了?手还疼吗?”

任兰嘉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层层包裹着的手掌,她只关心一事。

“找到让哥儿了吗?”

任兰嘉散去浑身的阴郁,紧紧抓住了陈朝的手,眼神中满是期待。

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陈朝心头涌起一阵酸涩。酸涩中,陈朝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些。

“嗯,找到了。我已经让暗卫护送着让哥儿往沂州来了。”

任兰嘉眼眸一亮:“真的吗?”

陈朝点点头:“嗯,暗卫刚传来的消息。”

本就强制着从昏睡中醒来,又一直强撑着身子的人在听到陈朝的话后顿时卸了力,整个身子陡然一软一歪。好在陈朝蹲在她身前,见状及时护住了她。

任兰嘉歪在陈朝结实的臂膀里,恍然记起另一件事。

“祖父祖母呢,他们可都安好?”

陈朝点点头:“他们都好。让哥儿也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任兰嘉终于露出笑意:“陈朝,我好累啊,我想睡了。让哥儿到了你唤醒我好不好。”

陈朝拍抚着她的头:“睡吧,一切有我在,让哥儿还得有几日才到呢。”

任兰嘉再度昏睡过去,陈朝摆好她的手脚又给她盖上被子后又深深看了她两眼,这才再度出帐。

出帐后,陈朝看向依旧笔直跪立着的观心。

“怎么回事?不是说一颗能维持三个时辰吗?”

陈朝算算时间,他离开满打满算至多两个时辰,再看大帐里那满地的药丸,只怕她醒来已经有一会了。

观心面无表情,淡淡回:“安神丸的药效是能维持三个时辰,但郡主心有执念,执念大过药效,郡主逼迫自己强行醒来。方才郡主看似清醒,但对郡主而言,她是在梦中。”

陈朝一愣:“游症?”

观心:“似游症但也不是。郡主此番情形,不适合再用安神丸了,若再来几遭,只怕精神会绷不住。”

陈朝想到观海给的信件中的内容,他不由绷紧下颚:“那便不用了。”

陈朝垂眸沉思,观心默默开口:

“方才片刻清醒,对郡主而言虽似梦,但郡主的一言一行皆是她心中所愿。郡主方才叮嘱属下交一个人给王爷。希望王爷能善加利用,早日擒得安王。”

陈朝闻言眉眼一动:“何人?”

观心:“安王长子,赵泰德。”

陈朝眼神一凛:“赵泰德?”

观心:“是。人在来的路上,明日就能到。”

陈朝沉了沉眼眸,他的夫人,还真是令人惊喜,暗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礼。

陈朝:“明日人到了就将人送来,还有,若你主子问起小世子一事,就说已经寻到小世子,小世子安然无恙。明白吗?”

一贯冷脸的观心脸上难得露出讶然之色,她脑中思绪千转百回,许久她才微微颔首:“是。”

*

任兰嘉醒来时,看着头顶矮小压抑的圆顶帐还怔愣了下。她眨了眨眼,扭头环视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这是为了让哥儿到军营来找陈朝了。

让哥儿?任兰嘉的脸色一白,一段模糊记忆同时显现在她脑中。记忆中,陈朝蹲在她身前和她说让哥儿找到了。

那记忆很模糊但又很真实,任兰嘉支起身子想找陈朝证实。

帐中不见陈朝身影,掌心传来了清晰的痛感。任兰嘉侧头去看,自只见己的右手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观心给她上药的场景也回到她脑中。

“观心……”

任兰嘉轻轻唤了一声。

“王妃。”

应声而入的是莫桑,而不是观心。

任兰嘉:“观心呢?”

莫桑:“观心去给您熬药了,要属下去叫她吗?”

任兰嘉摇摇头:“你家主子呢?”

莫桑:“在隔壁大帐中和高将军议事。”

任兰嘉沉默了下,然后幽幽问道:“有让哥儿的消息了吗?”

莫桑歪了歪脑袋,神色自然道:“小世子安然无恙,已经寻到了。如今正被护送着往沂州来呢。主子方才和王妃说过,王妃忘了吗?”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任兰嘉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

“寻到就好,我要去接让哥儿。”

说罢,任兰嘉就打算起身。听到任兰嘉的话再看到任兰嘉的动作,莫桑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尽量维持着正常,劝道:“王妃,您还受着伤。怎么接小世子呢?小世子有人护送着,一切都好。”

莫桑的话,任兰嘉压根没入耳。她一心只想早点见到让哥儿。

“叫观心来。让她随我去接让哥儿。”

莫桑整个人一僵,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高大的身影进了大帐。

见到来人,莫桑如释重负。

“主子,您来了。王妃正说着要去接小世子呢。”

陈朝迈着大步进帐,听到莫桑的话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朝发话,莫桑暗暗松了一口气。

莫桑出去,帐中只留下了陈朝和任兰嘉。任兰嘉难掩眸中喜色。

“我要去接让哥儿。”

陈朝神色未变,一脸坦然走到任兰嘉身侧坐下,坐定后很自然牵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

“如今青州,凉州开战在即,你们母子就是最好的制衡威胁我的工具。让哥儿眼下好不容易才安全了,你再去接,若不小心将暗中的危险也引向他可如何是好。”

任兰嘉面露犹豫:“可是,上京城距离沂州上千里,让哥儿独自……”

陈朝打断了她:“怎会是独自,有我的暗卫,有慧心,还有你的侍卫。你睡着时,我也让观心给观海去信了,有观海陪在让哥儿身侧,你总能放心了。”

听到观海,任兰嘉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又沉默了一会,她妥协了。

“让哥儿大概几日能到?”

陈朝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让哥儿还小,现在天气又还冷着。若为了急着赶路,惹个风寒什么的更麻烦不是。所以我命他们车马慢行了。若一切顺利,说不准让哥儿还未到沂州,我们就启程回京了。”

儿子先是失踪,好不容易寻到又怕将危险带给他,这种抓心挠肝的郁燥感让任兰嘉不耐地拧了拧眉。说到底,还得彻底解决这危险,否则有一就有二。

“上京城如今什么境况?”

陈朝如今能安然镇静坐在她面前,其实也侧面说明了京中并未出现大问题。

陈朝:“李怀远逃了,剩下的反贼多数都被魏棕带着禁军杀了。”

提到李怀远,任兰嘉面带疑狐看了陈朝一眼。

“李怀远怎么会突然反了,他和安王有勾结?”

能和安王勾结的,大多都是老臣或是世家大臣。譬如当初的孙太尉,如今青州军主将。这李怀远,不管是年岁还是他的庶子身份,都不应该和安王有交集。

提到李怀远,亲手把他提到金吾卫大将军位置的陈朝面色也不佳。

“暂未可知。只有抓到李怀远或者安王才能得到解答了。”

任兰嘉没再追问,毕竟这本也不是她关心的事。

“对了,我给你一个人吧。用他,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安王露面。”

陈朝:“赵泰德吗?”

任兰嘉:“你怎么知道?”

陈朝:“夫人不久前醒来,已经同我说过了。”

任兰嘉:“……”

她醒来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只有一小片断的模糊记忆,就如梦境一般。其他的什么更是都不记得了。

陈朝眼看着任兰嘉露出迷茫之色,出声安抚。

“你手上血流太多了,失血过多,就是会晕沉沉的。受伤了,就别再来回跑了,干脆就留在帐中先养两日伤吧。”

第108章

任兰嘉被留在了军中大帐养伤,只因为陈朝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也怕她下头的人和她说漏了嘴。

而被陈朝谎称已经接到的让哥儿此时窝在喘着粗气的慧心怀中,眨着两只大眼

一脸无辜。一夜一日的厮杀,使得慧心身侧的侍卫越来越少,而追杀他们的人连片刻喘息都不给,一路紧逼,让慧心连藏匿自己小主子的机会都没有。

当初若不是将一部分人撤去了益州,慧心绝不会这么狼狈。但好在,观海暗中一直留了多条退路。面对此次追杀,慧心冷静选择了最近的那条退路,那就是离庄子不远的的渡口。

平日里不过半日马车就能到的渡口,慧心一行人在四处躲避追杀下花了一夜一日才到。

而眼看着渡口越来越近,护卫了一路的侍卫们更是打算为慧心还有她怀里的让哥儿断出一条生路。

“慧心姑娘,你带小世子走。这里留给我们。”

陈朝留守在京中的暗卫在混乱当夜就已现身,此时和仅剩的几个王府侍卫毅然决然站在了最前侧。

慧心绷紧脸,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犹豫。慧心点头:“那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走。”

慧心带着剩余不多的长公主府侍卫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身后很快就传来厮杀声,但慧心头都未回,只是抬手捂住了让哥儿的眼。

渡口处,一艘船一直停靠在岸边,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率先开路,在快到时一个点身跃起想先行到船上检查一二,可人刚提到半空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下。

侍卫轰然砸地,慧心脸色一变,而护在慧心身侧的侍卫很快成圈,将慧心护在了最中间。

“有埋伏,小心。”

慧心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让哥儿,让哥儿懵懂无知,还对她笑了笑。慧心眼眶一热:“小世子放心,奴婢会带你出去的。”

再抬眼,慧心含水的眸中射出冷意。

“给我剑。”

离慧心最近的侍卫抽出一柄剑递给了慧心,平日里温良娴静的慧心在拿到剑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走。”

形成圈子的侍卫们刚护送着慧心走了一步,凌空又射出了一枚冷箭,这一次这箭没有射到人,而是射在了最外圈的一个侍卫的脚边。

不伤人,这箭似乎只是警告,警告他们若再向渡口踏一步,下一箭射到就是人了。

而不远处,王府的暗卫和侍卫也被逼着往渡口方向而来。

明明离渡口就不过几步,他们却被围困,还有人提早在这守株待兔,这一切都让慧心清晰意识到了一点:追杀他们的人提早知道了他们的退路,长公主府里有人出现了问题。

慧心略一思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冷着眸,朗声向着密林中喊了一声。

“宋十,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四周寂静了一会,寂静声后是一阵齐整脚步声。一个长相儒雅,衣着素净的人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而那人,赫然就是慧心口中的宋十。

见到宋十,慧心瞳孔轻轻一颤。

“果然是你。”

别说是慧心,在场所有长公主府侍卫在见到宋十后脸色都齐齐一变。

面对昔日同僚,宋十微微一笑:

“慧心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还有诸位弟兄。只要诸位弟兄放下手中的剑,让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与我一同走一道,那今日就不用再死人了。”

慧心还未发话,一个侍卫先冷声道:“别做梦了。今日你谁都带不走。”

宋十轻笑一声,无视那侍卫看向最中间的慧心。

“慧心姑娘,你说呢?”

慧心冷眉以对:“宋十,你别忘了,你和你妹妹的命是郡主救下的。”

救下宋十兄妹,是在云留山上,彼时的宋十还是少年,为了求归云寺主持救妹妹一命跪在归云寺外久久不起。出家人慈悲为怀,主持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救宋十妹妹的药材极其珍贵,他们没有。

风雪中,宋十身着单衣,昔日傲气少年为了妹妹折下一身傲骨。彼时刚进归云寺的任兰嘉还难掩一身戾气,每日都得去大殿上香,正好路过看到了宋十。

而任兰嘉那日看到宋十后也不知是触动到了什么,还是只是想单纯行善积德。总之那一日,任兰嘉让慧心出面带着曾老救下了宋十奄奄一息的妹妹,事后任兰嘉也并不想要回报,是宋十自己主动找到了后山小院,签下了卖身契,说要为任兰嘉做十年的事。

如今十年之约才过半,宋十却陡然翻了脸。

而宋十听到慧心的话,也敛起了笑意。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哪哪都不去,偏偏去那云留山上苦求。”

慧心脸色一变:“原来你早有算计。”

宋十是个心有城府之人任兰嘉在接触两回后便已知晓,任兰嘉见宋十有手段又颇善交际,便把外头一些不大紧的生意交给了他。而这几年,宋十也确实凭自己的手段给任兰嘉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就算如此,任兰嘉也一直未曾把他视做心腹,如今看来,任兰嘉的防范不无道理。

慧心:“宋十,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宋十冷冷一笑:“我妹妹啊,她早就……”

宋十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众人缄默,宋十默默垂头,他素净的白衫前襟晕出一道血色,那血色以极快的速度扩大,而那血色中心赫然插着一枚箭。

宋十不可置信瞪大眼,试图想抬手捂住胸口,可下一瞬,他就轰然倒地。

突发的变故,突来的冷箭震惊了所有人。不只是慧心身侧的一众侍卫,就连原跟在宋十身后的黑衣人还有一路追杀的而来的黑衣杀手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

唆唆唆——

又有几枚冷箭擦过慧心四周的侍卫射向了黑衣人,这一次早有防备的黑衣人齐齐抬手挡箭。

领头的黑衣人挡箭后,看了一眼已然断了气息的宋十果断冷声道:“退。”

看黑衣人心生退意,并且真的在快速后撤,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王府暗卫和侍卫也围到慧心身侧。

“要不要追,抓一个活口。”

黑衣人虽退,但慧心并没有放松警惕。她摇摇头,冷声道:

“是何方出手相助,还请现身一见。”

众人的视线齐齐放在了冷箭出现的方向,慧心也聚目看着。而没一会,林中的人就现了身。慧心看着那人露出了笑脸,慧心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马蹄声很快就到了近前,而王府的暗卫和侍卫见到马上熟悉的面孔时也大松一口气。

“好了,这下没事了。”

领头骑在马上的正是带着侍卫一路追踪而来青云和陈河,青云看到慧心抱着小主子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可很快,他脸色一变。

“慧心姑娘……王……王妃呢?”

大概是太过惊恐,青云不只是嗓音,整个人都在发颤。

看到青云那快被吓死的模样,慧心头一回对青云产生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情绪。

“王妃安然无恙,你放心吧。”

青云不信,王妃若无恙,怎么会离开小世子。

这一夜一日,青云的心都在高高悬着,护下了老夫人,却丢了王妃和小世子,这一夜一日间,青云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死法能让自己死的不那么痛苦。

青云苦着脸,他身侧的陈河脸色也不好看。昨夜虽然混乱,但他是清楚有多少人护着王妃的院落的。如今,那么多人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些,可见这一夜一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陈河冷着脸,对上了慧心的视线,慧心指了指黑衣人后撤的方向。

“人往那边逃了,看能不能抓回几个活口。”

方才人少,慧心不敢动。如今大部队来了,慧心有了余量。

陈河点头:“我去追,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先休息片刻。待我回来,护送你和小世子去沂州。”

青云本以为找到人就要回京的,如今听到要去沂州也是微微一愣:“沂州,为什么要去沂州啊。”

青云的发问没人回复他,陈河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黑衣人后撤的方向追去,在路过宋十的尸体时陈河垂头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收起视线离去。

而慧心终于得以松下心防,她再回头,密林间哪还有人。慧心脸色微微一变:“人呢?”

她身侧长公主府的侍卫面色也晦涩,凑到慧心耳旁轻语:“见到陈河他们来,他就走了。”

不过匆匆一眼,若不是有侍卫验证,慧心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慧心:“方才在场的王府的人若问起,就说不知是何人。”

慧心方才的笑脸,只有身侧的两个贴身侍卫看到。慧心嘱咐完,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中还握着剑。将剑递给侍卫,慧心抱着小主子轻声哄:

“小世子真乖,是不是饿坏了。奴婢这就给你弄吃的。”

一路被追杀,喘口气的都没有,更别提弄什么吃食。这一路,慧心只能用侍卫身上的冷馍泡着水给让哥儿吃,而出生起就精细养着的让哥儿也乖乖吃了。不止吃了冷馍,一路上还不哭不闹,乖的让人心疼。

慧心心中正感慨,正心疼小主子呢。就见到自己小主子面色渐渐不对,慧心还未来得及慌张,就听到小主子咽喉中反了一声,随后小主子小嘴一张,结结实实吐了慧心一身。

慧心:“曾老呢,曾老跟来了吗?”

*

寂静深夜,沂州城外军营中灯火通明。巡防士兵丝毫不敢懈怠,尽心巡防着军营四周。在巡到最中心的大帐外时,一众士兵看到大帐外站着的女子,面色都有些怪异。但士兵们什么都未说,在轮值交班后才敢聚在一处议论。

“看到了么?那就是王妃身侧的侍女。今日拿着王府印信砸开了路的那个。”

士兵们面面相觑,咋舌道:“不都说高门府邸,就连普通侍女都会和天仙一般吗?今日一瞧,也一般啊。”

话刚落,另一个士兵立马接话:“医帐中新来的那个医女瞧着长相不差,但你们敢上吗?”

提到此,一众士兵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回忆,纷纷摇头:“那医女啊,还是算了吧,不是凡人能消受的。”

而此时,被众士兵避之不及的医女正跪在大帐中,身型笔直,一脸恭敬。

而上座,是捏着眉心有些不耐的任兰嘉。

到底是任兰嘉,清醒后再一次为观心给她喂的安神丸发了火。

“你们一个个,都替我做上主了是吗?”

任兰嘉觉得就是这些时日她太心善了,也太心软了,一个个都爬到她头顶替她做主了。

白日里明明知道任兰嘉的清醒只是假象,醒来可能不记事,但依旧生生跪了半日的观心此时在面对任兰嘉的再次质问时还是选择不声不响就受了。

看着观心抿着唇,一脸倔强,任兰嘉也来了气。

“左右你的身契我已经消了,你也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人了。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本沉默不语的观心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从来都冷着脸的她眼框居然红了。

“郡主,我错了。我不该听从观海之言,郡主怎么罚我都行,只求郡主不要赶我出府。”

在襁褓时就进了教坊司,观心一路磕磕绊绊长大从未体会过什么温暖。进长公主府后,虽然也为奴,但有如父一般的曾老,有如兄一般的观海,有如姐妹一般的慧心,还有一个嘴硬心软的主子。

即使有如仇敌一般的观海天天在眼前杵着,观心也从未想过离开长公主府。

看着眼眶中渐红的观心,任兰嘉恍惚记起了观心初到长公主府那一日。那一身的伤痕,可她似乎不知痛,看向她的眼神只有茫然。

而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在见到观心的浑身伤痕后,只对她说了一句:“嘉儿,好好待她。”

彼时任兰嘉还不知道观心的身世,后来知道后也理解她母亲的那句话。稚子无辜,只是因为朝堂权势博弈就落得如此下场。

世人都想投个好胎,可焉知高门之间的算计和背后的危机。观心就是个例子,福只享了几月,接下来却要一世受苦,还不如投身在普通农户来的幸福。

想到当年的事,任兰嘉也消了点气,她叹口气:“我并不是赶你出府。只是待安王伏诛后,我并无其他打算了,困你们在府里还不如给你们选择。你出府后可以成家生子,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也可以游走四方,用自己的医术悬炉济世。不管你如何选择,闲时,你都可以回长公主府看看。”

观心这一生,还从未为自己活过,除了喂观南的那一碗毒药是为了解自己的心头气,其余时日,她都是跟着别人给的方向和目标走。

而眼下让她选择,观心选择不了,也不愿意选择:“属下不走,长公主府就是属下的家。曾老年事已高,服侍不了郡主几年了。往后几年,属下会和曾老继续潜心学习医术,余生就在府里安心当一个医女接曾老的位置。”

任兰嘉:“……”

也不知道曾老知不知道他的徒弟嫌他年纪大了,还觊觎他的位置。

面对倔强的观心,任兰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索性摆摆手。

“去外头跪着吧,在这惹我心烦。”

这下头的人,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愿意成家的。还亏的她操心,想来她是真没有当红娘的命了。

第109章

夜过三更,高行止亲自送陈朝到帐外,面对深沉夜色,高行止叹口气:“期望那安王长子能发挥作用。”

高行止长相虽魁梧,妥妥的武将模样,但他出身定国公府,自幼受名师教导。所以他不似普通武将那般好战,他考虑的更深。

若他是在面对来犯的外敌,那他自是毫不犹豫就会提刀上阵,但如今他是在沂州,面对的是同是同胞的青州军。

同样有这顾虑的也有陈朝,愤怒过后,陈朝如今也已冷静下来。

“明日上阵劝降,你打算用谁?”

高行止:“用王五吧,他贫民出身,又能说会道,这样的人比我们去有用。”

陈朝颔首,他和高行止还有军中一些将领都出身世家,出身优越的他们此时去劝降反而显得适得其反。

“那便这般吧。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陈朝转身离去,高行止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口气。

他曾经对陈朝挺不服气的,他觉得他们二人同是出生武将世家,陈朝不过凭着自己姐姐的关系这才一飞冲天,坐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后来,和陈朝几番接触下来,高行止发觉陈朝对行军打仗的见解不亚于整日泡在军营的他,如果不是上了京,那陈朝现在必然已经接过他父亲的帅印接掌了凉州军。再看陈朝偶尔听他说边关生活时,眼中难掩的那一丝丝艳羡,他就懂了,这旁人求而不得的摄政王的宝座陈朝并不是那么想要,只是他不得不要。如果陈朝有选择,他应该也想驰骋在沙场,守护一方百姓。而不是困在上京城被那些尔虞我讹裹挟。

但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最起码陈朝娶到了一个温柔娴静的皇家郡主。不像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每天在军营里和那些大老粗四目相对。

不知内情的高行止至今以为任兰嘉是为了陈朝而来,伉俪情深,可把高行止羡慕坏了。

寂静深夜,高行止想到任兰嘉的妹妹任兰昭。虽然那几次痴缠是陈朝的主意,但说实话,几番接触下来他也真是动了想娶她的念头,可谁让他长得不如盛钧行那个文弱小子斯文呢。

也不知为什么如今的小女郎就喜欢那些手

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呢?他明明也不差啊。

想到此,高行止心中泛过一丝忧愁,愁意上头让他有点想喝酒。

“去,给我拿壶酒来。”

高行止踢了守在帐边的亲兵一脚,亲兵立马嬉笑着。

“将军,一壶够吗?”

高行止仰头看天:“你看着办吧。”

高行止的亲兵屁颠屁颠去拿酒了,而此时陈朝也走到了自己的帐外。帐外,莫桑一直守着,看到陈朝走来,向前迈了一步。

看到莫桑动了,陈朝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问:“何事?”

莫桑:“小世子寻到了,毫发无伤。陈河他们正护送小世子往沂州来。”

陈朝铁了一日一夜的脸色听到这消息后终于缓和了些,但在亲眼见到儿子,抱到儿子之前,陈朝的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去找观心,让她给观海传信。”

莫桑听命走后,陈朝独自在帐外站了许久。巡防的士兵都路过两回后,陈朝才掀帐而入。

帐中,只榻旁燃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烛光照映在榻上,可以看到榻上微微的隆起。陈朝放缓脚步和呼吸,褪去在外被风吹得冰冷的外袍,只穿着一身中衣坐到榻沿。

榻不大,是按照一个人的身量做的。如今任兰嘉躺在榻上却只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可见她身型有多清减。

烛光下,她的睡容难得平静,应该是得知让哥儿安然无恙的消息才如此平和。好在,让哥儿如今真正安然无恙,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方才在帐外站着,陈朝就是在反思,他好像真是一个糟糕的父亲,一个糟糕的夫君。护不住儿子,就连她,他也是未曾真正替她做过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本睡着的任兰嘉睁开眼。观心虽没再喂她安神丸,但为了给她止痛,在汤药里还是放了着助眠的药材。所以任兰嘉此时醒来,也不是十分清醒,看到塌边的人影,她迷迷糊糊道:

“你回来了?”

任兰嘉的声音含糊,娇软中还带着浓浓的困意。

陈朝许久没有听她用这种语调和他说话了,虽然知道她眼下并不是十分清醒,但陈朝还是柔了眉眼。

“嗯,回来了。”

任兰嘉打了个哈欠:“那早些睡吧。”

陈朝本没有多少困意,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哈欠传染,也涌上了一阵困意。

榻上的被子仅有一床,陈朝掀开盖在任兰嘉身上的被子,上了榻。

陈朝上榻后,本还有些余量的榻瞬间变得拥挤。任兰嘉被迫挤到了最里头,与此同时还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任兰嘉微微皱眉,陈朝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本以为她要嫌弃挤,没想到她小唇一张:

“你身上好冰啊。”

陈朝勾勾唇角,将她搂在怀里。

“一会就暖了。”

任兰嘉眉头虽然还微蹙,但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困意上头让她很快窝在陈朝怀里又阖上了眼。

夫人在怀,儿子平安,陈朝也卸下心中重压,难得很快就入了眠。

第二日,早早入睡的任兰嘉先醒来了,一睁眼便看到眼前如墙一般的结实胸膛。不只是结实胸膛,与她紧紧相贴的身躯下的那炙热也很明显。

昨晚的模糊记忆缓缓忆起,任兰嘉有些懊恼蹙了蹙眉,真是睡迷糊了。可再懊恼,任兰嘉也没有贸贸然就把他推醒,虽不知他何时回帐的,但必然也是深夜了。罢了,让他睡着吧。

任兰嘉的体贴让陈朝难得睡到了天明,大帐不如屋子,没有床帐也挡不住日光。帐内渐渐明亮,陈朝也在光亮的刺激下睁开眼,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水眸。

眸光清澈,一看便清醒有一会了。

陈朝慵懒一笑:“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面对他的亲昵语调,任兰嘉有些别扭。昨日让哥儿一事,她被刺激到有些迷了心智,观海走后,她心里也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找到他。

也正是如此,让任兰嘉在清醒后清晰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其实还占据着一些位置,以至于她在迷茫时下意识把他当作了支撑。

任兰嘉久久未回应他,陈朝也不在意,只是许久未见她愣神的模样,陈朝有些怀念。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轻吻下她的额头。

“听莫桑说你昨夜晚膳都没用多少,如今也该饿了。我陪你用个早膳再去议事,可好?”

任兰嘉点点头,陈朝一笑。

军营中的吃食大多都是大锅饭,就算是给几位将领单独开小灶做的,也都简单。毕竟在外行军打仗,填饱肚子是首要的。

所以待膳食端上来,任兰嘉看到那如她面庞一样大的白面馒头时也是被惊到瞪大了眼。陈朝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陈朝伸手,拿起馒头掰下一小块放到她碗中,又给她夹了些小菜。

“看着粗俗,味道还是不错的。试试?”

任兰嘉夹着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没有添加多的佐料,入口只有白面的淡淡香气。虽然比不上任兰嘉以往吃的那些精细吃食,但味道也不算差。

任兰嘉又咬了一口,一旁的陈朝见她吃了,才拿着少了一角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

早膳虽然简陋,但陈朝吃的很香。比起原来府中那些膳食,这白面馒头和小菜似乎更合他的胃口,见他吃的香,任兰嘉不由自由也多用了两口。

用过膳后,莫桑进来取走了餐盘,陈朝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清口。

“这两日前方战事随时会起,战事一起,我只怕顾不上你。我在沂州城内寻了一处庄园,景致也好,等我议完事,我送你进城。你就住在庄园里安心养伤,等着让哥儿来如何?”

任兰嘉狐疑偏头,昨日要她留下来养伤的是他,如今要送她走的也是他。再者说了,她留下来也不是为了养伤。

任兰嘉固执摇头:“我要见安王。”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未曾见到之前她不会进城的。

见她固执劲又起来,陈朝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给她多个选择,毕竟她进了城,他也不方便见到她了。

私心一回吧,到让哥儿来之前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吧。待让哥儿来了,为了保证他们母子安危他再不舍她也得送她走。

陈朝:“那便留下吧,我让莫桑给你寻些书。你若是无趣,让莫桑陪你在军营中转转。只是军营中大多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行为大多不拘小节,见到你只怕也不懂许多规矩,你也别同他们计较。”

陈朝在军营中长大,太了解军中这些大老粗的性子。如今听说王妃亲临军营,私下都已经闹疯了,再见到人,又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但陈朝也不想为此就拘着她,让她困在这大帐中寸步出不得,只能先说好话。

任兰嘉没进过军营,眼下还不理解陈朝的话,但陈朝既然说了,她也就应下了。

陈朝叮嘱完,外头日头也已高了,他真得离开了。离开前他还问了一句:“赵泰德何时会到?”

任兰嘉:“午后吧。”

当日出京,任兰嘉并不是独自出来,赵泰德也被带出了京。但押送赵泰德的一行人都不是任兰嘉惯用的,都是观海新调教出来的。行踪隐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正是因为这样,任兰嘉自己行踪泄露了,赵泰德那处却顺顺利利。

本以为不会这么早就用上赵泰德,没想到安王自己非要作死。好在让哥儿安然无恙,不然安王就要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血溅青州城下了。

心里有了预期,陈朝点点头,朝着帐外走去。

陈朝出大帐时,大军正在军营外集结。高行止一身甲胄站在大帐外蹙眉沉思,见到陈朝来才松了松眉头。

“你来了,可要随我一同去振奋振奋军心?”

今日只为劝降叫阵,打打口水战,不会动真格。但越是如此,情绪越要激昂。面对高行止的邀请,陈朝摇了摇头。若在凉州军中,他的话许有效果,但在定北军中,他多少句话都比不

上高行止的一句。

陈朝虽身居高位,但也没被权势迷了眼,觉得自己是摄政王就有高高在上有多了不起。军中人从不认这些,而他一向看得清也拎得清。

陈朝虽没有发言,但他还是站在了高台上站在了高行止身侧。高行止发话,他就在一侧默默点头。陈朝代表了朝堂,代表了明丰帝,他当下的态度也侧面说了朝堂和明丰帝都在全力支持这一役。而面对陈朝,士兵们也暗自默许,这一役必然要胜的漂亮,要让朝堂知道他们定北军都是好样的。

高行止一番情绪激昂的战前动员后,士兵们雄风大振,已是副将的王五翻身上马,看着一众士兵们大喊:“弟兄们,准备好接青州军的弟兄们回家了吗?”

士兵们齐声回应:“准备好了。”

青州军八万将士,大多都是附近几个州府的。有沂州的,兖州的,也有棣州的。王五所说的接他们回家,其实也没说错。

众士兵的呐喊声,远在帐中的任兰嘉也听到了,那声音整齐,激昂,有着任兰嘉认知外的一种力量。

任兰嘉不由自主起身,头一回掀开大帐走了出去。帐外零零散散站着不少士兵,所有人看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一脸向往。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有了实质感,她养尊处优的日子,是多少意志坚定的士兵用生命和信仰堆出来的。

任兰嘉招来了莫桑,和她低语了两句。低语后,任兰嘉转回了大帐。

而那些大大咧咧的士兵在大军开拔后才恍惚回过神。

“刚刚王妃是不是从帐中出来了?”

“有吗?你们谁看到了?”

“我没看到。”

“我余光中似乎看到了。”

虽然只是余光,但那士兵还是被包围了。

“王妃长什么模样?”

“没看清!哎~你打我做什么?”

“打得就是你这个傻子。”

“你们连看都没看到呢,怎么不打你们自己。”

第110章

帐外士兵们的热闹,都被耳力极佳的莫桑收入耳中。莫桑静静立在帐中,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伺候了这几日,莫桑至今看不懂自己这个女主子。虽是个皇家郡主,摄政王妃,但似乎没什么架子,也不注重什么规矩。但说她是个心慈心软之人吧,瞧着也不像。

如今帐外那些士兵的嬉闹,莫桑估摸着自己这位女主子也不会太在意,否则她早就出去喝止那些士兵了。

想她一介暗卫,如今却要干着侍女的活。莫桑闷坏了,但谁让暗卫中女子不多,她已经算最能上台面的了。但这活计属实无趣。

莫桑心中的默念念到一半时被打断,因为观心端着汤药进了帐。

任兰嘉喝着汤药,观心蹲下身子给她换药。观心给任兰嘉用的药都是曾老亲自调配的,效果极好,如今再看,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伤口愈合得再好,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这点伤对于观心而言不算什么,但她看到这伤在任兰嘉身上却皱了皱眉。观心不知道的是,任兰嘉受过比这重的多的伤,只不过如今已经看不出来了。

上着药,外头突然有了大动静。观心在专心给任兰嘉上药,任兰嘉便看向莫桑。

“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按时辰,还不是赵泰德来的时候。而且押送赵泰德一事很隐蔽,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莫桑依命掀帐出去,出去不过一刻便回来了。回来时还是一脸木然表情。

“回王妃,执掌幽州军的徐将军到了。”

幽州军?徐将军?徐弘?

任兰嘉垂眸看向正在给她包扎的观心,观心一脸平静,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任兰嘉也没说什么,对着莫桑只是轻轻点头只当自己知道了。

一主一仆,一坐一蹲,任兰嘉一言不发,而观心在给任兰嘉包扎好后,默默阖上了药匣。

“郡主无他事的话,我先回药帐。午膳后我再送药来。”

观心一脸平静,任兰嘉也就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能说清楚,唯有情字一事只能靠自己。任兰嘉自己都一头糊涂账,又怎能管得了旁人。她都已经将观心的奴籍消了,往后如何,只看他们自己了。

当初得知观心和徐弘的事的时候,其实任兰嘉也有些惊讶。让观心去将军府做医女,不过是想罚观心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后果,可谁能知道观心居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起初也许真是为了报复,解恨,可后头又抱着什么念头藕断丝连,只怕只有观心自己知道了。

观心出帐的时候,看到了隔壁大帐外站着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身上的穿着和定北军并不同。想来就是幽州军了。

拿着药匣,路过站满了士兵的大帐时,观心余光都未给一个。

幽州军中都是男子,哪曾在军营过见过女子,如今见到观心从眼前路过,眼睛都瞪直了。

“你们这居然还有女子。”

值守大帐的定北军士兵顺着幽州军士兵的视线看去,待看清人后,士兵露出骄傲的小表情。

“那是医帐的医女,医术高超,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们的军医的。”

幽州军士兵有些艳羡:“我们医帐里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若我们医帐里也有个医女便好了。大家治伤都有劲了。”

定北军士兵翻了个白眼:“想要医女,你得和你们将军说。”

幽州军士兵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大帐。想到他们那位自到幽州军营后就全身散着寒意,手腕铁血的大将军,就不由缩瑟了下身子。

这话他也只敢在外头说说,到大将军面前说不是找死吗?

诚惶诚恐的幽州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印象中一贯铁血冷面的大将军如今在大帐中笑的一脸灿烂。

面对徐弘的笑脸,陈朝没什么反应,高行止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高行止:“你笑的这么瘆人做甚?”

徐弘淡淡道:“心情好想笑不成吗?”

陈朝淡淡瞥了徐弘一眼:“不是说要将功折罪吗?那别再说废话了,议事吧。早些议完事,你也可以早些去见你的心上人。”

听到将功折罪,徐弘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当初隐瞒了太尉府失火的真像,他一直心虚着。

而听到陈朝的话的高行止哪里还有心思议事,不由自主拔高了音量:“心上人,你何时有心上人了。”

徐弘和高行止年龄相仿,出身长相都差不多。高行止至今心里还能保持平衡,是看着徐弘也和他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想来大概他们这种武将就是不讨女郎喜欢。如今,乍然听闻徐弘有了心上人,高行止怎能保持镇定。

转来转去,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面对高行止的质问,徐弘一副无可奉告的做派。

看徐弘在高行止面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陈朝无情戳破他。

“他那心上人,只怕你成婚生子了,他都不一定能娶到手。”

徐弘的笑意僵住,高行止反倒有了笑意。一脸坏笑,挑着眉凑到徐弘身侧。

“怎么回事,和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出谋划策。”

一个连女郎手都没牵过的万年老光棍,居然要给他出谋划策。徐弘一把推开高行止。

“说正事吧。”

徐弘在大帐内议事,他带来的幽州军也耐不住寂寞。两军相见,男儿血性,总想要一较高下。几番话后,两军士兵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较量较量。

士兵们的高高低低的叫嚷声慢慢走远,莫桑看向任兰嘉。

“王妃可要去瞧瞧热闹?练武台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离得虽不近,但地势高,也能看清。”

莫桑虽说是怕女主子在帐中呆的无趣提的建议,但其实是她自己也想去瞧瞧。

任兰嘉看了莫桑一眼,那一眼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底。莫桑讪笑了一声,任兰嘉缓缓起身,

“那便去看看吧。”

任兰嘉出帐的时候,帐外日头正烈,莫桑给任兰嘉披上了斗篷,盖上了斗帽。斗帽遮住日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士兵好奇的眼光。

任兰嘉出帐,除了莫桑随行,还有两个目无表情的士兵跟随。看路上那些士兵遇到两人时纷纷躲避的眼神,任兰嘉就猜到,跟在她身后的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士兵在军中地位只怕不低。

陈朝虽提前给任兰嘉做过心理预设,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问高行止要了两个教头,让他们在任兰嘉出帐时随行。军中士兵鲜少有不怕教头的,这样也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

面对陈朝的夫人,又深知自己手底下那些大老粗的德行,高行止哪里敢马虎,二话不说就派了人。

有两个教头在,一路上任兰嘉果真未感受到什么好奇视线。同时,任兰嘉也发觉,在帐中听那些士兵嘻嘻闹闹,但实质上,整个军营戒备森严,气氛严肃。士兵们三步一岗,除了守岗的士兵,巡防士兵也不少。但不管是守岗士兵还是巡防士兵,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每个人腰身笔挺,眼神坚定。

士兵什么也没说,就连换岗也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但就是在这种无声中默契任兰嘉却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任兰嘉站在高台上看着两军派出的士兵在赤膊缠斗,台下的士兵在高声为自己的兄弟呐喊时,又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力。那是一种炽热,激昂,热血的生命力。

原来这就是军营!

怪不得当初观海进了军营历练后,回来时,眸中散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观海应该也是喜欢军营的吧,若不是当年之事,他如今在军中地位也不低了。观海自幼长在她父亲身侧,受她父亲教导,又有龙卫传授武艺,观海除了那层光明正大的出身,能力并不比高行止和徐弘差,甚至可能更好。只是这些年。她困住了他,他也困住了自己。

练武台上,气氛正热,任兰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再回过神来,任兰嘉看到观心站在高台之下仰头看她。看到观心,任兰嘉木了许久的脸色微动。

“莫桑,我们下去吧!”

莫桑的视线此时正紧紧粘在练武台,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听到任兰嘉发话,她恍然回神。

“好的,王妃。”

莫桑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护着任兰嘉下了高台。观心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

观心:“人到了!”

观心说的自然是赵泰德。日头已经到了顶空,正是正午时分。说是午膳左右到,还真是分毫不差。

莫桑听到观心的话,很自觉和她们拉开了距离。任兰嘉走边问身侧的观心:“押在何处了?”

观心:“佯装成受伤的士兵,送到我帐中去了。”

这办法不算蠢,看来观海新调教的一批人,还不错。

观心是个女子,所以她有单独的大帐,就设在医帐不远处。四周除了安置伤兵的医帐,就是些军医的大帐。把受伤的人安置在观心帐中,也不算惹眼。

任兰嘉到观心帐外时,环视四周,叮嘱莫桑。

“你在帐外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莫桑点头,任兰嘉这才跟着观心进了帐中。

一进帐,任兰嘉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庞端坐在小几前慢悠悠品着茶。姿态很是悠闲,只是头上那层层包裹的厚重白布显得有些滑稽。而那许久未见的面庞上,当初寻死觅活一心求死的绝望感已然消失了,如今很是平静。

“妹妹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任兰嘉其实并不爱喝茶,但她也没有拒绝。

任兰嘉走到小几对面坐下,惬意泡茶的赵泰德看向任兰嘉身后的观心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观心姑娘,我人都到了,我头上这白布能帮我解了吗?”

观心没有动,只是看向任兰嘉。赵泰德也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在两道视线注视之下,点了头。

被白布包裹了一日的头终于得到了释放,赵泰德长吁一口气。

“妹妹的人还真是严谨,你可知,他们昨天商议着真要将我的头砸个洞出来呢。我好说歹说,这才没成行。”

任兰嘉斜眼:“表哥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如今怕了?”

赵泰德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

“死,自然是要死的。只不过要死得其所。妹妹千里迢迢将我从上京带出来,不也是为了这吗?”

赵泰德很坦然,他虽还是一心求死,但如今他只期望能死得其所,也为自己赎清一些罪孽。

对于赵泰德,任兰嘉心中其实也很复杂,在未寻到赵泰德之前,任兰嘉其实很恨他,比安王还恨。因为赵泰德在长公主府住过不短的时日,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也是真心疼爱过他这个侄子。

但在寻到赵泰德后,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身为子女,如果当日策划谋反的是她的母亲,那她也必然会义无反顾支持母亲,哪怕会死很多人。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偏偏他们都同样在意父母。

而真正让任兰嘉下决心留赵泰德一命的,除了想留他有朝一日拿捏安王外,也是因为他在叛乱之夜试图救她和母亲。只是母亲为了那小皇帝选择了不出殿。否则,那一夜,母亲应该真的不会死吧。

斯人已逝,任兰嘉现在想再多也无用。

面前的茶散着茶香,任兰嘉没有喝,而是看向赵泰德。“吴其光你可认识?”

听到这名字,赵泰德的眼帘微微一颤,他掀起眼帘看向任兰嘉。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如今应该在青州附近军营里吧。”

赵泰德一路而来,虽然什么都不知。但只听到了吴其光这三字,就知道了大概。

任兰嘉:“嗯,青州军反了。控制了青州城,城中还有数十万青州百姓。这战事不能起。”

任兰嘉再想弄死安王,也不想拿那么多无辜性命作陪,如果真要用人的性命作陪,她只能送上赵泰德。

赵泰德眉眼一动,笑的和煦。

“妹妹,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任兰嘉:“什么主意?”

赵泰德:“你先派人散一个消息到青州城内,就说那太尉府女郎所产的孩子并非我的,我从未碰过她。然后你再将我挂上战车,推到青州城下挂在日头下晒个三天三夜,他必然会出现的。他出现后,该如何做,你们拿主意便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救我,给我一个痛快。”

任兰嘉讶然抬头,赵泰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惊讶。

赵泰德看到任兰嘉的惊讶表情轻笑一声:“怎么,我这个主意不好?还是妹妹有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