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顿了一瞬继续道:
“兰嘉,你知道我选择了什么吗?”
任兰嘉目视前方,一脸平静:“皇嫂选择了什么?”
太后:“我选择当一个母亲。”
太后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侧头看向兰嘉。
“为了权势,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今日之后,朝堂还不知会是何情形。我为了子山,不会退。至于阿朝,我知道他为了我和子山也不会退。兰嘉,让哥儿还小,若你想,我可以送你和让哥儿出京呆一些时日,等京中一切安定了再回来。”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
“这是皇嫂的意思还是夫君的意思?”
太后:“为了你和让哥儿的安危,阿朝会同意的。”
任兰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太后口中一口一个阿朝,真刺耳。他们姐弟情深,倒做起了她的主。
一切安定?什么算安定?何时算安定?
任兰嘉淡然回道:“那等夫君回来再议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皇嫂也早些回吧,风大,小心着凉了。”
任兰嘉转身,只留给太后一个腰身笔直的背影。宫墙上火把明亮,太后眸中反射着光,她静静看着任兰嘉走远。
她因为选择做一个好母亲,好母后,变得不像自
己。
而她印象中的任兰嘉,似乎也变了。
任兰嘉回到太后特地命人收拾出来的紫云阁时,远远就听到让哥儿的啼哭声。在长公主府在马车上都一直安安静静的让哥儿,如今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国夫人带着乳母正在哄着让哥儿,她年纪大了,今夜在睡梦中被惊醒,至今未睡。如今让哥儿在她耳边啼哭,那声音让她的额侧阵阵抽痛。
任兰嘉踏进房门,从乳母手上接过让哥儿,同时也发现陈国夫人脸色并不好看。
“母亲今夜也累坏了,先去歇着吧。让哥儿这有我有乳母呢。”
陈国夫人不放心:“我还是留在这吧!”
任兰嘉摇摇头:“母亲去睡吧,都已经进宫了,不会有事的。让哥儿许是陡然换了个环境,有些不适,一会便好了。”
陈国夫人也瞧出了任兰嘉的坚持,她也没有再勉强。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门。
素念带着侍女在给任兰嘉收拾床榻,而慧心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让哥儿。
“王妃,要不要传太医来?小世子哭的怎这么厉害。”
任兰嘉竖抱着让哥儿,摸着他的脑袋,神色淡淡。
“不用了,大概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慧心脸色一正,眼神扫向几个乳母。乳母们低垂着头,一脸恭顺,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紫云阁中啼哭声闹了半宿,天亮时陈国夫人起身想去看孙子时被侍女们挡在了门外。
“老夫人,王妃和小世子刚睡下没多久。”
侍女压着音量,陈国夫人也轻声道。
“那就让他们好好睡吧。”
陈国夫人没有回屋,而是出了紫云阁往太后宫殿去。一路上,陈国夫人也发现,宫中比往常更静谧了。那些内侍和宫女都低垂着头,小心翼翼,整个宫城显得十分压抑。
进了太后寝殿,太后披散着头发手撑着头坐在软榻上,眉头紧锁。一副不齐整的样子不知道是一夜未睡还是刚醒。
陈国夫人放轻脚步,走到太后身旁坐下。太后掀开眼帘,看到是她,柔了柔眼色。
“母亲。”
陈国夫人目露心疼:“是不是一夜未睡啊?”
太后轻轻颔首:“母亲怎一个人来了?让哥儿和兰嘉呢?”
陈国夫人:“昨夜让哥儿不知怎么一直在哭闹,嘉儿刚把他哄睡下呢。”
陈国夫人来除了想看看太后,最主要是想问问情况:“火扑灭了吗?孙太尉他们怎么样了?可都安好?”
太后拧着眉:“孙太尉死了,孙府人都死了。”
陈国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此时太后的贴身女官走了进来,托着太后的朝服还有凤冠进来的。太后起身褪去身上的常服。
“母亲先回去吧。在阿朝回来前,母亲就在宫里住着吧。”
而她,也要去安抚那一群陡然失了主心骨的世家臣子了。能安抚好,也许能借机为她所用,若安抚不好,那自有他们的去处。
第77章
天空蔚蓝,暖阳当空,微风轻抚,本该是天气极好极舒适的日子。上京城中的空气却格外沉闷,风带着黑灰色的粉尘扬在空气中,街边小摊上摆的桌子刚擦干净,很快就又脏了。
城东那座偌大的府邸,烧了一夜,站在城西都还能远远见到那浓浓黑烟。这么大的火,只怕是至今都还未完全扑灭。
火烧了多久,众多大臣就跟着睁眼了多久。以至于还未到上朝时辰就换上了朝服匆匆进宫。一进宫,惊天噩耗就传来。众臣们挤在殿上,分派而立。摄政王一派的官员沉默着,而世家大臣都难掩悲愤之情。
那可是当朝太尉,三公之一,多朝元老,曾经的国舅爷啊。一同丧生火海的还有他的长子,当朝兵部尚书。立在朝堂权势巅峰的二人就这么没了,谁敢相信这是意外。
等到明丰帝到时,世家大臣情绪已然激昂。而少了陈朝坐阵,明丰帝坐在那龙椅之上就显得威势不足。
“圣上,这金吾卫负责值守上京城,在金吾卫值守之下发生这样的事。金吾卫实在失职,臣恳求圣上下旨,撤下金吾卫大将军徐弘,彻查金吾卫上下,抓出纵火真凶。”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众世家大臣都站了出来。在没弄清事情真相前,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而此时,负责守卫上京城安危的金吾卫就成了他们的目标。但他们也不全是为太尉府,太尉已死,兵部尚书之位也已空缺出来。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但结果已定,他们已有颓败之势,必须借此也咬下摄政王一派一块肉。
明丰帝坐在上首,抿着嘴,紧绷着脸。扫视了殿中的大臣后,他将视线落在了人群最后面的任和郎身上。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情况下,任和郎微不可见的朝明丰帝点了点头。
明丰帝收回视线。
“拟旨吧。”
区区金吾卫,还有徐弘,不过就是个开始。眼下还得找出这纵火真凶,就在众臣各抒已见,各执一词时,内侍朗声喝道:
“太后娘娘到……”
*
“你怎么想着要回凉州?”
在太后出了寝殿后,陈国夫人就打算回紫云阁。没想着被叶芙蓉拦在了路上。叶芙蓉话里话外,都表明了自己想回凉州的决心。陈国夫人看着面前的外甥女皱着眉头。若换成往日,陈国夫人定会好好问问她为何。但今日陈国夫人没有这个心情,她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劲来。
“回凉州一事等你表哥回京再说,眼下京中混乱。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陈国夫人的拒绝在叶芙蓉的预料内,她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回凉州了。不就是等表哥回来吗?她等就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定然很快就会回京的。
在叶芙蓉打算掰着手指等待陈朝回来的时候,魏棕带着圣旨还有禁军亲自封了金吾卫的府衙。
他到的时候徐弘正一身狼藉,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褪去了甲胄还有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救了一夜的火,他全身上下都会汗湿了。他袒着胸膛,大刀阔斧坐在衙房的台阶上,见到魏棕走来,并没有起身,而是从身旁拎出了一壶酒。
“陪我喝点?”
魏棕摇摇头:“不了。我是来传旨的。”
魏棕不喝,徐弘就拎着酒壶自己灌了一大口。一壶酒,不过几口就入了肚,还有不少从他嘴角滑落,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徐弘满不在乎抹了抹嘴,挑眉看向魏棕。
“需要我跟你走吗?”
魏棕摇摇头,本该来传旨的不是他。但他不想看别人借机折辱徐弘。
“你在府衙住上几日吧。等王爷回来,一切他自会解决的。”
徐弘轻笑了一声,又拎了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昨夜他就知道,他这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只怕不保。其实不解决也挺好的,比起这上京城中弯弯绕绕,还
是在战场上杀敌畅快。
只不过,就算他要回战场杀敌,他也要把那个女人一起带走。
徐弘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光。魏棕并没有让他跪下接旨,而是把圣旨递给他,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金吾卫府衙。
金吾卫上上下下被停职,魏棕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从金吾卫府衙出来,魏棕带人去了太尉府。百年大宅,传承了数代的世家,被一场大火毁了个干净。
一片狼藉中,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摆放了数具焦黑的尸身。尸身旁是一众哭的撕心裂肺的人。有逝去的女眷的娘家人,也有太尉府早已分立出去的旁支。有真伤心的,也有抱着其他心思的。
太尉府嫡系一派,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在外为官的二房一脉。
现场,除了正在扑灭残火的禁军,大理寺、京兆衙门、刑部的人都来了。如今负责主查太尉府失火一事的官员未定,魏棕一来,官位最高的他就成了中心。
各处官员小吏都拿着自己发现的证据而来,其中最多的就是一枚枚箭矢头。至于箭身,早就与火一起化成了灰烬。只有这箭矢头留下了。
“魏将军。这箭矢头上有火油留下的痕迹。”
魏棕摩挲着手中箭矢头,仰头环顾四周。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魏棕木着脸:“你们继续勘验吧。”
说罢,魏棕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呈上箭矢头的小吏看向魏棕最后看的方向。
那是登月楼。
*
登月楼上,魏棕站在栏杆前背手而立。这文人雅客最爱的登月楼他甚少来,他嫌弃太过文气。如今站在这高楼之上才发觉,这登月楼景致真不错。能俯瞰大半个上京城不说,还正对着太尉府,太尉府的大宅和布局尽收眼底。
“给我箭。”
魏棕一句话,他身后的副将便递上了大弓还有箭。魏棕接过动作麻利把箭搭在了弓上。他拉开弓弦,眯着眼猛然将箭对准了近前的一个白衫男子。
弓箭在前,白衫男子却面色淡然,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反而笑道:“魏将军这是何意。”
白衫男子淡定的反应惹得魏棕挑了挑眉,下一息,魏棕松开了手,破空声后,那一支箭矢带着白衫男子的一缕发丝钉入了白衫男子身后的墙中。
魏棕的视线一直落在白衫男子脸上,从出箭到箭擦过他的脸,全程白衫男子连眼睛都未眨半分。
魏棕冷笑一声,有意思。
魏棕伸手,又一支箭到了他手上。这一次,他不急着搭箭拉弓,而是垂着头漫不经心道。
“昨夜,都有什么人上了你这登月楼。”
白衫男子淡淡一笑回:“昨夜无人登楼。”
魏棕眉头一拧,冷声道:“上京城中谁人不知登月楼风雅,文人学子在此彻夜阔谈,举杯推盏也是常有的事。你和我说昨夜无人登楼。”
白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未变,从容不迫淡然回:“魏将军只知登月楼风雅,可知我登月楼初一十五不开门迎客。而昨夜,正是十五。”
魏棕拧眉,看向身旁的副将。副将摇摇头,他也是武将,不知道这些。
“将军,昨夜确实是十五。”
魏棕冷眼扫向白衫男子:“你们为何初一十五不开门。”
白衫男子回:“因为我的主子信佛,初一十五我们都得闭门诵经祈福。”
魏棕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你们的主子是?”
白衫男子:“如今摄政王妃,顺平郡主。”
魏棕:“…………”
查案查到自家人头上了。
*
皇宫中紫云阁内,侍女们有序不乱布置着亭榭。亭榭正对着湖,湖边的枫叶正红,湖景正好。
侍女们搬了书案,在书案上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摆好了笔。一切就绪后任兰嘉带着慧心款款而来。
宫女们都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这身份尊贵的摄政王妃一眼。只听到清冷的音调。
“都下去吧。”
魏棕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任兰嘉清清冷冷坐在亭榭中垂着头不知在干什么。身侧也只有两个侍女,再没有他人。
“大姑爷。”
任兰嘉身侧的侍女对魏棕的称呼一直保留着在任府时的习惯,任兰嘉听到声音也抬起头,转眸看来对他微微一笑。
“大姐夫,你怎么来了。”
魏棕进到亭榭中,走到书案旁用余光瞄了一眼,他这二姨子又在抄佛经了。
魏棕清了清嗓子:“听闻你进宫了,便来看看你。宫中一切可都习惯?”
任兰嘉放下笔,身侧的侍女递上了帕子。任兰嘉接过,专心擦着手的同时淡然道:
“大姐夫来有其他事吧。”
魏棕没想到话都没说两句,就被任兰嘉戳破来意。他尴尬笑笑。
“我来确实有一事要同你说。登月楼可是你的产业?”
任兰嘉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眸一凛。但等她抬眸时,眼眸中的凛然之色已消失不见了。
“是我的产业。大姐夫怎么突然问起登月楼了?”
魏棕:“没什么,我查太尉府失火一事时,正好注意到这登月楼离太尉府不远,这地势又高。便想着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没想到问出了这登月楼竟然是你的产业。这后续只怕我还得找他们问话,所以便想着与你先通个气。”
任兰嘉笑笑:“事关重大,公务要紧。我会给他们传话的,大姐夫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若是旁人家的,魏棕早就封了楼把人都押走了,只是没想到登月楼居然是任兰嘉的。楼是封不成了,还得通个气,免得后续尴尬。这后宫之地,魏棕也不好久留。说完正事他也要走了,只是在走时,他又道:
“我已经派人给王爷传信了。王爷刚出京不过才几日,想必很快就能折返回来。听闻昨夜让哥儿哭闹不止,待王爷回来,你便可回府了。他未回来前,你就安心在宫里呆着,宫中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任兰嘉点点头:“有大姐夫在,我自然安心。”
魏棕走后,任兰嘉又拿起了笔,慧心支走了侍女,走到任兰嘉身侧。
“王妃,可要给登月楼传信。”
任兰嘉淡然道:“不必了,他们问不出什么的。”
第78章
寂静深夜中,徐弘衣襟大敞着,姿态放荡不羁,随意坐在院子中,身边摆满了酒壶。长在军中,他自小就与那些武将坐在一处喝酒。可自从到了上京城,公务缠身,他已经许久没碰过酒了。如今,倒是喝了个畅快。
只是喝了那么多酒,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明。
“蹬——”
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徐弘仰头喝酒的姿势一顿,他放下酒壶,并未转身。只是道:
“我知道你来了。下来吧,陪我喝点。”
一道轻盈的落地声后,一身黑衣和黑靴慢慢走入徐弘眼中。徐弘缓缓抬头,看着那张已有些时日不见的脸,嘴角扯出讥讽的笑意。
“那一夜,我没看错。果真是你。”
*
陈朝回京了。日夜兼程,得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后只用了两日就折返回了上京城。深夜,早已紧闭的城门为他打开。
回到上京城,陈朝骑在马上先去了金吾卫府衙。虽说金吾卫上下被撤职,府衙被封,但魏棕也给徐弘留了颜面,金吾卫外只留守了一队禁军,并没有重重把守。魏棕知道,徐弘不会踏出金吾卫府衙的。
看到疾驰而来的快马,值守的禁军本做出了防御姿态,但见到马上的人后,立马将出鞘的剑收回。毕恭毕敬道:“王爷。”
陈朝翻身下马:“徐弘呢。”
禁军:“徐将军在自己的衙房。”
金吾卫大门上封了封条,值守的禁军眼疾手快取下封条,为陈朝开了大门。
陈朝脚步未停,进了金吾卫后见到了一身酒气的徐弘,他眉头紧蹙。徐弘却是不慌不忙直起身子。甚至连身上的尘土都未拍打,就拎着酒壶到了陈朝面前。
“对不住,这次给你捅娄子了。”
徐弘不尽职吗?
并没有,这一年上京城中百姓安定,欺行霸市的恶霸都少了不少。都是金吾卫的功劳。
可这一回,不得不说徐弘倒霉。
陈朝拍了拍徐弘的肩头。
“你先去幽州。幽州来信最近边境有异动,你去帮我守着幽州吧。”
不是凉州啊……
徐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当初给他老子放了大话进的京,这灰头土脸回去他也觉得丢脸。
“好,不过我和你求个人……”
陈朝:“何人?”
徐弘幽幽道:“那个哑巴医女。”
陈朝一顿,细细打量徐弘,徐弘眼神也不躲闪,就这么看着他。都是男人,陈朝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拧了拧眉,思索片刻回:“好!”
徐弘拱手:“那就多谢王爷了。”
这两日,魏棕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太尉府失火一事,所有已查出的细节都陈朝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徐弘他并没有想问的。
徐弘,是他弄进京的。但眼下保不住他也是事实。
陈朝对于徐弘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愧意,徐弘头一回和他要点什么。况且只是一个医女。
陈朝想得简单,可进宫后他的夫人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迎他,下一刻就冷了脸拒绝他。
“我不会放人的,她不只是一个普通医女。她是曾老的义女,更是曾老的徒弟。夫君顾忌徐将军,我也要顾忌曾老。”
陈朝本欲再说些什么,可看了眼床榻上开有苏醒之像的让哥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日夜兼程进京,先去了金吾卫又进了宫中。青云本以为自己的主子会在宫中歇会,可没一会就见到他迈着大步又从后宫出来了。看着神色不太好。
青云小心翼翼凑上前:“主子,可是要回府?”
陈朝:“去太尉府。”
虽然已是深夜,但太尉府中依然有许多人在忙碌。各处府衙的人都在忙着清理宅院,收集线索。
这两日,都是魏棕亲自坐阵。陈朝到的时候,他正靠在圈椅上休憩。直到副将推了推他,说王爷到了。
魏棕陡然清醒,睁开眼就看到陈朝大步流星走来。
陈朝走到魏棕面前站定:“有进展吗?”
魏棕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一枚箭矢头:“这箭矢头,京兆衙门的一个衙役说他见过。和两年前,怀县外的一股山匪所用的箭矢头一样。当初剿匪时,怀县是向京兆衙门借了人的。但山匪狡猾,钻进了山里没有了踪迹。”
陈朝:“先搜城!”
魏棕点头:“这两日,上京城中只进不出,下头人已经在搜了。”
陈朝在魏棕的陪同下,查看了一圈。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尉府已然成了废墟。
大火,掩盖了许多踪迹,而民间也有传言,这太尉府的火有可能是摄政王派人放的。这传言虽然离谱,但也有不少人信。
这传言,就连魏棕都有所耳闻,但他也不敢告诉陈朝。他只能寻些轻松的话题。
“你回来了,二妹妹也可以回府了。这两日,让哥儿在宫里哭闹不止,听闻二妹妹都没休息好。”
陈朝的身型一顿。难怪方才进宫就见她一脸疲惫。
他进宫,其实不是为了徐弘一事,他只是想看看她,看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没想到她还未曾睡下,鬼使神差,他就和她说了徐弘还有那医女的事。想到他离宫时她的冷脸,陈朝揉了揉眉心。
在太尉府走了一圈,天色有些微亮。没一会,就是上朝的时辰了。陈朝迈着步向外走,走到二门影壁时,他顿住脚步。
影壁上的楹联处,一枚箭矢头斜插在上头。影壁是用巨石凿成的,箭矢头可以插进其中可见射箭的人拥有多大的力量。陈朝在影壁旁盯着那枚箭矢头看了许久,随后侧头,目光精准对向了远处的一座高楼。
魏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讪笑一声。
“那是登月楼,我去查过了。他们那夜并没有人登楼。”
听到魏棕的话,陈朝冷声道:“再审审。”
魏棕一顿:“审?”
陈朝侧目:“你没有审?”
魏棕挠了挠脑袋:“你不知道吗?登月楼是二妹妹的产业。他们初一十五不开门,说是二妹妹的规矩。要诵经祈福。我也问过登月楼附近的商户了。失火那日正值十五,他们确实闭着门。”
陈朝的视线落在那登月楼上,许久他才道。
“知道了。我先进宫。尽快搜城。”
*
天明,陈国夫人一醒来就得知了陈朝昨夜已经回京的消息。恍然若失了两日的她似乎找到主心骨,穿上衣裳就往任兰嘉那去。
到的时候却看到屋子里侍女们正在收拾行装,而任兰嘉正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让哥儿。看到陈国夫人进来,任兰嘉并未起身,而是抱着让哥儿对她笑笑。
“母亲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国夫人坐到任兰嘉身侧:“怎么在收拾行装了。”
任兰嘉:“夫君回京了。自然不好在宫中继续住下去了。”
陈国夫人:“怎么不好继续住。如今放火烧了太尉府的真凶还未找到。万一藏在暗中,也想着对长公主府下手呢。外头太危险了,还是等抓到人你再出宫也不急。”
大概是因为担忧,陈国夫人话语中也难得带了些强硬。任兰嘉却不放在心上。
“宫中是好,可这两日让哥儿夜夜哭闹,再这么哭闹下去,对他身子也不好。”
陈国夫人就住在不远处,当然也听到了孙子的啼哭声。说来也奇怪,白日都好好的,偏偏夜里哭闹。陈国夫人也曾想过,让哥儿年纪还小,是不是见着什么不干净的。
任兰嘉搬出了让哥儿,陈国夫人也有些犹豫,但任兰嘉并不管陈国夫人怎么想,也未让侍女停下收拾行装的动作。
才住了两日,大多行装都未开过,所以收拾的也极快。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去了一趟太后的寝殿,女官说太后在上书房中。
任兰嘉只是依礼道个别,人不在她也很从容就这么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任兰嘉上马车的前一刻,陈国夫人还在劝她。任兰嘉却只起笑着道:“这几日,皇嫂忙着和大臣们转圜,想来都未曾好好休息。母亲还是先留在宫中,好好照料皇嫂。夫君回来了,府里又有那么多侍卫。母亲不必担忧。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让哥儿的。”
陈国夫人只以为任兰嘉是为了让哥儿所以铁了心要出宫。最后,她也没再劝了。也依照任兰嘉所言,留在了宫中。太后这几日的忙碌和茶饭不思她也看在眼里。
回到长公主府,回到熟悉的地方,蔫了两日的让哥儿突然就有了精神,又闹着要出去逛园子。恰好观海和观心一同进来,任兰嘉把让哥儿交给了观海。
观海抱着让哥儿出去了,任兰嘉挥退了所有侍女,只剩下观心立在她面前。
任兰嘉斜靠在软榻上,从手腕上摘下佛珠,在手心中摩挲着。随后漫不经心道。
“昨夜,王爷与我说,他要派徐弘去幽州领兵。但他走前只有一个请求。你可知道是什么?”
观心低垂着头:“知道!”
任兰嘉轻笑一声:“所以呢……你想跟他走吗?”
观心单膝跪地,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只是想报复他那一剑之仇,与他并无半分情愫。在郡主从我将教坊司救出来那一日,我就立誓。此生只为郡主而活。”
观心话语坚定,任兰嘉这才抬眸看她。
“观心,我让你来并不是让你表忠心。而是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想,我放你和徐弘离开。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徐弘想要你,那也只能正大光明,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正妻。想让我的人做妾室,那是决计不能的。”
正妻?
观心眉眼一动,这两个字她从未想过。在教坊司中长大,她天生厌恶男人。何况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能脱离那个恶心的地方,站在光下就已是万幸。
观心低垂着头。
“属下只愿跟随郡主,并无他想。”
任兰嘉看着跪在地上的观心。
“你既然不想走,那也把话与他说明白吧。”
观心:“是。”
任兰嘉摆摆手:“去吧。”
观心起身,身型一如既往笔直。她转身开门,背影坚定。观心出去后许久,观海走了进来。他两手空空,不见让哥儿的身影。
观海:“小世子饿了,让乳母抱下去了。”
任兰嘉坐直身子看着观海怅然道:“我是真想放她和徐弘走的。”
观海嗯了一声:“我知道,郡主心软了。”
任兰嘉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心软了。”
第79章
观心去和徐弘谈了,但不是照着任兰嘉的嘱咐和徐弘好好谈。而是直接拿剑对着他。
“别逼我杀你。”
锋利的剑尖就抵在自己眼前,徐弘的注意力却只在持剑的人身上。
她果然不是哑巴,而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杀了他。徐弘心中只觉着可笑,以至于他真的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多少有些苦涩。
徐弘往前迈了一步,
眼看着那剑就要插进他的眉心。持剑的人先退后了两步。这一退,她退到阴影处,烛光透过两柱之间,只照亮了她的眼眸。
盯着那双眼眸,徐弘瞳孔一颤,朝她逼去的步伐一顿。随即他突然就动手扯下了挂在柱子上的纱幔,在观心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就将纱幔绕上了那柄指着他的冷剑,而一个闪身后,他抬手就朝着观心的脖子去。
眼看着就要掐上那白皙的脖子。徐弘的手腕却被人顺势拽住,下一息,观心就借着他手腕的劲滑到他面前。而此时,她已经抛弃了长剑,手上多了一把短刃,正朝着他腹部刺去。
在短刃就要刺到他时,徐弘借助自己身为男人的优势,用蛮力直接将她甩开。
可还未等徐弘踹口气,她又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交手了数招。而且彼此都下了杀招,丝毫未留情面。
“嗯……”
“砰……”
一声闷哼声后还有一声撞击声后,交缠的两人终于分开。屋子里,一片凌乱。徐弘捂住手臂,指缝间渗着血,而观心正捂着肩头试图从墙根处爬起来。
“居然是你。那一夜刺杀我给我下毒的是你。”
徐弘放下手,任由手臂上鲜血横流。他迈着大步朝墙角走去。
愤怒,恨,可笑。
徐弘的内心从未这么复杂过。
徐弘走到被他一脚踢到墙上,又砸到地上露出痛楚之色的人面前。俯下腰,用沾满鲜血的大掌扼住了纤细的脖颈,逼迫她不得不仰头看他。他的双眸都已经赤红,神色更是阴森。
“为什么?”
这几个字,徐弘都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用尽所有理智,才控制住自己不立马掐死她。
这一双清冷眼眸,在遮住下半张脸后居然和那夜刺杀他的那双冷眸重合。
短暂的痛楚神情后,徐弘手掌下的人又恢复了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她丢开了手上沾了血的短刃,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敞开的衣襟下,她甚至没有穿肚兜,大片的莹白就这么坦然露在徐弘面前。
她的身子,徐弘很熟悉。在榻上,他们是一拍即合的疯狂。徐弘最喜欢看她在自己身下咬着唇压抑情绪的模样。而她身上的每一寸,徐弘都了如指掌。
那只曾经抚摸过他脸,方才更是毫不留情伤了他的手,在扯开衣襟后,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的心口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痕。而这样的伤痕,她身上有越多,最多的就是在背上。从这些伤痕就知道,她过过怎样非人的生活。
而正是这些伤痕,让徐弘对她多了些怜惜。这怜惜慢慢积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
看着那道伤痕,徐弘扼着脖颈的大掌也松了一些。而观心的话,更是让他松开了手。
她说:“这一剑,你给我的。”
徐弘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他问过她,她的伤都是谁弄的,她未答。没想到,其中居然也有他的杰作。而且还是在最致命的位置。
而徐弘,也印证了自那夜在太尉府外看到她一闪而过后就腾起的荒唐念头。
她今夜要杀他,也是因为那夜她一身黑衣夜入金吾卫时他的那句试探吧。
他浑身酒气,只问了一句:
“太尉府的火是你放的吗?”
徐弘冷笑一声。
“果然。我猜测的没错。太尉府的火,真是你放的。准确而言,是你那位好主子让你放的吧。而你想杀我,就是想护着你那位看似良善,佛心,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好主子。真不愧是主仆,都这么会哄骗人心。你说,王爷如果知道她做的事,会怎么对她?”
对于那位隐居不出,民间名声却极好的摄政王妃,徐弘一向有疑虑。
果真,他的怀疑是对的。
她身侧的那些侍卫果然是沾了人命的,他一直未曾查明跟随着龙卫的另一伙人身份。如今也明了了,居然是长公主府的人。
想到此,徐弘的心情竟然怪异地好了许多。
原来被蒙骗的也不只是他而已。
可他还未曾升起那一抹同病相怜的情绪时,地上的人已经捡起了短刃抵住了自己的心口。甚至,她已经毫不犹豫将短刃抵进了那道伤痕里。鲜血顺着短刃流出,刺红了徐弘的眼。
“我欠你的,我还你。但是,郡主,你不能动。她从未伤你还有王爷。”
说完,她便抬起手。朝着徐弘当初给她留下的那道伤痕就要狠狠刺下。而短刃在离皮肤不过一寸距离,眼看着就要刺进心口时,被人一脚踢开,连带着她也被踢倒在地。
地上很冰,观心趴在地上,并未起身。而是用手去够那短刃。
眼看着就要够到短刃,徐弘走到她面前,轻轻一踢。短刃被他踢进了床榻下。
下一刻,观心被人拎起,随后整个人被甩到了床榻上。她才转个身,男人宽厚的身躯就压在了她身上。
他的脸上是滔天的怒意,怒意比之前更甚。他下颚紧绷,寒着脸。
“反正你都要死,那不如再陪我一次。”
本就敞开的衣襟在大掌之下彻底破碎,
摇曳的烛光,熟悉的床榻,男人捏着那张冷漠的脸。
“不是哑巴,就给我叫出来。叫的我满意,说不定我就放过你和你主子。”
本垂在两侧的手,闻言攀上了他的脖颈。她的薄唇凑近他的耳侧,发出了一声难耐的轻吟。
徐弘彻底疯狂,而搂着他脖颈的女人眼中满是杀意。
这杀意,是他,也是对她自己。
那夜不该心软,留守在太尉府外只为看他是否安好。不过一眼,就让他猜到了这许多事。
他比她想象的,聪明许多。
她也不想杀他的,毕竟他对她真的挺不错的。
瞧瞧,她刚不过吓吓他,他就完全失了理智。
男人一个顶身,撞碎了观心眼中的杀机。
*
徐弘要出京了,曾经风头无两的金吾卫大将军在一夜之间被撤了职,转眼就要被流放到了偏远的幽州带兵。虽然还是将军一职,但这分量可完全不一样。
有人说,徐弘是倒霉。也有人说,徐弘是命好。
毕竟,这么大的事,治他一个失察或者失职,别说官职了,说不定还要定罪。如今外派带兵已是极好的结果了。这摄政王一回京就把他派出去,也是摆明了要袒护他。
徐弘出京的那日,空中飘着细雨。魏棕和陈朝一起送的。徐弘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青茬,魏棕骑在马上靠近他身边时,隐约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看到徐弘这般模样,魏棕心里也不好受。陈朝也蹙着眉。
陈朝:“等事了了,我再调你进京。”
在陈朝没看到的角度,徐弘抓着缰绳的手都已经发白。他控着马,遥遥与隐在人群中的那双眼眸对视。她的话犹在耳边。
“徐弘,你走吧。别再进京了。郡主和王爷的事,别试图插手。我的命,留给你。我帮郡主找到安王杀了他之后,就把这条命给你。你不应,那我只有杀了你。我不会再手软了,除非你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粗粝,话语也扎进了徐弘的心。
徐弘收回视线,抹了一把脸,嬉笑了一声。
“我不想再进京了。我啊,还是适合在军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多畅快。你们有空就来边关找我。这上京城啊,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似洒脱的话语,魏棕和陈朝却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徐弘没有让陈朝和魏棕送他出城,
到城门时,徐弘伸手拍了拍陈朝的肩,对他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别怪我。”
说罢,徐弘便踢了踢马肚,带着亲卫头都不回就策马出了城。
陈朝肩头的触感尤在,魏棕皱着眉。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住。太尉府出事,本也不是他错啊。”
徐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处,陈朝收回眼神。
“走,去刑部。”
自太尉府出事后,上京城城门紧闭。这几日上京城中上下也被禁军还有刑部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而京兆衙门衙役所说的那群山匪还真被禁军搜出来了。
刑部尚书是太尉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而太尉府失火一案在陈朝的嘱意下也由刑部正式全面接管。
而自那群山匪被抓住送进了刑部大牢后,大牢里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魏棕进了一趟刑部大牢再出来时,脸色颇为难看。
“这丘林,下手太狠了吧。这哪是审问,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魏棕的话,陈朝并没有回应。自徐弘走后,他就很沉默。出了刑部府衙,青云已经在等着了。见到青云,陈朝蹙着眉。
“你怎么在这。”
青云从车架上跳了下来,汕笑着脸就凑到陈朝面前。他先是和魏棕问了安,然后才回答。
“王妃让小的来接您。这几日,您早出晚归的,小世子未见到您,都想您了。”
一旁的魏棕露出艳羡的表情,同时调侃道。
“什么小世子,只怕是二妹妹想你了吧。这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刑部这,我会盯着的。”
让哥儿才不过几个月,压根不记事。从陈朝出京那日算起,父子俩也有十余日未曾见到面了。如今陈朝迈进正房,让哥儿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这人是谁。
往日陈朝下朝回府,让哥儿都会蹬着小脚闹腾着要他抱,如今安安静静盯着他看,陈朝怎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不认他了。
想起魏棕所言,陈朝把视线落在了笑意盈盈朝他走来的人身上。
“夫君回来了?饿了吧。素念,摆膳吧。”
有些生分了的父子俩,用一顿晚膳的时间就又亲热了起来。这一亲热,该到了就寝的时候,让哥儿还窝在陈朝怀里不肯撒手。最后是乳母费了许多功夫才把开始揉眼睛的让哥儿哄走的。
儿子走了,陈朝准备去沐浴,刚脱下外袍,他的腰就被从人从背后环住。抱着他的人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香气,随着那双细嫩的手臂一起,绕住了陈朝。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脊,陈朝见不到人。只听到她略显委屈的音调。
“夫君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肯把医女给徐将军。”
陈朝叹口气,转过身子。
“你怎会这么想。”
任兰嘉垂着头。
“你这几日,都深夜才回府。今日,若不是我让青云去接你。你只怕又要深夜才归。不是在恼我是什么?”
什么他恼她,只怕是她恼他这几夜晚归吧。
陈朝露出无奈的神情,把她拥进怀里。
“那不过小事,我怎会因为那种事恼你。”
顺势靠在他胸膛上的任兰嘉嗡声道:“我问过的,她不想跟徐将军走。若不然,我会给她身契让她随徐将军走的。”
见她还在纠结这事,陈朝就知道,她这是较真了。这几日,他被朝事缠绕,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我真的未把这事放心上。你的人,自然是由你处置。我只是顺嘴替徐弘一问罢了。”
“可是,夫君那夜是冷着脸走的。”
陈朝一顿,原来矛头出在这。他轻笑一声。
“我并未冷脸,只是心中在想着朝事显得严肃了一些。”
陈朝头一回在这种事上为自己辩解。也头一回觉得怎么都辩解不清。于是,他干脆用行动证明。
将人拦腰抱起,怀里的人惊呼一声:“夫君,你还未曾沐浴呢。”
陈朝轻笑一声:“嫌弃我了?”
他自是沐浴过的,方才在刑部沾染了不少血。进府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在前院沐浴,换了衣裳,这才进的正院。
任兰嘉把头埋进他怀里。
“我怎会嫌弃夫君。”
陈朝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那便好。”
第80章
翌日,陈朝也自觉这些时日疏忽了自己的夫人,便推了朝事,难得陪夫人赖了个床。
刚用过早膳,青云就来报,魏棕来了。
任兰嘉正在净手,闻言看向陈朝:“夫君快去吧,大姐夫这么早来定然有要事。”
陈朝嗯了一声,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迟些回来陪你。”
陈朝甚少在侍女们面前对任兰嘉做亲昵之举,如今这突然的举动让一旁伺候的侍女纷纷垂下头,偷偷笑了。任兰嘉也是怔愣了下。
陈朝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魏棕撑着头靠在圈椅上假寐。魏棕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眼底都是血丝,看着甚是疲惫。
“来啦?”
魏棕捏了捏眉心,坐直身子。
陈朝走到魏棕对面掀袍坐下,小厮端着茶进来,把茶递给了魏棕。
“魏将军,您要的浓茶。”
魏棕从小厮手中接过茶,随意将茶盖放到一旁,然后端着茶盏将浓茶一饮而尽。
陈朝侧目:“昨夜没睡?”
魏棕点头:“嗯,在刑部呆了一夜。那些山匪招供了。”
陈朝不慌不忙,等小厮端着托盘退下去阖上门后才问:“招了些什么?”
魏棕正了正脸色:“还记得幽冥楼吗?”
陈朝:“嗯,那个杀手组织。”
魏棕:“山匪头子说他曾经与幽冥楼的一个高层有旧。太尉府三房失火,孙三爷死后,幽冥楼的人就被太尉府的人追杀。幽冥楼四分五裂,各自逃命。山匪头目因为往日交情,收留幽冥楼的与他相熟的高层还有他手下的十几个杀手。出现在太尉府的箭矢确实是那些山匪的,但他们说,他们的箭矢早被幽冥楼的杀手在一个月前就拿走了,幽冥楼的杀手在拿了箭矢还有一批兵器后就不见了。”
陈朝蹙眉:“所以这火是幽冥楼的杀手放的?那这群山匪呢?怎么会这时候出现在京中。”
魏棕:“幽冥楼的人前几日给他们送了信。说箭矢兵器就不还了。在京中藏了些财物,让他们来取。就当作感谢他们收留的谢金。”
魏棕说完,陈朝没再发问。坐在圈椅上,捻着手指很是沉默。
这案查的似乎太顺利了些。
许久,陈朝才道:“先搜捕幽冥楼的人吧。”
魏棕点头:“幽冥楼的人本身就是杀手,善于隐蔽。这上京城已经翻过两番了,都没有踪迹。只怕没那么多好找。”
魏棕顿了顿继续道:“金吾卫你打算怎么办?让谁顶上去。”
陈朝:“我把李怀远调回来。”
魏棕:“辅国公府的那个大房庶子?”
陈朝颔首:“徐弘虽然走了,但那些世家大臣不会就这么算了。塞一个世家的人,也能让他们闭嘴。”
魏棕:“……”
这李怀远虽然是勋贵出身,但却只是一个庶子。听闻是和家里闹翻了脸才去从了军,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兵做起,如今已经是副将了。
这是个硬茬子啊。但偏偏从名义上能堵世家的嘴。
魏棕想再说什么,但他太累了。
“行,让他早点进京把金吾卫一摊子事接过去。这几
日我几头兼顾,可把我累坏了。都好几日没见儿子了。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回府了。”
陈朝点头,魏棕起身。
魏棕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刚喝的茶不错,给我拿点。”
陈朝正在思索,没细想,朝青云道:“给魏将军拿茶。”
怎还有人讨茶的,青云愣住。可陈朝都发话了,他只能去拿了。魏棕提着茶走后,青云才支支吾吾道:“王爷,那是王妃特地让人送来的松山寿眉,产量极少。王妃自己都没留,都送书房来了。”
陈朝拧眉:“方才怎么不说。”
青云:“魏将军就在跟前站着,我也不好说。”
陈朝摆摆手:“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陈朝在书房独坐了一会,便起身往后院走。路过侍卫院时,恰好看到了观海带着一众侍卫在操练。秋风正凉的日子,侍卫们都褪去上衣,赤着上身。健壮的上身大多都带着伤痕,其中观海最甚。伤疤交错纵横。陈朝顿住脚步,眯了眯眼。
太巧了,太尉府的时机失火太巧了。他刚出京没几日,太尉府就失火了。而他出京一事,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并不多。若不是太尉府失火,京中的人只怕都不知道他出了京。
陈朝转身,折返回书房。
“把陈河叫来。”
陈河是陈朝离京前,安排留守长公主府的侍卫长。陈河是家生子,祖辈父辈都在陈家做事,他对陈朝忠心耿耿。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朝在离京时,才放心安排他带人留守长公主府。
陈河听到陈朝传他,卸下佩刀就跟着青云走了。踏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站到了书房中间。
“王爷。”
陈朝掀起眼帘:“我出京这些时日,府里可有什么异动?”
陈河的身体立马绷紧:“属下带人日夜守着,丝毫不敢懈怠。府里没有任何异样。”
陈朝:“府里各处出入口还是你们与王妃的侍卫一同值守吗?”
陈河:“是的,属下们自进了长公主府后便是如何,从未变过。外围我们一同值守,后院则是王妃的侍卫负责值守,属下们负责前院。”
陈朝眯了眯眼:“有没有侍卫告假,或者擅自出府。”
陈河斩钉截铁道:“没有。”
陈朝:“好!你下去吧。”
一切如常,但陈朝心中只觉怪异。
再回到正院时,让哥儿已经醒了。乳母哄着他坐在软榻上玩,任兰嘉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低头抄经。
见陈朝进来,任兰嘉放下笔。
“夫君回来了?”
陈朝:“嗯。”随后他走到软榻前抱起让哥儿,然后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如既往,陈朝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
乳母侍女们都退了下去,陈朝抱着让哥儿走到书案旁。书案上摞了一叠经书,她抄了不少。
“怎又抄了这么多?”
任兰嘉:“静静心。”
看着那叠经书,陈朝想起一事。
“听魏棕说,登月楼也是你的产业?你还立了规矩让他们初一十五都诵经祈福?”
自己的夫人名下产业众多,陈朝是知道的。可这闭门祈福的规矩,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任兰嘉有条不紊收拾着书案,慢悠悠道:“登月楼原是父亲的产业。这初一十五闭门的规矩也是父亲定的。母亲走后,父亲就沉心于佛学,他坚信佛能渡人。”
成婚这么久了,陈朝也是难得听她提起的自己的双亲。明明住在长公主府,她却极少和他说起过往和双亲的那些事。
在王府,陈国夫人丝毫不避讳提起自己早逝的夫君,满满都是怀念之情。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悲伤的方式,见她虽然云淡风轻,但脸上没了笑,陈朝突然后悔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陈朝走到她身侧,搂住她。让哥儿挤在中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小小的头来回转动着,咯咯咯笑了。
立在门边的慧心抬头看到这一幕,也笑了。
用了午膳,一家三口同躺一榻一同睡了个午觉,软香在怀,稚子在侧,最先睡醒的陈朝抚着手下的那一头青丝。怀里的人感受到了这份触摸,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可是我吵醒了你?”
怀里的人摇摇头。
“夫君回京后就一直忙碌,也不曾好好休憩。是挂心太尉府的事吗?”
陈朝倒也不是挂心,只是这事性质太恶劣了。太尉府上上下下牵扯太广,影响太大了。若不能给百官还有百姓一个交代,只怕朝堂要动荡。
但陈朝并不想让自己的夫人跟着担忧。
又静静躺了一会,门被人叩响了。陈朝看了眼床榻里头的让哥儿,闭着眼还在沉睡着没被吵醒,陈朝这才沉声让人进来。
进来的是慧心,说盛大人来了。
盛钧行自接任稽查司少卿之位后,时不时就会出京,就算在京中也从不登长公主府的门。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陈朝是未来连襟,但在明面上,他甚少主动和陈朝搭话,很是避嫌。今日,却亲自登了门。
此时,任兰嘉已经主动从陈朝怀里退了出去。
“夫君去吧。”
陈朝起身穿衣又出了门。
本打算好今日推去朝事,但总有事会自己找上门。
*
“太尉府参与了安王谋逆一事?”
陈朝的手中拿着一张纸,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头紧蹙。
他的对面坐着盛钧行,慢条斯理喝着茶。
“天上撒的,不过半日,整个上京城便漫天撒着纸。至于内容,都与你手中那份一样。”
说完,盛钧行放下了杯盏对青云笑了笑。
“这茶泡的不错。”
青云心中一凛,顿时警惕。
别又是来要茶的吧,自家主子这两个连襟,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薅啊。
但盛钧行只说了句茶不错,便没有了下文。青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纸张不算大,上头的内容大致就是太尉府参与安王谋逆一事,其罪当诛。这把火,便是替天行道,除奸臣,肃朝纲。
怪不得盛钧行会来,如果只是太尉府失火一事,那与他无关。但涉及到官员声誉,那他稽查司就得插一脚了。
只是一把火,太尉府府邸没了,人也没了。这纸张上所言,又该如何印证。
陈朝沉眸:“太尉府二房进京后,你把人盯住。死人的事,刑部查。活人,就交给你。”
盛钧行应下,但陈朝转念又道:
“不对。你马上带人出京。找到太尉府二房一行人,护送他们进京。”
盛钧行也正了脸色。
“王爷的意思是,放火烧太尉府的人会对太尉府二房出手?”
陈朝沉着脸:“只怕我想到的太迟了。”
盛钧行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立刻去点人。”
如果太尉府真如那纸张上所言,参与了安王谋逆。那仅剩的二房,也许就成了突破口。
先不提放火烧太尉府的人,只怕安王那边也会有动作。
盛钧行匆忙出府,正好碰到了进府的叶芙蓉。盛钧行错身而过,叶芙蓉定住脚步。
“这是兰昭的未婚夫婿,那个什么盛钧行吧。”
引路的小厮恭敬回道:“回表姑娘,是盛大人。”
叶芙蓉收回视线:“听说是个笑面虎,可这脸上也没笑啊。”
引路的小厮垂着头,压根不敢吭声。
叶芙蓉嘀咕完之后,继续往里走。
叶芙蓉此行不是来见任兰嘉的,所以后院都没进,径直去了书房。
见到一向视他如蛇蝎,向来避他不及的叶芙蓉主动来找他,陈朝面无表情。
“找我何事?”
叶芙蓉嘻嘻笑了两声。
“表哥,我同你商量个事呗。”
陈朝:“何事?”
叶芙蓉:“表哥,我想回凉州了。你派人送我回凉州呗。”
陈朝冷眼:“你不是很能耐,甩开护卫一个人来的上京城吗?怎么?不敢一个人回去。”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叶芙蓉瞪大眼睛。
“姨母让我来的,说你答应了我才能回凉州。若不是姨母说,我才不来找你呢。凶不拉几的。臭脸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