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距离上京城上千里,若不是主将无诏不得入京,此时到上京的就不是一封信那么简单了。
常人听了,都会觉得荒唐,而任兰嘉此时只觉得有些好笑,这突然出现的表妹行事确实异于常人。但身旁的人显然怒气上头中,任兰嘉压住唇角那一抹笑意。
“夫君莫气了。芙蓉年纪还小,又才失了母亲。一时悲切,行事难免欠了妥当。”
陈朝沉眸:“她已经十五了。”
但任兰嘉的话,让他想到了他久未相见,如今天人永隔的姨母,而在他和太后都在上京时,是叶芙蓉陪在陈国夫人身侧,承欢膝下。陈朝的怒气终究消减了些,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方才你说沈姑娘,她又做什么了?在戏宴上给你惹祸了?”
任兰嘉倚在他身边,他坚实的身躯给着她倚靠。抬眸,她只看到他锋利的下颌,殷红的薄唇还有高挺的鼻梁。
都说上京城女郎听到摄政王三字就闻风丧胆,对其避之不及。但那是他久在前朝,从不进后宅,没有几个女郎见过他的容貌。任老太太寿宴时,他陪陈国夫人贺寿,不过片刻停留,不知有多少女郎红了脸。年纪轻轻,权势滔天,如今他在朝堂上更是占尽上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家和女郎都动了心,只不过苦于没有接触到他的机会罢了。
不过一场小小的戏宴,才来这么几人,就让任兰嘉看了一场好戏。她有孕的消息还没散出去,一但散出去了不知又得有多少人前仆后继。一个魏棕,妾室的位置就有那么多人盯着,更何况是当朝摄政王。
任兰嘉淡漠一笑:“没什么,女郎间的小争执罢了。我有些累了,所以也就早早散了戏宴。”
听闻她累了,陈朝环住她的腰肢带她往软榻走,同时蹙眉道:“我明日就送她进宫。”
把任兰嘉安置在软榻上,陈朝也坐到了她身侧。
“有表妹在,府里都热闹多了。就让她在府里多住些时日吧。皇嫂也可以安心养病。她与昭儿也处得来。我便想着让昭儿也在府里住几日,她们俩可以做个伴。表妹刚失了母亲,宫中又无同龄人,万一憋出什么来,你也不好同母亲交代。”
任兰嘉面上带笑,看着确实挺喜欢叶芙蓉的模样。陈朝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
“她若不老实,你同我说。宫里也不送了,索性送她回凉州。姨夫自会收拾她,”
任兰嘉垂眸,真舍得收拾,还能把叶芙蓉养成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叶芙蓉回到院子还是忐忑不安,以至于晚膳都没用几口。夜深,没等来表哥,等来了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
“表姑娘,王爷让我来取您从凉州偷运来的物件。王爷说了,表姑娘若交出来,王爷饶您这一回。表姑娘若不交,便让我敲晕您送回凉州。”
这眼看着好日子就在眼前,叶芙蓉还不想回凉州。她果断选择坦白。
“我放在城外了。”
侍卫:“劳烦表姑娘指个明路,属下自会去取。”
侍卫深夜出府时,任兰嘉正被人环在怀里。明明肚子还未显怀,但他的手却一直在她小腹流连。任兰嘉的手搭在他结实的小臂上,摩挲着他小臂上微凸的青色筋络。
“夫君想要小女郎还是小郎君。”
温热的身躯在怀,鼻尖是淡雅的檀香,陈朝抚着她的青丝:“都好。”
话落片刻,陈朝又补了一句:“只要不像芙蓉那般怎么都好。”
言语中既幽怨又无奈,堂堂摄政王偏偏拿自己的表妹没法子。打不得,想骂还有夫人拦着。
任兰嘉轻笑一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在戏宴上发生的意外,因为事关一个女郎的声誉,所以参宴回府的女郎都三缄其口。沈莫如的事没传出去,但摄政王的嫡亲表妹进了京的消息却散了出去。众人都不免好奇这摄政王的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惹众人好奇的人正老老实实呆在长公主府内。刚惹了表哥不快,叶芙蓉还是觉得安分些为好。可在府里呆了两日,和任兰昭只能在园子里玩。她憋不住了。找了任兰嘉提了想出去逛逛。
任兰嘉应下,传来了观海:“她们出府多派些人跟着。”
观海:“郡主放心,都安排好了。”
任兰嘉点头,随即想起什么,问道:“江南的那如何,找到人了吗?”
吴悠和观南在漳州消失,观海在漳州还有附近城镇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多日来依旧找不到任何踪迹。
“还没有消息。我想亲自下江南一趟。”
观南原本就是侍卫首领,吴悠又掌管长公主府这么多年。长公主府侍卫的能耐和路数,二人一清二楚。
任兰嘉沉吟片刻:“罢了,如今朝堂混乱。府里离不开你。他们真是隐居过小日子就也罢了,若不是,又生了其他念头,自然会再出现。”
观海垂着头,所以任兰嘉没有见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不知是多年情感,还是因为如今她怀了身孕,对于吴悠和观南她终归是心软了。
观海沉默着退下了。
宫中的太后和陈朝对于叶芙蓉留住在长公主府的事本还有疑虑,但陈朝眼见着自己夫人脸上的笑意日渐增多,而府里也确实热闹了不少。便终于放下疑虑,对叶芙蓉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而就在叶芙蓉感受上京繁华之际,久病在床的太尉终于病愈了。上了朝,众人原以为的针锋相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朝堂上孙太尉颇为沉默。而摄政王一党也颇为低调,在明面上朝堂迎来了短暂的平静。至于暗地里……
“金银、权势、美人、暗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魏棕的手上捏着一纸信,那是盛钧行写来的信。信纸薄薄一页,却将他南下巡查不过月余就遇到的境况写的一清二楚。
魏棕的对面坐着陈朝,身侧坐着任和郎,魏棕把信递给任和郎后,凑到了陈朝面前。
“前两日你和中书令在上书房闭门聊了一刻,聊什么?难不成他想弃暗投明?”
魏棕带领着千牛卫,宫城中的事都躲不过他的眼。当日他就知道了陈朝和中书令闭门密谈的事。
陈朝眯了眯眼眸。朝堂中,哪有什么明暗之说。不过一方是暮气沉沉的老臣,而另一方是势头正盛的新贵罢了。
而中书令找他,提出了一个可笑至极的想法,说他的孙女有意与他,他若娶他孙女为侧妃,他必然如虎添翼,从此朝堂中,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话无人敢驳。
陈朝只觉着可笑,当他是什么,青楼小倌吗?当皇帝,要平衡前朝才娶了那么多后妃,但他不用。他陈朝,便代表前朝。这群老不死的,他让他们三分,他们便有了他们还能把控朝政的错觉,真是愚昧。
“让盛钧行不要拖,遇到阻拦,杀了便是。”
任和郎放下信纸。
如今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牢都被金吾卫转交的官员塞满了。那些官员在金吾卫时还好好的,到了刑部大牢却莫名死了几人。
其中的蹊跷,不必言说。
而这样的杀戮,才刚开始罢了。
朝堂的沉疴积弊,已有多年。先祖在重病时匆忙托付了朝政,先帝生性又温和,世家伺机把持了朝政。如果不是陈朝,那如今的明丰帝必然又是世家手中的一个傀儡。
当年先祖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情,放着满上京城的贵女不要,选了偏远凉州的武将之女做太子妃,只怕那时就有了自己的考量。只是奈何还未好好筹划,就撒手人寰。
但最早的一步棋走对了。那个从偏远凉州来的太子妃的弟弟,如今成了众世家的梦魇。
几人在书房中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任和郎出书房后,跟在陈朝身后往后院走。
任兰嘉早就知道任和郎进府了,她弯了弯眉眼:“二哥。你今日怎么来了?”
任和郎:“来看看你,顺道把昭儿接回去。她在你这都呆了快一月了,三叔母天天在家里念叨,说她恐怕都不记得她还有家了。”
任兰嘉不拘着任兰昭,长公主府内景致好,又有好吃好喝的,任兰嘉又给了她许多银子派了侍卫随意她出府闲逛,叶芙蓉还会教她习武还和她说了许多边关的趣事,不过几日,任兰昭就乐不思蜀了。
只是,长公主府毕竟不是自己家,终究有回去的一日。任兰昭得知了二哥哥来接她,就耷拉了脸,叶芙蓉也不舍。
“无事,我去任府寻你玩便是了。”
只能如此了,任兰昭来时,只是一个人。回任府时,又装了满满一车。
没有任兰昭在,叶芙蓉也有些提不起劲,她只能每日去寻自己的嫂嫂,这才发觉,她嫂嫂真厉害,坐那抄佛经,一抄便是一下午。
叶芙蓉也跟着抄了一回,但她那狗爬般的字迹,她自己见了都觉得会玷污佛祖。索性放弃了。
任兰嘉也不是每日都抄录佛经,身子过了三月后,她没那么嗜睡了,想找些事做做。只是,不管做什么,多了许多空闲时间呆在府里的男人都会制止她。想看书,他怕伤眼睛,会念与她听。想抄佛经,他怕累着她,会替她抄。
他忙于朝政不在府里时,任兰嘉不觉着,他闲下来,任兰嘉才发觉他非但不是什么冷情之人,反而还爱管教人。而任兰嘉只是笑笑而过,毕竟已经许久没人因为担忧她而管着她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月,任兰嘉的怀胎也有六月了,身子已经显怀。府里的侍女开始缝制小主子的衣裳还有小布偶,任兰嘉也得了新的乐趣。
而这平静祥和的日子在旧年之终,新年之始被打乱了。
南下巡查的盛钧行回京了。
第57章
寒风呼啸,风雪漫卷,廊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摆动着,有些的灯烛早已被吹灭,整个长公主府中忽暗忽明。
而正房内,炭盆中炭火红暗相交,烘热了整个屋子。摇曳的烛光映射下,两具身躯交织在一处。
任兰嘉仰着头,双腿交叠,因为一个个如同星火燎原般的轻吻,她逐渐变得炙热。
喘息声,摩擦声……
掌中是与他十指相扣的小手,眼里是细嫩又嫣红的肌肤,鼻息间是熟悉的沁香,男人挺弄着腰腹,花蕊无需绽放,在这寒冬腊月他亦能带她见到春光。
灯烛虚晃了下,床榻上终于歇了动静。在这寒冷天,床榻上的两人额间都冒了薄汗,任兰嘉神色还有些恍惚,眼神虚空时,修长的手指攥着一方巾帕贴上了她的额迹。
有力的手,在给她擦拭薄汗时却动作轻柔。眼神也格外专注。任兰嘉渐渐回神,因为方才那番胡闹,渐渐赤红了脸。
任兰嘉身子四个月时,府医就说,可以行房的,小心些便是。可即便府医这么说了,在同寝一榻时,他也甚少起念头,只在她粘他
粘得发紧或者她偶尔又起坏心思作弄他时才会赤着眼借用她的手或者双腿。
如今天冷了,他也甚少让侍女再进房带她沐浴了。都是自己给她清理,有时她累极了,在他给她擦拭时,就会陷入沉睡。
今日午后他揽着她睡过一觉了,所以眼下任兰嘉精神甚好。在简单清理后,任兰嘉揽着他的窄腰,把头窝在他的肩胛处,他一手搭在她的背脊上,另一只手轻缓抚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雪这么大,也不知道给母亲送的年货到凉州没有。母亲年后等雪小一些会便回吗?”
“嗯,你生产时,母亲总要在的。母亲也总记挂着。本想着年前就回,只是姨母逝世头年,有许多讲究,姨夫一个粗人不懂那些规矩。”
任兰嘉其实并不在意陈国夫人回不回京,她身侧有他在便可。但他却会解释许多,生怕她觉着陈国夫人对她这个儿媳不上心。
夫妻两说着小话,门被人叩响。不是熟悉的侍女,而是一道低沉的男声:“王爷。”
来人只叫了一句王爷,什么也没说。但这说明了一切,没有急事,陈朝手下的人是不会进内院,更不会深夜叩响正房门。
陈朝垂眸看,任兰嘉已经松开他的腰,眉眼柔和。
“去吧,定然有急事寻你。”
衣裳方才褪下就堆在榻尾,伸手可得。陈朝套上中衣,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你先睡。我一会便回。”
“嗯。好。”
撩开幔帐,套上靴子,从屏风架上拿下外袍,边套边往外走。任兰嘉目送着他,看着他拉开房门。
“何事?”
凛冽的风还来不及钻进房,房门就被人阖上。
忽暗忽明的连廊下,黑衣侍卫拎着灯笼走在前方,照耀着前头的路。
一路向前院书房走去,本该寂静的院落此时灯火通明。青云打开偏房的门,就看到自己的主子在风雪中走来。
没有撑伞,雪白的雪飘落在黑色大氅上,格外醒目。
“人呢?”
青云让了让身子:“回主子,在里头呢。”
陈朝迈进偏房,本只有一张软榻的偏房如今放置了一张紫檀雕花大榻。是任兰嘉嘱咐人放的,上回小小的冷落,他在书房软榻睡了一夜。第二日她寻他时才感受到了那张软榻的单薄。他替她挡箭,从广阳侯府回府后,任兰嘉便让人在书房偏房放了一张榻。方便他在处理政事乏了的时候也有地可以小憩下。
如今这张特地为他准备的榻上躺着一人。凌乱的头发,赤红的双颊,微红的脸庞。还有一双肿胀发紫甚至有些溃烂的双手。所有的一切,都能看出,这人被冻坏了。
府医从睡梦中被人匆匆唤醒,见到榻上的情形也不由蹙了蹙眉。
把脉,开方,施针,府医行云流水。
针施到一半,榻上昏迷的人幽幽转醒。他的眼神初始有些迷离,在视线落到陈朝身上时又重新聚焦。
“王爷……”
一张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但他顾不得许多。撑着身子就要起身,但被人一把按住。
府医不满:“施针呢,动什么动。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剩下半条也不要了是吗?”
深夜被吵醒,年纪颇大的府医脾气也不好。
榻上的人一怔愣,陈朝走到榻前。
“不着急,躺着。慢慢说。”
胀痛的头,发酸的身躯,已经无感的双手。榻上的人努力保持清明。
“臣幸不辱命,保下了册子,进京前我将册子藏在了…………”
任兰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身侧有了动静,她睁开眼,灯烛被灭了,她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发生何事?”
“无事,睡吧。”
次日任兰嘉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身侧了,若不是有恍惚的记忆,她还以为他昨夜没回房。
过两日便是除夕夜了,府里的侍女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窗柩上贴着剪纸,廊下挂着红灯笼,一派喜色洋洋之色。只有一众侍卫,依然是一身黑衣。即便是新的侍卫服,但因为颜色的缘故也看不太出来。
观海一身黑衣走在庭院中,时不时就有侍女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任兰嘉已经成婚,这些自小伺候她的侍女也都到了成婚年纪。她们比其他府里的侍女幸运,好吃好喝供养着不说,到了年纪除了赎了身契出府或嫁管事外,府上还有一众身姿挺拔的俊俏侍卫可以选。
观海年纪是大了些,但胜在是主子的心腹,而且长相也不差。再说了,年纪大的懂得疼人。可任凭那些侍女怎么送秋波,观海都如同看不见一般。
踏进正院,慧心开的房门。她抬着厚重的门帘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就收回视线。
屋子里只有慧心伺候着,任兰嘉也没让她退下。
“盛钧行回京路上被追杀,王爷派去护卫他的侍卫也死了大半,在快到上京时,他突然失了踪迹,不知何时混进了城,昨夜倒在了府门前。府医去看过了,无大碍,但估计得缓上一阵。”
任兰嘉不太关心朝事,只是因为盛钧行昨夜倒在了长公主府前,所以观海才来一报。
“他做了什么?”
盛钧行人言微轻,初入官场,又没有靠山。便是他领了南下巡查的令,也没有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
观海摇头:“府医施针时,只听到他和王爷说了什么册子,只怕是得了什么要紧的证据,会牵连到上京城中的人。”
朝堂之争,任兰嘉也不在意。
“知道了,警戒些,别让人进府杀了人。便是他出府,也派人跟着。”
观海不知道任府有意将任兰昭许给盛钧行,只以为任兰嘉是想替陈朝护着人。垂着头,默默应下了。
在上京城的人都沉寂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时,无人知晓,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任和郎借着送年礼的名义在除夕夜前一日登了长公主府的门,见到盛钧行的样子也是一愣,生在富庶人家,盛钧行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外貌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眼神,短短几月,盛钧行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洒脱,已然变得锋利。
任和郎在前院书房呆了很久,才去了后院见任兰嘉。他来,只是为了和任兰嘉商议一事。
“后日初一,我带昭儿来,让她与钧行相看。”
任兰嘉眉眼一挑:“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盛钧行如今卧在榻上,着实不是什么相看的好时机。
任和郎皱着眉头:“昭儿前些日子去赴宴,被定国公府的世子缠上了。来府上提了两回亲了,三叔父在府衙也被定国公堵了一回。祖父有意让昭儿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定国公府,开国公府,袭爵数代都未曾被降爵,都是因为他们手握十万大军的兵权。虽以武起家,但如今也是权贵门阀,与太尉一派一向交好。
一般权贵家的郎君,总要脸面和矜持,但以武承家的勋贵门阀,行事鲁莽些,也没人说什么。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前不久才换防回京,刚回京这么多女郎不选偏偏就缠上了任兰昭,背后无人指点,谁能信。
任兰嘉沉了沉眼眸:“知道了。你带昭儿来吧。”
任和郎来还有事要说:“你到时劝一劝昭儿,三叔母怕她一时犯轴。死活不应。”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任
兰昭应不应的事了,任府的长辈本可直接就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兰昭没什么好不愿意的。但他们总想着得任兰昭自己点头。
任兰嘉和陈朝说这事的时候,他似乎也不意外。
“你动用盛钧行进御史台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祖父看上他了?”
陈朝:“不是你祖父看上他了,是我和你祖父提了他。”
陈朝用人,从来不看什么忠心。只有利益和前程才能绑住人。但盛钧行身家雄厚,性情又洒脱。他能利用的除了盛钧行心里的那正义和抱负外,还得用人才能绑住他。倒不是他想利用任兰昭,对于任兰昭而言,盛钧行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他提议,真正应下的还是任老爷子。
任兰嘉认真打量着身边的人,他看似漫不经心在下棋,但每一步棋子和棋路都在心中谋划好,甚至早早开始布局。
“定北公世子,也是你的人?”
陈朝抬眸,头一回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夫人。
她是如何得知的?
第58章
任和郎走后,任兰嘉静思了片刻,她如今怀着身子,下头人甚少拿琐事烦她。因此任兰昭被人定国公世子缠上的事也无人来报她。
而方才他又说盛钧行是他推给祖父的,他既然能把任兰昭的婚事也算计进去,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任兰昭被太尉一派的人痴缠,尤其是盛钧行被追杀生死难料之下。他真不怕任兰昭被定国公世子纠缠上?
算算时间,定国公世子缠上任兰昭的时机,正是盛钧行被追杀不知踪迹的时候。
任兰昭即将及笄,婚事迫在眉睫,而盛钧行此时又生死难料。他的未来连襟,他怎么可能马虎,这时候定国公世子出现了,定国公世子只怕是他为任兰昭选下的备选夫婿,是他推出来挡路的,也是选好的后路。
对上那双探究的双眸,任兰嘉勾唇一笑:
“我不过胡猜的,那不成真是?”
任兰嘉眉眼柔和,带着一丝疑惑。仿佛方才她问那句话时的正经神色是他的错觉。陈朝收回眼神,也未正面回应她,只是道:“你眼下安心养胎便好,其余事你无需忧心。”
成婚后,他似乎只把她看成了一个只会诵经祈福,不理世事,娇养在后宅便可的夫人。他无需她打理内宅,也无需她与外头的后宅妇人结交,更从不主动向她提及朝事。任兰嘉垂下眼帘。
她虽无心朝事,但他身在其中,如今被驾到这个位置更是没有丝毫退路。她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
她无心什么心计谋算,唯有杀而已。
眼下他游刃有余,占尽上风,她才事事不理。若哪日失了成全,她不介意杀些人。即便未来某一天想动他的是龙椅上的那个好侄儿,她也照杀不误。
鸟尽弓藏,说不准就有那一日,而从母亲抛下她,选择救那好侄儿时,她就想杀了他。
陈朝不知身侧人心中所想,只见她垂下眼眸,心绪不高的样子。他微叹一口气,将她揽在怀里。
“朝堂之事繁杂,人心叵测。但不管如何,我都会护你,护任府周全。”
怀里的人因为隆起的小腹,如今不能圈住他的腰,只是靠在他怀里点点头。
“我相信夫君。”
次日,正是除夕大年夜,一贯早起的男人也难得陪着自己的夫人在榻上赖了一回床。幔帐被掀起挂在床柱上,侧着身子趴在男人胸膛上的任兰嘉眨着眼睛看着从窗柩外透进的金黄阳光。
下了几日的雪,今日居然出了阳光。
因为怕出门会滑倒,任兰嘉已经被拘在屋里好几日了。虽说她习惯了呆在房里,但在这寒冷冬日见到阳光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夫君,我想出去走走。”
男人闭着眼眸。
“好,一会用完午膳我陪你去花园走走。”
任兰嘉的指尖在他的胸膛划了几下:“我想出府逛逛。”
眼眸睁开,陈朝整个人还泛着慵懒。他垂眸,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前几日和魏棕聊完朝事,魏棕闲来无事和他聊起了家常。魏棕说他夫人怀孕时,以往脾气甚好的人,像变了个人,心思多变又敏感。时不时就哭,还会发脾气,折磨得他够呛。说完,魏棕还幸灾乐祸问他,任兰嘉是不是也如此。
他的夫人,除了那次遇刺后,和他闹了一番脾气,此后都是安安静静的,而他们的孩儿也甚懂事,在腹中没有折腾母亲。因此魏棕体会的那些,他从未体会过。
一向温婉无欲无求的人,难得提了个要求,自觉陪她甚少的陈朝心生怜惜,揉了揉她的头顶。
“好,今日除夕,街上热闹。我带你出去走走。”
府里就如今他们两个主子,又无长辈在堂,叶芙蓉也在几日前被太后接进了宫了,他们想做什么自是无人拘束。
起身后,任兰嘉就笑意盈盈心情甚好的模样,陈朝见她如此也带着笑意。素念初还疑惑,得知男主子要带主子出去逛时,素念也咧嘴一笑,掏出了早就备好的胭红色锦缎为底赤金丝绣制的瑞兽锦裙。
衣裙不管是颜色还是绣样都是喜色满满的,衬了这年关的景也是对于未出世小主子的祝福。任兰嘉眉眼微转,素念已经捧着衣裙到她眼前了。
素念眼巴巴看着她,慧心也适时开口。
“今日除夕,难得热闹。王妃要不试试,素念她们花费了不少心思。”
任兰嘉从屏风后换好衣裙出来时,侍女们都眼睛一亮,而坐在榻上的男人也抬了眼眸。
她肌肤白皙,平日惯穿白衣,如今难得穿一回红衣,清眸流盼之下艳丽惊人。陈朝仿佛回到了那夜新婚夜,她也是这般,精巧的面庞,却有着一双纯净的双眸。
稍显厚重的衣裙,遮住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发髻还未梳起,乌发披散着,偏着头看他,露出修长的脖颈。陈朝心一动,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侍女们只见到男主子走到主子身侧,揽住她,不知道低语了什么,只见她们主子瞬间红了脸庞,眸含秋水,瞪了她们男主子一眼。
男主子不怒,反而朗声笑了两声。
男主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甚少这么笑过。侍女们虽不知为何,但见到主子们恩爱,也都抿嘴笑了。
用了午膳,侍女给任兰嘉披上了雪白的绒毛斗篷,身穿黑色大氅的陈朝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院外走去。
马车早就备在了二门上,马车里青云还特地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午后,阳光正好,暖阳融化了些许积雪,雪化成水,水积成潭。马车滚过,水花四溅,泛起涟漪。
今日是除夕,本就热闹的各街市更是热闹。
东市和西市摆起了市集,多了许多平日里上京城见不到的新鲜玩意,
马车到了东市两条街外,就寸步难行了。任兰嘉掀开车帘看了外头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热闹景象。
“夫君,要不我们就这下吧。”
陈朝点头,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再牵住任兰嘉的手,待她缓步踩着马凳下车后,扣住了她的腰肢。
“人多,莫离开我身侧。”
在他们二人下马车的瞬间,侍卫们就隔开了四周的人群,将他们二人包围在其中。远处,高处,更是有多双眼睛默默警惕着。
市集上异常热闹,各式各样的摊位,吆喝声,讨价声交织在一处。还有不少卖艺人穿插其中,引得好奇的人群围成一个个小圈。
任兰嘉不管是上山前,还是下山后,都未曾亲自到市集逛过。更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陈朝在凉州长大,凉州街铺不多,市集却多。他司空见惯,身侧的人却兴致勃勃。陈朝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人,拥着她穿过人群。当怀中人好奇看向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沉声为她解惑。
她只要对什么物件多留意几分,他就会让青云去买下。如果她说自己只是看看罢了,他就会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回去摆着,万一哪日想起也能看看。”
而那些大声吆喝的小摊摊主,在见到被黑衣侍卫簇拥的二人时,也都看出他们身份尊贵,即刻就消了声,别说大声吆喝了,话都不敢说了。可再惶恐,耐不住他们给的银两多啊。今日是除夕,给出去的银两青云都不要找银,摊主收了银子立马露出了笑意,对着二人说了许多吉祥话。
一路逛下来,任兰嘉心情颇好,而身侧的人却怕她累着。“前面有家茶楼,要不要去坐坐。”
任兰嘉兴致正高呢,像丝毫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家卖布偶的摊位,她眼眸一亮,扯了扯他的衣角:“夫君,我想去那看看。”
她难得露出这么一副娇憨姿态,陈朝无奈,只能
遂了她的意。“好。”
这些时日,侍女缝制了不少布偶。他们的孩儿出生还有些时日,能玩上布偶更不知何时,但任兰宜家的源哥儿,正是能玩的时候。任兰嘉派人送了不少去广阳侯府。
府里侍女做的布偶虽多,用料精细,绣工也精巧,但样式单一,让任兰嘉起了兴致的摊位上,布偶样式繁多。摊主是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见到他们二人也不似那些摊主一般唯唯诺诺,而是大方让二人看看。
任兰嘉拿起两个布偶,询问身侧的人,哪个更好看些。陈朝看去,一个是憨态可掬的狮头,一个是惟妙惟肖的雪白兔偶。这两个,一个适合小郎君,一个适合小女郎。摊位上还有些滚灯,拨浪鼓一类的适合孩童玩耍的玩具。再看她举着两个玩偶,期翼着他回答,陈朝眉眼变柔。
“都好,都买回去。”
摊主看着眼前一对夫妇,男子身型高大,紧紧护着身侧的夫人,明明有侍卫围着,还生怕她被撞到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女子虽梳了妇人发髻,但面容青稚娇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被夫君捧在手心呵护着的新妇。摊主笑呵呵道:
“夫人若喜欢,都买回去。您二位一看就是恩爱夫妻,往后定然儿女双全。这布偶买回去,定然都能用上。”
儿女双全!
别说儿女双全,如今这一胎都不在他的预料中,陈朝未动,身侧的人倒是微微一笑:“那便都买回去吧。”
不仅是那两布偶,摊位上的物件任兰嘉都买了。青云掏银子,摊主包东西,侍卫们接过。
待青云和两个侍卫都手上挂满时,任兰嘉才心满意足,终于愿意去歇歇脚了。
歇脚后,眼看着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多,陈朝不同意她再去。本想带着她往街铺走去。街铺里的物件虽精巧,但引不起任兰嘉的兴致。眼看着出来也有好些时辰了,陈朝揽着她登上了回府了的马车。
上了马车,见她嘴角一直扬着笑,陈朝牵着她手:“过几日再陪……唔……”
陈朝的嘴被细嫩的手捂住,他疑惑不解,任兰嘉娇嗔道:“夫君可别瞎许诺了,我都怕了。”
陈朝这才想起,他之前也对她许过两回类似的诺,可最终都出了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他觉着不过是巧合,但思及她诵经祈福多年,多少信奉些迷信,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未完的话说出口。
话虽未说尽,但任兰嘉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回到府里,宴席也都备好了。
前两年陈朝都是在宫里陪着太后和明丰帝一起过的,而任兰嘉是在山上过的,今年是他们以夫妇身份过的头一年,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儿。明年,便是一家三口了。
侍女们都退下了,桌前只剩他们二人,
身侧虽然只有他一人,但任兰嘉冷了多年的心,终于泛起了暖意。
当年射杀了叛军,义无反顾走向她,对她说别怕的男子,如今是她的夫君,他们马上就要迎来他们的孩儿。今年是他们成婚第一年,虽然他还不爱她,但是他已经离不开她了,而他们还有许多年。
除夕宴后,皇宫的方向燃放起了烟花,侍女们凑在院中看烟花,屋子里任兰嘉衣裙都未脱,都还未曾沐浴,就被男人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任兰嘉赤红了脸,他见到她穿这身衣裙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才对她说出那般不知羞的话。
他说:
“夫人穿这身衣裙,甚美。就像新婚夜一般,只可惜,时辰尚早,不能与夫人点烛共度良宵。”
第59章
烟花盛放,如昙花一现,须臾绚烂便消散。侍女们仰头,看着黝黑的天空,意犹未尽之时,雪白的雪花飘落。这才停了一个白日的雪又下了起来。
侍女们站了一会,这会才觉着双腿都有些僵了,跺了跺脚转回廊下,刚走到正房外,就听到里头令人脸红的音调。侍女们面面相觑,露出了然的笑。只留下了守夜的侍女,其余蜂拥而散。
次日,任和郎带着任兰昭偷偷上门时,任兰嘉还窝在温暖的怀里沉睡着,侍女蹑手蹑脚想来报时,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双眸,侍女心中一凛识趣闭上了嘴又退了出去。
而一早就被拉出门的任兰昭眼下心情遭透了。新年第一日就要出门相看,相看的还是她见过两面的盛钧行。每一回见他他都衣着质朴,如果不是二哥哥说他出生富户,她都要以为他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了。也不是任兰昭嫌贫爱富,她只是觉着一个长相不差的怎么这么不注重外在。
只那两回,盛钧行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就定了型。她本不想应,但这回是她祖父发的话,祖父发话,那这婚事十成有八成已经定了。她如果不应后头还有个定国公世子虎视眈眈。比起不拘泥外在的盛钧行,定国公世子才是真不合她的意。
任兰昭也知道此时不是她任性妄为的时候,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跟着任和郎出了门。
任和郎从三叔母嘴里也知道自己这个三妹妹喜欢长的好看的。身为男子,他自觉盛钧行长相不差,但他不懂女郎的喜好,而且眼下盛钧行刚遭了一番罪,外貌说不上好看。
“三妹妹,钧行南下巡查,历经磨难才回到京。眼下还受着伤,你切莫心直口快,说些伤人的话。”
任兰昭撇撇嘴,她虽然在家中说话直爽些,但在外头,她还是注重规矩的。
任和郎本意是想先见见任兰嘉,让她也劝任兰昭两句,但青云说王妃还睡着,王爷也陪着。
算算时辰,着实不早了。
但大年初一上门本就失礼,而且睡着的是他的妹妹,如今还怀着身子,有人愿意宠着惯着,任和郎高兴都来不及。
“那直接去前院吧。”
寒冷刺骨的风雪天,又正值这年关,路上出门的行人都少了,就连长公主府的下人都因为主子的特赦,大多窝在房中不出门。
而任兰昭跟着自己二哥哥到院落中时,看到了院子里,一片空旷洁白的雪地中屹立着一道孤傲身影。风雪中,他身型不动,身影欣长,背脊挺直,肩头的雪堆积,乌发更是夹杂着不少雪白。一看便在风雪中矗立已久。
“钧行……”
任和郎开口,那道身影缓缓转身。
原本俊俏的脸庞,如今面色苍白如雪,双颊薄红,额前几道碎发垂落,正在垂在眉尾的那一道血红伤痕上。他的眼眸沉寂,掀起眼帘淡淡看来,整个人显得孤寂又落寞。
人还是那个人,但一改之前见时的漫不经心模样。任兰昭心底咯噔一下。
快到午时,任兰嘉才幽幽醒来,身侧他还在,手上拿着公文靠在床榻上垂眸看她。
昨夜他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身红裙刺激,难得动了真格,不知是怕伤着她,还是伤着腹中胎儿,昨夜他极尽温柔,偏偏就是那温柔,才最磨人,最后是她婉转着音调,求他,他才快上几分。
久违的欢爱,让两人一时都忘了时辰,任兰嘉都忘了自己是何时睡下的。眼下对上那一双专注的眼眸,昨夜的某些场景又浮现在任兰嘉脑中。
移开眼,避开那双眼眸。任兰嘉清了清嗓子。
“什么时辰了?”
任兰嘉还记着今日任兰昭要来。
“午时了,你二哥哥带着你二妹妹来过了。眼下已经回任府了。”
“来过了?怎没人通传一声?相看的如何了?”
“你睡着,就不让人吵你。相看的如何,后日你回任府问问便知了。”
后日大年初三,是出嫁女郎回娘家的日子。往年任三夫人都会带任兰昭回娘家,今年应该不回了。
大年初三转眼便到,这一日,任兰嘉被人从被褥中捞出时,还昏昏欲睡。见她皱着眉,有些不情愿的模样,男人温声哄着她:“若还困着,再睡会,午后再去任府也是可以的。”
女郎都是早上回娘家的,哪有午后回的。任兰嘉强撑着睁开双眸。
“不用了。”
说着不用,但上了马车,还是困顿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任兰嘉下马车时,是被人抱着下马车的,任管家看着二姑爷怀里用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的人时,也是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二房的郡主,怀着身子,如今可是两府的珍宝。
任管家压着音调:“王爷,王妃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着,要不要送王妃去院子里小憩片刻?”
任兰宜在魏棕的陪同下,早早就到了任府,正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和任大夫人,任三夫人说着话。听闻下人来报,说王妃来了,但被王爷抱去了院子里小憩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一笑:
“二妹妹六个月了吧,正是嗜睡的时候。”
屋子里几人都生产过,知道怀胎的不易,任老太太也面露心疼:“传了话的,今日不来不要紧的,到底是身子重要。”
任大夫人道:“嘉儿一向重规矩,也孝顺。如今还能走动,自然想来看看您。身侧有王爷护着,也无妨的。”
任大夫人是亲眼见过那面冷又话少的二姑爷为他们府的二女郎挡箭倒地的一幕的,那时,他们成婚才几月,二姑爷就愿意舍命相护自己的夫人。每每想起那一幕,任大夫人就觉得动容。
只不过,此事鲜有人知,任大夫人也一直藏在心底,别说任老太太,便是自己的女儿都未说过。
任兰嘉醒来时,盯着青色的幔帐缓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她眼下是在任府未出嫁之前的闺阁中。大年初一,她睡到午时才醒,本以为是前一夜累着了。但昨日,还有今日都这般,而且她反应好像也迟缓了些,身子也乏力了许多。
任兰嘉怔愣着盯着幔帐看了许久,慧心进门才发觉她醒了。
“什么时辰了。”
任兰嘉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的外袍都被脱下了,她非但下了马车没知觉,连被人褪去衣袍安置在床榻上都没察觉。
“刚到午时呢,前头刚摆了宴。”
任兰嘉坐直身子,慧心去扶她,顺便拿着她的衣袍伺候她更衣。
院子离正厅有些距离,慧心给任兰嘉包裹上了厚厚的披风,院子里软轿一直候着。任兰嘉弯腰上了软轿后,轿夫小心翼翼一步步结结实实踩着往正厅去。
任兰嘉到正厅时,所有人都在,齐齐转头看她。高大的男人从宴席中起身,朝她走来,牵住她的手感知下了温度:“怎么不传话来,我去接你。”
任兰嘉笑笑:“有轿子呢。”
看着他们二人恩爱,席上的人也都露出笑意。
陈朝牵着她到席上坐下。他的座位旁一直空着一位,就是留给任兰嘉的,任兰嘉扫视一圈依次叫了一遍,今年宴席上除了大房的任和海外,三房的任和绍也不在。他下江南了,眼下应该和任和海在一处过年。
宴席上和气融融,众人交谈着,说着话,期间,任兰嘉发现她的大伯任大爷一直偷偷撇向她的小腹,自她怀了身子,这种关注的眼神不是头一回了。任兰嘉只当不知。
任大爷此时却心思复杂,如果这一胎是个男胎,而明丰帝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这未来帝位上的人可留着他们任家的血脉。
任大爷原来不懂那些后妃母家的野心,可自从他得知宫中太后和任老太爷真存了那胆大包天的心思,而任兰嘉又确实怀胎时,他不免就想多。他感叹,果然,至上皇权会迷了人心智。
宴席后,男子们去了前院书房,为了让任兰嘉少走动,女眷就留在了正厅里。而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还有任三夫人特地坐的离三位女郎远了些,给足了她们空间叙话。
任兰嘉喝着热甜汤,也看出了任老太太她们的意思,她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任兰昭。
“相看的如何?”
任兰昭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姐姐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但她早就做好了今天会被盘问的准备。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任兰嘉和任兰宜对视一眼,这点头代表了一切。
任兰宜得了母亲的嘱咐,本还打算劝说一番的,眼下这话也卡在肚子里了。
此事虽有陈朝的手笔,也有任老太爷的嘱意,但任兰嘉还是不期望任兰昭糊里糊涂嫁了。
“你看上他了?”
任兰嘉问的可谓是非常直接,任兰昭抬头,也有些讶然。任兰昭不知道什么叫看上,若说像她当初对二姐姐身侧的那个侍卫首领观南那般心痒是没有的。
对于观南,她是一见倾心,再见无缘。
但面对盛钧行,大年初一本该团圆的日子他孤身一人带着伤在风雪中转身那一刻,任兰昭心中泛起一抹酸意。涩涩的,有些麻,有些疼。
风雪中,他明明那么狼狈,但却依然自若。
任兰昭娇中含羞,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她年纪尚小,又一向率真,也不知何为动情。
没两日,任家三房嫡女和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背景的监察御史定亲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在京中掀起了不少波澜。而等到年关结束,开朝时,这名不见经传的监察御史带着伤呈上的册子更让朝堂震动。
第60章
当朝律法记:凡五品以上官员,含公侯郡王之家,皆可免除税赋。且此政荫及同居一宅,共登一户之亲眷。
*
几月前,吏部之乱,被抓的吏部官员至今还关在牢中未曾定罪。而在狱中苦熬着日子的吏部官员想过,他们的罪名最多就是买卖官职,篡改考评,渎职。这些罪名还不至于要了他们命,最糟糕的不过就是流放而已。
不过他们未曾想到,一直悬而未定的罪名如果是助人逃避税赋的话,那就全然不同了。
税赋,那可是国之根本。和税赋挂上钩,那可是要人命的。
而在开年头一日的朝会上,头一回登殿的监察御史盛钧行,奏的正是隐藏在这买卖官职的表相之下,真正能伤及国之根本的逃税现状。
富户通过层层关系,肆意买卖官职,担任虚职;而各地官员通过收受贿赂,虚设亲眷户籍,替他人隐瞒丁产,伪冒贫户等各种手段助人逃避税赋。
盛钧行所奏罪名甚多,而他倚仗的正是他手里那一本厚重的账册。账册中记录的账目甚是惊人。而此时身着七品官服,身型挺拔的人还振声道,这不过还只是几个州府的账册罢了。
不过几个州府,就能理出这么一本厚厚的账册。
朝堂一时沉寂无声,众官员面面相觑,呼吸声都弱了几分。
国有律法不假。但上政下行,律法之下多的是钻空子的法子。这许多年,世家以及官员之间利用特权包庇他人避税已成惯象。私下也都有了默契,从未有人挑开。即便是那有着监察百官之责的御史台,还有负责税收的户部都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却有一个愣头青站出来。
他这是不要命了吗?
正当许多官员这么认为时,站在龙椅之下摄政王出声了,他态度强势当场颁了一道令。
原御史台的察院剥离出来,设立稽查司。这新立的稽查司独立于三书六部之外,不归属大理寺也不属于御史台,御史台原纠察百官,弹劾不法之责不变。但监察,稽查一责归属稽查司。稽查司下设三千禁军,有稽查巡捕,审问之权。
而稽查司设少卿一职,负责统管稽查司。少卿一职由原监察御史盛钧行暂代,稽查司一切事宜都报由圣上决断。
此令一下,众多官员都变了脸色。什么由圣上决断,还不是他摄政王说了算。原本御史
台虽有监察百官的权利,但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最多上书弹劾一二,实际并无什么实权。因此许多官员并不把御史台放在眼中。
可这新设的稽查司不同,有了三千训练有素的禁军。形同金吾卫,但是管辖权不仅限于上京,而是覆盖全国。
本以为这稽查司就是最大的动静了。上面那双的锐利的眼眸又扫向了一众户部官员。户部的官员此时正两股战战,不管是税赋还是户籍,都在他们职责之中,眼下出了这些事,他们难脱其责。
谁又能想到本烧向吏部的那团火会在几月后会连带着燃到户部。
户部官员面如枯槁之际,摄政王淡漠地又下了一道令。户部官员需在一月内复查上京城所有的户籍名录,查清上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名下户籍及免税之策荫及亲眷的情况。上京城的所有官员也有一个月的时日,若有弄虚作假包庇他人逃避税赋的,只要在一月内将所避的税赋足额补缴,便不予追究。反之,一月后,只要稽查司查出,那就重罪论处。
这免税之策,得了最大好处的便是众世家。他们的户籍繁杂,名下的产业更是繁多。所避的税赋数额更是庞大。
前有千丝万缕人员繁杂众多的世家。后有刚设立的有摄政王撑腰的稽查司。这局面甚是两难。
但户部官员清楚,如果他们不照着摄政王所说的做,那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吏部官员好到哪里去。毕竟这可是关乎国之根本的税赋。
户部尚书把视线投向了曾经的户部侍郎,如今吏部尚书任大爷。任大爷曾经也是户部中人,这若真是翻起旧帐来,他也逃不了。户部尚书偷偷和前头的兵部尚书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神色,然后垂头应下了。
而在这一月里,新设立的稽查司也不能空闲。原监察御史各带一队禁军到各州府查明各地买卖官职,包庇避税,虚登户籍的实况。
连颁数道令,摄政王的雷霆手段也镇住了殿中一众官员,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最后他才看向队列的最前方,扯了扯嘴角十分客气邀请了三公及各重臣朝会后上书房一聚,共商新政来解决这逃税盛行的问题。
上朝时还有说有笑的一众官员,下朝时面色各异。有泰然自若的,也有急色匆匆准备回府的,更有面色阴沉一看就心绪不宁的,
几月前亲自提议将孙女许给陈朝做侧妃的中书令沈大人,在去上书房的路上缓步走在陈朝身侧。
“听闻那盛钧行与任府的女郎刚定亲。想来往后和王爷也是姻亲了,王爷如今将他推上这新设的稽查司的少卿一职,不怕众臣议论您任人唯亲吗?”
“任人唯亲?他不过是暂代,还是七品官,穿七品官服,拿七品官员的俸禄。沈大人多虑了。”
陈朝漫不经心回道,中书令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先帝先祖时,在朝堂与太尉一派人针锋相对的是他,如今有陈朝在前,他与太尉一派人也就维持了表面的和平,既然结亲不成,那他也乐于中立静看他们两派相斗。
接下来一月,上京城中陷入无声的混乱。田产交易突然变多,当铺的生意也热闹了不少。
而新设立的稽查司中多了不少精通心算和算术的人。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原本只是一个账房先生,突然被接进了京,进了稽查司,有了官职还吃上了公粮。只是还来不及高兴,就先见到了成堆的账册。而他们衣食住行都被圈在临时设立的府衙中,而府衙外有禁军值守他们不得外出半步。
而原归属御史台,如今归到稽查司的监察御史们也在准备南下。他们原在御史台,百官都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空有监察的名头,却没什么实权。如今有摄政王做后盾,麾下还有了禁军,他们的腰杆终于硬了,也打算好好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恶气。
*
不管外面风声如何鹤唳,长公主府中始终一片静好。任兰嘉身子越来越重,手脚也开始浮肿。从嗜睡到夜间辗转难眠,她身侧也越来越离不开人。陈朝白日忙于朝政顾不上她,只能把叶芙蓉又从宫中接出来陪她。
叶芙蓉出宫时,就得了太后的叮嘱,知道眼下不是胡闹的时候,而上京城她早就转遍了,也没有了刚进京时的好奇,便也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呆在府里陪任兰嘉。
叶芙蓉在宫中听那些嬷嬷说,怀胎六七月可以开始胎教了,这时候腹中胎儿已经能感知到外头的动静了。叶芙蓉便带了鞭子和长剑说要舞给任兰嘉看,这样言传身教,往后任兰嘉腹中的孩子出生必然武艺高强。
叶芙蓉那煞有其事的样子,逗乐了任兰嘉也逗乐她身旁的一众侍女。
而当陈朝回府,见任兰嘉甚是开怀的模样,难得夸赞了叶芙蓉几句。叶芙蓉得了夸赞甚是骄傲。
夜间,任兰嘉将腿搭在男人大腿上,看着他垂着眼眸给她揉捏着抽筋的腿。
在外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回到府邸,关起门来,也有柔情的时候。
“母亲来信了,她已经从凉州启程,过段时日便可回京了。”
“嗯,好。我让人将王府好好收拾下。”
捏着她腿的手未停。
“母亲信中说,回京后她住在王府。你如今身子重了,也在长公主府住惯了,就别挪动了。安心在长公主府住着。”
任兰嘉面露犹豫:“可母亲都回京了,怎好让她独住?”
“无妨,到时候让芙蓉去陪母亲住便是。”
任兰嘉唇角勾起笑意:“好,那便听夫君的。”
次日,陈朝上朝,任兰嘉也跟着醒了,她如今觉浅,躺着也觉着难受便起了身。
外头的天色还未大亮,门房就来报,任兰昭到了。
任兰昭一早登门,不是为了看望任兰嘉,而是带了行装要在长公主府短住一些时日的。
任兰昭见到任兰嘉时,一改往日笑颜,脸上多了丝忧愁之色:“二姐姐,京中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啊。”
任兰昭自定亲后,就被拘在了家中。虽没出门不知外头情形,但她也察觉到了府内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父亲母亲也常背着她偷偷低声说话。她问起,父亲母亲总说没什么。
如今任和绍去了江南,任和郎又整日不见人影,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昨日,母亲又突然让她收拾行装去长公主府短住,她就察觉不对。
任兰嘉此时还未梳妆,长发散着,挺着隆起的小腹,整个人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柔意。她把任兰昭招到自己身侧坐下。
“瞎想什么,不过是芙蓉出宫了,想你了,所以我才传话给三叔母让你来短住一些时日。”
任兰昭将信将疑抬头:“真的吗?”
任兰嘉颔首:“自然是真的。”
任兰昭一向相信任兰嘉,任兰嘉那么说,她也就信了:“那我能和芙蓉住一个院子吗?”
任兰嘉笑笑:“自然可以。芙蓉昨夜院子里可热闹了,你正好随素念一起去瞧瞧,瞧她又折腾什么了?”
目送着任兰昭跟着素念出了门,任兰嘉敛起唇角的笑意。昨夜,任和郎突然让人传了信,说让任兰昭来长公主府住些时日。她问身侧的男人,他也只避重就轻,让她无需担忧。
担忧是不担忧的,她只是好奇他们又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任兰昭住进长公主府后几日,一月之期也到了。当时在朝会上虽定下了一月之期,但还是有少许官员觉得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就凭一个刚设立的稽查司想查清这上上下下的繁杂税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一月之期到的当夜,身穿七品官服的挺拔身影带着一众禁军气势汹汹破开了许多大门。
而所有原在户部任职过的官员,包含如今任职吏部尚书的任大爷,都被一队禁军客客气气请到了户部衙门。
原本井然有序的户部衙门中,如今堆积了成堆的账册和文书,而在所有官员进入户部府衙后,府衙大门从外被人上了锁,禁军随之围了整个府衙。
带头锁了户部府衙大门的禁军说了,摄政王有令,税赋一日不清,所有户部官员一日不得出府衙。而至于外头的
事,稽查司会带着禁军替他们做。
在知道任大爷都被关进了户部府衙后,众官员终于醒悟。这一回只怕是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