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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慈悲 三昌 19094 字 27天前

第41章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庄子里却甚是安宁。

“慧心,王爷怎还没来啊。这几日,王妃用安神丸的量越来越大了。就这样,还整日做噩梦。王爷不来,让曾老回来也行啊。”

慧心也蹙眉:“且等几日,实在不行,准备启程去归云寺。”

素念没想到下山了还得回去:“王爷是被什么事拖住了?王妃都遇刺了,他也不来看一眼。”

慧心未答:“去熬些甜汤吧。这几日,王妃吃的不多。熬些汤看她能不能用下。”

慧心和素念说话怕吵到屋里的人,便走得远远的。房门外无人值守,也没人知道屋里的人正陷入梦魇-

素净的床榻上躺着一道欣长的人影,他面无血色,时不时还轻咳两声。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进屋子,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即使指尖被碗烫到发红她都没有松手。

“阿爹,喝药了,我亲手煎的药,你可得全部喝掉。”少女也一身素白衣服,端着碗目光灼灼看着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男人微微一笑:“放着吧,晾凉了阿爹就喝。”

“好!”

“今日给你阿娘的佛经抄了吗?”

少女拧眉:“光顾着给阿爹煎药了,还未抄呢。”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去吧,抄完拿来给阿爹看看。到时候阿爹也给你看空了的药碗。”

少女起身:“好,那我去抄佛经。回来时阿爹可得把药喝了。”

少女转身,男人噙笑看着她离开。待少女身影消失在眼前,男人嘴角的笑也消失了。他偏头看那碗冒着热烟的药,没有丝毫犹豫,端起倒到了床榻旁的盆栽里。而那盆栽除了黑土,已不见任何生机。

梦中画面一转,还是那少女,捧着抄录好的佛经踏着轻快的脚步。她今日花费的时日比往常少了许多,阿爹见了定然高兴。等走到房门外,她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驸马爷,你怎么又把药倒了?再不喝药,你的身子撑不了几日了。你走了,郡主怎么办?”

“嘉儿还有祖父祖母,叔伯婶母,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她会没事的。”

男人的声音悠长,传到少女耳中如同幻梦一般。

“驸马爷,若您准时用药,病能好的。您能见到郡主长大,能见到她嫁人生子,说不定还能陪着孙辈长大呢。”

“曾老,别说了。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也很自私。我只想去陪陪平儿,她那么爱热闹,如今一个人在下面太冷清太孤单了。”

明明正温热的季节,屋外的少女却浑身冰冷。

她不再煎药,不再抄录佛经,也不再见那个人。她闭门不出,男人托着病重虚弱不堪的身体来敲门。明明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少女却捂着耳朵不想听。

“嘉儿,嘉儿。”一声声叫唤穿过手传入耳侧。

随即那一声声嘉儿变成了夫人,男声也变得低沉。画面一转,她低头,她怀里是已经没了气息的母亲,身旁是被射杀的叛军。而那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高高在上垂眸看着她目光极其冰冷和陌生,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后,朝着角落里的年幼一直哭嚷着叫舅舅的皇子走去。将皇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他目不斜视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往殿外走去。

鲜血,尸体,还有他离去的背影。

少女伸出手,想留住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卡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姑娘,姑娘,姑娘……”

除了轻柔的叫唤声,任兰嘉能感受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眼尾。她能感受到一切,但她醒不来。

榻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尾更是噙着泪。慧心捏着帕子的手都泛了白。素念站在门边,一直往里张望。

“慧心,王妃醒了吗?王爷马上就到了。”

用了安神丸,不是那么好叫醒的。慧心凝视了榻上的人许久,最后收回了帕子,任由任兰嘉眼尾泛泪。

慧心走到门边:“王妃昨夜一夜未眠,就让她睡着吧。”

不一会,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的身后是面容憔悴的青云。青云此时脚还发软呢,最初在王府的庄子上见到他的主子时,他还是欣喜的。

终于来了,他的主子可算来了。

但当陈朝问任兰嘉住哪处院落时,青云察觉不对。“王妃没住在这,去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住了。”

回应他的是陈朝瞬间阴沉的脸色,青云说话都磕巴了:“徐……徐将军,徐将军回去没和您说吗?”

青云以为徐弘回去说了,而徐弘在宫中被打断后就一直没再见到过陈朝,他也以为王府的人总会说的。

两方的都已以为对方会说,结果就是陈朝被瞒到如今。

再看王府的侍卫大多都在王府庄子上,陈朝更是面色漆黑。“带路。”

青云哪里知道自己的主子竟什么都不知道,当即腿就软了。好在到了院子外,长公主府的黑脸侍卫老老实实放行了,不然青云都觉得,今日他主子不杀两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悬着一颗心到了主院。却只见到慧心和素念。

陈朝见到两人也是蹙眉:“王妃呢?”

慧心屈身行礼:“回王爷,王妃正睡着呢。”

眼下都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也不是更不是午憩的时辰,陈朝拧了拧眉头。

“今夜我在庄子上留宿,去备膳吧。”

“好的。王爷。”

比起明亮的长公主府,庄子四处都有树木的遮蔽,此时夕阳又开始西下,踏进屋子里只觉得昏暗。

昏暗的室内,陈朝能清楚看见床榻上微微隆起的锦被。他放轻脚步刚走到床榻旁,就看到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角含着泪不说,手还紧紧攥着被角。

她应该吓坏了吧。

陈朝心中升起怜惜,

脱下靴子,陈朝轻轻上榻,往日他的夫人,即使在深睡中但只要察觉他的气息就会贴上来。可这回,她迟迟没有动静。

察觉不对,陈朝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又探了探她的脉。她呼吸绵长,脉搏更是稳健。

呼吸脉搏都无异样,陈朝只以为她睡沉了。最后,陈朝只是伸手环住她。把人环在臂弯里他才发觉,她又清减了。

这几日为了清理宫廷他连休憩的时辰都没有。此时环着她,又有她的气息环绕着,陈朝很快就陷入了深睡。

待陈朝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屋内也不见人影只有一道昏黄的烛光。

暗室内,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木架上挂着一个伤痕累累已辨不清原貌的人。此时他仰着头。额头,颈间还有手臂上青筋凸起,嘴里塞着布,但还是挡不住他发出的咽呜声。十指更是嵌入了手掌,可见他在忍受多大的痛楚。

木架旁,面色冰冷的黑衣女人正在漫不经心清洗着手里的血迹。

此时,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观心转头,就先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湿漉的手抹在衣角擦干。

任兰嘉进来时,就见到了木架上痛苦到身型都扭曲的人,她神色淡淡:“张口了吗?”

这次的黑衣刺客,刚交手观海就察觉出来了了,这些人不是龙卫也不是安王的暗卫。这些黑衣刺客用的都是江湖招式,招招都是杀招。而且极其嘴严,骨头还硬,这几日任由观心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使其张口。

观心笔直立在一侧:“招了。”

任兰嘉挑挑眉,慧心搬了张椅子过来。任兰嘉慢悠悠坐下,用手撑住了头,这几日安神丸用多了,她头脑昏涨浑身乏力。

“是幽冥楼的杀手。”

幽冥楼?任兰嘉未曾听闻过,她侧头,身后的观海走到她身侧:“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标价不菲,只认钱,不挑雇主。但幽冥楼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事,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有人下了重金。”

重金?任兰嘉还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会有人下重金想要。不过,其他不敢说,但她偏偏金银多的没处花。

观心也适时开口:“这些人只是杀手,接了楼里的令,也不知道雇主是谁。要查出背后之人,只怕得抓到幽冥楼的高层。”

任兰嘉轻笑一声,江湖人江湖解决,这些杂碎还用不到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侍卫。

“观海……”

观海迈前一步:“郡主。”

“下悬杀令吧,幽冥楼一个人头给千金,杀到幽冥楼的人亲自把消息送来给我为止。千金若不够,再加。”

任兰嘉抬眸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面目狰狞的人,能在观心手下撑这些时日,已经是很坚毅了。“观心,给他一个痛快吧。”

待任兰嘉转身出暗室的时候,那闷哼咽呜声戛然而止。她脚步都未顿,带着慧心离开。

暗室里,木架上的人垂着头已然没有了生息。观心神情冷漠擦拭着手里的短剑,观海还未走,只是静静看着她。

“解决掉徐弘,等他到郡主面前要你的时候,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观心,郡主已经饶你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正在擦拭剑身的手一顿:“放心。我会解决的。”

从暗室所在的院子出来,就能听到成片的蝉鸣声。而看不清的暗处正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任兰嘉闲庭散步般慢悠悠走着,偶尔抬头看看圆月。月光照射下,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

任兰嘉定住脚步,静静看着那道人影。那个她本以为和他人不同的人。在得知她被刺杀的消息后,非但没有立刻赶来,还能定着心在宫里为他的好姐姐和外甥清理宫廷,稳定朝局,这期间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哪怕是一封信。

这几日,任兰嘉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如今的心静了。成婚前她也就知道他对她并无什么男女之情,成婚这些时日他们之间顶多是相敬如宾,他也未曾对她动心。本以为岁月还长,她可以徐徐图之。可如今,任兰嘉突然不想再耗下去了,他既然心中无她,何必浪费心力。

她可以不要他,但是,这辈子他想再找他人那是不能的。找一个,她

杀一个。

任兰嘉未动,男人迈着大步走到她眼前,眼神先在她身上巡视一圈,确认她无事后牵住她的手。“怎么出来了?”

看着相握的两只手,任兰嘉面上不显,眼神却透着淡漠。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第42章

任兰嘉垂着头,陈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眼看着她将手抽从他手掌中抽了出去,他的手还在原处,手心却空落落的。

“方才碰过花草,手还脏着呢。”

才抽走的手又被人牵住:“无妨,回去一道洗吧。”

牵着任兰嘉的手,缓步而行,四周戒严森严的侍卫和屋檐上隐藏的暗岗都没能躲过陈朝的眼。

白日两个侍卫的话犹在耳边,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她身旁的侍卫,如今想来,受龙卫教导的,只怕不只是她身旁的侍卫首领一人。

旁人的侍卫身手不俗,他也许会猜忌一二,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要不是有这些侍卫,只怕那日她已凶多吉少。

身侧的人牵着她的手越发的紧。炎热的天,相握的掌心很快就出了汗,不管是粘腻的掌心还是心中的烦躁都让任兰嘉皱了眉。

郁燥之下任兰嘉的脚步都快了不少。陈朝察觉到了,不由侧目,但只见到她的侧颜。终于回到了院中,任兰嘉迫不及待将手抽了回来。

“慧心,备水吧。”

侍女们捧着两盆水进门,任兰嘉白莹的手在水中洗了又洗,眼看着手都被搓红了,一只大掌探进盆里将她的双手拿出,一旁的侍女递上帕子,高大的男人接过,很自然用细软的帕子轻柔擦拭着她的双手。

“手都搓红了,是碰了什么花草,这般用力搓洗自己。”

才擦拭完一只手,在即将换手时,任兰嘉接过他手里的帕子。

“寻常花草罢了。”

手中骤然又一空,再见她将那块帕子放到托盘上,又拿了一方,陈朝眼眸一眯。在寻到她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别说叫他夫君了,眼下连他拿过的帕子都如此嫌恶,陈朝怎么能察觉不到。

此时素念带着侍女将膳食端了进来,膳食素净,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素念瞥了一眼已经转身往软榻方向走的纤细背影。

“王爷,王妃已经用过膳了。”

以往便是她用过膳,也会坐在他身侧陪着他。而此时,她已经坐到软榻上,还眼神都未分他一眼从一旁的几上拿了一册书。

素念摆完膳后就带着侍女们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间陷入寂静。

任兰嘉泰然自若,陈朝却食不下咽。只用了几口,他就放下手中的银箸起身朝软榻走去。听到他的脚步声软榻上的人头都未抬,只是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软榻不及长公主府的宽大,只容得下一人。陈朝俯下腰,将软榻上的人拦腰抱起,骤然腾空让任兰嘉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充耳未闻,旋了个身,自己坐到了软榻上,随后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拥在怀中。因为薄怒,她的双颊泛起红晕。

“可是生我气了?”

陈朝虽不懂男女情爱,但他母亲与父亲使小性时和她眼下差不多。她受了那么大惊吓,自己却不在她身侧,她气他也是应当的。

“子山中了毒,朝堂和宫中都得有人镇着,我抽不开身。眼下京中诸事已定,这几日我便不回京了,就在这陪着你。”

陈朝尽可能放柔了音调,生怕大声点怀里的人就会落泪。在朝堂中一向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何时这么低声哄过人,他以为自己这是在哄人,在任兰嘉听来却是施舍。

诸事已定,才得空来陪她几日。所以不仅是那个小皇帝,诸事都比她重要了。任兰嘉目光变冷。

“我明日便去云留山,京中诸事离不开你,你明日便回吧。”

陈朝此行是本是要带她回京的,见她睡梦中都还流着泪,才想着陪她在庄子上住上几日散散心。眼下听到她要去云留山,陈朝扣着她腰侧的手一紧。

“刺客还未查明,逗留在外太过危险。先与我回京吧。”

“我有侍卫随行,我明日一早就走。成婚前,你说过的,婚后随我心意,便是去山上也无妨。”

陈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用婚前说过的话堵他。那时他只想着把婚成了,将太后和陈国夫人应付过去。但他并非无情之人,成婚这些时日见过她的温和娴静,也见过她的温柔小意,他的心哪还能还与婚前一般。

两人抱在一处明明姿态极为亲昵,但语调却格外冰冷。任兰嘉想做什么无需任何人同意,她说这些只是告知他一声罢了。她想做什么他还挡不住。

任兰嘉本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男人抱着她径直一路出了院子,候在屋外的慧心和素念一时也弄不清这是做什么,只能跟在陈朝身后。而陈朝怀里的任兰嘉也皱了眉。“把我放下来。”

可不管任兰嘉如何挣扎,男人始终都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侍卫们早就发觉异样,但面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摄政王,还有他怀里的人,他们面露犹豫看向了慧心。

慧心跟在陈朝身后几步外,轻微摇了摇头,侍卫们见她摇头默默收回了已放在剑鞘上的手。

一直守在外院的青云耷拉着脸,这回回京他必然躲不过一顿打了。内心烦闷索性便捡了个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画了一个又一个,随后他听到了内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瞧,他的主子怀里抱着王妃呢,只是他主子的那张脸如今看着比黑夜都阴沉。

“备马车,回京。”

青云瞬间从地上弹起。

“是。”

这几日,青云一直警剔着,生怕刺客卷土重来,所以马车和马匹一直备在大门外。

陈朝从大门踏出,马夫已经架着马车到大门外,青云跑了几步,放好了马凳,掀开了车帘。

陈朝抱着人弯腰进了车厢,一直挣扎的人进了车厢却不动了。陈朝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垂眸看,却只对上她那双幽深的眼眸。她在看着他,但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陈朝眉心一紧。

“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使性子。要去云留山可以,过些时日,查明刺客后我陪你去。”

过些时日?

成婚不过两月多,他与她说过太多过些时日了。什么朝事,小皇帝都比她重要。任兰嘉此时内心极其厌烦他,只是这几日又用了太多的安神丸,她浑身无力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敌不过也不想再徒费力气,她索性闭上眼也不看他。

深夜,上京城中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一路疾驰的队伍进了城后放缓了速度。陈朝低头看怀里的人,一路都闭着眼,呼吸平稳,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是睡着还是只是不想理会他。

马车停下,抱着人下了马车,陈朝也有了答案。怀里的人在他迈下马车那一瞬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看着大门蹙了眉。

“我要回长公主府。”

眼前的门匾上赫然写着摄政王府。

“王府有禁军值守,比长公主府安全些。刺客进不来。”

刺客进不了,她自然也出不去。他言语轻柔,但做事霸道。任兰嘉这才意识到,不管他多柔情,他终究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习惯了说一不二。

深夜两位主子的突然回府使得王府的下人们彷徨,自回门那日起,他们府上就只是有个王府的壳子,毕竟王爷都住到长公主府去了。

婚后一直留在王府料理内宅的卫嬷嬷听到动静拢了拢衣衫出门,刚走几步就见到她许久未见的小主子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她一惊,急忙迎上前。

“王爷,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卫嬷嬷看向他们身后,也没见到慧心和素念,她直觉事情不对。

“去备水吧。伺候王妃沐浴。”

见陈朝一脸淡定,卫嬷嬷慌乱的心也稍定了些。任兰嘉此时也偏头看她,确认任兰嘉无事,卫嬷嬷才退下带着侍女们收拾床榻,备水。

把人强制带回京,使得怀里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冷,陈朝也有些头疼。比起朝堂,显然生气的她更令他无措。

水备好了,把人抱进净房,陈朝才转身离开,卫嬷嬷这才得以和任兰嘉说上话。

“王妃今夜怎回府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卫嬷嬷压低了音量,小心翼翼,但浴桶里人闭着眼,瞧着有些冷漠。卫嬷嬷已经许久没见到任兰嘉这副模样,她想起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悻悻闭嘴不再言语。

一路回京,沐浴擦身出来已是寅时,不过一会天色就得亮了。屋子里灯只亮着几盏。男人衣衫大敞着披散着长发,大刀阔斧坐在床榻旁。武将家出身使得他身型比寻常男子健硕许多,饱读诗书多年又使得他比武人多了些文雅气质。可最终两种特质在几年朝堂沉浮中融合,他坐在那不动也不笑时整个人显得极为锋利且不怒自威。

他身上的所有的特质在见到她后,瞬间都变了,眉眼变柔,气势也缓和了。

任兰嘉想越过他径直上榻,却在上榻时让他搂住了腰肢。她立他坐,她被迫紧紧贴着他胸膛,与他对视。

“对不住,我该早些去庄子接你的。”

冷水泼身,他也清明了许多。

就算有再多侍卫,她到底也只是一人。她无父无母,身边也就只有他了。他是男子,也是她的夫君,该多哄着她一点。

以为这么说她脸色能好些,可搂住她腰肢的手却被她拿开,她淡漠的眼神也从他脸上挪开。随后她从他身旁擦过,径直上了塌。上榻后,她面朝内侧,只留了一个背。

这一夜,往常相拥而眠的夫妇俩各盖了一条锦被,两人之间的相隔出来的空余足够再躺下一人。

天刚擦亮,躺在外侧的男人起了身,卫嬷嬷一夜未眠,见到男主子起身也是一愣。这时辰,上朝也还早着呢。况且这几日早朝不是都停了吗?

“王爷,可要用早膳?”

“不用了。”

城门刚开,就有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城。青云打着哈欠站在城门处,听到动静醒了醒神,朝着车队走去。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人高马大的观海,青云凑上前去,观海勒住了马。昨夜陈朝走的突然,他出来时,马车已没了踪迹。

“观海大哥。”

“王妃何处?”

青云挠了挠头:“王妃这会在王府呢。”

刚到王府,观海就将马交给了侍卫后自顾自朝内院走去。留守王府的侍卫对观海不熟,下意识去拦,却见观海身后的青云一个劲摆手。

侍卫们虽然不解,但最终也没再拦人。

观海进正房时,任兰嘉正在用早膳。屋子里都是长公主府留守在王府的侍女,观海一个眼神侍女们就齐齐退下,还阖上了门。

“郡主。可要出府?”

观海太清楚任兰嘉的性子了,她眼下定然不想与摄政王同处一处。

任兰嘉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

“嗯,回长公主府吧。”

第43章

原定好的避暑之行取消了,虽然说是因为明丰帝偶感风寒,但这几日宫中的动静那么大,自然瞒不住朝臣。从宫里抬出去一具又一具的尸身。

这些年有陈朝在前朝,太后不想让朝臣觉得她有意把持朝政,就隐与后宫甚少出现在人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朝在前朝稳定朝局,有她坐镇的宫中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人是审了一个又一个,可下毒之事还是在查到尚服局时就断了线索,大太监章丘带人到尚服局时,只见到了已然上吊没了气息的尚宫,地上是两个被抹了脖子的宫女。

线索虽断,但太后却好好肃清了一番宫中,也揪出了不少世家安插在宫中的探子。见到章丘呈上来的名录,太后才觉着这些年还是她太过佛性了,那些世家才这么有恃无恐。

太后使出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朝臣有所耳闻,觉得不妥想上书劝诫一二,可见到陈朝的冷脸又都不敢多说什么。有陈朝震慑着,太后毫无顾忌。

宫里的事非一日两日能料理完,明丰帝身子也有了好转。陈朝在这时提出要去别宫陪任兰嘉几日,太后也赞成,催促他快些去不说,还让人备了不少东西。

“兰嘉此番定然受了不少惊吓。你好好陪她几日。宫中我会料理好的。”

陈朝出城,太后便宿在了紫宸殿亲自坐镇,全然不知才出城的陈朝当夜就把任兰嘉带回了京。

徐弘这几日也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刺杀案没有头绪便罢了,和他一夜春风的女人在他出城一趟回来后不见了踪迹。他找了几日,还是不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回了长公主府。

先别提王妃刚遇刺,便是没有遇刺他也无法贸然上门要人。该如何说,他看上了王妃好心送来医治他的医女?

一时无解,徐弘索性全身心扑在了摄政王府送来那几具黑衣刺客的尸身上。尸身是王府的侍卫首领送来的,刚见到尸身,徐弘就问:“人是王府的侍卫杀的?”

侍卫首领摇了摇头:“王府侍卫在场,但人都是王妃身侧的侍卫杀的。”

这些刺客都死在剑下,一剑封喉,下手的人很果决。徐弘印证了自己当初对长公主府侍卫的印象,果真手上都是沾过血的。再想起那日戒备森严的庄子,侍卫的数量可不少。只是,一个吃斋念佛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多身手凌厉的侍卫。徐弘拧着眉,心中升起疑虑。

几具尸身,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徐弘想着找在场的两个王府侍卫问话时,陈朝来了。

彼时天色初亮,徐弘坐在府衙中一夜未眠,正想回府闭会眼,高大的玄色身影迈进了府衙。

徐弘执掌金吾卫,昨夜他们深夜回京的事他自然知道。他起身,从案后走出。

“王爷。”

虽然躺在塌上,但同样一夜未眠的陈朝沉着脸。

“刺客查的如何了。”

“尸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查不出身份。我正想找那日与刺客交过手的侍卫问问话。”

那日陪在任兰嘉身侧的两个王府侍卫在陈朝遇刺当夜也曾和刺杀陈朝的刺客交过手。

“段安问过话了,身手招式看着和刺杀我的不是同一伙人。”

刺杀陈朝的,他们心中都有数,是安王派来的其中还有龙卫的身影。如果不是同一批人,那意图刺杀任兰嘉的又是谁。她一个上山念佛多年的皇家郡主,身份虽尊贵都又无权,更甚少与人来往也不曾结过怨。徐弘想过许多,只怕只有一种结果。

“王妃此遭只怕是朝堂中人所为。”

陈朝在朝堂中树敌无数,想要他死的人不少,但奈何他身旁侍卫重重。这几年多少人意图刺杀他,都死在了侍卫的剑下。

“只怕那些刺客也没想到王妃身侧的侍卫身手这般好。”

徐弘的话中有深意,他想提醒陈朝注意下任兰嘉身侧的侍卫,但陈朝此时的思绪却在他处。

她一个弱女子,与人一向为善,此遭想来确实是受了他的牵连。他在众官考评之际动了吏部,其中牵扯多少人的利益。眼下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但不管如何,那些人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我会让那两个侍卫来金吾卫一趟。问他们便够了,她身侧的那些侍卫你就别传了。”

徐弘一顿,随即也反应过来。他能想到的那些侍卫有问题,陈朝怎么会没想到。但他说别传?这不像他。

从金吾卫出来,陈朝去了宫中。明丰帝已经可以起身了,和太后坐在一处正作画。这几日太后日日在他身侧,悉心照料他,他也少了些稳重难得多了些孩子气。太后见到陈朝也很惊讶:

“不是去别宫陪兰嘉了吗?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朝:“昨夜接她回京了。”

太后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任兰嘉想回京了。

“兰嘉可还好,是不是吓坏了。”

太后是将门虎女,对这些一向无惧,但任兰嘉不是。

几日过去,她有没有被吓到,陈朝已经不得而知。但现在与他置气是事实。陈朝也不欲和太后说这些。

“阿姐,她回京了,府医也得回府伺候了。”

太后的执笔的手一顿,这几日,曾老的医术她也见识到了。加上太医令时不时进言,她

真不想放人。

太后一时没说话,陈朝也就默默站着静静看着她,眼眸幽深,对上他的眼,太后觉得他可以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但为了皇儿,她起了私心。

“这十日未到,针也未行完。再等几日吧。”

陈朝神色未变。

“我会让段安每日送府医进宫的,她身子也羸弱,身侧离不开府医。”

想到她又清减了的身型,陈朝没有退让。他也已经让人在外寻懂毒的医师了。太医院那些太医终究太过正统规矩,此次的事便是最好的警钟。

但陈朝也没有当即就把人带走,而是给了一日时间,让那些太医跟在府医身侧再学一日。学着怎么照料明丰帝。

回到府上时,正值午时,正好能陪她好好用个膳了。虽回了京,但说好的陪她几日,陈朝也不想再食言。

可刚踏进王府,青云就迎了上来,一脸难色。

“王爷……王妃她回长公主府了。”

陈朝昨日虽说把她带回了王府,但真没想到限制她的出入。听她回了长公主府也是顿了一瞬,随即转身出府。留下一众下人和侍卫面面相觑。

得,这王府又要成摆设了。

任兰嘉本以为得让观海拔剑才能出府,没想到一路畅行。只有青云皱着脸劝她。回到长公主府,任兰嘉本有些郁燥的心也静了几分。在听到陈朝也进府时她也只是略掀了掀眼帘。

“就说我睡下了。”

不让他进府,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任兰嘉无意当别人口中的谈资,可进了府,她的府邸,她的侍卫,她的下人。纵使他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只要在长公主府,那就是她说了算。

陈朝也没想到,他居然连院门都进不去了。一向温和的人置起气来,居然如此坚决。

到了如今,陈朝还只是觉得她在使小性子。她虽遇刺,但并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宫中明丰帝却是生死难料,他不可能放下宫中之事出京只为了安抚她。

可不管如何,她眼下就是气着。哄也哄了,对她强硬怕她更气。病急乱投医,陈朝想起他的隔房连襟:魏棕。魏棕成婚多年,在哄夫人上总有些心得。虽然知道魏棕嘴上定然会占他的便宜,陈朝还是出府去了广阳侯府。

任兰宜即将临盆,魏棕除了上值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陈朝亲自登门,正坐在一处的夫妇两面露惊讶。魏棕顾不上许多,丢下任兰宜匆匆朝着外院走去。

刚到外院书房,魏棕就急忙朝陈朝走去。

“发生了何事?可是宫里出事了?”

背对着他的陈朝悠然转身:“没事,找你喝两杯。”

陈朝看着神色淡淡,但言语中透出了惆怅。魏棕心中的担忧放下,看着陈朝这模样,只觉得熟悉。像极了那几日任兰宜受委屈回娘家不见他时他的样子。魏棕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搭上了陈朝的肩。

“二妹夫啊,和姐夫说道说道。这是怎么了。”

任兰嘉遇刺之事一点风声都未透,又发生了别宫庄子上,魏棕全然不知。所以在得知任兰嘉遇刺时,魏棕骤然站起:“二妹妹没事吧。”

因为自幼定亲的缘故,魏棕常常会去任府,任兰嘉也常替他和任兰宜打遮掩,魏棕自己没有妹妹,便一直把任兰嘉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眼下听到任兰嘉遇刺,也是极为惊诧。

“无事,有侍卫在。”

接二连三的刺杀,还有宫中明丰帝中毒一事。魏棕蹙眉:“自抓到赵泰佑后,京中就不得太平。”

与其说是不太平,更应该是一个赵泰佑把暗处的人都钓了出来。但陈朝此行不是为了朝事的。刚想张嘴,下人匆匆进来,身后跟着青云,青云一脸急色。

看到青云,陈朝眉头一拧:“不是让你在府里伺候吗?”

“王爷,王妃晕倒了。我已派人去宫里请太医了,但慧心说,得让曾老回府一趟。”

“怎么会晕倒了?”

魏棕还没从任兰嘉被刺杀的消息中缓过劲。陈朝也是陡然起身,面色阴沉。

“让段安去宫中把人带出来。回府。”

说罢,陈朝拔腿就走。走路速度极快,魏棕下意识想跟上,却想起他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夫人。

罢了,左右陈朝都回府了,他去也无用。还不如安心等着消息。

第44章

一路策马回到长公主府上时,太医已经到了,正坐在榻边诊脉。屋子里只有慧心和素念两个贴身侍女在,二人见到一脸冷峻的男主子刚想行礼,他已经抿着唇一言不发迈着大步朝床榻走去。

见床榻上的人眼眸紧闭着,双唇毫无血色,他眼神更是森然。

陈朝周身的气势太强,且宫中明丰帝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而对于太医院的处置却迟迟未下,太医院所有太医正悬着心,眼下要是摄政王妃再出个好歹,太医不免额冒冷汗,只怕自己今日出不去这长公主府。

可心中再惊慌,也得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许久,太医才大松一口气收回手。

“王爷,王妃这是受惊过度,寝食不定所致的体虚方才晕厥。王妃茹多年茹素,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些。微臣会开些安神缓养的药膳方子,但王妃的心绪还得王爷多加安定,不可再生忧思”

陈朝沉默听太医说完:“去拟方子吧。”

太医起身陈朝方才坐到了床沿。她的纤细手腕还露在锦被外,陈朝掀开锦被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又将锦被给她盖好。

大太监章丘揪出宫中那些安插的探子时,陈朝都面色淡淡,如今坐在床榻旁,陈朝整个人透着戾气。

太医拟了方子,还得配药煎药。药材长公主府就有许多,素念带太医去了药材库,只留下慧心一人随侍在屋内。

任兰嘉醒来时便看到一张不甚喜悦的老脸,本就皱纹横生如今还皱成一团,不是很赏眼。再往下瞧,才发觉他手里拿着针,而他的掌下,正是自己的手。手背到小臂处密密麻麻扎了不少针。她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昏厥过去了。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天已然黑了。屋子里除了面色难看的府医只有慧心在。

“谁惹你心绪不宁,折腾那人就行了。你当那安神丸是糖丸吗?不要命的吃。”

不知是施了针的缘故,还是她因为没陷入梦魇难得深睡了许久,眼下她神思清明了许多。府医的话也让她觉着好笑,他以为是陈朝让她如此吗?那还不至于。只是那日又久违见了许多血,又亲手取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让她脑中的那些记忆又开始翻腾。那些记忆一旦翻腾就会成梦魇折磨她。

“你怎不说是你安神丸无用。若管用,我何需用那么多。”

“你…………”

府医一时被噎住。

“安神丸的方子是根据你当年的身子配的,你这几年茹素,本是长身子的时候,膳食又跟不上自然不比当年康健。若是可以,慢慢开始用些素净的荤食。用些鱼虾也是好的。”

这话府医不止一次提过,但任兰嘉从不听。府医知道任兰嘉坚持茹素不是因为身在寺庙的缘故,而是因为心病。叛乱那夜,他不在京中,只听说那夜宫廷中血流成河。而任兰嘉那日后高烧惊厥了多日,太医束手无策,他这才被观海连夜带回京中。任兰嘉醒来后,就见不得荤食。

说话间,府医又往任兰嘉手背扎了两针。细细密密的疼意传来,任兰嘉蹙了蹙眉。此时,房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踏进屋子。任兰嘉侧目,正对上了一张凛然的脸庞。他的薄唇轻抿着,眉心也紧着,但见到她看来,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步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床榻旁。本舒展了一些的眉心见到她密密麻麻被扎满针的手背又皱起。

每一针都扎进了穴位里,任兰嘉从指尖到手臂都酥酥麻麻的,陈朝推门进来时,府医刚落完最后一针。他起身。

“一刻钟后我来取针。慧心,随我去配药。”

至于太医熬好的药在府医回府的那一刻便无用了。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

下了夫妇二人。她正在扎针,陈朝就立在床榻旁。

“这几日我不会出府,就宿在书房。你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他语气淡然,但任兰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还不等她细思,他就转身出了屋。府医回来给任兰嘉取针时,见屋内只有她一人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府医照着任兰嘉如今的身子调了安神方子,让任兰嘉得已安睡又不至于整日昏顿。任兰嘉安睡时整个上京城陷入了混乱。

除了镇守皇城的千牛卫,其余禁军都被整合在一处,在深夜拿着一份名录,踹开了一家家府邸大门。禁军所过府邸,家产皆数被查抄,官员及其家眷通通下狱。若有反抗不从的官员,当场斩杀。哀嚎声,泣涕声,哀求声还有马蹄声。上京城热闹了半夜。众人这才发觉查抄吏部官员之时那些禁军是多温和了。

因明丰帝养病,早朝也免了多日了。虽不要上朝,但官员还得上衙。听了一夜热闹,上京城中多数人不得安眠。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官员顶着青紫的眼圈进府衙后就发觉各自府衙里竟少了半数的官员。尤其是除吏部外的其余五部。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任大爷更是震惊,顾不得许多匆忙回府直奔任老太爷的书房。

“父亲……”

任老太爷看向匆忙之间官服都有些凌乱的长子蹙了蹙眉:“慌慌张张做什么。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才升迁尚书,正是众人紧盯的时候,怎还这般不稳重。”

若是平日被任老太爷训责,任大爷一定恭谦认错,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

“朝中半数官员在昨夜被禁军带走了。城外的城防营也动了。”

为官多年见识过不少场面的任老太爷也被这消息惊到。“王爷呢?何在?”

“前日出城了一趟,接了嘉儿回京。听闻昨日去了趟广阳侯府,后又匆匆出府。进了长公主府后再未出来。”

任老太爷思索了片刻:“去,把魏棕叫来。”

魏棕眼下也震惊着,昨夜禁军十六卫,唯有千牛左右二卫未动,其余禁军全动了。而能指挥动禁军的只有陈朝一人。近日,上京城中意外频发,魏棕也一时不知此番是陈朝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但徐弘的金吾卫在昨夜定然是领头的,魏棕正打算去金吾卫找徐弘问上一二,任府传来了消息,任老太爷要见他。

此时任老太爷寻他,所为何事,魏棕心里也清楚。他虽急着想去找徐弘,但还是先去了任府。

魏棕刚到任府,就发现门外已经有任老太爷昔日门生登门了。管家带着魏棕径直去了书房,刚进门,任老太爷就开门见山问陈朝昨日为何从广阳侯府匆匆离去,去广阳侯府是商议何事?

昨日陈朝匆匆来,又匆匆走,只说了任兰嘉遇刺一事。任老太爷年纪大了,又疼爱子孙,虽任兰嘉遇刺无事,但昨日又突然昏过去了。陈朝那头至今也并没有传回消息,魏棕本打算今日去瞧瞧的。没成想……

思及昨夜的混乱,魏棕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这突然的大动静,别是任兰嘉出了什么事。

还没亲眼见过任兰嘉,任兰宜那他也还瞒着,魏棕也怕贸然托出吓到任老太爷。

“王爷昨日什么都未说,孙婿也是方才得知昨夜之事,正打算去金吾卫探探情况。”

此时任管事进门,说门外来了许多他昔日门生。这几年,任老太爷有意隐居,那些门生大多只是送送节礼,许久未曾那么多人一同登门了。任老太爷拧眉,那日陈朝随任兰嘉归府,他与陈朝长谈一日,陈朝也是有意徐徐图之,通过吏部慢慢将六部中人更换成他的派系中人。这才几日,任大爷吏部尚书的椅子都未坐热,陈朝就突然有了这么一番大动作。

因吏部之变,那些上京考评的官员还滞留在京中。本以为是寻常考评,如今看来,许是赶上了好时候。

安睡了一夜醒来,任兰嘉身子轻快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昏沉。慧心察觉到榻上的动静,掀开幔帐,伺候任兰嘉更衣。

“王妃,昨夜京中出事了。”

任兰嘉对朝堂无甚兴趣,所以一般事慧心他们也从不到她面前提。

“何事?”

“王爷昨夜出动禁军,抓了大半的朝中官员。还抄了他们的府邸。如今京中都乱了。”

本还有些慵懒的任兰嘉眼神瞬变:

“让观海过来。”

观海来时,手中还拿着一纸名录。他似乎知道任兰嘉传他来所为何事。任兰嘉将那份名录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觉,破开的哪只是什么寻常官邸,这各世家的门都被他踹开了。其中居然还有公侯之家。

他这是要鱼死网破,彻底撕开和各世家维持的微妙平衡局面。看似动的是上京,但上京之下牵扯的可是整个朝堂。

“昨夜府外来了一队禁军,如今府里进出都被他们把守。府外从天明也一直来人。都是求见王爷的。”

那纸名录被任兰嘉紧紧攥在手中,她起身,向外走去。观海随行:“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书房!”

魏棕从任府出来,抛去了原本要去金吾卫的念头,直接上马朝长公主府去。还未到长公主府,骑在马上的魏棕远远就看到长公主府门外拥挤的人群。大多都是身着官服的官员。

长公主府门前的人群再拥挤,也没人敢冲过身着甲胄的禁军。

负责把守长公主府的是徐弘身侧的亲卫,他见过魏棕,见到挤过人群而来的魏棕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要见王爷。”

魏棕言简意赅,众人本以为这是又来了一个徒劳之人,没想到禁军居然让了让身,放行了。

人群乱了:

“我也要见王爷。”

“我也是……麻烦通传一声。”

在朝堂上一向注重仪态的官员此时挤作一团,可任凭他们怎么嚷叫,禁军表情冷漠,寸步未让。

魏棕本以为进府就能见到陈朝,没想到被青云拦下了。“魏将军稍等片刻,王妃正在里头和王爷叙话。”

书房里,软榻上堆着一床薄薄的锦被,榻沿上男人敞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还散乱着,可见他也是刚醒,而且昨夜就窝在这小小的软榻上睡的。

任兰嘉站在离他几步外,蹙眉问:“怎么回事?”

任兰嘉想问的是做什么让禁军围了长公主府,又惹了这么多人上门扰她的清净。陈朝却以为她问的是昨夜禁军出动抓捕官员之事。

见她脸色比昨日昏睡在榻上时好了不少,陈朝起身朝她走去,敞开的衣襟也不拢上。

因为匆忙走来,她的额头有缕发丝垂落,陈朝走到她面前抬手将那缕发丝抚开。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迹,他勾了勾唇角。

“身子可好些了?”

第45章

陈朝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又离的那么近,任兰嘉自然也看到他眼底的两抹青紫,平日她起身时他已经上朝了,回府时也衣冠齐整。任兰嘉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满脸胡茬的模样。他的语调虽轻但却透着疲惫。

任兰嘉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的郁燥莫名散了些。

“外头怎么回事?”

“无事,我会解决的。既然有胆量动你,总得承受后果。”

任兰嘉一怔,这一夜的热闹都是这是为了她?随即她反应过来。

“刺客的事有眉目了?是谁?”

说话间,男人的大掌也搭到她的腰迹,带着她往软榻走去,这书房任兰嘉不常来,坐下后才发觉这软榻上的软垫甚薄,他昨夜睡在这软榻上和睡在木板上无甚区别。

“刺客一事牵扯甚广,我会处置好的。你安心养好身子。处置好了我再告诉你。”

她病着,陈朝觉着没必要让她徒增烦恼。

见她蹙着眉,似是不满,想起太医和府医说的话,陈朝叹口气伸手将人环入怀里。

“别再同我置气了,实在还生气,你就打我解解气。别把气闷在心里。太医和府医都说了你身子虚。”

怀里人还是闷声不响,门却被人叩响。

“王爷,徐将军和魏将军还有任二公子都来了。”

听到任和郎来了,任兰嘉推开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我先回去。”

说着任兰嘉就要起身,刚准备动,手腕被拉住。

“好好用膳。”

任兰嘉一顿,陈朝也适时松开她的手腕。任兰嘉走之前道:“把衣裳穿上吧。”

他这副模样,让任和郎他们

见了还以为他们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陈朝低头看了眼自己散开的衣襟,低笑了一声。

任兰嘉出门,青云就候在门外。书房的院子里站着三人。听到开门声,三人齐齐转头看来。

“王妃。”

“二妹妹。”

三人齐声道,其中魏棕的声音中带着喜悦,他的视线在任兰嘉身上扫视了一圈,发觉任兰嘉并无事,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任兰嘉向他们三人颔首:“大姐夫,二哥哥,徐将军。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用完了。”

“没有……”

说用过的是任和郎,而说没用过的是两个武夫,丝毫不客气。

“青云。”

“在。”

“嘱咐厨房送些早膳过来。”

这是多日来,青云头一回和女主子搭上话,忙不迭应下。“好的,小的这就去。”

叮嘱完青云,任兰嘉便带着侍女走出院子,任和郎和徐弘早早就把视线收回了,只有魏棕视线还一直追随着。

“怎么了?”

任和郎问,魏棕淡定将视线收回:“没什么。进去吧。”

三人迈进书房时,陈朝坐在茶案后,难得穿了一件白衫,长发简单用了一条素白的丝带一拢。乍一看,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气。而且瞧着和方才一袭白裙的任兰嘉还挺相配的。

徐弘见惯了陈朝穿玄衣,见到陈朝这样的穿着也是一愣。而魏棕进来先扫视了一眼书房,想起陈朝昨日那有些郁郁的模样,他看向了书房一侧的柜子。大概是匆忙间没关好,还透着一条小缝。再看陈朝发髻松垮的模样,他露出了然的笑。

外头人都说任家女郎性情温顺,是难得的良妻。就连那顺平郡主,出身高贵也那么温和。可估计只有他和陈朝知道,这关起府门来,一生气就不让夫君回房的脾性两姐妹是一样一样的。

陈朝抬眸就见魏棕脸上挂着莫名的笑。“都坐下吧。”

徐弘看了看魏棕和任和郎面露犹豫:“王爷,我有要事。”

魏棕未动,任和郎却极有眼色。

“那我先到外间候着。”

任和郎刚想转身,就听到:“无妨,留下吧。有些事,你们也该知道。”

四人围坐在茶案四周,面前是茶香袅袅的茶盏。茶案中是徐弘带来的册子。陈朝端着茶盏,垂着眼眸,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都看看吧。”

魏棕和任和郎对视一眼,魏棕先拿起册子。屋子里一时除了杯盏相碰的声音外只有悉悉索索的翻书声。一页又一页,魏棕的脸色越发严肃。

在魏棕翻看册子时,陈朝在打量对侧的任和郎。任和郎几日前已经进了翰林,身上还穿着官服。已过及冠的他初进官场,就已见沉稳之色。任老太爷将任家的未来压在他身上是有些道理的。

魏棕翻看完册子后将册子递给了任和郎,随后顾不得茶还烫着,就闷了一口。

任和郎接过册子,才看第一页就心惊。这居然是这几年通过和吏部的走动,随意篡改考评,肆意调任买卖官职的名录。任和郎只翻看了几页,眉头就已紧锁,可他也发觉,这些名录和昨夜禁军所查抄的官员府邸并无什么牵扯。名录上的大多都是京外的官员。

一杯茶饮尽,陈朝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同时他淡淡道:“盛钧行与你关系如何?”

三人一愣,任和郎率先反应过来,陈朝问的是自己。任和郎虽不知道陈朝为何会在此时提到盛钧行,但他还是回道:

“他在为官及政事上许多理念与我相同,他视我为知己,我视他为好友。”

“嗯。那便好。”

陈朝点头。

“我有意调他入御史台,负责南下巡查一事。你觉着如何?”

任和郎一怔,入御史台?

盛钧行同他一样在殿试后入了翰林,他们现在虽初进翰林院,但翰林直达中枢,可以说前途一片明朗。但御史台不同,行的是监察百官的职责,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盛钧行祖上世代经商,他是头一个入仕的,因此在朝中没有任何倚靠,也没人能拉他一把。一旦进了御史台,得罪了人,可以说往后与中枢无望了。

但任和郎心思沉静,他没有否定,而是先问:“为何让他进御史台。”

徐弘和魏棕也侧目。

“盛钧行出生商贾大户,家产丰厚,家族产业遍布各地,各地管事与当地官员自然也打过交道。”

任和郎虽不清楚盛钧行家中有多少产业,但陈朝的意思他懂了。御史巡查,各地官员为保全自己自然会想法子贿赂,贿赂不成那难免会生其他心思。盛钧行家产丰厚不会为金银所动,又有家族产业中的管事相助,那行事必然也事半功倍。陈朝这么清楚盛钧行的底细,他早就决定好了,让盛钧行入翰林,不过是虚晃一招。

任和郎抿着嘴不再说话,陈朝继续道:

“除了盛钧行外,我要你进中书。任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如今明丰帝尚且年幼。虽说是中书舍人,但随侍左右还得担任教导明丰帝的职责。眼下虽然艰难点,但明丰帝再大些,他便可以扶摇直上。任和郎蹙眉:“此事不妥。”

他和陈朝的关系众臣皆知,且不提他资历尚浅,他父亲才升迁至吏部尚书,如今他又调任中书,朝中众臣怎不会背后议论他们。

陈朝翻阅过任和郎春闱和殿试的卷子,他对为官之道为民之政颇有自己的见解,他挺欣赏任和郎的,但他身上的刚直和迂腐和任老太爷有八成相似。有文人傲骨可以,但不可过于愚昧。

“昨日我从广阳侯府出来,回府之际,我安插在太尉府的人给我递了消息。吏部之乱后太尉第三子酒后关起门扬言要断了我和任府的姻亲关系。酒后第二日,太尉府名下的钱庄调动了一大笔黄金。几日前,我的王妃就在别宫庄子上遇了刺客。”

“什么?”

任和郎骤然起身,起的太急,椅子都被他踢倒。椅子正好摔在魏棕身侧,魏棕叹口气伸手将椅子扶正。

“莫惊慌,你方才不也见到嘉儿了吗?她无事!”

任和郎眼睛一瞪,怒视魏棕:“你知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面对任和郎的怒意,魏棕也无奈:“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啊。本来想说,但嘉儿晕倒了。我想着等她无事后再一起同你说的。”

“嘉儿还晕倒了?”

任和郎的音量都拔高了,魏棕只能看向陈朝。

“无甚大问题,太医说她受了惊。需得好好养些时日。”

任和郎今日来,只是因为任老太爷让他走一遭,没想到得到了这许多的意外消息。同时他也反应过来,陈朝同他说了许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比如陈朝居然在太尉府放了探子。他这是对自己全盘托出,彻底将他划入自己的阵营。

在陈朝娶了任兰嘉时,任和郎就明白。只要没有大的变故,他们任府的未来几代都要和摄政王府绑在一条船上了。

魏棕也惊讶太尉府一事,三公中太尉身份最尊贵,毕竟曾是先帝亲舅,如今明丰帝的舅公。虽然如今只有一个虚职,但手中权势依旧很大,众世家都以他为首,也都看他的脸色。但以魏棕对他的了解,只是一个吏部,他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失了分寸敢要一个皇家郡主的性命。

“此事是否有诈。许是有人想要挑拨。”

任和郎惊诧过后也逐渐冷静下

来。坐下看向对面的人。

陈朝勾唇,极为冷漠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