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正文完)(1 / 2)

第113章 终章新的王朝升起了。

三年间,仇恨如浓云深深笼罩着褚家军。

雄姿英发的大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阴谋诡计和背叛之中,尸首落入淮江不见,只能以衣冠冢下葬。谁能不恨。

赵秀贞擅游水,她一日日地潜下淮江,遍寻褚巍的尸体,憋到面庞青紫才出来。

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直到那天,建安皇城破,荣锦被砍死在榻上,荣瑛却不知所踪。

赵秀贞带队搜寻,在荣瑛宫殿之下发现一条密道,密道尽头,是一座地陵。

昏暗密道前,石门大开的地陵亮如白昼,像一颗藏于地底的光华珍珠。无数珠宝金玉散落一地,堆叠成山,绫罗绸缎连绵如云,金丝香炉青烟袅袅,地宫堂皇如仙宫。

但却让人生不起一丝贪婪之心,甚至隐隐畏惧,像是闯入了不该进入的地界。

那奢靡富丽的地宫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双层水晶馆,隔层中填满各色名贵香料和冒着寒气的冰块,远远望去,像一朵绚丽扭曲的花朵。

地面以水晶馆为中心,如血管般蔓延出庄严神秘的祈福法阵,无数长明灯坐落其中,恒久燃烧着。

荣瑛捏着一只嵌宝小壶,似是醉了,脚步凌乱,在法阵中踉跄来回,长长的裙摆却不曾碰倒一盏长明灯,就仿佛她已在此处活了千年万年。

胭脂艳丽,嘴唇嫣红,她虽极瘦,可带着醉意的狐狸眼顾盼生辉,像只蹁跹疯蝶飞绕着水晶棺,尖叫狂笑,醉倒在地。

“又是你!我见过你许多次了,褚将军……”

“你为何不睁开眼来看看我?”

“怎么偏不告诉我呢?我最开始看上的人可是你呀,你好没良心。”

“我若知你是女子,哪里舍得杀你,你可害苦了我。”

她凄凄哭着,却又大笑起来:“还害死了你自己,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银铃回荡。

“你活该!”她扑到水晶棺上,尖细指尖隔着水晶去戳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不肯对我说,死在我手里了吧,还得我给你收尸。”

“你活该呀,活该死在我手里!”

“做什么忠臣良将呢?”

“蠢材!”

“蠢丫头……”

赵秀贞在她的癫狂醉语中,不可置信地狂奔而去,水晶馆中静静躺着她找了三年的人。尸身完好无损,甚至就连头发都被梳得整整齐齐,披散在肩。

褚巍,竟在此处。

原来,三年前荣瑛真的捞起了褚巍尸首。

孟长盈只猜对了一半,首级是假的,尸首却是真的。

荣瑛发现了那个对她极为有利的惊天大秘密,却秘而不宣,放弃了用她的女子身份做计,藏起了褚巍。

最不择手段的人,最阴毒卑劣的人,为何会绕过褚巍满是秘密的尸首?

赵秀贞在极度震惊中,看向烂醉如泥的荣瑛。

没有人给出答案。

荣瑛清醒之后,在围攻兵卒面前,笑容俏丽,谄媚贴上赵秀贞的腿,水蛇般游走:“姐姐,我将褚巍尸首献给你们,也算功劳一件。你们留我一命,可好?”

可惜她只得到了一杯毒酒,留条全尸下葬。

褚磐称帝,昭告天下褚巍的女子身份,尊其为高祖皇帝。南北皆哗然,毁誉参半,敬佩者有辱骂者有,可无人抵得过褚家军的铁血手腕。

孟长盈欣慰,却也觉得可笑。

世人鄙薄。褚巍就是褚巍,她拼命平定的西羌南三州还在,她带出的褚家军改天换日,她教出的孩子是救世雄君。

雄伟巍峨的山,却被要求蜷缩在狭窄的偏见阴影之后,何其可笑。

任世人熙熙攘攘,功绩刻于石碑埋于帝陵。千秋功业,自有后人评说。

“陛下,这……”德福欲言又止。

“盈盈和那小子通了三年的信,你们今日才查到,这什么这?”万俟望脚步不停,下了朝就往长信宫去。

“那是否……拦截?”德福试探着问。

万俟望脚步停住,遥遥看向长信宫的方向,红紫薇灿烂如霞。

“瞎折腾什么,就凭你们也拦得住。”

德福:“……是。”

淮江邀约,南北皆严阵以待。双方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没一个劝得住,拦得下。

淮江之上,一艘游船静静停泊。

而南北岸兵马列阵,游船四周战船林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刻警戒。

严肃氛围中,褚磐端坐,少年人挺拔身形初现,脸庞酷似褚巍,瞧着像极了遥远记忆里的故人之姿。

孟长盈轻轻摸了下他的头:“磐儿长高了,也长大了。”

褚磐端静小脸微微变化,半晌,终究是红了眼圈,唤了声:“姨母。”

“姨母在,”孟长盈温柔一笑:“你在信里说的什么傻话,来北朔见我?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也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帝了。”

语调柔缓,却也带着一分长辈的严厉。

褚磐低下头,有些羞愧。

他少时目睹万俟望来临州营寻孟长盈,那时不解,长大后方知此举有多疯狂。他不想姨母拖着病躯奔波,更觉得北朔皇帝都能为姨母做到的事,没道理他就做不到。

可提议被孟长盈严词拒绝,她坚持要亲自过来见他。

“磐儿知错。”

“往后要多珍重自己,你还不明白你有多重要。”

孟长盈说着,目光越过船舱,看向南方河面的战船。船头一道高壮如小山的身影背着刀,目光锐利,时刻不离游船。

那是林阔。

他绝不会再让褚磐死在淮江,死得那么憋屈窝囊,叫人扼腕叹息。

“嗯。”褚磐颔首,抬目时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羞涩,“姨母,我想请你为我取字。”

“取字?”

按理说早了些,且他贵为皇帝,字号并非一定要取。可孟长盈思忖一番后,还是温声应了。

“磐为巨石,山生石玉。古人云: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涯不枯。”孟长盈清和目光中带着些缅怀,缓声道:“便叫山玉,可好?”

“褚山玉。”褚磐一字一顿,念得很慢,乌黑眼珠微微颤动:“我很喜欢,多谢姨母。”

“你年岁虽小,但已是南朝皇帝。”孟长盈嗓音如山涧流水淙淙,“风雨如晦,道阻且长。磐儿,要记得你母亲曾经的奋力血博。”

孟长盈还是温和笑着,眼神却锐利起来,如亮焰灼灼:“你要用心。”

褚磐正色,郑重朝孟长盈一拜:“褚磐谨记姨母教诲。”

孟长盈将他扶起来,拍拍身侧筵席:“坐过来些,我还有些事要教你。”再不倾囊相授,怕是没有机会了。

船舱外,赵秀贞远远站在船尾,手持长枪,双目警惕地环视四周,不曾有片刻松懈。

崔绍星展并肩而立,一个望着水面,一个望着远方,往日最爱插科打诨的两人,而今却相对无言。

星展

身上跳跃活泼的生气消散,年纪轻轻却像个暮色西沉的失路之人,比月台还要沉稳。头上色彩丰富的绢花没了,只剩下边缘锋利的兵簪。

崔绍瘦了许多,眉心纹路浅浅,身上再没了碧玺珠串塵尾扇,衣裳都是暗色。那柄华丽嵌宝的轻吕剑此时挂在身上,只叫人疑心他是否佩错了剑。

默然良久,崔绍低低一笑:“奉礼他,到底还是食言了。”

星展浑身一震,半晌无言:“我……若当时你留在北朔,情况或许比现在好些。”

“别这么说,怪不到你头上。”崔绍嗓音淡然。

没有人怪她,比所有人都怪她,还要叫人痛苦。

星展用力摇头:“不,怪我。要不是我对奉礼不闻不问,要不是我对月台毫不关心,还要指责她无能,她不会那么坚决地……离开……”

崔绍原本平静的面色,慢慢变得难看,手掌下意识按上轻吕剑。

星展注意到他的动作,反而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可崔绍的剑拔不出来,仿佛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按着他的手背,那人似乎又站在他身侧,嗓音温和坚定,她说:“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拔刀就能解决的。”

星展此时突然睁开眼,双手捂住了脖子,认真道:“你可以刺我几剑解气,但不能杀我。我还要护着主子,护她一辈子。”

两双眼睛对视,须臾,崔绍利落收了剑,“你变了不少。”

“你也是。”星展还捂着脖子,往前凑了凑,“你当真不刺我几剑?”

崔绍冷然别开眼:“没见过给自己找罪受的。”

“我心里难受,你刺几剑,我还好受些。”星展放下手,叹了口气。

从前挨罚她气得要命,如今犯了天大的错,没人罚她了。她却很难过。

“你好受了,我就不好受了。我不伤你,你多难受几年最好。”崔绍话里终于带了点熟悉的阴阳怪气。

星展却笑不出来:“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死也难赎罪。”

崔绍默了默,轻声道:“除了孟姐姐,她最喜欢最宝贝的就是你。她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星展鼻头一酸,嗓音压抑呜咽,“是我在怪自己。”

两人又沉默了。

直到分别时,崔绍突然抬起手,摸了下星展头上的斧簪,勾唇笑了,“原来它这么利。”

“磐儿,竹卿他……”孟长盈顿了下,却还是迟疑。

褚磐抬目,目光清亮如星,坚决道:“娘亲既是父亲,也是母亲。姨母放心,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攻讦她的理由。终有一日,我必挥师北上,一统河山,以慰家母英灵。”

孟长盈怔然,微微笑了,揉揉他的脑袋:“你会做到的。”

褚磐也笑了,眉眼弯弯,唇角露出一点虎牙尖,用力点头:“我一定会做到。”

孟长盈笑眼中泪光微动:“山玉,珍重。”

回去路上,星展突然问:“主子,若磐儿做不到呢?”

孟长盈倦怠地窝在轮椅上,闻言睫毛掀开些,神色微动:“你也开始考虑这些了吗?”

星展圆眼里带着困惑:“我不该考虑吗?”

“没有该与不该,”孟长盈轻轻一笑:“即便做不到,即便这一代人的血都洒尽,还有下一代人,总能洗出一片碧血青天。”

“薪尽火传,吾道不孤。”

时运浮沉,转机或许在明天,或许在明年,或许在百年之后。

她或许看得到,也或许看不到她和无数人奋起力战后的未来,就像用命推行汉化的父亲看不到此时北朔治下的胡汉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