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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娇 温柿 21258 字 26天前

鎏金珐琅熏炉燃动沉水香, 青烟飘忽不定, 渺渺袅袅。偌大宫殿里针落可闻,姚贵妃屏退了所有宫人, 殿内只余母子二人。

三皇子半晌不语,沉默许久, 忽然道:“母妃所言当真?”

父皇确实有些不对劲,今晨他去乾清宫请安,竟也被父皇身边近侍宦臣请退,只说近日皇上不见任何人。

姚贵妃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屡加暗示:“你父皇一生对皇权极为看重,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一臣子监国,处理朝政, 除非……”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垂眸凝思的儿子, 没有继续说下去。

皇上不重皇嗣,不耽于美色, 唯独对于这天下执掌之权, 恨不得自己能万寿无疆, 以此来绵延永续。

姚贵妃面色情绪复杂, 捏住茶盏的手指用力几分,指节泛起白色,她索性不再隐晦,压低了声音:“策儿,你要争一争,不光是为母妃,也是为你。”

“我们母子俩苦心等候这么多年,倒不如就趁现在,如今是他裴无监国时期,倘若天子一夕驾崩,朝堂群臣、世人心中会如何作想?”

三皇子面色一凛,当即明白母妃话中深意。

他凝望着那缕缭绕腾升的香烟,陷入了沉思。

是啊,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传位圣旨必定未写。倘若父皇真的病重,无声无息的龙御归天,那么,那道伪造的诏书又有谁会知晓。

待他来日登基,完全可以寻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此来定罪裴无。

———

书房内,裴无审理了文书和奏折,便差人送进了宫。

祁明立在下首,抬眼拱手道:“大人,宫里的眼线来报,今日巳时刻,三皇子入了景仁宫。待他离开后,午时,京郊崀山附近便集结了暗卫兵马。”

崀山距离京城约莫两个时辰的行程,地势严峻,重岩叠嶂,却是易守难攻之地。三皇子将自己的精锐私养在这无人窥见的深山里,可见已费尽心机谋划多年。

却不曾想,自己的底细早已被人摸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祁明顿一下,接着问:“大人,可要调动禁卫军?”

裴无眸光冷凌,神色依旧很平淡,“再等等,先不要轻举妄动。”

晋帝这几个儿子,太子仁厚天下尽知,实则平庸无能;三皇子虽有狼子野心,但过于心切,否则当初也不会贸然找上他。

如今来看,他甚至无需亲自动手,江策就早已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了。

晋帝自认为他将一切都盘算的很好,可他忘了,他儿子也如同当初的他一般,觊觎那个皇位许久。

裴无思忖了片刻,转而吩咐:“去备辆马车,晚间时送夫人回谭府。”

祁明怔愣一瞬,看了眼神情深沉莫测的主子,有些不明白,只得照办,应了声是。

……

另一厢。

谭清音尚不知如今外头的形势,她这会儿站在衣柜前,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正要收拾。抬眼望去,俏丽的绮罗裙衫占据了一半,另半边则是清一色的玄锦衣袍。

裴无身形高大,她的衣裙挂在那儿,生生比他的短了大截,看上去稚气十足。

微漾的杏眸里忽地闪过一丝懊恼,谭清音抬手捶了捶脑袋,细眉微微蹙起。

裴无说的没错,她果然忘性大,前些日里出府采买,明明所有要买的都列在了纸上,回头还是忘了。

轩窗半支,从外可见少女身姿纤袅,云鬓雾鬟,昏黄的夕阳照在她白腻的腮畔,浮出了一层淡淡的霞晕,低眉垂首间满是温柔娴静。

裴无静静地立在轩窗外,不由将视线投向里,隔着珠帘软帐,像是要将那身段与眉眼刻在眼底心上,目光一瞬不瞬。

明明今晨还在他怀里酣睡,却好似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

谭清音在屋内寻着量衣的软尺,细细想来,她还不知道裴无具体的肩宽和袖长,等他晚上回来,再好好给他量量身。

端庄微冷的男人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余晖落在他肩头,照出一片明昧界限,好似一尊静默的石像,安然守在她身侧。

日影西斜,直至那道身影完全遮住了落日,映照在她脸上,谭清音吓了一跳,才察觉到窗外站了人。

在看见身姿如松挺的男人时,她瞬间嫣然巧笑,向他招招手:“夫君,你快进来。”

乍然听到她雀跃的声音,裴无身体微微晃了一晃,他敛了眸中情绪,提步向屋内走去。

谭清音立刻上前,拉着他走到软榻边,拿起矮几上的软尺,举到裴无面前,歉然道:“我忘记给你置新衣了。”

“无妨的。”他慢吞吞地说道。

裴无凝视着眼前这张五官清净的娇美面庞,目光如同黏在她身上一般,实在过于灼热,谭清音抬眸触到一瞬,又立马垂下脑袋。

那双漆沉幽晦的眸底溺着深情,低头看她时,惹得她心口微跳,白嫩的耳垂渐渐冒红。

裴无张开双臂配合的站在那里,为了迁就她的身高,还稍稍躬了身。

他生得本就好看,无论是这张脸,还是这副身材。谭清音边记边量,纤长细指捏着软尺,环在他劲瘦的腰身上,量他的腰围。

待量完后,谭清音掐指算了算,和她之前估摸的大差不差,她笑吟吟地看他:“等年后了,我再给你买。”

如今新年,街上的成衣铺子都关门了,要等到年后才开张,

裴无收回目光,低低地嗯了声。

谭清音收起软尺,就在转身之际,裴无忽然握住她的细腕,伸臂将她抱进了怀里。

谭清音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由他紧紧搂着。

裴无好似将全身重量都依附在了她娇弱的身躯上,脸深深地埋在她颈侧,肌肤相贴,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上,撩起阵阵痒意。

谭清音被迫仰头承受,她双眉轻蹙,双臂环住他的肩背,轻轻拍着,忧心道:“你是不是这些日太累了?”

他和爹爹一样,从来不将朝堂政事带到家中相说,但她也知晓,定是极繁忙的。他这几日都未好好歇息过,从他进来时,眉宇间那道浅褶就一直未松开。

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在谭清音印象里,从来都是她依赖他,如今,身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全然将她当成了支柱一般,紧紧偎着。

她心中疼惜泛滥。

肩背上的那双素手移至他太阳穴处,柔软的指腹贴在上,轻轻按揉。

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周身,脑海里纷杂的思绪渐渐平息,指腹悄然来到他的眉心处,试图抚平。

良久,裴无紧了紧手臂,恋恋不舍的从她颈窝处抬起脸,温声对她说:“清音,今晚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手指顿住,谭清音抬眸看他,错愕了片刻,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才扯动唇角,疑惑问:“我……我不是在家吗?”

裴无垂眸凝视她,少顷,向她解释:“是送你回谭府,我先不回去,可能要同你分别两日。”

“为什么?”谭清音喃喃问,杏眸里满是怔然不解。

裴无本不想告诉她的,那些血腥的前尘往事,他不忍让她知道,也不忍让她沾染上。

她该是永远明媚扬笑,无忧无虑。

裴无双眉紧拧,声音低沉:“那日在寺里,我没告诉你,父亲是前朝太子,晋帝的长兄。他,母亲,外祖父一家皆是死在晋帝手里。”

谭清音愣住,视线落在了他脸上。

一瞬间耳边仿若失声,她听不见,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

裴府外夜色如漆,马车内灯盏光亮微弱,轻晃摇曳。

厚实的氅衣披在身上,裴无给她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生怕她冻着。

谭清音紧搂住裴无的腰身,惨白的小脸隐在他的氅衣里,心脏忍不住痛得厉害,如同被人狠狠攫住,让她几欲无法喘息。

她心疼,更害怕。

耳畔传来隐忍的啜泣声,裴无紧蹙着眉,伸手探过去,抬起她的脸。

昏暗之中的杏眸粼粼泛光,莹白的小脸如被水洗过一般,贝齿紧咬着下唇,那一片饱满嫣红失了血色。

漆沉的瞳孔骤缩,裴无如同被人扼住脖颈一般,喉咙发涩。

“不准咬。”

他字字铿锵,却还是不忍对她下重语气。指腹在她凝脂般的唇下轻轻按压松开,唇上深深一道痕迹,可怜兮兮的渗出血丝。

裴无低首,温热的薄唇含住她印有齿痕的唇瓣,反复摩挲,淡淡的血气充斥在口中,近在咫尺的娇面上泪水涟涟。

滚烫的泪水似是滴在他心上,他眸底沉着爱怜,无半分欲念。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温柔的抚弄,谭清音越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纤瘦的身子一颤一颤。

过了许久,那分颤意终于慢慢平息。

裴无熟练地将她拢入怀中,下颚抵住她的发顶蹭了蹭,低叹一声,“你别害怕,也别瞎想,我不会出事的。”

他有万分的把握。

裴无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和她对视,低声坚定道:“你信我。”

谭清音迎着他的眼睛,伸手抱住他,未干的泪水浸在他肩上,印出深痕,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嗯,我夫君很厉害的。”

她很没用,但是她夫君厉害。

裴无回搂住她纤细的身子,手掌按在她薄薄的背脊上,将她带向自己,彼此紧紧相贴。

幽闭的车厢里,她的软和轻语分外清晰,带着全然信任,裴无忍不住垂眸低笑。

马车穿街走巷,避着人群在谭府慢悠悠停下。

裴无拢紧她身上的氅衣,抱着她下了马车,远远的便看见谭府门前等候的一对夫妇。

谭方颂早已等候多时,傍晚时分,裴无就差了人知会他,晚间要送清音回来。

裴无阔步走到阶前,将怀中妻子交给她的父母,转身欲离之际,袖角被轻轻向后扯住,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谭清音一双眸子水光盈盈,期期地望着他:“除夕夜你能不能回来,我想要你陪我守岁。”

宽袖下,裴无顺势勾住她的小指,拇指按在她的指腹上,轻轻划了划,如同誓约。

片刻后,他松开,抬手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温声道:“也不准哭了。”

言罢,他再不敢贪心多看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谭清音静静伫立,看着他身影渐远,直至隐没于长街黑暗尽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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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第四十七章(捉虫)

◎身世◎

夜色幽阒, 谭府门前两盏风灯照亮了檐下一方漆黑,影影绰绰。

谭方颂夫妻俩相望一眼,皆暗自叹了口气。

林氏握住女儿的手, 抬眼瞧她,思忖半晌, 缓声宽慰道:“清音,我们先回去,……就两日,很快便能回来的。”

谭清音默然, 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 怔怔地随着母亲的步伐向府里走去。

谭方颂放缓脚步跟在其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色道:“你也信爹爹的话,他定不会有事的。”

那日在文林院, 裴无坚定地告知他,他筹谋多年只待这一时,必定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女儿到底是自小养在锦绣深闺里,不闻世事,也不曾遭遇过这些大风大浪。

谭方颂也知道, 以裴无如今的身份,女儿同他在一起, 势必会一路周折。

可如今放眼望去, 这满京城也再寻不着比他更适合清音的郎君。

无他,只因裴无有心。

闻言, 谭清音双眸动了动, 面上终于恢复了一些神色。

她咬了咬唇让自己镇静下来, 乖巧地点点头。

仅仅只有两日而已, 她好好在家等他回来,不能让他担心。

———

夜深,听音苑曲廊里亮着微弱灯烛。

床榻上,谭清音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觉。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嗅着,鼻息间没有那股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孤衾单枕,被窝里哪怕塞了再多暖身的汤婆子,也不及他身上温度灼人。

谭清音爬起身,伸手掐灭了床榻前最后一盏灯,随后扯被蒙头缩在里。

昏暗里,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越发清晰。随之,那些乱七八糟、纷杂的情绪总算慢慢平定。

外间屋门传来轻微“吱呀”启声,像是唯恐会吵醒她似的,轻手轻脚地从里关上。

一如往常深夜裴无回来那般。

谭清音倏然睁眸,心微微一跳,旋即拥被坐了起来,目光投向外间,凝定了片刻。

她明知是不可能的,心底却还是生了希冀。

灯烛摇曳,缓缓向里间走来,直至珠帘挑开,灯火下,一道温婉出尘的贵夫人身影出现在眼前。

心头腾升的那份期盼瞬间跌至谷底,谭清音失望不已。

“娘亲……”她失神轻轻唤道。

林氏顿了一顿,有些讶然,这会儿已是亥时末了,似是没想到她还醒着。

她应了一声,将灯盏置于案几上,走到床榻边坐下,目光柔和,唇边露出微笑,“娘怕你晚间一人睡会冷,过来陪陪你。”

其实还是怕她会忧心扰神,自己生养的女儿,什么脾性,心里再清楚不过。

从小心思细腻敏感,小事还好,她自己一人胡思乱想着也能坦然对之,若是遇上大事,没个旁人疏导,便会钻进牛角尖。

谭清音闻言细眉微微蹙了下,有些羞赧道:“娘亲,我都已经嫁人了,不是小孩子。”

她幼时会赖在母亲身边,央着她陪她同睡一床。

林氏微微一笑,忽然生出一种光阴错乱的感觉,这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含辛茹苦的养大成人,如今竟已嫁做人妇,晓得害羞了。

她是真的长大了。

林氏将女儿搂进怀里,用手心轻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你再大也是娘的孩子啊。”

谭清音忽地鼻子发涩,心里阵阵酸楚。倏然想起裴无,他原先也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如若还在,他的人生该是何等的风光霁月,哪里会是如今独自茕茕,人人惧骂的佞臣。

谭清音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林氏怀里,声音含糊:“娘亲,你同我说说前朝……先太子,太子妃娘娘吧。”

林氏有些始料未及,略略惊讶地低下头看女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谭清音只摇了摇头,抬眸望向林氏,说:“我想听听。”

她也是将将知道裴无的身世,她不敢轻易说出口,就连身边至亲之人也不敢告知。

林氏拥着女儿躺在床上,视线望着软纱帐顶,若有所思,缓缓地道:“从何说起呢……”

“先太子与太子妃娘娘伉俪情深,听闻是殿下对娘娘一见倾心,求娶其为妻,偌大东宫里也只有娘娘一人。他们成婚后一载,便生下了皇长孙。”

谭清音弯起眼睛笑了,眸底却是泛着说不出的苦涩。想来这个皇长孙便是裴无了,是她的夫君。

林氏慢慢回想,说着说着倒也勾起了不少回忆,又想起一事,继续道。

“说起来,娘亲在皇长孙的百日宴上,还同先太子妃娘娘说过几句话呢,她是个极为清丽典雅的女子,说话也是温声软语,没有半分架子。”

林氏感慨着,念及当初情形,眼里也不禁浮现温笑。

谭清音微有怔神。

一时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长河,她仿若隐隐能看见二十多年前——风姿卓然的男子,风华正茂的温婉女子,咿呀学语的稚儿。

从未谋面的一家三口,也是如今她的亲人。

谭清音心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久久不能平息。

身前许久未有声响,谭清音抬眸望了望神情怔然的娘亲,她伸手扯了扯娘亲的衣袖,低低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林氏眼里光亮渐渐黯淡,语气倏地变得很沉重。

后来——

延观十六年,先帝染疾病重,北境领国趁乱侵犯领土,整个大晋内忧外患,百姓人心惶惶。

先太子殿下领了虎符,请愿出征北上抵御外敌,这场战事凶险至极,足足打了一年多,边关境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延观十七年,战事告捷,先太子殿下率领所剩无几的军队班师回朝。却不曾想,归京途中遭遇北境余孽埋伏,全军覆没。

也幸而四皇子奋勇前去相接,将殿下尸身完好无损带回。

那时宫闱有传言,先太子薨后,先帝曾拟遗诏,想将皇位传于皇长孙。

只是终究是传言罢了。

这一年,先帝恶疾转剧,加之先太子薨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几月便龙御归天。

同年,四皇子登基为帝,登基伊始便清肃朝堂党政勾结,先太子妃母家亦在其中。

晋帝念其为皇长嫂,并未株连同罪。后来先太子妃携着皇长孙请辞东宫,远去骊山别宫,不再入世。

那年天气诡变异常,逢上百年一遇暴雪,滚石倾泻,山体崩塌。未至别宫,那对孤儿寡母便掩在了骊山下,长辞于此。

“……听说至今皇陵里还只有先太子妃娘娘和皇长孙的衣冠冢。”

林氏说到最后,音腔里也不免带了颤意。

曾经有多美满,后来就有多破碎。

其实谁又知晓是否真是山崩,难保不是帝怒?只是皇家,终究不是他们寻常百姓能随意揣度猜忌的。

谭清音听着,胸口发堵,难以自拔的哀凄阵阵袭上心腔,如潮水般倾闸而出,堵得她喉咙渐渐涌上血腥气。

檀柘寺后山长林旷野中孤零零的坟墓……

他说如今还不能带她去见父亲……

谭清音件件想起,纤细的玉指抵着心口喘息着,大颗泪珠滚落,浸得林氏胸前衣襟湿了一片。

她张了张唇,想哭出声,却发现喉咙哽痛着,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谭清音紧紧抱着林氏,悲哀地呜咽低泣。

“怎么了?清音,能听见娘亲说话吗?”林氏瞬间慌神,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泪,她不知道女儿为何突然情绪大动。

林氏瞧得心尖钝痛,她劝不住,只能搬出裴无二字,“临走前,你怎么答应你夫君的,嗯?说好的不哭呢。”

杏眸里泪水滢聚,眼皮红肿,谭清音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泣不成声的答应:“我、我不哭了。”

方才只是想到裴无,心口太疼了,她难以承受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林氏将她搂在怀里,一如她幼时那般,轻轻拍哄,口中哼着小调:“乖乖睡吧,等后日就能回来了。”

谭清音埋在母亲怀里,抽泣着低吟,渐渐沉睡过去。

林氏松了口气,低首瞧了一眼,复又想到方才所说的先太子夫妇。

一转眼,竟也已经快过了二十年,一个兴衰朝代又要更迭新生。

……

自那夜情绪崩溃后,林氏寸步不离的守着谭清音,生怕她再大动伤身。

谭府外四周围了一圈玄甲铁卫,守卫森然,固若金汤。谭清音知道,那是裴无安排在外的。

除夕这日,府里一反往年欢闹常态,冷冷清清,谭方颂这两日也并不在府里。

提前备好的一桌晚宴,母女俩只动了几箸不便放下。

晚膳沐浴后,谭清音抱膝坐在临窗软榻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凌空炸裂的烟火,听着远处街巷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林氏坐在一侧,担忧的看着她。

谭清音轻叹一声气,软和道:“娘亲,我当真没事,你今夜回去歇息吧。”

她知道前夜里吓着娘亲了,但是她这两日都有好好的。

林氏不放心,还是劝慰道:“那你去床榻上等,别着凉了。”

谭清音摇了摇头,将耳朵贴在窗棂边,俏声说:“这样他一回来,我便能听见了。”

他答应她的,今晚回来陪她守岁。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因素,文名和封面都有改动,以后应该会一直用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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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第四十八章

◎宫变◎

暮色沉沉, 残阳慢慢隐没西边群山,天空被落霞烧红一片,笼罩在偌大京城上方, 莫名有了一种诡谲阴恻的气氛。

霞光逐渐黯淡,天方入夜, 京城街市空前热闹了起来,灯影游龙穿梭在繁闹的街头巷尾,如同一长串的明珠连缀在十里长街中。

百姓们成群结伴的提灯赏玩,举目望去,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

月穷岁尽, 谁不想驱驱满身的晦气,好迎接明日的新岁。

哪怕今年过得再不如意, 也盼着来年能风调雨顺,事事顺遂些。

一派欢庆嬉笑下隐约夹裹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渐渐向京城涌来。

城门外地旷人稀,不远处漫来一片黑压压的糊影,看不清是什么,但耳畔却隐隐传来铁甲摩擦声,由远及近。

守城侍卫听到动静, 有些诧异,对望了一眼, 又往远处望去。

漆夜里, 身披黑甲的精兵泛射着冷峭的寒光,正朝城门方向浩浩汤汤的聚拢而来。

城楼守卫们立刻警戒起来, 可还未来得及奋声高呼通报, 便被远处射来的几支羽箭穿膛而入, 鲜血迸出, 接连无声坠地。

京卫所。

清漆铜制灯架上的蜡烛无声燃着,飒飒长风沿着窗隙灌进屋内,火舌立马不安地急剧跳动,几欲熄灭。

祁明站在一旁,看着负手临窗而立,阖目凝思的男人,他神情严肃道:“大人,前密探来报,三皇子的精兵已经到了城门口。但是,他只率领了一部分人入城,另一部分依旧围守在城外。”

“除去隐匿在城内各处的锦衣卫,还可调动五千禁卫军,如今都已整顿有素,列阵集结,只等您一声令下。”

除夕夜,城中百姓聚集成群,一旦动乱必会引起人心惶惶。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甫一夜幕降临,裴无便派遣了大批锦衣卫乔装成寻常百姓,守于各家各户暗巷深处。

如今只待三皇子麾下私兵入城,等着瓮中捉鳖。

祁明深知大人的抱负,从他入锦衣卫那一日起就跟着大人身后,无数次出生入死,大人将他救回。他便立下决心,往后要誓死追随大人。

他效忠于的不是天子,而是眼前男人,哪怕今夜会死在皇宫,也无所畏惧。

许久,祁明都未得到吩咐,他抬头看向大人,意欲再次开口询问。

那张深沉莫测的面容隐在明灭摇曳的烛火下,一时暗,一时明,他依旧闭着目,让人看不透心思。

裴无似是感知到他的询问之意,他眼帘抬起,视线在灯烛上转了一圈,随后静静地注视窗外天色。

“不急,先按兵不动。”裴无停顿下来,眸色依旧镇静,缓缓道,“他如今也是孤注一掷,未必敢在城内大动干戈。”

“宫门外侍卫不必多加严守,一切如常。”

他清楚江策这人,既想要那皇位,又想要名正言顺的受到群臣拥戴。

只是,江策终究不如当年的晋帝狠,甚至万分不及。

静夜里,邃然传来热闹的鞭炮声,布满星辰的夜空中,一簇烟花凌空盛开,裴无微微一怔,他抬起头,遥望着远处的霓虹,神色总算有了些触动。

幽深沉峻的瞳仁里投映着五彩的烟花,恍如沉着点点星子的碎芒。

裴无的眼中滑过一抹异色,他突然问:“什么时辰了?”

祁明楞了一下,抬起了头,谦恭地道:“大人,已经亥时末了。”

亥时了……

裴无眼眸低垂,眉眼间浮现一股柔和,心头轻轻颤动。

思绪一沉下,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抹倩影。

她如今在做什么?是在等他回去?

临走前答应她的陪她守岁,恐怕是做不到了。

————

与民间相比,皇宫内数之不尽的宫灯燃着,大小小小的宫室在冷光普照下明亮辉煌,交相辉映。却愈发显得平静冷清,没一丝人气。

往年宫中会设除夕宴,后宫嫔妃必会争妍斗艳,就为了搏得一句圣上夸赞,只是这两日圣上闭关不出,众人倒也没了那份心思。

静谧的乾清宫内,殿门紧闭,内殿两侧升起了数排宫灯,亮如白昼。

明黄锦帐内伸出一只干柴般的手,以几不可见的幅度抬了抬,紧接着一道虚弱的气声从里响起:“来人,扶朕起来,替朕梳洗。”

今夜万家灯火同相庆,他要看看他的大晋子民,与这脚下壮阔的万里山河。

闻言,晋帝身边总管太监卑躬屈膝劝慰道:“皇上,您龙体尚未安康,太医万般交代您要卧榻静养啊。”

因为疑心重,晋帝这些年越发阴郁不定,寻常一句话到他耳朵里也能听出别的意味来。

他脸上浮现一丝不悦之色,摆了摆手,撑着手肘意欲坐起身。

太监见状也只得噤了声,眼神示意一侧的宫人上前,服侍皇上更衣。

……

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深宫外迅速聚集一营黑甲精兵,无声无息的围拢在宫外。

江策自认为他并非莽夫,只可惜他终究不是储君身份。倘若贸然攻城,势必会失了民心,与朝臣为敌,到那时只会造成四方群攻的局面,更难对付。

如今麾下兵力入城也只是为了封锁宫中上下,他欲悄无声息逼宫夺位,等明日群臣朝拜,那旨遗诏昭示天下,才能服众。

若是皇宫内真引起波动,城外留守的士兵也可迅速集结攻城,两路兵马里应外合。

殿内,晋帝勉强挺直背脊,怔怔地站在床边展臂由宫人更衣,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仰后倒,幸而身旁太监眼疾手快地搀扶稳。

太监知道自己劝不了晋帝,他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身侧。

就在此时,殿外一阵喧嚷,夹杂着宫人慌乱惊恐的呼声,很快止于平静。

晋帝立刻转望向外,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三皇子公然闯入殿中,身后一众盔甲士兵鱼贯而入。

殿内侍守的宫人立马惊喊:“来人!护驾——!”

可是,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压制伏跪在地。

很快,寝殿里就安静了下来。

晋帝昏昏的眼眸里终于惊了一跳,身影晃了几晃。

“老三,谁准你进来的?”晋帝沉下脸来,扫视过殿内层层包围的黑甲士兵,在看见江策腰间环刀时,蓦然喝了一声,“你这是要做甚?”

生性多疑的晋帝见此情形,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一连声的质问,问得江策脸白了几分,他神色僵硬,垂眸低下头,避开视线。

原以为父皇病重卧榻,想让其在睡梦中离世,却不曾想他如今身披龙袍,安然站在殿中。

江策咬着牙定了下神,眼底渐近阴狠,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抱定了逼宫之心,成则黄袍加身,败则……

他很清楚,今夜若一朝事败,父皇绝不会念其二人父子关系,他必定会如之前皇子一样,千刀万剐而死。

因此,绝不能败。

没有了退路反而没有了惊惧。

今夜乾清宫内所有人都要死,包括身前他敬重的父皇。

江策笑了笑,面上看似温和,眼底却是冷意,“儿臣听闻父皇龙体欠安,心忧极甚,欲替父皇分担一二。”

晋帝目光刺向江策,一寸一寸逡巡,如刀刃一般锐利,似要将他这张冠冕堂皇的面目层层剐下。

江策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他缓步上前,逼得晋帝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背对着一众精兵缓缓做了个手势。

“咣”的一声,案上青玉彩花卉纹瓶被晋帝撞倒地,触地即裂,碎玉与宫女、太监的颈间鲜血一并迸溅在地。

晋帝已无路可退,他一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颤抖抬起指向眼前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里满是怒意。

“反了!你个逆子,你别以为朕看不出你是何居心,竟然想逼朕退位!”

他对着死气沉沉的大殿大喊:“孽障,你若退下,朕恕你无罪,否则……”

晋帝那油尽灯枯的身体早已经不住如此大怒,他跌坐在地,急促地喘息,喉间发出嘶哑的气声。

江策见此瞬时明白,他笑出声,原来真如母妃所言,父皇这身体确实就要不日归西。

他目中露出亢奋,期待,面上假意好言相劝道:“父皇,这皇位您也坐得够久了,何不安享晚年,做高枕无忧的太上皇,儿臣定会好好——”

倏地,沉寂的皇宫内响起一阵骚动巨响,江策顿住,一双如鹰隼的目瞥向殿外。

隔着深深夜色,殿外火光四起,宫内瞬间亮如白昼,无数身形穿梭随之倒下,刀光剑影交错中,传来阵阵“三皇子逼宫夺位”的高喊之声,惊醒了宫里昏昏欲睡的守岁人。

铺天盖地的震声中,子时的更鼓声响了。

他身边幕僚心腹跌跌撞撞闯进来,禀道:“王爷,裴无率一干禁卫军已经杀进皇宫了!”

江策沉下脸,立马吩咐:“赶快去传唤城外士兵,让他们速速攻城!”

“王爷,城外无动静啊。”幕僚苦着声,目露绝望。

江策一瞬慌了神,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晋帝挣扎着欲直起身,喉中呵出两声,他就知道,这时候,自己唯能信任的只有裴无。

江策转而望向踉踉跄跄要出去的晋帝,他迟疑了下,右手紧攥腰间佩剑刀柄,毫不留情地拔出,狠狠穿破心口。

鲜血顺着刀锋流淌下来,他望向晋帝的眼睛寒如冰窟,狠声道:“父皇,儿臣如今只能这样了。”

不可退,只能进。

此时唯有殊死一搏。

晋帝捂着心口倒地,骤然的剧痛袭上全身,他赤目惊瞪,口中发出不可置信的呜咽声。

江策随即将染血的刀一把抽出,提起袍裾向殿外走去,所望之处,宫坪上倒下的皆是他的精锐部下,他对着左右仅剩的精兵下令,“杀——”

四路八方的锦衣卫和禁卫军群拥而至,带着凛冽的寒风步步围逼。宫灯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上,反射出森森寒光,刀刃上鲜血滴滴聚落。

百余人对数千人,犹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剩余的精兵部下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惶恐,渐渐有了丢盔弃甲之意。

乌压压银甲禁军中,裴无一身松青色斓袍,身姿挺拔如松长立。他身上未沾一滴血,施施然向大殿的殿门走来。

江策目眦欲裂,恨自己精心培养多年的精兵如此不堪一击,更恨眼前气定神闲的男子,毁了他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现在只剩了满腔的强烈恨意和迁怒,提刀意欲上前拼杀。

裴无冷然扫视,他略略抬起手,身后禁军得到指示,纷纷将其及余党擒压。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如蝼蚁般,狼狈地压伏跪地,江策仰着头,怒目看向他。

裴无面无波澜,未给他一个眼神,提步径直走向殿内。

大殿中,晋帝尚未气绝,他伏在地砖上苟延残喘,头顶上方投来一方暗色,如同一堵高山向他沉沉压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见到来人,目中难得露出恳求,那是对生的渴望。

“裴卿,快……快去宣太医……”

头顶之人一反常态,并未回答,沉默着。

晋帝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微眯起眼看他,竟然在他眸中看见了冷冽的杀意。

殷红之血汩汩流出,胸前明黄龙袍被染红了大片。

裴无面色冷凝,居高临下地看着晋帝垂死挣扎,许久,他低低地问道:“比起曾经弑兄,如今子弑父的滋味如何?”

清冷沉稳的声音在大殿久久回旋,不知是天冷,还是血流殆尽,晋帝竟觉得从头寒彻到脚。

裴无曾经有想过,等到了这一天,应该如何解他心头之恨,是将晋帝剥皮抽筋,还是刀刀活剐。

可这样会脏了他的手。

该是也要让他尝尝,死在至亲之人手中,这便是他最好的下场。

弑兄,弑兄……

晋帝瞳孔翕张,那双浑浊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闪过,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

他紧盯着以睥睨之态望着他的年轻男子,眼前虚浮模糊,竟隐隐在这张清隽面上看出熟悉姿容。

顿时愕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颤声:“你是……熠梁。”

他的亲侄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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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四十九章

◎对不起,我食言了。◎

殿外纷杂人声刺破夜空, 殿内却诡异的平静了一瞬。

在一片死寂中,晋帝浑身僵直,发白的嘴唇兀自喃动:“怎么会, 你怎么可能……”

他这些年惟以重用的臣子怎么会是他的侄儿,当年他分明亲眼看着骊山倾倒崩塌, 将那一队人马压至万丈深渊,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裴无垂目望着地上的人,替他说出疑惑:“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父亲死后,他身边留下的亲信皆被渐渐残杀。四下举目无亲, 他们母子如同无依无根的浮萍, 漂泊动荡。

那年,母亲带着年幼的他进宫跪求晋帝, 发誓此后余生隐居骊山,不再入世。

可即便如此, 晋帝依旧不肯放过。

裴无恍惚了一下,耳边似乎又响起震天动地的乱石滚落声,随行宫人惊恐的呼喊,母亲紧紧抱着他,嘴里喃声“不怕, 不怕”。

山石砸落之际,母亲奋力将他掩在身下, 紧紧地护住。黑暗中,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摸摸母亲的脸, 可触摸到的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温热黏湿。

那双深湛的眸中狠戾毕现, 裴无睨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晋帝, 一字一句地道:“你当年为图谋皇权, 勾结外敌侵犯晋国北境,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弑兄弑父,残害一众忠良……”

“你放心,这些罄竹难书的恶行我都会公之于世,昭告天下你是个何其冷血自私又虚伪的小人。只可惜你要死了,看不见世人横眉愤目,听不到世人唾骂。”

“不过,哪怕朝代更迭,你的这些罪名也会留在那一册册史书中,继续被后人叱骂,遗臭万年。”

字字句句如利箭一般刺向身体,深入骨髓,直直将他钉在阴曹炼狱,永世不得喘息翻身。

晋帝满眼难以置信,他唇齿间全是血沫,那一桩桩妄图能被人血和时间掩埋的腌臜血腥往事,在这一刻,皆被青年一件不落的揭露出来。

晋帝披头散发,一头乌白的发垂落在地上,与浓稠的血近乎混为一体。他如同一条濒死的丧家犬趴在玉阶下,幽冷的宫灯光线倾照在头顶,他逆着光,挣扎抬头望向这个青年。

当年在一众锦衣卫鹰犬中,他一眼便注意到这个青稚却沉稳的少年,因为他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那股狠劲,峥嵘血气,为成事可不择手段。

知子莫若父,晋帝知道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子有何狼子野心,他唯恐自己的皇位有朝一日会不稳。

因此,他提拔这个少年,重用他,欲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成为可以帮他摆平一切的利刃。

往日他从未生疑,也从未发觉裴无这张脸有多熟悉。只是这一刻,那些前尘往事、旧人面貌纷纷涌现在他脑海里。

宫灯照耀下,裴无这张酷似他皇嫂的面容越发清晰,垂目看人的神态也与当年他皇兄如出一辙。

原先撕心裂肺的的穿心之痛早已麻木,可却因眼前情景,激得他猛吐出一口鲜血,闷哼地垂下头颅。

裴无立于龙雕玉阶之上,俯视着他,唇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讥笑,冷漠开口:“你穷其一生,据为己有近二十年的皇位也该到头了。临死前,不妨告诉你,我欲立你七子为帝。你用尽心机偷来的天下,兢兢战战死守的皇位,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拥有。”

他知道,这是晋帝此生最不甘的心事。

平静的声音如重石一般沉沉压来,晋帝挣扎着欲直起身,血液涌进口鼻,他哆哆嗦嗦发出呜咽:“不!不可……”

晋帝根本不记得他七子是谁,只是脑子里昏昏听到了“皇位”二字,便赤目惊瞪。

这皇位是他的,他不能拱手让给任何人!

浑身的血液在渐渐凝固,晋帝用颤抖的手捂住依旧流血不止的心口,妄图堵住,他伏在玉阶边,抽搐了几下。

他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明明一母所出,可皇兄却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空有一身勇谋,却终日掩在皇兄光芒之下,无人可见。

他苦心谋略,掀起北境战乱,他知道皇兄必会率兵出征。终于在皇兄死后,他耐心等候,本以为父皇终会看见他。可在父皇临死前,他竟要将皇位传于皇长孙,一个仅仅五岁的孩童。

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的皇兄生来就有的权势,在他死后,他的子嗣也能轻易顺承。

他不得不去杀更多的人,以此来平息怒火,掩盖真相,只为了得到那无上的权力。

晋帝苍老溃败的身躯滚玉阶,瞳仁渐渐黯淡下去,那只曾挥刀杀人无数的手颤巍巍够向半空,虚妄地抓着,是皇权,是江山,是贪念……

倏地,那只臂膀轰然垂下,砸在地砖上,他瞪着目,气息顿绝。

裴无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他脚边的晋帝,在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看见了疯狂,错愕,不甘,留恋……唯独没有悔恨。

他随即收回视线,神色冷漠,不带一丝悲悯地转身,提步向殿外走去。

浓稠厚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深冬寒夜里,满地的血液在飞快地变凉,慢慢凝固,宫坪上尸首已被清理干净,唯有积汇的斑驳血汪泛着红光,漆夜里,可怖森森。

禁卫军持帚冲洗着,竹帚刮扫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深宫内的惊悸哭喊声。

乌云寂月,压顶而下。

裴无独自走在深长的宫道上,无声无息,两旁黑压压的宫墙阴影倒映在地,如同通往地狱的黄泉路,沉抑至极。

周围静谧下来,刺骨的寒风卷着衣袍,发出猎猎声响。

这一刻,沉压在他心中,郁积多年的仇恨终于随着寒风渐渐消散。

裴无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迎着夜风,孤身立在空旷的宫道中间,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在地砖上,扯出一道茕茕肃绝的长影。

他深深地沉浸在一方孤寂之中。

恍惚中,他忆起父亲临行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熠梁,父王要在外带兵打战,你好好护着你母妃,切莫让旁人欺负了她。”

他没能护好,直到今天才替他们报仇。

裴无仰头望着上空,他的目光透过夜色,看着云层,沉云慢悠悠散开,露出两颗相依的星子,熠熠发光。

幼时,母亲曾在他耳边说过,人死后,会化为天上星子,继续守望着凡间心念之人。

如今这两颗,是否就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否在看着他。

裴无盯着那片夜空,良久,他慢慢地垂下头,继续向前走。

他生在皇家,长在佛陀下,脚底行的却是尸山骨海堆积的血路,坎坷行至如今。

终于,这条路他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立着一明媚温俏的女子,手执一盏提灯,她素洁干净,不染纤尘,静静地等候他归来。

他恍惚听到,她对他说——

夫君,快回来吧。

————

谭清音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支起窗子一角,透过窗隙望了眼天色。

屋外还是如先前那般昏暗,只是天边却隐隐浮上了一道鱼肚白。

烛炬渐渐塌落,最后只余指节般长短,火舌微弱地跳动着,屋内亮着晕黄黯淡的烛光。

期间她昏昏沉沉醒了几次,屋内空空荡荡只她一人,他依旧没有回来。

外面很是安静,子时的更鼓声早已响过了。

谭清音有些恍惚,她似乎在子时那阵噼啪爆竹声中,听见了杂乱的喧声,兵器声。

远远的,像从城外天边传来。

她一度以为是在梦里。

梦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漫天血光浮沉,残肢断臂……

她从未见过那些血腥场景,也从未做过此类噩梦。

她不免心底有些惴惴不安,那些害怕、担忧之情如潮水般向她席卷而来,让她不得不张口急喘着气。

谭清音木然地关上窗,乌睫低低垂下,不安地在下眼睑处扑簌微颤,她抱膝坐在软榻窗边,卷着锦被将自己从头至脚深深缩在里头。

榻上如耸着一小丘般,呆呆地窝坐在一隅,继续等候。

良久,她扒开被子一角透气,额头抵在窗棂边。

往日乌灵生动的杏眸此刻灰然一片,细细的两道眉微蹙,眉心浮现一道浅痕。

屋外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随之传入耳中。

谭清音心头一阵颤动,她猛地抬起头,毫无生气的眸中瞬间欣喜不已,满含期待。

未等她推开窗子看一眼,屋门便被缓缓推开,深夜里发出闷闷的声响来。

她那双眼眸殷切地望向外间,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隐在昏黄烛火里,虚虚浮浮,好不真切。

谭清音死死攥住了被角,一下子就哽咽了,眸子里泛起濛濛水意。

外间,裴无怕惊醒她,他轻轻地关上房门,正要向里走来。

屋内温暖如春,淡淡清香立刻盈在周身,冲淡了鼻息间那经久不散的血气。

甫一踏进,他身上那股萧瑟悲凉气息顷刻间便荡然无存,只剩满腔浓浓温意。

隔着珠帘软帐,两人的目光,远远地遇到了一起。

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满是忧容的小脸,眸中水珠漾漾,就要掉下来。

裴无微怔,他看在眼里,一瞬心尖钝痛,她竟然真生生等到了现在。

谭清音看见他,急忙爬起来,要下榻奔向他,厚重的被子缠住脚踝,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看着倒头就要栽下软榻。

裴无吓了一跳,他几步飞快到她身前,在未落地之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小心些。”

他拧眉语气重了一些,落入耳中听起来却还是很轻柔。

谭清音心惊肉跳,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脸朝地栽下去了,她后怕地握住他的手掌。

“夫君……”谭清音仰起脸,含水的眸子望向眼前男人,她忍不住伸臂,想要抱住他。

裴无下意识稍稍后撤半步,蹙眉道:“脏。”

又急声解释,“我身上脏。”

他身上虽然未染上血迹,但那皇宫里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血气,旁人的,也有晋帝的,铺天盖地的浸在他衣裳上。

他怕那股血腥气会沾上她,让她犯恶心。

谭清音迎着他那双漆沉的眼眸,摇了摇头,她软坐在榻上,忽地跪坐起身,紧紧地抱住他,轻声在他耳畔说:“不脏的。”

他真傻啊,就算脏了又如何,他是她夫君啊。

怀中纤瘦的身子贴着他,软软小小的,却能严丝无缝的填满他身心所有空缺荒芜。

父母之仇得以报,妻子相伴身侧,他此生,已圆满。

裴无心头盈满浓情,复也揽住她,指骨分明的手掌握在纤腰上,牢牢圈紧,力道之重,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谭清音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处,轻轻去闻他冰凉颈侧的清浅气息,这两日,那颗惶乱跳动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安然归来,可她还是会怕。

谭清音吸了吸鼻子,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她将热乎乎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焐着,这边暖了,又贴在另一侧。

许久之后,谭清音不动了,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胸腔下心脏的鼓动声,她安安静静地倒出心中思念:“我好想你。”

闷闷不乐的低语似从他心口发出,裴无那颗心脏如被细针刺入,密密麻麻生疼。

他也想她。

裴无低头,闭上眼眸,用他的下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额发,深深歉疚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没能赶回来和她一起守岁。

谭清音从他怀里抬起头,柔柔地应了一声,她脸上露出笑颜,乖巧地道:“其实我只要你回来就好了,守不守岁的都无所谓,我们以后有很多年呢。”

她只想要他能平安归来,回到她身边。

裴无凝视着她,那双漆眸微微颤动,映着她嫣然的面容。

他又将她抱在怀里,抱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无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在她如云的乌发上虔诚地吻了吻。

是啊,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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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五十章

◎你让为夫歇一觉好不好◎

谭清音唤人去要了热水, 简单地给他擦拭了一番。

长夜静谧,烛火黯淡昏黄,屋中彻底安静下来, 耳畔只能听见巾帕绞紧淅沥落入盆里的水声。

裴无坐在床沿边,里衣半敞, 那件沾染了血气与尘晦的斓袍被随意扔在地上。

双眸一瞬不瞬地看向她,在灯火照耀下,那张皎白的玉面越发柔美,薄如蝉翼的寝衣随着她抬手动作, 姣好的身段曲线若隐若现。

像是雾里看花一般, 有淡淡的晕光,朦胧温馨。

见她拿着帕子, 俯身就要往自己腰腹间伸来,裴无倏地攥住那只绵软的细手。

他下颌紧绷, 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看看她又看看棉帕,语气里有些许不自在:“你去歇着,我自己来便行。”

闻言,谭清音诧异地抬起眼眸, 身前不过咫尺距离的郎君端坐在她的床榻上,面容清逸, 沉眉间气度威严而冷厉, 看上去一派平静,可耳根泛起的那点红却出卖了他。

谭清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忽地“扑哧”一声笑出声, 忍俊不禁地说:“你别不好意思, 你身上每一处我也都见过啊。”

裴无:“……”

她将那日在檀柘寺, 他打趣她的话,又原封不动的堵了回去。

他的手掌还握着那截皓腕,怔怔随着她温柔抚拭的动作,从腹部滑向直挺紧绷的后腰,温热的帕子拂过,肌肤上留下一层水痕,渐渐泛凉。

裴无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有些紊乱。他垂下眼睑,侧头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谭清音察觉到裴无的变化,在触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时,忙草草擦完收了手,立在一旁讪讪地看着他。

“你,你……我错了。”谭清音虽认错得很快,但清澈眸子里却极为无辜。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心疼他那么晚回来,不想他一人再劳累收拾,遂要帮他。

哪成想嘴上逞了一句,他便轻易动了情。

裴无站了起来,轻轻地叹息一声,指骨分明的手掌摊在她面前,闷声开口:“给我。”

在他两道目光直视之下,谭清音忙不迭“嗯”了声,将帕子递给他。

这屋子里本来就暗,他一起身,便将她整个罩在了阴影里。谭清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帕子搭在盆边。

烛光幽幽摇曳,拉出两人渐渐融为一体的影子。

谭清音向来是知道他喜净,只是如今她的闺房里没有男子衣物,便放软声音说:“里衣将就着穿好不好,天晚了,不好去打扰爹爹,等明日起身,我再帮你去问他要身干净的衣裳。”

裴无回身低下头,她站在身后,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看他,眸底漾着浅笑。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唇边微微含笑:“我无妨的,歇息吧。”

眼下确实不早了,他半夜里匆匆回来,已经打扰到谭府好些人了。

等明日再好好收拾也不迟。

————

软帐里光线昏暗,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并未言语,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谭清音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又垂下搭在他手上,细指顺着间隙十指交握,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指玩。

柔软的指腹不时按住指节,亦或是揪住指腹揉玩,扰得他浑身一阵燥热。

裴无皱了皱眉,抓住她作乱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睡不着?”

熟悉的气息拂在她后颈处,耳畔响起低哑深沉的声音。

“我想和你说说话。”

谭清音翻了个身,人枕在他的臂弯里,脸朝向他。

裴无顺势搂住她,手臂绕过她消瘦的肩背,将她圈在怀里。

掌下凸起的蝴蝶骨让他不由锁着眉头,也不过两日,先前好不容易养起的肉竟又瘦了回去。

等回去,还是要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谭清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靠在他胸膛上,向他诉说着自己子时那会儿光怪陆离的噩梦。

裴无沉默地听着,握在她肩上的手掌移至她脑后,往怀里紧了几分。

他微微低头看着怀里人柔和的轮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眉心,安抚她面容上隐隐露出的惊恐。

她没做噩梦,那时城外确实是在厮杀流血。

忽然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谭清音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小声问:“你……杀了他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

裴无摇了摇头,低声道:“他的儿子,三皇子杀了他。”

闻言,谭清音瞪大了双眸,不过转念一想,很快便了然。天家大多没有亲情可言,为了那一个皇位,向来都是残忍无情的。

如今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也是天家人。

她此时不免会多想,那夜听娘亲说,当年先帝是有想将皇位传于他的。

谭清音抿了抿唇,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垂下眼眸,迟疑了片刻,轻声问:“夫君,你会不会想——”

“不会。”他打断。

哪怕当初身边还没有她,他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皇位。那个位置,有太多的腌臜与束缚。

裴无捧起她的脸,凝视着那双清澈如水的杏眸,沉声坚定地说:“清音,我不做皇帝,这辈子只会是你一人的丈夫。”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谭清音抬起眼帘,眸内闪烁了一下,乖乖地看着他。

烛光微弱,他眸子里清亮异常,好似有一簇火,在炽热灼烧她。

谭清音知道,他惯来情绪内敛,这是性子使然。其实他很少说情话,甚至有时还会打断她的少女情怀想象。

可这一刻,他的话却比世间所有情话都要来的甜蜜。

她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似的,还是松木香的蜜罐子,只她一人的。

欢喜爬上她的眉梢,谭清音高兴地埋首在他颈窝处,唇角抑不住的翘起。

她像只得了糖的小狐狸,拱得他脖子痒痒的,裴无失笑,伸手轻轻拍着她,却也任由她肆意作乱。

谭清音笑了一会儿,才想起要问正事,她伸手戳了戳他,清凌凌的眸子看他,“你原先的姓名呢,我想知道。”

裴无顿了下,拉着她的手摊开,指腹在她柔软的手心一笔笔划过,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江熠梁。”

“江熠梁,熠梁……”谭清音眸光微动,两个字在口中来回喃喃低语,好像说不够似的,一遍一遍重复。

她唤他名字时,不像父亲母亲那样,更像情人间的缱绻呢喃,听起来缠绵悱恻。

“那我以后该如何唤你?”谭清音微微蹙眉,有些苦恼。

“你想唤什么便唤什么。”

裴无笑了下,往日那张冷然的面上很是温润清朗,他继续说道:“如今的姓名是空尘取得。裴,是他未遁入佛门之前的姓氏;无,是他当初愿我此生无尘世所烦所忧。”

她也愿他如此。一生喜乐,再无忧愁。

谭清音抬起手摸他的脸,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裴无喉咙一紧,忽然俯身朝她压来,被她有意无意撩了一晚上的男人再按捺不住,倾身吻住那殷红的唇。

铺天盖地的迫人气息向她袭来,见她喘不过气便稍稍轻缓下来,细细密密厮磨,和她唇舌交缠。

许久之后,裴无松开她,他忍不住又低头啄了啄,抱着她靠在身上缓息。

谭清音被他亲得脊骨发软,两条胳膊勾住他的脖颈,软绵绵地趴在了他衣襟微乱的胸膛上,微微细喘地低声:“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想跟他有个孩子,往后和她一起陪着他。除了是丈夫,他还会是孩子的父亲。

裴无垂眸看她,低哑地嗯一声,调侃的语气中掩不住浓浓的疲倦:“但是,你让为夫歇一觉好不好?”

谭清音微怔,起先没有明白他说的“歇一觉”是何意,后知后觉,是他现在累了,提不起精神。

他这般语气,倒是显得她很急色似的。

谭清音脸颊烧出一层薄薄的晕红,羞恼不已:“我、我不是要现在!”

当初两人初次后,她嫌疼,便说只能想要孩子了再做。

如今这句话落入他耳中,竟成了这样误解。

见裴无又要启唇说话,谭清音伸手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巴,那双漆深的眸子满含温润的笑意,正在看她,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

“你不准说话。”

“也不准看我。”

“睡觉!”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鼻不能呼吸,唯有她娇蛮的哼声响在耳畔。

“你这样让我如何睡?想憋死我?”裴无闷闷地问她,手掌在她细腰软肉上惩罚似的掐了一把,继而流连着。

谭清音怕痒,板着的小脸瞬间绷开,憋笑地扭着身子躲开。

好像是过了些。

她稍稍移开他唇上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薄唇,还未撤离,便被他咬了一口。

可是他更过分。谭清音抽出手指看了眼,嫩白的指腹上印着他浅浅的齿痕。

她不免又恼了,张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但是舍不得使劲。

裴无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逗她,勾着她的腰把她按到自己身上,收紧双臂抱紧。

他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着:“睡吧,不闹了。初一带你去买糖吃。”

谭清音松了牙,轻轻哼了两声:“真的?”

裴无应了一声。

话落,谭清音放下心来,脑袋搁在他肩侧,没多久浓重的倦意向她涌来,很快便闭目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无听着耳边轻微的呼吸声,忍不住唇角上扬,他紧了紧手臂。

如今一切安定下来,他只想拥着她好好睡一觉。

时辰已至五更,夜尽天明,实在是太晚了。

他就是再想她,也得顾念她的身体,不敢在这个点肆无忌惮地去要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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