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0(1 / 2)

枕娇 温柿 11562 字 27天前

25? 第二十五章(一更)

◎“不会死的。”◎

“血……”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颗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一侧脸颊血混着泪,模糊一片, 她自己并不知道。

满院烛火依次亮起,她的脸庞被映得透亮。

裴无看在眼里, 伸手拭去她的泪,眼泪滚烫,灼得他指腹生疼。

谭清音一把握住他的手,脸上血色褪尽, 她忍住满心的惊惧, 努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我去给你喊大夫!”

……

整个居室里灯烛高照,一室昼明, 熏炉里不停地向外喷浮出木香,盈着满室, 却怎么也压不下越聚越重的血腥气。

裴无坐在床沿边,谭清音手指颤抖,替他解开衣襟,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浸透,血迹红得暗沉, 那只袖箭还刺在他肩上,深深穿透。

鲜血太过刺目, 灼得谭清音一下红了眼睛, 向来明艳无方的脸上苍白如纸。

小姑娘家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裴无怕吓到她, 他绷着唇, 眉眼难得浮了温柔之色, 尽量缓和声音:“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胆子那么小, 裴无怕她留下阴影。

谭清音摇头,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她咬紧牙不说话,慢慢蹲在他腿边,学着娘亲以前安抚她时的动作,紧紧握住他垂于一侧的手掌。

裴无瞬间微微滞了滞,垂眸望向低伏在他腿侧的少女,瘦削的薄肩颤抖着,溢出断断续续的哭腔。

那只手柔软,微凉,置于他手心中,他慢慢收紧手,将她细指回握住。

他凝眸静静地看着她,温声安慰:“不会死的。”

谭清音攥着他的手,眸中泪光闪烁,她不住点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刺客是冲她来,如果不是裴无,她早就已经死了。

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床沿边上,谭清音死死咬着下唇,哭声噎在喉咙里。她整颗心闷得难受,是歉疚,也是心疼。

盈月端着一盆清水进入内室时,就见到这么一个情形,大人半边身子浸着血,夫人垂首伏在大人腿边,紧紧握住大人的手。

裴府看似清闲无人,其实在夫人嫁到府里时,大人就已经在整个裴府周围设下防卫,却不曾想还是让歹人钻了空子。

盈月心底十分自责,她就不应该离开夫人半步。

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云秋的身影出现在门旁,身后跟着大夫。

大夫肩挎药箱慌里慌张跑进来,距离他上次来裴府,也不过几日。

他上前查看裴无伤口,目及伤势之重,登时眼底震颤。

裴府这一家子,真是大大小小的伤病全让他见识到了。

中衣被血浸透贴在伤口上,要脱下势必会扯到袖箭,大夫只能用剪子剪开,露出半个胸膛和后背,结实挺阔的胸膛上血糊一片,触目惊心。

袖箭短小,整个穿透,大夫小心翼翼地取出箭镞,血肉外翻,黑血瞬间汩汩而出,伤口周围慢慢瘀黑,不断往外扩散。

大夫见状,赫然色变,他扬声问端坐的男人:“大人,这袖箭是淬了毒的。”

要去毒,势必就要剜去伤处皮肉,且还是一层层刮去,直至见到新肉。

这种痛,常人如何能忍住。

裴无脸色并未有何异常,他沉声道:“剜了。”

谭清音闻言要剜肉,她敛住呼吸,手一抖,裴无察觉到,他试图安抚她,手掌摩挲着谭清音手背。

大夫取出药箱里一把黑曜石刀,就着烛火燎了片刻,走过来。

谭清音眼睫颤颤,瞳孔骤缩,视线顺着那把刀落在裴无的肩胛伤处。

裴无松开她的手,大掌覆在她眼睛上,浓密的眼睫如扑颤的蝶翼,湿热的泪水碰触到他的掌心上。

“别看。”

裴无不忍让她看见。

谭清音眼前陷入昏暗,只透过他的手指缝隙看见轻微光亮。她无力支撑,只能将双手搭在他腿上,耳畔是刀尖与血肉相触的割裂声,一下一下。

她手指攥紧他的衣裤,指节用力到发白。

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依旧还是血红。

大夫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擦,手下动作不停,执着黑曜石刀一层层刮去他肩胛上的瘀黑,直至看见底下血红的骨肉,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个男人,阖着双目,未曾听闻他半声吭气,哪怕最后刀尖刮到深处,他也只是呼吸加重,额上青筋凸起。

想到外界对这位的传闻,他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忍耐力着实可怕,是真狠。

大夫将刀扔在水中,净了手,在裴无伤口处洒上药粉,伤口慢慢停止渗血,他取过绷带,包扎着。

裴无睁开双眼,黑眸如深潭古井。他下意识望向谭清音,慢慢移开手掌,指腹触碰到她娇娇软软的脸颊,布满血丝的眸底情绪渐深沉。

只一瞬,他便收回长指,敛去神色。

谭清音处在黑暗里,乍然眼前光亮,她眼皮颤颤轻抬,烛火照着她长长的眼睫,在她的眼下投出一片柔和阴影。

她微微仰脸,目光望向他,他赤着半边臂膀,清隽俊净的面庞失了血色,额上汗湿涔涔。

谭清音抬手想替他拭去汗水,裴无握住她伸来的手指,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抖:“去把脸擦擦。”

她半边脸颊上全是他的血。

谭清音怔怔抬手抚碰了下脸,触到一片异样,她哦了声。

她蹲在床边许久,再起身时腿脚一阵酸麻,险些站不稳。

裴无扶了她一下,谭清音急忙按住他:“你坐好,不要动。”

外间里,云秋焦急地守在外,见小姐出来,忙跑过来扶着她。

她看到小姐满脸血污、鬓发微乱的模样,眼底一片湿润,她只是稍稍走了一会,再回来小姐和姑爷竟险些遇害。

谭清音安慰她:“我没事的。”

盈月端来热水,绞了帕子,在谭清音脸上细细擦拭,血迹已经干涸,不容易擦去。

她将帕子贴在谭清音脸上,轻轻揉着,很快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

大夫收拾好药箱,没走几步被裴无叫住,他沉声:“本官遇刺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多言。”

大夫垂着眸,诚恳拱手道:“大人请放心,老夫定当守口如瓶。”

临走时,他对谭清音道:“还望夫人留心,大人伤口上还有些余毒未尽,夜里恐会高烧发热,身旁一定要有人照看。”

谭清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大夫走后,谭清音走进内室,裴无已经换下了血衣,穿上一身干净中衣。衣襟半敞,隐隐露出左肩缠的绷带,他立在那,身姿颀长,单手想系紧腰侧中衣系带,奈何系带总是滑落,有些笨拙。

谭清音连忙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系带,她低下眉,细指翻动,替他打了个结。

他额上渗出了汗,谭清音看了眼,她踮着脚尖,挽起袖子轻轻替他擦了擦。

裴无气息微微急促,他垂下视线,不去看她。谭清音注意到他脸色异常,知晓他疼得厉害,她带着他躺到床上。

“天色晚了,你赶紧睡吧,不用管我。”

谭清音嗯嗯两声,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盖住,满口答应他,“你先睡。”

裴无有些无奈,知道自己说不动她。

意识渐渐昏沉时,裴无闭上了眼。

这会儿的夜里已经渐渐寒凉,谭清音自己抱了床小被子,睡在他身侧,与他中间隔了一人之距。她晚上睡觉会乱动,怕自己会碰到他的伤口。

内室里只留了床榻边的一盏烛火,光线昏暗,谭清音怕屋内太亮,他睡不着,就全熄了。

此刻夜深人静时,谭清音脸朝着裴无半趴着,微乱的青丝散在枕上。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得以松懈下来,她这时睁着眼眸,默默看了他良久。

她朝裴无靠近一点点,指尖在他紧锁的眉头抚着,想压下皱痕。

念着他的肩胛伤口和大夫说的高烧发热,谭清音不敢闭眼,她一瞌睡便会猝然惊醒。

又一次惊醒时,谭清音额头挨着裴无的臂膀,衣物之下的灼热身体熨烫她肌肤。

她慌忙坐起身,伸手贴在他额上,烫得厉害。

盈月与云秋今晚一直在外间候着,迷迷瞪瞪间,就见夫人满脸焦急地赤足跑过来,两人一下清醒。

“接盆冷水来,要冰的。”

居室里灯烛再次燃起,谭清音坐在床边,绞了棉帕,覆在裴无额上。

“大人,大人……”谭清音伏在他身侧,一声一声在裴无耳边轻轻唤着。

他身上温度太烫了,谭清音怕他烧得糊涂,只能声声叫他。

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裴无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放下心,还是有意识的。

谭清音不知道她换了多少次帕子,直至手腕酸软,他终于出了一身汗,身上高热渐渐褪去。

她跟着松了口气,累得埋首在他臂弯间,小口喘着气,脸颊渐渐濡湿,谭清音伸手摸了下,他中衣汗湿一片。

谭清音又对外轻声唤了下,“再帮我换盆热水来。”

盈月看见夫人眼底淡淡的血丝,她心疼道:“夫人,奴婢来吧。”

谭清音摇了摇头:“你们去睡吧,大人应该是不会再发热了,我给他擦个身子,马上也就睡了。”

床帐低垂,帐中烛火昏黄。

谭清音解开他腰侧系带,她无端有点紧张,瓷白的面庞染上薄红,她长这么大,没见过男子的身体。

她手指轻颤,咬着下唇,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擦上半身而已,况且,他熟睡着,也不会知道的。

满室寂静,唯有衣物轻轻的窸窣声,谭清音慢慢褪下裴无的中衣,她绞了棉帕,从他腹部开始擦拭。

他身上全是伤疤,大大小小,肋骨间一道狭长横在上,触目惊心。谭清音看在眼里,羞涩褪去,心底逐渐酸胀。她避开他绷带缠住的肌肤,渐渐往上,棉帕在他颈边停下。

他右侧锁骨,一粒小小的黑痣赫然映在上。

谭清音愣住,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攥紧手中棉帕。她张了张唇,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底渐渐模糊。

作者有话说:

剩下两章白天再更新,感谢大家支持~

感谢在2022-02-15 02:01:42~2022-02-16 01: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九、赌书消得泼茶香 10瓶;LiaJJngW 8瓶;39793224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 第二十六章(二更)

◎“你认错人了。”◎

床帐外烛火“噼啪”一声, 谭清音眼睫一颤,心随之颤动。

一时之间,她心中茫然、错愕、难以置信各种情感纷至沓来,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深深吸气,小心翼翼伸出手, 指腹压在那粒痣上。即便知道得不到回应,还是低低地喃声:“是你吗?”

没有回应,他睡得安稳,鼻息绵长。

是你吗, 是你救的我吗?

她找了那么多年, 他像人间蒸发一样,不复存在, 以至于谭清音时常恍惚,那年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可是那颗痣,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谭清音慢慢垂下脑袋,仿佛全身虚脱般额头抵在他肩侧,她咬着唇不敢出声,杏眸里水光盈盈,却是欣喜的。

过了许久, 她方才意识到,裴无的中衣还是敞着的, 胸膛肌肤裸露在外, 线条流畅的腹部劲肌之上,温凉一片。

谭清音擦了眼泪, 赶忙替他整好衣襟, 系紧系带, 她扯过被子, 严实地盖在裴无身上。

直到收拾完一切,她才钻进自己的小被子里躺好。

烛火燃尽,月色如练,静静地洒在床帐里。谭清音无半丝睡意,她蜷着身子,侧卧面向裴无,借着弱微的月光,抬起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记不清自己是几时睡得,只记得天边泛起鱼肚白昏昏亮时,她才困意潮生,临睡时,谭清音私心地将手探出被子,寻到他的手掌,小心地握在手里。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谭清音握着他时,便觉得定了心神,她眉目温顺地埋首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

窗外沙沙落了雨,小院里满地青黄落叶,风卷着落叶吹打屋舍小窗,不时随意一下声响,轻轻扣在人心弦上。

床榻边的鎏金透雕香炉熏了一夜的松木香,总算将昨夜一室的血气压了下去。

裴无醒了,缓缓地睁开眼眸。

阴雨天气里,昨夜剜去的伤口处阵阵钝痛,他肩背上肌肉紧绷着,额间青筋隐伏,渐渐渗出汗意。

他想抬臂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右侧臂膀被一片绵软轻轻压住,掌心所触之处,是谭清音玉洁柔白的脸颊。

裴无愣怔了片刻。

他视线下移,谭清音睡在他身侧,脸压着他的手,她那又细又长的手指搭在他腕上,半边身子躺在他被子里,另半边露在外,那床小被子挂在床沿边,要掉不掉。

她酣睡着,清浅的呼吸洒在他手心上,眼底下有淡淡乌青,整个人蜷在他身边,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两只手抱着他的小臂。

裴无闭了闭目,脑海里飞速掠过昨夜情形,最后是谭清音满脸鲜血、惊恐无措地望着自己的画面,深深烙在他心上。

如果昨夜他回府迟了,亦或是没有去她的院子,是不是……裴无不敢细想。

他总算明白,为何当初她父亲甚至愿意不顾自己女儿的清誉名声,也要执意事成后让她与他和离。

置身思量,若是他有个捧在手心的女儿,要嫁给一个满手是血,一身脏污的恶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道哪日就会被暗处仇家寻上,整日担惊受怕。

更何况,两人还是奉旨成婚,无情无爱。

裴无眸色渐厉,若是如此,他一定先杀了那个男人,绝不让自己女儿嫁给他。

忽而,裴无自嘲一笑,他如今不就是这个男人吗。

他原先认为,只是在府里养个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是最好。他认为自己对她与旁人一样的,等后来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所以他不敢越半分雷池,哪怕知道自己动了心,也是压抑心底,更不敢置于明面。

他这样满身血污、背负恶名的人,不能、不敢也不配奢求她。

裴无目光渐沉,等再过些时日,就将她完好无损的归还回去。

她酣睡未醒,裴无敛住呼吸,慢慢抽回压在她脸下的手掌。

温热渐渐抽离,谭清音睡梦中蹙起细眉,她急切抓住不让其离开。慢慢睁开眼,茫然地看见半坐起身的男人,谭清音愣了一下,连忙翻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语气软糯,还带着半梦半醒的困意,“大人,你醒了。”

裴无垂眼落在抓着自己的手掌的细指,他轻轻拂开,起身下榻穿衣。

谭清音眼眸下意识睁大了几分,她焦急道:“大人,你伤势严重,还是躺着吧。”

“不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裴无背对着她,拿起一旁榻上干净的衣裳,瞬时左肩剧痛,他呼吸紊乱,咬牙忍耐。

谭清音见他执意要走,她慌忙叫住他,问出昨夜心中疑惑:“大人,我能问你件事吗?”

他停下,并未回身,谭清音自顾说着。

“我幼时溺过水,是一少年郎君救的我,他这里有颗痣。”见裴无转身望自己,谭清音指着自己右侧锁骨处,目光隐隐希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继续说,“我昨夜见你这里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位置,大人,你有没有曾——”

“未曾。”

裴无冷声打断她。

谭清音微微翘起的唇角滞住。

两人四目相接,谭清音杏眸紧紧盯着他,企图在他面上发现异色。可是没有,他还是那副清冷如常的模样。

她心下惴惴,顿时有些慌不择言,“可是那颗痣,我不会认错的。”

裴无移开视线,敛去万千情绪,再看向她时,眼底淡淡,他沉下脸,“你仅凭一颗痣就认人,是否太草率又太可笑,你认错人了。”

谭清音脸微微一白,她自小性子敏感,旁人多说一言她都会想半天,她敏锐地感受到,裴无对她变了态度。

她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夜,他语气这么冷淡,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裴无告诉她:“谭清音,当初成亲时,我与你父亲约法三章,待我事成,你我便和离。”

“和离书你来写。”

谭清音愣住,她不知道,爹爹也从未和她说过这件事。她想跟裴无说,那是她爹爹答应的,她又没有同意。目光触及到他冷然的眉眼,她心底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刺扎着,疼得呼吸不过来。

她喘着气,泪水毫无预兆地顺着下眼睫悄然落下,滑过莹白的面颊。

良久,谭清音颤声:“好,我知晓了。”

她跪坐在锦被间,身上素净的薄衣衬得她身形更是纤弱,白嫩娇面上湿漉一片。

裴无看了一眼,他偏过脸,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提步向外走去,不曾停留半分。

——

待回到书房,裴无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书案前重重喘着粗气,肩胛伤口裂开,疼得他眉心直跳,鲜血渗透绷带,浸到他胸前衣襟上。

他没有管,任着血流淌。

祁明跪钰桌前,低着头。

“大人,是属下失职,大人责罚,”

裴无往窗外看去,缓了一会儿,问:“人呢?”

“他舌下藏了毒,人抓到时已经死了,尸体在诏狱里。”祁明压低声禀报,他话锋一转,抬头看向前,“大人,冯二一家都死了,在他家中发现了凶器。”

裴无凝视过去,目光定在他手中暗器上。

祁明呈上凶器,是两只袖箭,上面浸满血,已经干涸。

这刺客来的不偏不巧,正是大人带回七皇子没多久之时。在刺客服毒自尽后,他心下生疑,就去了趟冯家。

到冯家时,那夫妻俩就已经死了,院中几条狼狗啃食着两人尸体,肢残体缺,面目全非。

两人死法相同,整只袖箭穿破喉咙,留下一个血窟窿。

裴无漆黑的眼眸凝上冰,脑海中闪过一人,眼底渐渐浮现杀意。

“大人,您的肩又流血了。”祁明皱着眉,看向他胸前明显暗沉的一片,可大人好似并未放在心上,他急忙道:“属下去请夫人来,替您上药。”

裴无厉声制止:“不用去叫她,我自己来。”

他拧着眉,神色稍缓,一字一句地说:“你再去调些人手,里外安排在夫人院子里,别打扰到她。”

“是。”

……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砸在门窗上劈啪作响。云秋去关了窗子,落雨声渐小。

谭清音躺在床榻上,脸埋在锦被里哭泣着,瘦削的薄肩抽动。

云秋满目担忧地看了床上的人儿,她上前轻声问道:“小姐,到底怎么了?”

小姐从姑爷离开后,就一直在哭,起先声音小小的,像是忍耐着,后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秋看在眼里,一阵心痛。

谭清音摇头,往被子里钻了钻,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不用管我,你让我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

云秋默然坐在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替她顺气。

过了许久,哭声渐小,最后只余几声无意识地抽噎。

云秋轻轻掀开被子,就见她满面泪痕,眼眶红红的,眼睫上还颤颤巍巍挂着泪珠,已经哭得睡着了。

泪水沾湿的鬓发黏在她白腻的腮边,她红唇微张,小口呼吸着。

云秋叹了口气,将她脸上湿发捋至耳后,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悉心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小姐就连睡着时,眼角都有泪水淌下。

想到今早姑爷沉着脸离开,云秋心里多了几分猜想,小姐哭得这般伤心,大抵是和姑爷有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6 01:38:05~2022-02-16 19:2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九 10瓶;LiaJJngW 8瓶;小棉袄鸭、Chn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第二十七章(补三更)

◎“他……擦过药了吗?”◎

连绵不绝的秋雨依旧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小院里,昨夜海棠树下埋的那坛酒,上面已覆满落叶。

直至傍晚时分, 淅沥落了一天的雨才停下,沉云散去, 天边云隙中竟露出淡淡夕阳霞光。

院子里屋门紧闭,云秋和盈月两人在打扫满地落叶,回廊不远处,江玄踯躅半天, 终于走上前, 抬起头望着盈月,问道:“姐姐呢?”

盈月正捡着窗子缝隙里的枯叶, 她停下,看着身旁豆丁大的孩子, 回答他:“夫人还在睡觉呢。”

江玄闻言低下头,眼底黯淡,片刻后吞吞吐吐一句:“哦,那我先回去了。”

他要走了,就是想临走前来看看她, 以后就不打扰她了。

盈月望着他垂首离去的小身影,心底有些莫名其妙。

江玄重回了留宿的厢房, 他坐在床边, 怀中抱着收拾好的包袱,犹豫了许久, 包袱里只有两件衣服, 他不敢多带。

忽然想起落下一样, 他蹬蹬跑向小桌前, 将抽屉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安放好的宣纸,上面字迹满满。

是那天姐姐写的那张,上面还有裴大人的字迹,被他要来了。

他拿出宣纸,放在心口上捂了一会,站起身走到床边,塞进包袱里。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天黑他就离开。

夜幕逐渐压下来,裴府内树影重重。江玄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他挎上小包袱,蹑手蹑脚向裴府门外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踮起脚,小手拨开门栓,小心翼翼推开裴府大门,顺着门缝挤出去。

一把绣刀突然出现横在门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玄心跳顿时大作,他僵在那儿,顺着绣刀仰头,祁明正眸色沉沉的看着他。

四下无声,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之中。

目及他肩上背着的包袱,整个人慌慌张张。祁明低头盯着江玄,问:“七皇子要去哪?”

江玄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下隐隐慌乱,支支吾吾,“我、我想出去取个东西……”

祁明冷哼一声,将他拎抱起,连人带包袱一同夹在臂下,向书房方向走去。

江玄骤然凌空,他扑腾着双腿,手扒住祁明的衣裳,喊道:“你放我下来。”

他悬在半空里,脑袋有些充血晕乎乎的,看着这道熟悉的回廊,前头越来越近的书房,他心中顿感不妙。江玄小声央求:“祁明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不跑。”

“我只是想去冯家,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还藏在冯家。”

他没有说谎,当初被送到冯家,他身上所有贵重之物全被冯二扒下拿走了,唯有母亲那枚玉佩被他藏在地砖之下,才得以留下。

祁明脚下未停,大步向前,“不差这一时半会,他们已经死了。”

闻言,江玄一愣,眼里露出惊讶,似是不可置信:“死、死了?”

他还想,如今他羽翼未丰满,只能等着以后亲手杀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先死了。

书房门虚掩着,光线透过门缝洒在门槛上。

祁明叩门,里头传来低沉说“进来”,他推开书房门,抱着江玄走进去。

书房里,裴无站在晕黄的灯烛下,背影茕茕,半个后背露在外,上面紧缠雪白的绷带。

祁明将江玄放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大人,属下发现七皇子想要离家出走。”

江玄怯怯地低头不敢看他,紧紧环住怀中的包袱,心底染哀,不是离家出走,他没有家。

裴无没说话,他穿好外袍,束紧腰带,将换下的绷带随手扔在一旁血水盆里,转过身看着江玄。

江玄视线落在那满是血的绷带上,蓦然睁大眼睛,内心满是自责,他慢慢低声问:“是因为我吗?”

虽然是问话,但江玄的语气是肯定的。

他就是一个祸害,谁同他在一起都会出事,母亲死了,小太监也死了,如今因为他,这位裴大人也受了重伤。

他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如今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没有脸面再住下去了。

裴无没回答他,他坐在书案前,取了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水迹。

过了许久,他凉凉地看江玄一眼,告诉他:“你出了裴府,就是死。”

江玄愣了下,他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

裴无语气不容商量:“过几日送你回宫。”

江玄听出他语气强硬,低下头看着脚尖,他不想回皇宫,还不如出去流浪。

裴无只当看不见,“宫里我给你打点好,你不用担心。”

“好。”他闷闷一声。

……

谭清音沉沉睡了一觉,再度醒来时,天已漆黑。

“云秋,盈月。”

谭清音虚弱地喊一声,她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又哭了半天,嗓子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两人连忙进来,点了灯,就见她双手撑床坐着,整个人气若游丝,恹恹的。

谭清音肤色本就白,如今是煞白的不见半分血色,唇瓣干得发裂,云秋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她慌张地去扶起她,“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盈月也被吓到了,她知道夫人向来身体虚弱,却从没有像今晚这样严重,好似碰一下就要碎了。

谭清音听了摇头,细眉轻蹙:“我想喝水,想喝粥。”

她现在浑身使不上力,肚子饿得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奴婢这就去端来。”盈月立马转身跑向外。

云秋将软枕垫在她腰后,扶着谭清音靠在床边,喂着她喝了两杯水。

她舔了舔唇瓣上的水意,茶水润过喉咙,干得冒烟的嗓子总算缓了些,谭清音才觉得呼吸顺畅。

盈月很快端来一碗清粥,她坐在床沿边,米粥还有些烫,等稍微放凉了才喂她喝。

她喂一口,夫人就喝一口,乌浓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一绺垂在脸庞,云秋抬手替她捋至耳后,整个人乖巧的不像话。

盈月心情复杂,她不知道大人和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只是从今早开始,整个裴府的气氛就不对劲了。

没一会儿,谭清音伸手推据,摇摇头,“喝不下了。”

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粥,念及她空腹许久,不宜饱腹,盈月也就没央着她再喝。

盈月忽然想起江玄,皱眉说道:“夫人,傍晚时江小公子来找您,奴婢见他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谭清音愣了下,她垂着眸子,才想起江玄还住在厢房里。

昨夜情形慌乱,没人顾得上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吓到。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对两人说:“我去看看他。”

盈月现在是不敢离开她半步,也跟着她去了。

厢房里暗着,谭清音以为江玄已经睡着了,她不放心,还是抬手敲敲门。

谭清音小声问:“江玄,你在屋里吗?”

门内无人应声。

她推开门,走进去,厢房里干净整齐,被褥也叠得好好的,

盈月挑着灯,打开衣柜看了眼,唯独少了两件衣服,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道:“不会走了吧?”

谭清音心乱如麻,一时慌了神,下意识去找裴无。

她不知道裴无在不在府里,只能去书房找他,

谭清音沿着回廊向书房跑去,身后盈月紧紧跟随。

书房亮着,裴无是在的。

她停了脚步,喘着气,推开房门。

书房里三人齐齐看向她。

江玄下意识将怀中的小包袱快速塞到裴无桌下,怕她担心,不想让她看见,他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谭清音愣住了,她看见江玄好好的站在书房里,忽然庆幸笑了下,茫然点头,“你在这里啊,那就好,那就好……”

目光触及到江玄身旁的裴无,她只一瞬便移了视线,怔怔转身自顾说着,“我先回去了。”

谭清音现在看见裴无便觉得无言,她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也无话可说,更是尴尬。

面前人立在门外,书房内晕黄的光映在她脸上,面容苍白无色,声音嘶嘶哑哑,听在裴无耳中,蓦地心脏发紧抽疼,肩侧隐隐又翻涌。

祁明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绷带搭在木盆边,他见到夫人站在不远处廊庑下,上前唤了声夫人好。

谭清音微微颔首,目光注意到他手里端的,那血刺得她眼睛一痛,她垂下眸,还是轻声问祁明:“他……擦过药了吗?”

祁明点头,回道:“大人一直都是自己上的药。”

大人身边并未有侍女服侍,这些年里外私事也从不假手于人。

谭清音低低哦了声,她放下心,喃喃低声:“那就好。”

秋风声入耳,祁明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书房门敞着,门口人已走远,裴无目光空望着一处出神。

江玄注意到他肩侧点点暗红,他指了指提醒道:“裴大人,你这里又流血了。”

眼前人没有反应,江玄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清。

……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

宫灯忽而剧烈抖烁,整个宫殿忽明,忽暗。姚贵妃睡梦中一阵阴寒,她睁开眼,欠身对帐外宫女怒道:“窗子关上!”

烈烈秋风声中,宫女耳侧一道银芒穿过,她还不及喊叫,床榻里便发出一声惊恐呼救。

姚贵妃欠起身,忽而一阵极大的力道向她袭来,暗箭穿透发髻,连着她的头发死死钉在金丝楠木床榻里,发出铮鸣声响。

近侍宫女吓得立刻大喊:“来人,有刺客!”

景仁宫内外一阵骚动。

姚贵妃瘫躺在那,脸色刷地变白,整个人花容失色,那支箭分毫不差的射在她头顶上方,没有见血,倒像是故意为之。

她反应过来后,颤颤抬手吩咐:“不准喊!”

近侍宫女不明白,只能照做。她们扶起贵妃,奈何暗箭扎的太深,根本拔不下来,只能用剪子剪去她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