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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芸芸有些好奇,这人从哪里来的

自信。

爱丽娜对男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继续摇头,道:“我饿了,要吃东西去了。”

说完,爱丽娜不再理会他,拉着曾芸芸便走。

男子立即拦住了爱丽娜,道:“我还没说完。”

刘美早已听得烦躁了,走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揪住了男子的头发,将他拉开。男子疼得呲牙咧嘴,大喊大叫之下,引来许多人围观。

爱丽娜揽住了曾芸芸的肩膀,对男子道:“你太丑了,我喜欢他!”

男子恨恨地瞪了曾芸芸一眼,大喊一声:“你会后悔的!还有,你身边的这个人,我已经查清楚了,一个游学生,他凭什么和我比?”

爱丽娜走出了很远,却转头用汉话回复他:“你有病!”

曾芸芸看到爱丽娜这番模样,不由乐了,问:“这话你从哪里学的?”

爱丽娜道:“府衙前的街上。对了,芸芸,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肖平?”

曾芸芸点点头。

爱丽娜道:“亲爱的芸芸,你看到了,我遇到了麻烦。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曾芸芸道:“你说。”

爱丽娜道:“你把肖平借给我用一下。哦,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向大家说他是我的未婚夫,这样,那些人就不会再追求我了。”

曾芸芸摇摇头,道:“这不行。不过我可以把一个更合适的人介绍给你。”

爱丽娜问:“谁?难道是解鉴或者阿丰?”

曾芸芸道:“我说的是诗经社中的一个人。”

爱丽娜惊讶道:“不会是肖社长吧?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因为他说的话,我听不懂。”

曾芸芸摇摇头,道:“不是肖近,而是汪可直。他是知府的儿子。如果你想借用名头,他的更合适。”

爱丽娜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办法。从今天起,我会告诉大家汪可直是我的未婚夫。”

这次轮到曾芸芸惊讶了:“你不和他商量一下吗?”

爱丽娜道:“不用。既然是假的,我只要不当着汪可直的面说就可以。至于别人真的这么认为了,我不会承认的。”

曾芸芸想,不愧是来自英格兰的女绅士,竟然可以这么操作。

饭堂之中,曾芸芸等人坐定之后,爱丽娜看到肖平随后赶来,对曾芸芸道:“芸芸,你的男人来了。”

爱丽娜又转向刘美:“亲爱的美美,你有男人吗?”

刘美正认真对付桌上的饭菜,只是摇了摇头。

爱丽娜道:“没有人追求你吗?”

刘美再次摇头。

爱丽娜安慰她道:“美美,你再考虑一下,跟我去英格兰吧。那里将有无数英俊的小伙子在等着你。”

刘美开口道:“不去。”

爱丽娜十分遗憾。她不明白,英格兰也算不错的地方,为什么对大明人的吸引力竟然这么低。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吸引力。

因为进行了月考,下午,白鹭洲书院外、内、上三舍都是自学。肖平自去云章阁中读书,曾芸芸则和爱丽娜、刘美一起在书院内闲逛。

爱丽娜突然惆怅地对曾芸芸道:“有些遗憾,我并不是大明的子民。我发现,这里的读书人比英格兰的读书人生活得快乐。我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我喜欢上这里了。有一天,若是我生了孩子,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在大明读书。”

曾芸芸道:“在大明,读书很辛苦的,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轻松。再说,你觉得大明好,就多待些日子,甚至留下来都可以。”

爱丽娜顿悟一般,道:“对,留下来。这是个好主意。”

“留下来?太好了,我代表白鹭洲书院表示欢迎。”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曾芸芸发现,这个兴冲冲跑过来的书生,同样是诗经社的。他的年龄大约十七八岁,个头倒是很高,但是十分瘦削,几乎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仿佛一阵风吹来便可以将他刮倒一般。

看到爱丽娜转身,他无比深情地一揖,道:“爱丽娜郡主,我想和你说件事。”

爱丽娜问:“难道你想娶我?”

男子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爱丽娜不胜其烦,问:“你凭什么娶我?”

男子拂动了一下长袖,背负双手,十分骄傲地道:“我善于作诗,很优美的诗!”

爱丽娜很不耐烦地问:“能作到什么程度?”

男子傲然道:“吉安府内无敌手。”

爱丽娜点点头,道:“很好,等你作到全大明无敌手时再来找我。”

曾芸芸暗暗点头,此时爱丽娜的汉话已经很流畅了。

男子急忙道:“爱丽娜郡主,我对你是真心的。”

爱丽娜笑道:“我对你的拒绝也是真心的。”

男子颇有怨愤地问:“你都不正眼看我一下,就直接拒绝,难道我真的一无是处?”

爱丽娜只是笑,却不再言语。

男子又问:“什么意思?”

曾芸芸只好替爱丽娜翻译:“她的意思是,就因为你是真心地对自己如此自信,她才没有说你一无是处。”

男子恼羞成怒,道:“我如此热忱,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刘美终于忍不住了,道:“你热忱,郡主就要给你机会吗?我热忱地希望你去撞树,你是不是会去?”

男子愤愤不平,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爱丽娜道:“我理解你。但是,我已经是知府家的儿媳了。我的未婚夫,你应该认识。”

男子愕然道:“你是说汪可直?”

爱丽娜点点头,道:“大明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希望你尊重我。否则,我就把你不尊重我的消息说出去。”

男子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情,我现在就走。”

看到男子离开,爱丽娜得意地对着曾芸芸和刘美笑道:“看来,这个办法果然好用。谢谢你的主意,芸芸。”

曾芸芸忙道:“千万别谢我,我可没这么教你。”

饭后一个时辰,天开始落雨。因为下午没有课,住在书院外的学生三三两两撑着油纸伞开始回住处。

三人站在檐下躲雨,不多时,阿丰送伞来了,刘美径直迎了上去。

阿丰把三把伞交给刘美,又与她谈笑了几句,便问明了肖平的去处,去云章阁给他送伞。

刘美笑着跑回来,发丝上还带着盈盈的雨滴。她自己却浑然无觉。

爱丽娜用英文对曾芸芸道:“芸芸,我看得出,美美有些喜欢你家的这个下人。”

曾芸芸首先纠正她:“阿丰不是下人,是我和肖平的朋友,只是暂时在这里帮忙罢了。”

刘美的脸颊通红,虽然听不懂爱丽娜的话,但爱丽娜的眼睛告诉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刘美并没有说什么,她的心意不言自明。

三人正聊着,却见肖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沉吟。

三人都不说话,肖近在与她们交错时突然看到她们一般,忙道:“原来是郡主、芸芸,以及这位公子。”

爱丽娜问:“肖社长,你在做什么?”

肖近道:“闲来无事,追忆先祖往事,高风亮节,令人神往,于是,我打算写一篇文章描述一二。”

曾芸芸想,肖近和肖平的祖父去世极早,肖近从没见过那位老人家,也不知他所谓的追忆是如何做到的。

看到三人都没有反应,肖近问:“芸芸,你来书院,为何放弃进入外舍,而是甘当游学生?”

曾芸芸道:“所图自由罢了。”

肖近点头道:“也是。反正你也参加不了科举。想不到你与郡主这般熟悉。晚上我请平弟和你一起去酒楼吃饭可好?”

曾芸芸摇摇头,道:“平哥哥晚上要读书,去酒楼太耗费时间了。”

肖近故作亲近地道:“你啊你,哪里都好,就是把平弟管得太严了。我还有事,改日去看平弟。”说完,肖近向郡主施了一礼,昂着头离开了。

爱丽娜问曾芸芸:“肖社长和你很熟悉啊。他这个人,倒是有趣。”

曾芸芸道:“他是平哥哥的堂兄。你说的没错,这个人,是真的有趣。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第97章 名次风波判错卷了吗

一天之后,月考的成绩将再度公布。

这一次张榜,聚拢的人比上一次还多,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家中的长辈也过来观榜。

邱乘对自己的成绩颇为自信,踱步到殷志身前,道:“殷兄,今日之后,你我可就同舍了。”

殷志道:“到时候还需要邱兄多多指教!”

邱乘摇着折扇,道:“小弟与殷兄共同进步便是!”

邱乘同

时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肖平,道:“肖平倒是淡定,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不去收拾行李。今天不是他离开书院之日吗?”

秦成捏着小胡须凑过来道:“二位,也许他早已收拾好行李了,如此才好整以暇,故作淡定。毕竟,人总是要点颜面的。”

邱真和叶令也围拢过来。邱真道:“这次的时文是截答题,想要考好,并不容易。”

邱乘一听,不由笑了起来,道:“原来是截答体。也不知道肖平破题写出来了吗?”

邱真道:“写不写得出来倒是无所谓,反正名次肯定比不上殷兄。这几日,殷兄焚膏继晷,十分用功,名列内舍前列是必然的。就怕肖平明明成绩不如殷兄,却不承认打赌。我们也不能将他强行驱逐出书院。”

邱乘道:“这还不简单。趁着尚未张榜,我等在众人面前再度提起此事,且看他是否承认。”

殷志等听了,都是一喜。只要在人前承认,一会张榜之后,肖平将无颜耍赖。若真的抵赖,他在书院的名声也真的是臭了。

殷志和邱乘对视了一眼,心有默契。邱乘故意走到肖平面前,道:“社学来的这位,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肖平一笑,道:“我为何要离开?”

邱乘用折扇指了指,故意大声说话引起众人的注意:“社学来的乡野村民,果然是无信之辈。难道你忘了之前与邱兄的赌约了吗?若是你连续两次月考的名次不如邱兄,你就主动从社学退出。上一次月考你在邱兄之下,这一次料来也是如此。难道你想耍赖不成?”

看榜的书生们一听这个话题,就觉得劲爆。科考之中,名次极为关键,也常常是人们喜欢聊起的话题。书院月考的排名,也是为了激发大家的热情。以名次为赌,无疑是好事者的谈资。

“书院是神圣的地方,如何可以耍赖?”

“就是,愿赌服输。当日作赌,可是有许多人听到了。”

“他就是不承认,你也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大家把这件事报告讲郎,看看讲郎是否愿意教授无信之徒!”

“这个邱乘是上次的外舍月考第一名,而肖平则是第二名,二人这次月考,谁是第一,谁是第二,犹未可知。”

“这位兄台,你这就想错了。这次月考的时文乃是截答体,你觉得一个只上了社学的学生能够是白鹿洞书院弟子的对手吗?”

“这倒是。这道截答体,我也是颇为费了一些功夫才写出。”

…………

眼见大家议论纷纷,肖平道:“尚未放榜,我如何就必输?”

殷志上前一步质问:“赌约的事,你是否承认?”

肖平看殷志咄咄逼人,便道:“自然承认。不过如果这次月考,我的名次在你之上,你又当如何?”

殷志道:“那是不可呢的。”

肖平道:“我问你的是,我这次月考的名次在你之上又当如何?”

殷志想都未想,便道:“自然是我从白鹭洲书院退出。”

肖平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便奉陪到底了!”

听到这里,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催促道:“今日的榜单,如何张贴得这么慢?”

议论纷纷时,自然又多了许多猜测。肖平倒是不着急,与曾芸芸谈笑自若。倒是解鉴有些焦急,道:“肖平,你这次鲁莽了。万一输了,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在白鹭洲书院学习的机会?”

肖平道:“若是委曲求全,我心境受挫,纵然在此多学一年半载,到了科场之上,我也难有建树。”

众人期待的榜单终于被贴出来了,一瞬间,榜单下便没有了任何空隙。

殷志距离榜单较远,但还是遥遥地看到自己的名字位居红色之列,不由大喜:“我升舍了!我升到上舍了!”

他叫了一阵,发现四周并无人影响,反而有些人一脸古怪地看向他。

“怎么了?”他忙问。

站在前方的叶令道:“殷兄,你考了内舍的第四名。”

殷志道:“对啊,不是前六名都会升到上舍吗?”

叶令迟疑了一下,才道:“可是,肖平考了第二名。”

殷志一听,眼睛睁得很大,道:“怎么可能?”

他便往榜前挤去,大家也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榜单上的字越来越大,“肖平”两个字清晰地压在他名字的更上方。

殷志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顿时大叫一声:“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说着,他就去扯榜单,却被书院的杂役拦住。

解鉴最近饱受出身的折磨,无论是小生意人家的子弟,还是出自鉴湖社学,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白鹭洲书院的同窗瞧不起他,他偏偏又没法反驳,只能狠下功夫读书。眼下,他看了看自己名次,已经成为了黑名,舒心之下,又看到肖平赢了赌局,十分欣喜。与有荣焉的心态下,忍不住问殷志:“名次出来了,怎么着,想耍赖?”

看到殷志默然不语,解鉴继续逼问:“什么时候退出白鹭洲书院?刚刚说完的赌约,现在忘了吗?”

周围的人皆是不语。殷志的眼睛红红的,喉结处不断起伏,像是里面藏着个小老鼠。可是,他仍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目光呆呆地凝视着榜单,大概还是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邱乘走过来,对解鉴道:“你并非立赌之人,殷兄是去是留,与你何干?”

解鉴飞快地道:“刚刚去质问肖平的人便是你,难道你是立赌之人?”

解鉴又环视了一下众人,目光在叶令和邱真等人身上一扫,问:“怎么?难道白鹿洞书院的人输不起?”

叶令和邱真都有些愤愤然,偏偏不便反驳。

曾芸芸和肖平站得远远的。曾芸芸问肖平:“作为胜利者,你难道不想去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肖平道:“事实就摆在那里,我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曾芸芸笑道:“并非全部如此吧。应该说,还有解鉴这个急先锋在。”

肖平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被你说中了。原本赢了,我是想去刺激殷志一番的。不过解鉴说了这么多,我就没有再去理论的想法了。”

曾芸芸又问:“平哥哥,你慨然应赌,而且一直不急不忙,看起来对自己的学业很有把握。说说,你的信心从哪里来的?”

肖平转过身,盯着曾芸芸的眼睛,似乎能够从这双幽深的眸子中看到未来。他缓声道:“芸芸,这多亏你。最近几个月,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并不惧怕这些外力的侵袭。打这个赌,对我来说全无一点坏处,可以催促我上进。哪怕真的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你在,社学也是读书的好去处。”

曾芸芸明白了肖平的想法,道:“我也属于外力,只是对你有好的一方面罢了。不过,眼下你觉得我好,可是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也许会成为你的羁绊。那时候,你还会有信心吗?”

肖平并不能完全懂得曾芸芸的意思,但他也从未想过曾芸芸会成为他的羁绊。在他的心中,曾芸芸就是美好的。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道:“芸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在我的心中,一直都会是这种美好的样子。”

曾芸

芸的经历要比肖平丰富,她清楚,在一男一女的二人世界里,哪怕情感再真挚,在生活中也会出现磕磕碰碰的。尤其是,她作为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人,许多理念都与这个世界的信条不同。她若是要和肖平一同走好以后的路,势必要面临更多更严峻的情感考验。不过,眼下的肖平信心满怀,她倒是不宜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只是同肖平看眼前的闹剧如何收尾。

众人皆是沉默,独独解鉴在催问殷志的时候,豫章书院的章劲节开口了:“不会是卷子真的判错了吧?这次月考,难度颇大。最近一个月我十分用功,也不过是内舍第十六名而已。”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我章劲节堂堂豫章书院的学生,又如此用功,也不过是第十六名。他肖平一个社学学生,却得了第二名,里面肯定有问题。

章劲节这番话,顿时让邱乘等人面露激动:

“对啊,肯定是判错卷子了。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如今去找讲郎,寻肖平的卷子一阅便是!”

“正是!”

“正需如此!”

几句话说过,殷志苍白的脸也突然红润起来,他厉声道:“定是如此!我应该是第三名才对!”

名次差了一点点的两三个读书人,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升入上舍的希望,高呼道:“我们现在就去讲郎那里!堂堂上舍,怎能容许某些人滥竽充数!”

第98章 相请袁源的心思

作为江西四大书院之一,白鹭洲书院从来不缺银子,因此书院的讲郎待遇一直优渥。在城中,书院为所有讲郎都单独租了独门独户的院落。若是在书院任职够了年限,书院则会将这处宅子买下来送予讲郎。在书院内,每个讲郎也都有一处独立、宽敞的房间。

讲郎袁源的房间就在内舍不远,门前种植了一些花木,十分清幽。

房间内的茶桌上,摆放着两杯香茗。桌前坐着二人,一是袁源,另一人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袁源对青年道:“贤弟此前一直在临川家中苦读,如何今日突然想到吉安一游?”

青年道:“考中孝廉之后,小弟才知读书欲再进一步,难之又难。整日闭门家中,感觉进益有限,便出来走走。袁兄在白鹭洲书院从教多年,想是有妙法教我。”

袁源道:“贤弟二十有一的年岁便中举,文名布达江西,异日拾青紫如草芥。到了我这里,何须自谦?”袁源说这番话的时候,倒不似恭维,而是完全认同自己所言一般。

青年道:“君典兄前段时间来了这里,回去后还专门给我写了封信,言道此间妙处种种。如何我真的来了,袁兄却悭吝一言?”

袁源笑道:“求学一途,苦不早也。贤弟少即聪颖,后早早中举,只需在俗世之中磨砺一二,不难有成。至于如何磨砺,愚兄亦无法提前告知。不过非闲非游,不可以涉道。贤弟多走走,自然有所收获。”

青年轻拍桌案,道:“不过非闲非游,不可以涉道——此言颇得我心。天下有闲人则有闲地,有忙地则有忙人。缘境起情,因情作境。神圣以此在囿引化,不可得而遗也。”

袁源笑问:“贤弟所言已得个中三味。不过,何谓忙人、何谓闲人,可否见告?”

袁源与青年交情深厚,且年长,此言倒是有考校的意味。青年略作思索,道:“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此皆天下之忙人也。知者乐山,仁者乐水,此皆天下之闲人也。”

袁源道:“看来,你我还是忙人。毕竟,还需要为科举蝇营。”

青年叹道:“忙于馆阁之中,典制著记,乃小弟平生夙愿也。小弟少读西山先生之《文章正宗》,因好为古文诗,未知其法。及弱冠,始读《文选》,辄以六朝情寄声色为好,亦无从受其法也。不知何时,思路有通啊!”

青年的志向,不可谓不高远。忙于馆阁,必须中进士,而且要名次考前才可以。明代科举考试,第一甲状元直接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第二、三甲中文学优异及善书者,通过“馆选”,即翰林院考试,可以到翰林院参学,称为“庶吉士”。三年学成之后,优秀者留翰林院工作,次等者出为给事中、御史、六部主事等。青年所言的读书经历,都表明他致力学习正统的文史知识和修辞手法,志愿当文学官员,撰写官修历史和传达正统大道的诗赋文章。这番说辞,其他读书人也会有。不过这些人考中进士,无非将馆阁作为跳板,真的像青年这般一心做学问的,几乎没有。因此,袁源听了,确实十分敬佩。

袁源道:“愚兄暂时倒不敢想那些,不过在书院教书,颇有几个有才气的学生,有贤弟当年的风采。”

袁源这么一说,倒是立即让青年来了兴趣。他最喜与人切磋,尤其是年少之人。此次来白鹭洲书院,一个目的就是看一看这里的青年才俊。

二人说到这里,却听门外传来喧闹之声,随即看到一群学生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个,脸上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袁源起身,看到邱乘率先上前施礼,便问:“邱乘,有什么事吗?”

邱乘问:“袁先生,这次月考,来自鉴湖社学的肖平得了内舍第二名。请问,这名次是先生您判的吗?”

袁源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点头道:“乃是我与其他几位先生共商而定,山长和监院也在场。”

邱乘忙问:“山长和监院也是这个意见,认为肖平可以得第二名吗?”

袁源道:“确实。”

邱乘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但他清楚,袁源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蒙骗他们。站在一旁的殷志几乎都无法站稳了。

袁源看到门口站的学生颇多,偏偏当事人肖平并没有来此。他继续道:“有些事原本不需要和你们说的。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倒不妨聊两句。这次月考,山长和监院都看了肖平的卷子,有意将其擢为内舍第一名,是我将他的名次压在第二名。因为我觉得他年纪尚小,得了第一,会生出骄傲之心。不过,看来我忧虑错了。我不该担心肖平,而应该担心你们。诸位之中,十有八九都上过我的课,都是我的学生。你们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的出身,看来都比肖平优异。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肖平,认为他来自社学。可是,你们也因此忽略了肖平的努力。来自社学如何,年幼又如何?如果依靠出身能够简单评定一个人的学识和才分,我们还进行月考做什么?直接按照家世给大家排名次就是了。当然,大家也不需要参加科举了,进士的名额直接给京城的世家子弟就是了。大家觉得公平吗?”

袁源看到很多学生脸有愧色,继续道:“吉安偏居一隅,而为江西布政司科甲极盛之府,靠的是什么?是士子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敢谏为忠。家诵诗书,人怀慷慨,文章节义遂甲天下。诸生身在白鹭洲书院,应当放眼天下,如何反倒猜忌甚至嫉妒优秀的同窗?”

袁源说到这里,围观的学生大多都惭愧地低下头。哪怕是邱乘,心中虽然不忿袁源为肖平开脱,但也生出了退缩之意。

袁源继续道:“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妨看一看肖平的卷子。”说罢,袁源入内取出了肖平的卷子,让诸生传看。

诸生接过之后,看到肖平干净的卷面、工整的字迹和毫无错漏的答题,都默言不语,心中却暗暗惊叹。更有个别好事者读出了肖平所作八股文。哪怕有再多不情愿,大家也不得不承认,肖平此卷极佳,哪怕被判作第一名也不为过。

不知不觉,有人念出声来:

“明圣训之有常,而楚大夫又可记矣。

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且圣人出一言为天下法,岂南蛮鳺舌之人,所可同日而语哉?虽然,衍洙泗之传,固征经训;而驰潇湘之誉,亦具卿材,吾党奉圣言为依归,而此外有人,未可以彼哉、彼哉一例而外之也。

如子所雅言,在诗书执礼,夫如是以立言,岂同叶公所谓以小谋大作者哉?吾党覆案之,盖皆雅言也。

…………”

一文读罢,叶令、邱真、章劲节等各有颓色,殷志更是面如土灰,依然忍不住在念叨:“我竟然不如肖平!我竟然不如肖平!”到了最后,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挣扎着也无法起身。

传看完卷子之后,大家看向殷志,脸上难免带上了嘲讽的笑容。当大家觉得肖平不如他们时,他们可以想尽办法去质疑他甚至污蔑他。可是,当他们认识到肖平远远比他们优秀的时候,心态反倒坦然了,认为肖平取得第二名是理所当然的,反倒是殷志成为了他们嘲讽的对象。

邱乘等人向袁源草草地行了个礼,气哼哼地离开了。叶令和邱真搀扶着殷志,也退去了。大家没热闹可看,也各自散开。

袁源取回肖平的卷子,看到好友正带着笑看着他。

青年道:“这位肖平,文章倒是写得十分优秀。”

袁源问:“贤弟之前说要在吉安府多盘桓几日,为兄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青年道:“袁兄客气了,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袁源指了指卷子上肖平的名字,道:“我想请贤弟当肖平的老师。肖平的本经是《诗经》,我能教他的不多。贤弟在《诗经》上造诣颇深,不如指点他一二。这是个好苗子,异日成就不可限量。”说到这里,袁源又着重介绍了一下肖平的情况,着重点出了肖平的年龄和之前在社学读书的情况。无疑,袁源是想给肖平增添一些分量。

古人读书,力求自己科举扬名的同时,也期望有个好老师、收个好学生。在官场中,师生是天然且亲密的同盟关系,而且在重视师道的古代,这种同盟不会被人诟病,大家都认为师生相互扶助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肖平若是前程似锦,青年成为他的老师之后,也会因此受益。

青年想了想,道:“我对此子倒是有些兴趣,不妨找个时间见上一面。”

袁源听青年这般说,就知道这事基本上是定下来了,也是十分愉悦。他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不会觉得肖平老师多了有损自己的地位。肖平还年轻,科举之路还很长,以后还会有其他老师,这是必然的,也是袁源乐于看到的。

第99章 汤显祖功名富贵本无凭

月考榜单公示后,便是换舍。肖平摇身一变,成为了上舍生。

肖平并不住在书院,倒是不需要如何折腾,只不过是换个讲堂读书罢了——其实哪怕住在书院,升了上舍也并不一定要换住处。不过,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觉得到了上舍,就该和上舍的学生住在一起——当然,也有那么个别人,换了过去又不得不再换回来,十分狼狈。对于这些,肖平并不在意,他唯一惦记的,是讲郎是否还是袁源。

因为和殷志的赌约闹得比较大,肖平的名声也进一步传开。进入白鹭洲书院的上舍,在吉安府便有了一些地位了。因为白鹭洲书院的上舍生,考上秀才甚至举人的比例很高。肖平如此年轻,便连升两级进入上舍,任是谁都不会小觑他了。反倒是有个别家境一般的上舍生主动来亲近他。既然肖平很大概率有个好前程,他们便不愿意与肖平交恶。此时的同窗之前,来日往往有用得着的地方。若是都考中了,彼此异地为官,也能有个关照。自然,若是肖平最终无法金榜题名,那么这点情分也会被他们忘掉。

不过,主动示好的同窗并不包括邱乘这个圈子的人。他们是不会与他结交的,反倒是矛盾更深了。

这些主动亲近肖平的同窗告诉肖平,上舍与内舍、外舍不同,讲郎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多个讲郎轮流教授,康啸林和袁源都会为上舍授课。

肖平的心中刚刚觉得踏实,便有学生传话说讲郎袁先生叫他,不过见面的地点并非在袁源的房间,而是在上舍不远的一处院落的大树下。

这棵合抱粗的桂花树正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哪怕站在数十丈外也能闻到。乍一闻,甚至会觉得刺鼻。比如曾芸芸就觉得桂花味道像极前世的空气清新剂,不过,时间久了,刺鼻感就会渐渐消失,反倒身心会有种愉悦感。

桂花树下,袁源和青年坐在石桌前,正聊着当今文坛的一些掌故。

看到肖平和曾芸芸一起走过来,青年主动点了点头。

肖平上前行礼后,将曾芸芸介绍给了二人,言道这是他社学的同窗,目前在书院游学。

袁源道:“今日叫你来此,为的是给你介绍一位名师。我身边的这位,乃是我的好友,抚州府临川县的汤义仍。他会在吉安府逗留一段时间。我这位好友对《诗经》颇有见地。不知你可愿意拜他为师?”

肖平看这人十分年轻,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糖衣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袁源郑重介绍给他,相信他应该有过人之处。在这方面,他并没有什么疑虑。不过,他习惯了征求曾芸芸的意见,忍不住微微偏头征求意见。

看到肖平这般,青年微微一笑。

曾芸芸只是一个眼神,肖平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袁源看到肖平答应,十分高兴,当即让肖平行拜师礼。肖平依言而行。

青年看来十分谦和,看来对肖平有些兴趣,问了他之前读书的经历,听后表现出了赞叹,便道余下的日子,他将每日抽出一个时辰,为肖平讲授《诗经》。若是白鹭洲书院休息的日子,课程还会增加,改为半日学习。

不过,青年也言明,他的本经并非《诗经》,而是《尚书》。只是他对于《诗经》的喜爱甚于《尚书》。科考选择《尚书》作为本经,不过是受父亲和老师的影响罢了。

临走时,青年看了曾芸芸一眼,略有些疑惑,但并未言语。

二人离开后,肖平悄声问曾芸芸:“芸芸,我刚拜的这位先生,很厉害吗?”

曾芸芸道:“我猜应该很厉害。”

当然,在曾芸芸心中,她十分清晰,刚刚见到的这位“糖衣人”确实厉害,因为他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汤显祖。

汤显祖,于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十四日生于江西抚州府临川县城文昌桥东文昌里汤家老屋。汤显祖字义仍,又字义人,号海若,又号若士、两片翁、清远道人,晚年号茧翁。他为世人熟知,是因为他写下了名传后世的《还魂记》,也就是牡丹亭。实际上,除了戏剧创作,汤显祖还是位时文大家。

汤显祖生于书香门第,自幼拜祖父、父亲为师。十三岁补县学生员后,先后拜徐良傅、罗汝芳两位同乡进士为师,隆庆四年,他二十一岁,,便中江西乡试第八名举人。

不过,汤显祖的好运暂时就会中止了。曾芸芸知道,此时的汤显祖,已经于隆庆五年遭遇了一次会试失利。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变的话,明年的会试,汤显祖依然会落榜。

待汤显祖文名传扬开后,他将吸引首辅张居正的注意。张居正想让汤显祖和沈懋学一起,做他儿子的陪考,并许以头几名。汤显祖没有配合,在随后的两次会试中再次落榜,倒是同意配合张居正的沈懋学高中状元。

接连四次落榜,对汤显祖的打击很大。可即使如此,汤显祖还是在三十四岁考中进士。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芸芸在上本科时,就曾有个疑惑,为什么很多文坛大家考不上进士?真的是科举考试不公平吗?如果说她当时的概念还不清晰的话,到了这个世界的几个月里,她就弄清楚了原因。那些文坛大家考不上进士,很多都是有原因的,倒是与科举考试的公平度无关。

且不说唐宋,单单是明朝,就有

人拿张岱说事,认为这样的文章圣手考了三十年,一直到明亡都没有中举是科举不公正。其实,哪怕是张岱,也并非一定能写好八股文。哪怕平时写得好,也要看临场发挥,考场上也未必写得好。毕竟,虽然张岱的小品文写得好,但科举不考小品文。因此,有才华的人考不上,是正常的。但是从正常途径考上科举的,必定都是有一定能力的。

另外,“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张岱若是早早登第,后人未必能看到《湖心亭看雪》那样绝妙的美文。同理,汤显祖若是官场得意,而非失意后辞官,《牡丹亭》能否问世都是一个问题。

此时的汤显祖,才学未必达到巅峰,但是教授肖平,应该足够了。哪怕他的本经是《尚书》,但曾芸芸依然认为他给肖平讲授《诗经》,毫无问题。

在曾芸芸面前,肖平的思维有时候很单纯。既然曾芸芸说汤显祖厉害,肖平也就信了,并没有过多追究原因。

曾芸芸欣喜之余,也有些担心。过于单纯,肖平以后如何在官场上打拼呢?不过担心了片刻,曾芸芸又释然了。一个人的路,总是要靠自己的脚步走下去的。哪怕曾芸芸知道一些历史的走势,但是她依然无法左右很多事情。另外,遭遇一些挫折,对肖平而言,是必然需要经历的。

曾芸芸和肖平走后,袁源微微叹息了一声,却被汤显祖捕捉到了。

“袁兄,我已收下这名弟子,为何还不开心?”汤显祖的手指轻叩着石桌,问。

“哪里是因为这个。刚刚随肖平前来的小子,你可看到了?”袁源问。

“叫曾云云的吗?我注意到了。《吕氏春秋圜道》有云:“云气西行,云云然。”这名字起得,倒是少见。”汤显祖笑道。

“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觉得奇怪,后来才知,他的名字是曾芸芸。《老子》有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不过这都不重要。此子目前仅仅是游学生,而肖平早已考入上舍。不过据我所知,曾芸芸读书的天分,犹在肖平之上。不过,此子对科考大概是全无兴趣,入院考中故意放水,只是每日优哉游哉。可惜了。”袁源道。

“也许这是位陶渊明、王冕一样的人物。功名富贵本无凭,你我费尽心情,却误了多少流光啊!”汤显祖的脸上面上现出一丝寥落,不过他随即一笑,又对袁源道,“不过袁兄不用担心,我还做不到如此清高。科举,我还是要考的,毕竟我还有一些志向,需要官位来实现。”

袁源没想到一惯心高气傲的汤显祖,会用陶渊明、王冕来比拟曾芸芸,不由对曾芸芸又高看了一眼。不过,联想到曾芸芸可能会入赘到英格兰,做那位洋人郡主夫婿的事情,袁源觉得曾芸芸这个人愈发奇异了。

汤显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头顶的枝条,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袁源知道汤显祖有发呆的习惯,干脆也不言语了,与他一同发呆。

曾芸芸并不知道自己给袁源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她和肖平、解鉴返回住处的途中,与肖近遇上了。

肖近见到曾芸芸,不由大笑起来,问:“芸芸,书院里很多人都在传言,说你将和那个大洋马成婚。哈哈,笑死我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女扮男装的事情抖露出去的。”

肖近又对肖平道:“平弟,考得不错,不过你还需要继续努力!在白鹭洲书院考个好名次,算不得什么。明春的县试才是关键。要我说啊,你各方面都好,就是不会藏拙,锋芒太露。不像我,懂得低调。”

解鉴问:“我看了榜单,没看到你的名次。”

肖近得意一笑:“什么叫深藏功与名?我就是。为什么没我的名次?那是因为我已经跻身更高的境界。总之,你们不懂。”

肖近最近一段时间,交游颇广,与许多名士相唱和。这些名士到白鹭洲书院而来,自然会在言谈中提及书院办学之事。见闻广博的他们,往往会提出一些建议。肖近将这些言谈收集起来,写于月考卷子之上,名为《书院办学策》。他一道题目都没有答,但是《书院办学策》中的内容还是将考官打动了。下午,康啸林还专门将他叫了过去,询问了一番。肖近集合了许多人的见识,侃侃而谈,倒是将康啸林蒙住了。肖近离开后,康啸林依然赞叹鉴湖社学出来的学生果然不凡。康啸林决定抽时间再去鉴湖社学一趟,向曾夫子讨教一番。

肖近得意之余,对三人道:“在书院之中,有什么事情摆不平,尽管找我。我还有应酬,先走了!”

看到肖近昂着头离开,解鉴名次提升的好心情彻底被破坏了。他叹道:“还是在社学中好啊!”

第100章 提亲女子最从容的办法

第二日散学之后,肖平正式到汤显祖住处求学。

因为住得地方距离书院很近,所以肖平散学后又回了一趟住处,重新整理了一番衣冠。而上午的时候,曾芸芸已经将拜师所用的束脩精心准备好。第一次登门,要正式一些。在这个“天地君亲师”被供奉的时代,曾芸芸对老师的意义有更多的了解。

汤显祖的家境较为殷实,所以在城中,他租住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令肖平想不到的是,他来吉安,没有带书童,反倒是带了一个中年家仆。

家仆留着长须,面无表情。听了肖平的自我介绍,看了看肖平及他手上拎着的束脩,没有通报,他便打开了木门,直接领肖平进了院子。

下午下了一场急雨,还有稀疏的雨滴从屋檐上低落下来。院中的天井中聚了一点雨水。天井旁摆了几株花木,长得十分凌乱,却也有凌乱的美感。

汤显祖拿了一卷书,却没有看,反倒是对着屋檐上的水滴发呆。看到肖平来了,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招呼肖平道:“坐吧,不用拘礼。”

不过肖平还是客气地行礼:“拜见先生!”

汤显祖并没有提读书的事情,而是道:“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

肖平道:“多谢先生。不过我并未和同住一个院落的曾芸芸说要在此吃饭,我回去晚了,怕她惦记。”

汤显祖突然道:“你说的曾芸芸,是女的?”

肖平一惊,不知汤显祖如何猜出来的。想想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倒真的给了汤显祖猜想的余地。

汤显祖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笑道:“第一次见她,我就隐隐觉得她并非男儿身。”

汤显祖又问:“是你未婚妻?”

肖平点头。

汤显祖却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说了声“有趣”,便开始授课。他先问了肖平之前读了哪些书,有什么心得,随后并没有直接开讲具体的问题,反倒是将自己多年来读书的经验告诉了肖平。尤其是对本经的学习心得,汤显祖毫无保留的一一道来。

汤显祖讲得认真,肖平记得也仔细。不过他并没有用纸笔,只是仔细听。

汤显祖突然中断,问:“我说的这些,你是不是都能记住。”

肖平点了点头。

汤显祖问了几个问题,果然,肖平记得分毫不差。汤显祖道:“真是羡慕你。”当下他也不再验证什么,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肖平听了许久,暗暗佩服汤显祖,也佩服曾芸芸:芸芸从没见过汤先生,竟然知道汤先生很厉害。

掌灯之后,汤显祖才停下来,道:“既然你有佳人等候,我就不留你了。”

肖平行礼之后便离开。汤显祖又让仆人送了肖平出了巷子到了大路上。

那家仆依然面无表情,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肖平想,汤先生这样一个有趣的人,选择了这样一个无趣的家仆,真是奇怪。

上了大路,肖平看到阿丰已经在路边等候。

阿丰上前道:“少爷,蓝府派人来了,说是找你的。”

肖平问:“什么事?”他不清楚蓝府最近到底是什么目的。他猜想,大概是前几日请曾芸芸去赴宴,结果不了了之,如今蓝府便派人来问一问。可是曾芸芸在家,肖平不清楚为何要找自己。

到了家中,肖平发现来人竟然是个婆子。

也许她等了很久了,见到肖平,几乎是扑上来的:“哎呀,是肖公子吧?终于把你盼来了!”

肖平看向解鉴,问:“芸芸呢?”

解鉴道:“老大说她累了,睡了。”

肖平疑惑,下午的时候,曾芸芸的精神还很好。过去,她可从没睡得这么早。

不待肖平继续问,那婆子已经跑上前扯住了肖平的袖口,道:“肖公子,老身来是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肖平想去看看曾芸芸的情况,又觉得还是问明情况,将这婆子打发走要紧,便问:“什么喜事?”

婆子看到肖平感兴趣了,神秘地一笑,才道:“你知道鼎鼎大名的蓝府吧?蓝府就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如今,蓝家的大小姐看上你了,让我来传个话。肖公子,不妨明天去提亲吧?就由老身去如何?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肖平诧异道:“你是说蓝灵看上我了?”

婆子连连点头,道:“肖公子真是好福气!一旦与蓝府结亲,这辈子穿的都将是绫罗绸缎,吃的都将是山珍海味,还会有个莫大的好前程!哎呀呀,公子一下子就成为人上人了!”

肖平蹙眉听了一下,直接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过我对她没兴趣。阿丰,送客!”

婆子不由呆住了,忙道:“肖公子,你是不是迷怔了!我说的可是真的,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肖平惦记曾芸芸的情况,不愿再耗费时间,破天荒地对阿丰发脾气,道:“阿丰,还愣着做什么,送客!”

倒是解鉴突然关心起这件事,问:“是蓝老爷和蓝夫人让你来的吗?”

婆子道:“是蓝小姐亲自让我来的。”

阿丰感受到了肖平的心情,不待婆子多说,冲着她一瞪眼,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走吧!”

婆子被阿丰拽出了门,依然不敢相信,不住嚷道:“你这个失心疯的!你会后悔的!”

解鉴看到肖平小跑着去了曾芸芸屋里,颓然坐下,对着返回的阿丰道:“丰哥,你说说,我们都是鉴湖社学出来的,怎么遭遇天差地别呢?”

阿丰被肖平呵斥了一句,却没有丝毫懊恼,而是笑道:“人与人本就是不一样,看开不就行了。”

解鉴问:“丰哥,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当老大和肖平的下人?”

阿丰点点头,道:“我觉得很好啊!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过的日子。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小姐和少爷并不把我当下人看待。”

解鉴噘着嘴,念叨着:“这个世界真奇怪,我都看不懂了。哎,我还是好好读书。考上了功名,我也要女方来求亲!啧啧,稀罕啊!”

肖平来到曾芸芸住的房间,发现门半掩着,灯却未亮。肖平想,芸芸大概是生气了。没想到,屋里却传来了清朗悦耳的读书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听到这声音,肖平一喜,在黑暗中问:“芸芸,原来你并没有生气啊!”

曾芸芸道:“些许小事,我为何要生气。不过我很好奇你将如何应对,于是避过来听听。”

肖平看到曾芸芸并没有点灯。他慢慢地摸索到曾芸芸的床边,渐渐能够借着星光看到曾芸芸,发现她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略略慵懒地蜷缩在那里。黑暗中、星光下,她的身形略显纤瘦,却又不给人羸弱之感。

肖平坐在床边,看了看远星,便对曾芸芸道:“芸芸,我只喜欢你,我只愿和你在一起。”

曾芸芸道:“平哥哥,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今天有蓝家的小姐看上你,明天就有可能有张家、王家的小姐看上你。这种事情的出现,我能接受。毕竟,你会越来越有出息。当你中了秀才、举人甚至进士之后,会有更多的人青睐你。”

肖平忙道:“芸芸,不管是谁,我都不在意。我真的只喜欢你。”

曾芸芸坐直了一些,道:“我信你。不过,平哥哥,我想问问你,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呢?”

曾芸芸这样一问,肖平便有些着急。虽然几乎天天和曾芸芸在一起,也发自内心地喜欢曾芸芸,但他却从没思考过喜欢曾芸芸什么这个问题。乍一被问,他倒是难于回答。愣了一会,肖平才道:“芸芸,我过去并没有仔细想过。我喜欢你,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十分开心。你的言行举止,我都感觉到悦目爽心。”

曾芸芸道:“平哥哥,难得今天我们聊到这个问题。我呢,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就是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便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你要和别人在一起,我并不介意。你没有义务一定要守着我。”

听了曾芸芸的话,肖平的脸色猛然变成煞白,他想不明白,曾芸芸为何会向他说这些。许久,他才哆嗦着嘴唇问:“芸芸,你不想要我了吗?”

曾芸芸看肖平紧张的样子,不由一笑,但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她道:“平哥哥,你别多想。我只是希望你做出你最期望的选择,而不是被裹挟着前行。”

肖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想,芸芸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吧。原因在哪里,他并不是很清楚。毕竟,曾芸芸刚刚讲的这些道理,要比学习本经难多了。

这晚,肖平睡前并没有读书,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解鉴看到肖平从曾芸芸屋里出来后早早熄灯,十分奇怪:难道老大又传授了肖平新的学习方法?他试着也早早熄灯躺下,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夜里,他辗转反侧。清晨,看到肖平同样一脸倦容,他彻底迷惘了:老大的新方法,到底是什么?

曾芸芸知道肖平心情不会很好。可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这样做。她知道,肖平对她的情感是真诚的,但也是很单纯的。这种单纯,虽然经历过艰辛生活的考验,却并未如何承受诱惑的磨练。如果和肖平相携手,她希望两个人走下去的路是长久的,否则,不如各自尽早做出选择。

一夜未眠,就当作给肖平的一点考验吧。

在情感面前,骄傲一点,有时候就是女子最从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