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薄惩熊二依然懵懂
因为雨大,离开客房之后,陈知县并没有很多地方可去。
好友程意倒是值得一聊,但是昨晚已经聊得太晚,而且他又是病人,所以陈知县打算少打扰他。至于程启运、程恩和程恕这些人,陈知县觉得压根就没话说。
他突然想到昨晚那个少年挺有趣,便有意去看看。叫住了一个丫鬟,打听到他住的位置,陈知县便兴冲冲地来了。谁想到,一进门便吓了一跳。
他随即发现,吵吵嚷嚷的,正是昨晚乱背《春秋经传集解》的那位。
程恩看到儿子竟然对着县尊嚷嚷起来,先是心惊肉跳,可看到县尊没有立即发火,他随即想到,县尊前来,定然是找肖平麻烦的。
程恩立即拉着儿子给陈知县行了个礼,然后指着肖平,道:“县尊,昨晚劣外甥满口胡言,我正好来惩处他!”
程恩看到陈知县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曾芸芸,忙道:“这丫头和劣外甥是一起来的,正要将其一起惩处。”
陈知县问:“他是不是满口胡言,你如何知道的?”
程恩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县尊,当时我们离开后并没有远走,而是坐在院内乘凉。我们生怕县尊接下来有其他吩咐。等待的间隙。恰好无意间听到了。”
陈知县又问:“你们要把这小姑娘拖到哪里?”
程恩知道儿子莽撞了。别的事情还好解释,可是程乾的语气太糟糕,他实在圆不过来。心急之下,程恩脑门上都冒出了汗珠。
程乾并没有感觉到陈知县态度的变化,直接道:“我少个人伺候,便来姑母这把她讨过去。”
肖平道:“县尊,芸芸是我的未婚妻,他们意欲抢人,是犯法。”
陈知县没想到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场官司发生在这里。正在这时,程意在丫鬟春凤的搀扶下过来了。
程意道:“陈兄,怎么昨晚还没有聊够?今天又来我这外甥这里。”
陈知县道:“你来的正好。”
当即,陈知县让程恩再把事情叙述了一番。言语之间,程恩自然还是认为肖平既然得罪了陈知县,他们有理由也有义务惩处他。
程意听后,无奈而又气愤。
“大哥,你好糊涂!乾哥儿胡闹就罢了,你怎么也没点方寸?”程意是真的生气了。
“三弟,你怎么可以和我这样说话?我可是你大哥啊!”程恩还是第一次听到程意如此教训他。
“姐姐的婚姻,是她的自由,不仅是你,就算是父亲也没有资格强迫她!另外,芸芸是肖平的未婚妻,你擅作主张,并且纵容儿子抢人,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犯法!”程意气得哆嗦。他是好面子的人,没想到家丑竟然在好友面前暴露无遗。
陈知县赶紧充作和事佬,道:“一任兄,你消消气,小心火气冲到眼睛里。身体要紧。”
随后,陈知县对程恩道:“程员外,需要给你说明的是,令外甥肖平并没有得罪我,他反倒是有功,有大功!”
言语之间,陈知县对程恩,已经不像昨晚那样客气。
程恩不由愣了:这知县莫非疯了?吹个牛还有功劳了?
陈知县却不再理会他,转而问曾芸芸:“给你们苞粟、番薯、土芋的洋人,那天你也见到了吧?能再和我说一遍吗?”
程念已安排映月端上茶水,并请陈知县上座。
这件事,曾芸芸本就是始作俑者。描述起来,她要比肖平更细致、更生动。尤其是苞粟、番薯和土芋味道的描述,无论是谁听了,都会确信,曾芸芸确实吃过这些东西。
陈知县听着听着,微微皱着的眉头就舒展了。曾芸芸还讲述了洋人关于这三种粮食产量的统计,那些细致的表格,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听起来就像洋人的玩意。这些若非亲眼见过,是不可能知道的。
程恩和程乾站在一侧,没有插嘴的机会。不过随陈知县听了一会,他们才依稀明白,肖平不仅没有得罪知县,反而因为遇到了一个洋人,受到了陈知县的赏识。
陈知县的心情越好,言语就越随和,对肖平的称呼,也就逐渐变成了“贤侄”。这让程恩十分嫉妒。
不知不觉,陈知县、程意、曾芸芸、肖平四人又聊了起来,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屋内的人很多,唯独程恩,他越是在那里站着,就越觉得尴尬。偏偏知县没有言语,他不敢擅自离开。他数次用眼色示意三弟,是不是说句话,让他和程乾离开,可他的眼睛都快眨瞎了,三弟都没有反应。后来他才突然意识到,三弟如今戴着眼罩,和瞎子无异,怎么可能看得到他的眼色?
“陈兄,目前渔户逃徙流亡现象十分严重,目前各地虽有渔户册籍,但多迁徙他地或寄身于豪强大户之下。鱼课看似丰厚,实际并不多。而且这些年,本地渔民偷捕严重,河伯所也无力管控。”不知不觉,程意已经和陈知县聊到了河伯所的事情上来。
“这点倒是。一年下去,各省所收鱼课约有四万六千余两,江西不过三千四百多两,分摊到吉水的,实在寥寥。然而,河伯所既已设立,就要完成课税负担。所以眼下只能效仿摊丁入亩,将课税分摊湖塘周围百姓头上。虽然不公平,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至于偷捕之事,河伯所若人力不够,又肯出银子,我想,县衙可以帮他们缉拿。”陈知县道。
“缉拿谁?大老爷,乾少爷,缉拿谁?小的来迟了。”陈知县的话,不知道为何被院内的人听到了,那人着急呼应,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也许因为跑得过急,那人没看到门槛,一下子便摔倒了,正好撞到了站在门口的程恩、程乾父子身上。三人一同滚倒在地上。
剧痛之下,程乾已经忘了所处的场合,忍不住大骂:“你这狗才!疼死少爷我了!”
众人都是一愣。跑进来的明显是个下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扑腾过,浑身都是泥水,头发也披散了。
程意看不到人,但听得出声音,便问:“熊二,为何到这里来?”
叫熊二的下人,身形健硕,但面容有些憨傻,在地上滚了一番之后,他正巧跪在了陈知县和程意身前。听到三老爷问他,他也不起身,就跪在地上回答:“三老爷,熊二如今专管放牛。不过昨晚有人来报信,说程广家的要生了,他着急回去守着娘子,便嘱咐我替他跟随乾少爷,而且要小心服侍。不过今天早上,牛棚被雨冲垮了,牛跑了两头,我便去找。找了好久没找到,心急之下,一不小心跌进了塘中,恰好看到那两头牛正在藕塘里乱跑。小的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头牛拉回来。拴好之后,便听人说,乾少爷要抓人,正在找程广去使唤。我一想,既然程广不在,就应该由我来抓人,我就跑来了。恰恰听到要缉拿谁。小的就应了一声。”
熊二说完,众人都了然。唯独程恩、程乾父子愈发尴尬。
程乾懊恼,骂道:“狗才,你乱说什么?我何时叫你抓人?”
熊二此人,在整个程家集是出名的憨傻,哪里看得清形势?眼下被少爷呵斥,他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道:“乾少爷,不就是你说的吗?昨晚夜里我喂牛,恰好听到你对程广说去抓新来的女娃娃,你说你受知县大人赏识,已经是什么红人,大老爷对你的要求,没有不从的。你说尽管抓,出了问题不用怕。还说如今姑奶奶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又说姑奶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抓她家的一个小丫头,她并不敢说话。只是程广心疼他娘子,走得急,才嘱咐我听你吩咐。”
看到程乾脸色铁青,熊二赶紧表示歉意:“乾少爷勿怪。我是太爱惜那两头牛了。你是不知道啊,那两头牛耕田很卖力,吃草还不挑。若是真的跑了,甚至被流民抓去杀了,就可惜了。如今我来迟了,是不是耽误少爷抓人了?那人是不是跑了?若是跑了,我就像寻牛一样,把他寻回来就是了。”
程乾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无用了,只是在心中将程广骂了无数遍。
陈知县一开始有气,如今不气了,反倒是笑了,对程意道:“一任兄,你这位侄子,年纪不大,胆量倒是大。我还在这里,他就敢强抢民女。另外,这位芸芸姑娘是令姊的儿媳妇吧?亲姑母就在跟前,他也不放在眼里。”
程恩一听陈知县这番话,知道程乾是彻底恶了陈知县,刚刚爬起来的他立即跪下狠狠磕头:“县尊,我儿年幼无知,一时莽撞,还请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知县冷哼一声,道:“若非看一任兄的面子,我早已派人将他锁走了。不过他有今日,也是你教导无方导致的。我和一任兄的交情是交情,但是治下的百姓还都在看着我。若是过于包庇,我也对不起朝廷的俸禄。不过鉴于此事后果还不是很严重,就由你赔偿芸芸小姐一百两银子。你可愿意?”
一百两银子,这绝对是个大数目。不过此时,程恩自然不能与知县讨价还价,忙道:“小的愿意,愿意!”
“那还不去快取银子,并且把你这宝贝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陈知县挥袖道。
“谢县尊恩典。”程恩再度磕头叩谢,拉着儿子退走了。
唯独熊二依然懵懂:“乾少爷、大老爷,不抓人了吗?”
打发掉熊二,陈知县脸上的愠怒一改,面带笑容地对程意道:“一任兄,我如此处置,你还满意吗?”
程意拱手道:“多谢陈兄。家中屡屡出丑,让陈兄见笑了。”
陈知县道:“家大业大,这种事情在所难免。”
曾芸芸站在门口,并没有注意到程意暗暗给陈知县打了招呼,让他对程恩略施薄惩。她一直关注
的是肖平时而愤怒地瞪着程乾、程恩,时而心疼、关切地凝视着她的表情。
她知道,肖平很在意她。
第23章 归途那一刻,要把她搂在怀里
雨终于小了一些,陈知县记挂着县里的事情,冒雨乘马车离开了。
程恩很快派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对肖平这个外甥,他多了一些忌惮,更多了几分怨恨。可无论如何,肖平是在知县那里挂上名的人了。哪怕他过于年少,也不能轻视。
因为熊二离开后依然在乱嚷嚷,所以上午的闹剧很快就在程家传开了。程恕很庆幸,庆幸之余,又跑到妹妹那里夸赞了外甥一番。
至于亩产二三十石的粮食,没谁相信。他们认为,陈知县刚到任,需要的是政绩,偏偏又没种过庄稼,所以才会被肖平骗到。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知县就会发现这事情是多么可笑。那时候,自然有肖平倒霉的时候。
程恕送给陈知县的银子被退回来后,他对陈知县的观感不由差了很多,心中总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有笑话看。
和他差不多心思的还有程恩。
回到家中,程恩安慰程乾:“乾儿,你很优秀。不要灰心,等陈知县发现自己被肖平骗了,才会知道你的好处。”
程乾点点头,目光露出怨毒:“待我飞黄腾达,我会让他好看!还有那个小丫头,我会让她跪下来求我!”
娘子生完孩子之后又赶回来的程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见面,就被程乾拳打脚踢。最后,等门牙都被打掉之后,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也是一肚子委屈。可是,既然跟定了程乾,他倒是没有打算退却,有委屈也只能咽到肚里。
“乾少爷,你想报复肖平吗?”程广清洗了一番早已肿胀的面部,说话时因齿间漏风,发出“嗤嗤”之声。
“怎么,你有办法?”程乾问。
“小的有个大胆的想法。”程广凑近程乾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好,你速速快去!这里有三十两银子,都归你使用!”程乾倒是大方。
“小的立即就去!”程广接了银子,迅速离开了程家集。
经历了这些事,程念也不愿意肖平和曾芸芸在此多住。虽然不舍,可是雨停之后,她还是劝两个孩子离开。
“母亲,你不随我们回去吗?”肖平问。
“你外公暂时还未答应。不过你放心,有你三舅在家,母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程念安慰道。
对母亲的软弱,肖平十分无奈,可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规劝她。
程恩送来的一百两银子,曾芸芸早已给了他,理由是拿着太沉了,累。
肖平要给母亲留下了五十两,可是程念拒绝了。她对儿子心怀愧疚,怎么可能再要孩子的银子?而且,县尊也说了,这银子是给曾芸芸的。
程意道:“平哥儿,姐姐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吗?有什么缺欠,还有三舅呢!银子你和芸芸收好,好好读书才是要紧的。”
肖平看到母亲的意志很坚决,只好将银子小心放好。在曾芸芸的灌输之下,他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念头:读书是很花钱的。
另外,他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上进,不能辜负了芸芸的心意。
送走了陈知县,下午的时候,程意又将肖平叫了过去。
“平哥儿,这两日你也看到了,读书有了功名,才能做大事。科考上,你还是要努力。要做好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程意虽然戴着眼罩无法视物,但是和肖平闲聊时,手中依然捧着一本书把玩。
县试一般都是每年的二月开考。对肖平来说,还有时间。不过若是奔着考中的目标去,时间就有些紧张。
“想考童生、中秀才,要读的书很多,《四书集注》、《五经》传注、《周礼》、《孝经》、《春秋三传》《战国策》《国语》《唐宋八大家文集》《文选》等都要熟读。我已经将书单列好给你。当然,社学中的先生也会告诉你这些。”程意说着,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书目。
肖平的记忆力很好,看了两遍,就全部记牢了。
“另外要记得,每个参加科考的读书人,都要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本经,县试、府试时便可以选择本经答题。我的本经是《诗经》。不过,我最近眼睛不好用,不便教你。你还是要随老师好好好学。”程意又道。
这一点,肖平倒是有所耳闻。多数读书人拜师,都是老师的本经是什么,学生的本经就是什么,这样才便于学习。不过曾夫子上课,却从未提过这个。也许是社学内的学童,暂时还涉及不到这一点。
“可不可以取巧呢?不如只读《四书集注》和本经,然后仔细揣摩八股时文?”肖平突然问。这是他在文峰书院读书时听到同窗谈起的突击之策,不过曾芸芸明确告诉他了,这种突击,管不了长远。
“也有极少读书人是这样做的,并且考中了秀才。可是这样,再进一步就很难了。”程意猜这是别人提出的,肖平不可能想到这一点。他的观点倒是和曾芸芸一致。
从程意房中离开,又待了一晚,肖平和曾芸芸便要返程了。
用过早饭,便到了离别之际,肖平与母亲自然又是一番神伤。
“母亲,待孩儿考中秀才,前来接你。”肖平临走之时,在地上一跪,便带曾芸芸上了牛车。
程念站在门口目送二人很久,忍不住泫然泪下。她的脑海中,满是两个孩子趴在桌上往嘴里扒饭的情景。
“平儿,你不吃饭,总盯着芸芸看做什么?”
“母亲,我看芸芸吃饭这么香,便觉得开心。”
“芸芸,你把这块肉吃了吧。”
“我不喜欢吃肥肉,还是平哥哥吃吧。”
当年,曾芸芸被肖山带回来之后,两个孩子都特别小,还因为抢吃的斗过嘴。如今,两个人却好得不得了。
因为他们太好,程念才能稍稍放心;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好,程念又觉得舍不得。
可儿子长大了,终归是好事。
这次赶车的不是程勇,而是程勇的儿子程成。
程成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在当时已经算成年了。他长得和他父亲程勇很像,都老实憨厚。
肖平过去曾见过他,彼此认识。
程成道:“平少爷,我爹上午被乾少爷派往县城了。所以我送你回文峰村。”
肖平点点头,道:“有劳成哥儿了。不过赶路不要着急,慢些走就是了。到文峰村不算太远,时间足够你返回。”
程成应承下来。
昨日刚刚下过大雨,路上的泥泞如今被晒干,结成了起起落落的块状,反倒是异常颠簸。
和程勇相比,程成的话要少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赶车上,偶尔开口,也是指挥牲口。
肖平和曾芸芸并排坐在牛车上。和来程家集的时候一样,二人的手轻轻地牵在了一起。虽然车子在颠簸之中不断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但是两个人的心却安然而静谧。
车行了一半的路程时,慢慢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原本刚好能容一辆牛车通过的弯道,被一块从山壁落下的大石头堵住了一半。另一侧,则是一片山崖,从上往下,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草树木。
“平哥儿,前方无法通过了。看来,我们只能绕路了。”程成试着要推动大石,发现那石头恰好嵌在那里。哪怕他和肖平一起用力,石头也纹丝不动。
“距离文峰村还有多少路程?”曾芸芸下
了牛车,问。
“大约还有七八里地的样子。”程成道。
“平哥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走回去吧。牛车实在太颠簸,坐了这么久,腰都有点疼了。”曾芸芸道。
“好。”肖平想了想,觉得走一走也好,便对程成道,“成哥儿,你就回去吧。告诉我母亲,我们已经到家了,让她不用担心。”
程成点了点头,便赶着牛车回去了。
许是坐车坐久了,下了车后,曾芸芸只觉得十分畅快,走起路来感觉特别轻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
“芸芸,慢点。到前方小心一点。”肖平嘱咐。
“好的。”曾芸芸应声。
她刚刚走上那段窄路,便听到前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马鸣,随即一批快马便冲了出来!
“芸芸,快躲开!”肖平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冲。
那马上坐车的是一个黑衣人,而且蒙住了面部。只见他双脚一磕马蹬,**的枣红马的速度便立即提了起来,直接向曾芸芸冲了过来。
不过是数丈之地,箭一般的马匹冲来,不过是眨眼之间。
曾芸芸也发觉了危险,下意识便往那石头之后躲闪。
谁料到那人靠近曾芸芸之时,竟然身子一歪,便翻到了马的一侧。随后,他伸手便要揽抱曾芸芸。
他是要劫人!
无奈之下,曾芸芸身子便往下一蹲,试图躲过去。
可是那人的骑术很好,纵然曾芸芸蹲下去了,他的身子又是一侧,依然可以够得着她。
曾芸芸无奈之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便撒了出去。
那人没料到文文弱弱的小丫头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击,一不注意,便被沙土撒了一脸。他眼睛一疼,不由闭上,但是胳膊依然下伸,不把曾芸芸抓住誓不罢休。
看似文弱的肖平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已经冲了过来。
那人眼睛虽闭,但是胳膊的力气却大,准头也足,在马匹掠过的瞬间,便把人抓住了。
不过,他抓住的人并非曾芸芸,而是飞扑过来的肖平。
肖平被他揽住之后,大吼一声,便要挣脱。可那人手劲很大,并且以为抱住的人是曾芸芸,便往马上拉人。
曾芸芸心急之下,也拉住肖平,试图将他扯下来。
可是,二人的力气怎么比得上这个壮年男子挟健马冲锋的力量?结果是,二人一起被马匹带离了地面。
肖平无奈之下,几乎用尽了力气,一口咬下。
那人不由嚎叫了一声,已经看清楚抱着的人不对。剧痛恼火之下,他整条胳膊猛地一甩,竟然将肖平和曾芸芸一同甩向了马后。
二人收束不住,便滑到了山崖下。
危急时刻,肖平一把搂住曾芸芸,便滚了下去。
纵然危险,也要把她搂在怀里。这是肖平下意识的念头。
曾芸芸被肖平搂住后,心头稍安,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24章 谷内遭遇新发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曾芸芸终于醒来了,第一感觉就是身体酸疼无比,尤其是脑袋,充满胀痛。
她连忙看向身侧,肖平躺在那里。还好,他的呼吸比较平稳,身上虽有多处擦伤,但并没有太大问题。
安静地躺了片刻,活动活动四肢,等待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曾芸芸才慢慢站起身来。她回想起摔落山崖前经历的那一幕,不由有些心悸。随后,她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滑落的山崖比较高,足有几十丈,但因为长满了各种植物,他们相当于是被一层层植物托着落下的。这样才侥幸捡回了性命。
眼下,他们处于一个平坦的谷底中。在她脚下,长着厚厚的苔藓,在悬崖一侧稍稍偏上的位置,则散落地生长着一些蔓藤植物。苍白的石头点缀在苔藓中间。石头旁,还有一些腐朽的兽骨,在风雨的冲刷下,变成了灰色,显得寂静凄清。
曾芸芸轻轻地唤醒了肖平,并协助他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有无大碍。庆幸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受重伤,站起身来后都能勉强走动。
午后的阳光照入谷中,几乎可以看到潮湿的水汽在不段上涌。
此时此地的山并不算特别高,但却给人以莫测之感。风过处,树林中传来低沉的树木抖动声,仿佛有种古怪的东西在不断变幻一般。它时而暴戾,时而静谧,时而喧哗,暴戾时如野兽,静谧时如处子,喧哗时如江海。身处谷底,既无法窥视其真正面目,更不知道这山脉的尽头到何处。
曾芸芸看了看四周的山崖,有点心慌。随即,她觉得身体一紧,原来是肖平搂了她一下,安慰道:“芸芸,别怕,我们能走出去的。”
此时,他们随身带的那一百两银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二人搜寻了一阵,才看到头顶十几丈高的一处地方有一丛荆棘,荆棘丛中有一角布料露了出来。银子丢到那里去了。
山崖很陡,二人是很难够到银子的,只好暂时放弃。
牵着手,曾芸芸和肖平沿着谷底向前走。一路上磕磕绊绊,二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无疑,落入山崖前冲出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奔着曾芸芸去的。也可以推断出,阻路的石头也是人有意为之。背后是谁支使的呢?这也不难猜出。
不过,对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不管对方是否得手,肖平都拿不出证据。
对差点要了他们命的仇人,无论是曾芸芸还是肖平,都不会选择原谅。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护好自己,再择机报仇!
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前方有淡淡的烟雾在谷中翻滚。一开始二人还以为是惯常的雾气或水汽,再走近些仔细分辨,都不由一喜:“是炊烟!”
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有炊烟,便有人家,便能够问路离开这里。
前方的山谷愈发平坦,二人惊奇地看到,很多谷底已经被开垦出来,种上了作物。
“平哥哥,你看,这是玉米,也就是苞粟!这是番薯,也就是地瓜!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见到它们!”曾芸芸兴奋地说。
眼前的作物都长得不错,玉米已经长出了巴掌长的棒子,地瓜秧也爬了一地。
“哇,还有别的呢!这是苎麻,这是烟叶!”曾芸芸认识的作物要比肖平多得多。
二人在这些田地里,还看到了不久前有人劳动过的痕迹。眼下,他们大概回家歇息去了。
越过一片片田地,前方是一栋栋用竹子、木头和茅草搭成的简陋的房屋,甚至还有一个个窝棚,大概有十来户人家那么多。他们看到了一些人影,那些人影大概也看到了他们。
“当当!”两声锣响,那些人迅速地赶了过来。
很快,这些人将曾芸芸和肖平包围起来。这些人多是青壮年,也有个别孩童。他们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仅能遮体,一个个面带菜色。在他们手中,各自拿着棍棒甚至铁叉、锄头等物。
他们紧张地盯着曾芸芸和肖平,目光中满是警惕。
一个年龄最大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曾芸芸听得出,他明显带着福建口音。
肖平忙解释:“我们是不小心从上面滑落的,无意中走到这里。”肖平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山崖,又指了指他和曾芸芸身上的伤口。
男子看他们年龄幼小,有些迟疑,问:“你们真的不是衙门派来的探子?”
肖平道:“我们真的不是探子。我们只是想问问路,离开这里。”
听到肖平和曾芸芸要离开这里,男子勃然色变,高喝道:“你们谁都不准离开!你们若是离开了,说出我们的行踪,我们会死得很惨!”
“对,不能让他们离开!”周围的青壮年也挥舞着武器,一起叫喊起来。
肖平和曾芸芸不由为之色变。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流民,因为交不起朝廷的赋税,又或者欠了高利贷,甚至犯了罪,便逃到了这里。他们选择这个偏僻的山谷,自己开垦土地耕种。因为不用交税,倒是勉强能活得下去。不过,他们必须隐匿自己的踪迹。否则,一旦被衙门发现,不仅他们开垦的土地会被衙门收走,他们的财物,包括种出的粮食也会被收缴,甚至他们这些人都会受到惩处。而一旦他们被发往原籍,之前欠下的债、触犯的罪,都会加倍惩罚。
曾芸芸知道,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还会有衙门的人,或者是其它势力直接将这些流民杀死,直接侵吞他们的一切。哪怕小孩子和妇女被留下来,也将被贩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人发现了曾芸芸和肖平之后,才会如此紧张和激动。
肖平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还在保证自己离开后不会说出他们的行踪,却没发现这些人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暴躁。
曾芸芸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提醒他不要再说。二人乖乖举手,表示服从。
看到二人举手,这些人才稍稍放松,但依然没有放下武器。他们押解着曾芸芸和肖平,走向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几个妇人正在做饭,三两个比较小的孩童在玩耍。看到有两个陌生人被押解过来,妇人都没有吭声,倒是孩童们十分好奇,跑过来围观。
曾芸芸粗略一数,发现这里大约有青壮年男子十人,妇女五人,另有少年和孩童七个。按照房屋和窝棚算的话,这应该就是十来个家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一个老人。
领头的中年人对一个妇人吩咐了一声,那个妇人转身离开后不久就找来了一条麻绳,将曾芸芸和肖平都捆了起来。
捆的时候,曾芸芸对着那妇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善意的表情。那妇人的手不由停了一下,随即就给他们捆得松了一些,不至于那么痛。
指派了一个比曾芸芸、肖平稍大两岁的少年看守两个外来者后,领头的男子便招呼大家快点吃饭,说下午还有很多活要干。
曾芸芸看他们的食物,都比较粗糙。也许是因为没有石磨等工具的原因,他们煮的稀粥里还有稻壳在漂浮。一些野菜被切成一段段的,随便洒在粥里。
这样的伙食明显没有吸引力。随便吃了一些,这些人就开始干活了。这一次,除了看守他们的那个少年,包括孩童之内的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
他们是在剥麻。
刚刚收割的苎麻先被按照花色分类,然后根据长度再次分类。小孩子用竹子把麻叶刷掉,大人便开始剥麻。
每剥出一批,便有人将它们捆好,丢到不远处的山溪中浸泡。
曾芸芸小声对肖平道:“浸泡之后的麻还需要刮一遍,然后晒干才能出售。”
肖平看到一个妇人在收集苎麻的叶子,便问:“叶子也有用吗?难道是用来喂牛羊?可是这里没有牛羊啊!”
曾芸芸道:“苎麻是纺布织绳用的,但是它的叶子和根都可以吃,比如和米一起做饼。”
看守的少年没想到曾芸芸懂这些,不由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起来。
曾芸芸看着少年的样子,突然一笑,问:“你们是不是从福建来的?”
少年一听,大为紧张,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竹竿。
“你读过书吗?”曾芸芸又问。
那少年迟疑了许久,终于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认识很多字,要不要他来教你?”曾芸芸碰了碰身旁的肖平。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
肖平已经领会了曾芸芸的意思,因为双手被绑住,他只能用脚尖在地上书写:“看到了吗?这是‘苎麻’两个字。你试试,照着我的写。对,就用你的竹竿在地上写。”
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大人都在紧张地劳作,没有人去注意他,也就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模仿起来。
他学得很认真,没多久,就学会了。
“你试着读一读,苎……麻……来,你试试,苎……麻……”肖平锲而不舍地劝他。
“苎……麻……”少年终于开口了。
“接下来,你一边写,一边读。记得,写字的时候,笔画要横平竖直,不要倾斜。”肖平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真正地代入了老师的角色。
学完了“苎麻”二字,肖平继续教授“山水人口吃看走”等字。
少年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在他脚下的地面上,一个个看起来笨拙但又十分有力的字慢慢呈现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路过这里喝水的青年男子猛地从三人的后方绕出来。他的一声喊,立即惊动了正在劳作的那些人。
第25章 喜爱还有惊喜
学识字的少年被青年一嗓子吓住了,手中的竹竿也掉在了地上。
几个正在苦哈哈干活的孩童立即围了过来。
领头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一捆麻杆,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
青年并不认识字,只能说:“他们在这里嘀嘀咕咕,说要走。”
肖平有些无奈,真是巧了,刚刚正在教那少年“走”字如何写,恰巧被他听到了。
“阿丰,怎么回事?”手头的活很多,被耽误之后,男子有些不悦。
“他们,他们在教我识字。”叫阿丰的少年低下头,仿佛犯了很大的错误一般。
“识字?”男子走过来,看到了地上歪歪扭扭的大字。男子看得出,这些字虽然写得比较丑,但确确实实是字。
“识字啊……”男子的话语突然柔和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几个围观的孩子,问,“你们想学识字吗?”
这些或大或小的孩童对视了一眼,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想,我们想识字。识字了才不会受欺负!”
男子抚摸着他身旁最近的一个孩童的脑袋,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背过身用粗糙的手指擦拭了一下,转身问肖平:“你能教他们识字吗?教他们简单地认识一些字就可以。”
仿佛心中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男子接着道:“只要你们保证不说出去我们的行踪,我们可以放你们走。教他们识字,不会耽误你们很长时间。”
肖平已经意识到了男子许诺放他们离开需要承担的风险,当即表示:“我们保证,不经过你们的允许,绝不泄露你们的行踪。”
男子随即开始给肖平和曾芸芸松绑,行动之间,已经十分恭敬。闽地和江西一样,都是兴教育、重科举之地。在宋朝,福建考生也有过科举屠榜的壮举。哪怕在明朝,福建依然是科举大省。和江西一样,这里的百姓无论尊卑,都保持着对读书人的尊敬。如今,肖平要教这些孩童识字,那么他就是先生。这是让他们打从内心都会尊重的称呼。
简单的交流之后,肖平了解了他们来此的因由。
男子叫林大海,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世代都居住在福建海边,一边打渔,一边务农。嘉靖年间,倭寇对福建沿海的骚扰越来越密集。为此,林大海祖辈们就躲到了江西山中,成为流民。
他们最初是居于赣南山中,那里东、南、西三面环山,却有往闽西、粤东、粤北、湘东南各县沟通的路径。在赣南山中,他们搭上简易的窝棚,以种植简单的作物谋生。不过,随同他们一起内迁的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苦,从流民变成了流寇,或被镇压,或潜伏在别处去了。他们这几户人家,都比较老实,只求靠劳作为生。
可即使如此,想要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明朝的户籍制度十分严格,《大明律》中对他们这些逃离原籍、避税山中的人有严苛的规定。一旦被官府捉住,他们受杖刑、笞刑都是轻的,落在胥吏手中,很容易送命。
也就是几个月前,他们长期隐居的地点被发现了。在逃命的过程中,几户人家的老人为了避免拖累他们,都坚持留下来。结果,只有这些中青年、妇人和孩童艰难地逃到这里,栖息于这个隐蔽的山谷之中。
越是生存不易,他们越是有对知识的渴望。因此,当林大海意识到可以让这
些孩子学识字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戒备,转而表达内心的渴求。
曾芸芸和肖平感受到了他们的渴求。如果说之前还把教他们识字作为逃离此处的条件和手段,那么此时,他们有了教授文字的冲动。
没有学堂不是问题,找片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即可;没有纸笔不是问题,竹枝为笔,大地为纸。肖平讲授得很认真,这些孩子们学得也很认真。
少了七个少年和孩童的参与,林大海等人的劳作更加紧张了,不过他们脸上洋溢出了由衷的高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就是今天让他们生出了一丝希望。
整个下午,肖平教会了这些少年和孩童学会了书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能识读十几个常见字。曾芸芸则教了他们简单的算术。
来自二十一世纪数学理念,真的不是这个时代能够具备的。教到最后,连那些青壮年和妇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倾听。
听完课,林大海感慨道:“若是早学了这些,何至于被那些奸商欺骗!”
晚饭时谷中燃起的炊烟比平时都要温馨一些。围坐在一起吃着极为粗糙的饭食,流民们麻木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这个晚上,肖平第一次尝到了曾芸芸多次提到的烤地瓜的味道。不过,他没有吃很多,他将不多的番薯分给了其他人。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曾芸芸,其他人对番薯并不感兴趣。
曾芸芸悄声告诉他:“对流民来说,经常吃番薯,肚子里会有胀气,并不舒服。”
林大海道:“委屈二位先生了,只能以番薯招待你们。”
曾芸芸道:“番薯的味道很好,我们很喜欢。”
林大海以为曾芸芸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不让他们觉得亏欠,心中十分感动。在他们眼中,番薯的味道是一般的,甚至让他们中的个别人恶心,毕竟差不多天天吃,已经吃腻了。
他道:“我们在这里耕种,虽说没有赋税,但日子并不好过。首先是收成难以保证,谷中阳光不足,但是常常遭山洪,庄稼经常被冲走。另外,我们还担心官府来剿。有时候为了逃命,不得不丢掉所有的东西。”
大概是回忆起了上次在赣南的经历,在场诸人都十分伤感。
顿了顿,林大海道:“饿肚子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们大人还好点,就是苦了这些孩子了。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缺盐。”
曾芸芸已经注意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身体都有些浮肿了。
肖平问:“你们种这些东西,有些会出售吧?”
林大海道:“自然是。比如这些苎麻,我们自己只会用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要卖掉。不过,这些都很难卖出价格。那些商人一旦知道我们的身份,会拼命压价。有时候,他们干脆直接抢了我们的东西就走,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声张。”
肖平问:“我看你们种的这些苞粟和番薯长得很好。种植这些是靠你们从福建带来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福建带来的种子,早在赣南便用掉或丢掉了。我们在这里种植的,是从其他流民那里买来的种子。”
肖平好奇:“你们和其他流民也有联系?附近的流民多吗?”
林大海道:“不少。江西比较富庶,而且山多,便于藏身,很多广东、福建、广西的流民都喜欢到这里来。我们只和福建的流民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哪怕见面,也选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怕暴露,轻易都不敢露面。”
肖平又问:“如果由你出面,能再买一些番薯和苞粟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我们种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快成熟了。如果小相公家里要种的话,都可以做种子,我们不收小相公的钱。如果要更多的种子,我可以去联系。”
肖平道:“我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给你们找买家,而且是安全可靠的那种。”
林大海激动地道:“那我们就先谢谢小相公了。”
天黑之后,曾芸芸和肖平又多了一种奇特的经历,那就是在山谷中过夜。
热情的流民腾出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他们住,而原住户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孩童,则露天住在外面。
曾芸芸和肖平最初是不同意的。可是这一家人热情得不得了,双方推让了很久,最后还是曾芸芸和肖平屈服了。别看那个女主人又黑又瘦,但是力气真大,拉扯之间,几乎把曾芸芸的手腕都捏肿了。
“这些人真热情,但也可怜。”曾芸芸躺在用竹坯子搭成的简易小床上。在这里,她可以透过屋顶茅草的空隙,轻易看到简陋的屋顶上方的星星。
“是啊。有人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芸芸,你说现在到底是太平还是乱世呢?老百姓为什么就这么苦呢?”肖平忍不住喟叹。
曾芸芸侧头看着肖平认真的神情,感受到了他亮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悲悯。她的心中不由洋溢出喜爱之情。喜爱的同时,她还惊喜。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以去抨击某个人,包括大臣、大儒甚至皇帝,可以批判社会风气,也可以批评朝政,但是,他们很少去否定整个时代。可是今天,肖平因为特殊的经历,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一点,让曾芸芸很欣慰。她渴望看到肖平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束缚,去正确的看待这个社会,而不是单纯成为一个只会读书、考试的书呆子,最后又泯然于这个社会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平哥哥,好好读书吧。当你有了功名,当你做了官,你才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百姓。如果你可怜这些流民,请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以后,无论你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你读书、科考、做官是为了什么。”曾芸芸徐徐道。
“芸芸,我记住了。”肖平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毅。
第26章 离谷得了一个高级保镖
如此一来,曾芸芸和肖平就安心在谷中教授这些少年和孩童。他们也都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学得都很认真,和鉴湖社学中的学童完全是两个样子。
曾芸芸原本就是教师,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教学热情被彻底激发出来了。如果不是这些学生暂时不会和洋人打交道,她恨不得把英语也教给他们。
三天之后的早上,林大海找到曾芸芸和肖平,道:“二位先生,这几日辛苦了。我们都很感激你们,也希望多挽留你们一段时间。可是,你们在这里,家中必定担忧。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送二位先生回去。”
肖平道:“我们家中暂时没有要紧事。而且,我们还没有教完。”
林大海道:“我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读书习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不过,留二位先生这么久,我们已经是很自私了。谷内生活太清苦,我们不能继续委屈二位。”
“可是……”
肖平还要坚持再教一段时间,林大海却道:“我有个请求,就是关于学习的。”
林大海招了招手,当时负责看守曾芸芸和肖平的那个少年跑了过来。
林大海道:“阿丰这孩子,十分老实,学习也刻苦。我打算让他跟着二位先生离开。闲暇时,二位先生教教他即可。食宿方面,二位先生也不用担心,他自己在山野中想办法就是了。等他跟二位先生学会了本事,再来这里教其他孩子。”
说完,林大海看向了曾芸芸。短短的三日相处,他已经看出,曾芸芸能当肖平的家。
曾芸芸问肖平:“平哥哥,我觉得可行。你觉得呢?”
肖平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可行。”
阿丰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今跟随父亲生活。他的父亲也姓林,话不多,此时早已准备好了他的行装。
所谓行装,就是一块破布包了一些流民们凑出来的吃的。里面也没有其他衣物。唯一特殊的,就是一把短刀,看起来很锋利。
他的父亲把破布包绑在儿子的后背,
便紧紧抱着他,随后摸了摸儿子的脸,给出了鼓励的笑容,道:“儿子,出去才有前途。跟着先生,好好学。另外,谢谢你林伯伯。”
阿丰要给曾芸芸和肖平磕头行礼,被肖平拦住了。阿丰谢了林大海,又和小伙伴们一一道别。
林大海道:“阿丰虽然老实,但做事却很稳重,相信不会给二位添太多麻烦。”
说着,林大海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展开后递到了曾芸芸和肖平面前,道:“这是一点心意,还请二位先生收下。”
曾芸芸看到,这是一些散碎银子,应该也是流民凑出来的。
曾芸芸和肖平同时伸手,将银子推了回去。
林大海有点着急,道:“银子不多,二位先生不要嫌弃。等我们这茬苎麻卖出去了,还能凑出一些。”
曾芸芸道:“我们不是嫌银子少。其实,我们有银子,只是弄丢了。”
肖平简单描摹了银子所处的位置。当下,一群人来到了二人滑落的那段山崖下。
简单看了看,林大海对阿丰道:“阿丰,给先生分忧的机会到了。”
阿丰点了点头,脱了草鞋,徒手就开始向上攀爬。
如此陡峭的悬崖,往上看都有种晕乎乎的感觉,肖平赶紧制止:“不能再爬了,太危险了。”
林大海却笑道:“对阿丰来说,不算问题。”
曾芸芸注意到,哪怕是阿丰的父亲,脸上也无担心的神情。
阿丰的动作十分敏捷,他的手脚仿佛像壁虎那般有吸盘似的,不管多么陡峭的地方,他都能让自己不坠下来。山崖上那些纷乱的藤条、乱草、杂树、尖石,都成了他的最佳工具。借助这些,他不断地在提升自己的高度。
林大海指着身形渐渐缩小的阿丰,道:“看到了吧,阿丰是我们这里的第一攀爬高手。当年,这个山谷也是他在山崖上采摘草药时无意中发现的。不过,他的本事还多着呢,以后二位先生就会发现了。”
说话间,阿丰已经到了银子掉落的地方。他害怕将布包丢下后会将它弄脏,便直接将布包缠在了一条胳膊上,又像猴子一样滑落了下来。
肖平打开布包,里面是大小一致的十颗小银元宝。
肖平拿出了一个,塞在阿丰的手中,另外拿出了两个,递向了林大海。
阿丰和林大海都坚决表示不能要银子。
林大海道:“本该我们孝敬二位先生,哪有我们拿银子的道理?”
肖平只好耐心解释:“给阿丰的这十两,一方面是酬谢他帮我取回银子,另一方面也算是佣金。阿丰这么有本事,跟我出去之后,我自然会差遣他做一些事情。”
阿丰的父亲不善言辞,只是摆手表示不能拿银子。林大海代他父亲二人拒绝,道:“作为学生,替先生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不能拿银子。”
肖平再度将银子塞在阿丰的父亲手中,道:“你不拿这银子,遇到天大的难事,我也不敢请阿丰帮忙。无论是谁,都没有平白役使别人的权力。”
肖平又对林大海道:“给你的这二十两,其实是定金。你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给我留着,我到时候会来买。”
林大海还要推辞,肖平道:“苞粟还没熟,就算了。我挖点番薯带走,总可以了吧?”
林大海看肖平执意给银子,只好收下十两银子,另外十两还是硬塞给了肖平。对他们来说,纵然物产多点,可也很难卖出这么多银子。
随后,林大海带人挖了很大一片地的番薯,挑选最好的给肖平带上。
曾芸芸赶紧制止,道:“别带这么多,阿丰都背不动了。”
还未出发,腰已经被压弯、额头已经冒汗的阿丰尴尬一笑。
肖平随意挑选了几块带上,把其余的都留了下来,道:“有机会,我带车来装。”
言罢,二人和阿丰与众人挥手作别。
大家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了谷口,在那里的丛林中,有条很隐秘的穿山小径,可以通到谷外。
钻入了丛林,头顶便瞬间被层层叠叠的树枝和蔓藤遮住了。所谓的小径,不过是乱树中的缝隙罢了,一点规律都没有。
阿丰走在前面,并且取出了身上的那柄短刀为曾芸芸和肖平开路。一条条阻路的蔓藤都被他割断或者扯开,勉强能让他们二人通过。
同时,阿丰还负责驱赶一些蛇虫。有一次,曾芸芸看到一条蛇盘在树上,被他一甩短刀,就斩掉了脑袋。
曾芸芸暗想:这趟可捡到宝了,绝对的高级保镖!
看到阿丰矫健的身影,肖平对曾芸芸道:“芸芸,你说得很对,不能单单死读书,锻炼身体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