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还要。”他又张了张口……
三人正欲回亲王府,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言书堂起了大火,萧秋折当即跳上马背向言书堂赶去。
言书堂地处城中,距皇宫不远,三人尚未抵达,便见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四周人声鼎沸,百姓提桶端盆,奔走呼号,水泼火中,嗤嗤作响,却难阻火势蔓延。
萧秋折未等马儿停稳,便跃下马背,急问:“可有人困在里面?”
一小厮满面尘灰,颤声回道:“晚大人尚在里头。”
晚青禾?
萧秋折心头一紧,四下张望,只见火舌肆虐,言书堂已陷火海,若真有人困于其中,必难生还。
“萧大人。”张攸年衣衫凌乱,满面烟尘,踉跄奔来:“快,快救火,青禾还在里头。”
他衣衫焦黑,显是刚从火中逃出。
眼看火势愈烈,院门已塌,无人敢入。
方齐和方于急得团团转,萧秋折却已脱下外袍,沉声吩咐:“速去调人马救火。”
方齐得令骑上快马前去调人。
萧秋折夺过小厮手中水桶,将外袍浸湿,披于身上,又撕下一块衣料掩住口鼻,毅然向火海冲去。
方于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公子不可,火势凶猛,您进去便是送死。”
萧秋折仿若未闻,甩开他,丢下一句“人必须救”,便冲进了大火中。
此时火光冲天,言书堂最后一间房屋轰然倒塌,连那最坚实的梁柱亦被烧得面目全非。
方于欲冲入火中去拉萧秋折,结果却被坠落的木梁砸中,眼睛也被浓烟熏得睁不开。
他揉着眼,对着漫天火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公子,你快出来。”
然而,前行的人没有一丝回应,很快消失在了火海中。
——
观音庙。
山间的春风带着微微凉意,夹杂着青山绿叶的清香,轻轻拂过晚青妤的鬓角,几缕青丝随风扬起,仿佛她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愁绪,被风一吹,便散去了几分,人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自付钰书来山间探望她之前,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想起过他了。半年?一年?抑或更久?她早已记不清了。
当初答应嫁给萧秋折时,她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以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风波平息,她便能重获自由,重新选择自己的姻缘。
然而,付钰书却与她不同。他心如刀绞,在她面前泪如雨下,声音哽咽:“青妤,你一旦出嫁,一切便再难回头。你怎知萧秋折不会对你心生歹意?怎知你还能重获自由?晚家的困境,并非只有萧秋折能解,我们付家亦可相助。”
可他哪里知道,在此之前,他的母亲曾对她道:“青妤,你是个好姑娘,伯母自幼便喜欢你,自然希望晚家顺遂,也希望你与钰书的友谊能够长久。只是,你父亲所犯之事,非寻常人能解。你伯父也曾多方打探,此事确实棘手,我们虽有心相助,却力不从心。”
晚青妤心中明了,权势之中,人人自危,谁又能轻易伸出援手?付钰书母亲的话,她记在心里,也甚是理解。
那日正值寒冬,京城的黄叶早已凋零,寒风刺骨。她正在院中侍弄一盆花,忽见一人立于门前,竟是萧秋折。
她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声唤道:“萧秋折?”
在此之前,那几年她与他几乎未曾谋面,也鲜少听闻他的消息,只在父兄的谈话中偶尔提及。
她恍如梦中,引他至前堂拜见父亲,正欲离去,他却忽然叫住她:“别走,我有要事相商。”
要事?她疑惑地望着他,只见他向父母深深一揖,郑重其事道:“伯父伯母,秋折今日前来,是想求娶晚青妤为妻,望二老成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父亲与母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萧秋折却神色坦然,继续道:“晚府近日困境,秋折已悉数知晓。伯父乃奕国贤臣,秋折素来敬仰,不忍见您蒙受不白之冤。奕国不可无您,晚家亦不可无援。秋折愿借两府联姻,助晚家渡过此劫,亦巩固我在朝中的地位。”
晚青妤心中明白,权贵之家的子女,婚姻之事往往身不由己。然而,像萧秋折这般亲自登门求亲,以婚姻为筹码施以援手的,恐怕唯有他一人。
堂中一片沉寂,许久之后,晚青妤轻声回应:“我愿意。”
她愿意。
救晚府于水火,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这段看似荒唐的姻缘便就此定下。
往事如烟,付钰书与她皆曾为此痛彻心扉,然而时光终究是最好的良药。晚青妤已记不清从何时起,付钰书的身影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那段年少时的青涩情愫也随之消散。
付钰书的爱炽烈如火,正如他这个人一般,情感丰沛而执着,或许这便是读书人的秉性。
她回京后,曾设想过无数次在京城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未曾料到竟是这般情形。在双方长辈面前,他神色平静,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唤了一声“青妤”。
她亦从容不迫,微微颔首回礼。此情此景,无需多言。晚青妤立于太妃身后,低眉垂首,静候众人入庙上香。
一路上,太妃与付夫人闲话家常,还提到付钰书的婚事。付夫人言语间透露,皇上已有意为他赐婚,京城中的媒人也纷纷登门,争相为他说亲。
众人鱼贯入庙,主持迎上前来,引着众人前行。太妃身份尊贵,付家人自是先让出道来,容他们先行祭拜。
晚青妤随祖母步入殿内,庙中香烟缭绕,铜炉中插满了细细的香柱,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殿内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面容慈祥,双目微垂,仿佛在静静聆听众生的祈愿。
太妃领着众人依次上香,双手合十,虔诚跪拜,口中喃喃低语,祈求福泽与儿孙多福。庙宇的钟声悠悠响起,回荡在山间,仿佛与天地共鸣,令人心生宁静。
晚青妤跪在太妃一旁,求子的愿望实在难以启齿,她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愿她与萧秋折都能平安顺遂。
上完香,太妃随主持去诵经,便让小辈们先到庙院里等候。萧芮一心惦记着付云汐,盼着能与她叙话,便拉着晚青妤在殿外等着,时不时探头张望。
晚青妤本不愿在此久留,但太妃有嘱,萧芮年纪尚小,需她好生陪伴。然而萧芮心系付云汐,她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只得陪在一旁。
付家人上完香后,付夫人随主持去诵经,也让家中孩子在院里
等候。付云汐与付钰书一前一后地出来,萧芮见状,急忙跑上前道:“妹妹,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随我来。”
萧芮眼中闪着兴奋,也不知要与付云汐说些什么。付云汐先是看了一眼晚青妤,又望了望自家哥哥,应了一声,便随萧芮跑向后院。
晚青妤急忙唤道:“妹妹,太妃不让走远,你们去哪儿……”
话音未落,萧芮已拉着付云汐转过弯,消失不见。
时近午时,天朗气清,风景宜人。晚青妤在原地静立片刻,正欲寻个地方歇息,付钰书却站在她身后,目光始终未离开她。
晚青妤往前走了几步,付钰书忽然唤她:“青妤,我们聊聊。”
晚青妤转过身来,透过薄薄的日光望向他,望进他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眸。
“付大人。”晚青妤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四周皆是亲王府与付府的人,此时二人若过多交谈,难免惹人闲话。付钰书走到她跟前,瞧见她眼中略有躲闪,心知她有所顾忌,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晚青妤本不想过去,又怕他在此说出些引人猜疑的话。毕竟她突然回京,又与萧家人同在此处,依他的性子,定会追问到底。
思忖片刻,她终究觉得需与他说个明白,毕竟那日他在山间小院中,曾发誓要为她找出杀父仇人。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凉亭,四周静谧,无人打扰。
付钰书刚站定,便开门见山地道:“青妤,你回京城,为何不与我说一声?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来为你找出杀害父兄的凶手,你只需安心等待。”
那日她并未应允他的相助,只是病中虚弱,不愿多言罢了。她也曾言明,他刚回京城,不便过多插手此事,以免招来麻烦。
他的好意她心领,但既然她已与萧秋折达成共识,互相扶持,便无需再牵扯他人。
她沉吟片刻,方抬眸轻声道:“付大人,承蒙您一直挂念此事,青妤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父兄之死与二哥之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其中曲折,非一时半刻所能查明。那日您所言之法,青妤亦细细思量过,为免晚府再添烦扰,在二哥之事未明之前,青妤亦未曾回府。至于言书堂之事,牵扯到文学著作,外人难以查证,唯有付大人您方能相助。青妤在此先行谢过,日后定当厚报。”
其实晚青妤并不太想让他插手他们晚家的事,但是付钰书说,儿时二哥救过他一命,他至今都未曾忘记,如今二哥有难,他无论如何都要出手相助,为了不驳他这份恩情回报,所以她才没再推辞。
她言辞疏离,仿佛对待陌路之人。
付钰书心中虽酸楚,却也明白,两年光阴匆匆,彼此生疏亦是情理之中。那日山间小院,他竭力多陪她片刻,絮絮叨叨说起往昔种种,她才渐渐愿意与他多言几句。
晚青妤素来心思清明,自有主张,从不喜他人左右。即便两年前她为家族所迫,狠心将他抛下,他也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诉尽心中不甘,却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他们曾有过无数美好回忆,被迫分离之痛,皆是刻骨铭心。然而,他对她的情意,却未曾减损分毫。
见她面色较之前红润许多,想必在亲王府中过得尚可。只是,她究竟要在那里待到何时?
“青妤。”他轻声唤她,语气温柔而隐忍,“我明白你的心思,也愿给你时间思量。只是,我想问问,你打算在亲王府中待多久?你们和离之期尚有八个月,萧秋折虽将你带入府中,不过是为与你达成某种合作。短时无妨,但若时日久了,恐生变故。”
他心中所忧,她自然清楚。
她微微一笑,眸中波澜不惊:“此事尚未定论,我也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萧秋折已在加紧查案,想必不久便有结果。”
如此说来,她自己也不清楚要在亲王府中待多久?
付钰书对晚青妤情深意重,亦早熟于心。他只比她年长一岁,却在她仍是懵懂少女时,便已下定决心与她共度此生。
他初次向她表白,是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日,彼时她正伏在书肆窗台上习字,书肆中有一位先生,字迹清秀绝伦,她自幼便爱来此学字。她做事专注,一写便是半日。
此前,他随父亲外出游学半月方归,多日不见,思念如潮。尤其在游学途中,遇见一位与她容貌相似的姑娘,每每见之,便愈发想念她。归京后,他便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那时她羞红了脸,甚至不慎打翻了墨汁,随后轻启朱唇,低声道:“钰书哥哥,我娘说,十六岁之前不可谈及感情,因年纪尚小,分不清是真心喜欢还是一时冲动。待我满十六岁,再告诉你答案,可好?”
他本以为她会欣然应允,未料她竟如此回应,心中不免忐忑,追问道:“青妤,你不喜欢我吗?我能看出,你是在意我的。”
她沉默良久,终是点头道:“是喜欢,却不知是哪一种喜欢。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您在我心中,与两位兄长一般重要。所以,请你给我些时日,让我分辨清楚,可好?”
原来,她的喜欢亦有分别。
他虽心中失落,却仍点头应道:“好,我等你到十六岁。”
待到十六岁,她果然懂事许多,与他相处时,已有了少女的娇羞之态,时常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言语间亦温柔了许多。
他以为她也是喜欢他的,便当她已接受了自己,于是加倍对她好,甚至许下娶她为妻的诺言。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刚过十七岁生辰,他便向父母表明心意,欲娶晚青妤为妻。然而,父母极力反对,称晚家终将败落,他们绝无可能成婚。
他在父母面前跪求了一天一夜,最终决定待晚家度过难关再议婚事,故而未敢在她面前提及,她亦未曾再问。
然而,冬日刚至,萧秋折便登门求亲,晚青妤竟也应下了。
当初,他们明明那般亲密,他对她的情意亦深如海,为何她转眼便答应嫁与他人?
他不解,无论如何也不解。
两年过去,直至今日,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是他当初太过懦弱,因父母阻挠便退缩了,机会让萧秋折抢了去。
如今,机会再度降临,他绝不会再放手。
“青妤。”他柔声唤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你二哥之事,你尽管放心交予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他脱罪。我已寻得不少证据,并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你只需再等一等,只是……”
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娇嫩如花的脸庞上,终究忍不住低声道:“只是你一旦踏入亲王府,便如同困入金丝笼中,自由尽失。萧秋折此人,你应当也有所耳闻。那日我曾与你提及,言书堂之事,他难脱干系。堂中曾有一人受他恩惠,然事发之后,那人却如人间蒸发,至今杳无音讯。青妤,人心叵测,我实在忧心你的安危。”
付钰书曾一度以为,萧秋折是因深爱晚青妤,才不惜横刀夺爱,即便以互相辅佐之名,行强娶之实。然而,他们新婚燕尔之际,他便立下和离之约,将她冷落一旁,不闻不问。付钰书百思不得其解,世间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竟能轻易毁人一生。
如今,和离之期将至,萧秋折究竟意欲何为?
晚青妤深知付钰书对萧秋折心存芥蒂,毕竟心爱之人被夺,任谁都会心有不甘。然而,萧秋折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冷酷无情,更无可能陷害她二哥。
烈日当空,风光明媚。晚青妤抬眸远眺,山顶观音像庄严肃穆。她轻声对付钰书道:“佛门净地,不宜谈论这些是非。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自有天收。你且宽心,我在亲王府中,自会安然无恙。”
言罢,她再度望向他,他那双依旧饱含深情的眼眸,令她不禁想起他母亲昔日看她时的眼神,心中暗自苦笑。当初那般模样的她,尚且入不了他母亲的眼,何况如今?
即便他情深意
重,不顾一切,终究难敌现实伦理的重压。更何况,付家素来门风严谨,加之他祖父留下的“固派”文学,如此克己复礼之家,岂能容下半点瑕疵?
只叹她与付钰书,终究是有缘无分。
如今她年岁渐长,早已看透世俗,对情爱亦无太多奢望,唯有他初次踏足山间小院寻她之时,心中曾泛起一丝涟漪。或许,那不过是两年平静湖面因一片落叶而起的微澜,终究掀不起多大风浪。
两年光阴荏苒,付钰书对她的情意却丝毫未减。她想,他的这份执着,或许也掺杂了些许不甘吧!
她此言一出,令他无言以对。毕竟两年时光漫长,总该给她些时日来抚平心中伤痕,也要给她时间找回那份遗失的情分。
春风拂面,他凝望着她,未再多言。然而,她的每一丝神情,皆能牵动他的心弦。
晚青妤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寻了一处幽静之地,独自静坐。
不知为何,她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宁。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偶遇付钰书而心生紧张。然而,与他交谈之后,心中愈发不安,只想尽快回府,并前往言书堂探望二哥。
既然晚青桁已得知她回京的消息,想必二哥也将很快知晓。此事已无法再瞒,况且与萧秋折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无需再因他而避见家人。
她心事重重,独坐良久,迟迟未见太妃归来。心中郁结难解,她便起身前往庙中,向主持求取平安符。
她虔诚上香,求得数枚平安符,其中一枚,就是萧秋折的。
——
言书堂一场大火,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直烧了数个时辰方得扑灭。火势之猛,几欲吞噬整条街巷,不仅惊动了朝中数位大臣亲临救援,连皇上亦遣御林军前来相助。若非及时遏制,只怕周遭街巷皆难逃此劫。
言书堂先前因案被查,堂中多人羁押未释,火起之时,逃生不及者,皆葬身火海。昔日雕梁画栋、朱漆描金的楼阁,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斜倚着,灰烬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气息,令人呼吸间皆感沉重。
晚青桁闻讯,快马加鞭赶来,见言书堂已成一片焦土,心如刀绞。他惊慌失措,四下询问:“我二哥呢?我二哥晚青禾在哪里?”
“晚大人已被萧大人救出,二人都送往了太医院。”
话音未落,晚青桁已策马直奔太医院而去。
太医院内,一片慌乱。两位大臣皆因烧伤昏迷不醒,太医们冷汗涔涔,手忙脚乱。
方于跪在门外,手臂缠着纱布,痛哭流涕,懊悔不已:“都怪我没能拉住公子,是我无用,都怪我。”
方齐红着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再哭了,太医说了,只是休克,很快会醒来。所幸烧伤不重,公子定能挺过此劫。”
言罢,他叹了口气,虽是命保住了,但是受伤在所难免,尤其晚青禾,在火中滞留过久,腿部烧伤严重,日后行走恐成难题。
方于依旧跪地不起,懊悔不已。
此时,晚青桁冲入太医院,却被守卫拦住。他挣脱束缚,大喊:“我是晚青桁,晚青禾的弟弟,快放我进去。”
方齐闻声赶来,见是晚青桁,急忙命守卫放行。晚青桁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双眼通红,焦急问道:“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方齐安抚道:“别急,性命保住了,太医正全力救治。”
晚青桁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见方于跪地痛哭,心中又是一紧,问道:“言书堂为何起火?姐夫也受伤了?”
方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起火缘由尚未查明,公子是为救你二哥才冲入火中受伤。”
言及此处,方齐心中亦感震撼,萧秋折竟不顾生死冲入火海,着实令人敬佩。
晚青桁听闻萧秋折舍命相救,眼中泪水顿时滑落,他抬手拭泪,方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莫要太过悲伤,只要人活着便好。你姐呢?”
晚青桁哽咽道:“姐姐一早随太妃去观音庙上香,尚未归来。”
太妃年事已高,闻此噩耗恐难承受,方齐思忖片刻,道:“你与方于在此等候,我回亲王府一趟。”
晚青桁应下,随即抓住一名小太医,急切问道:“我二哥与姐夫可曾醒来?”
小太医叹息一声,安慰道:“莫急,他们求生意志甚强,应该不久便会苏醒。”
晚青桁心急如焚,来回踱步,心中悲凉。父亲和大哥已经不在,母亲又因姨母重病前去探望久久未归,如今家中仅剩他们兄弟三人,若二哥再有闪失,他们该如何是好?
这时,晚青禾的妻苏瑶与其父匆匆赶来。
苏瑶泪眼婆娑,急问晚青桁:“四弟,怎么回事?你二哥呢?”
晚青桁见嫂嫂赶来,急忙上前,红着眼道:“嫂嫂莫急,太医说无性命之忧,现正处理伤口。”
苏瑶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其父户部郎中苏深亦问道:“听闻萧大人也受伤了,他怎么样?”
晚青桁回道:“姐夫为救二哥冲入火中,所幸伤的不重,只是尚未苏醒。”
苏瑶泪落不止,既心疼又感激。若非萧秋折舍命相救,晚青禾恐已命丧黄泉。
晚青桁心急如焚,又去询问太医,太医安慰道:“诸位稍安勿躁,再等片刻,若醒来,必第一时间告知。”
——
也不知是太妃今日诵经时辰过长,还是晚青妤等得实在心焦,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等了一刻又一刻,心中愈发不安。
待太妃诵经完毕,一行人便匆匆赶回亲王府。然而,还未至府门,便听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书堂竟遭了火灾。
晚青妤闻言,心中猛然一沉,顾不得回府,便向太妃请命前去查看。太妃也知此事非同小可,遂命车驾转道言书堂。
到了言书堂,只见昔日之地已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浓烟未散,昏沉之气弥漫空中。
晚青妤眼前一黑,急忙跳下马车,抓住一人急问:“出了何事?我二哥晚青禾呢?可有人见到他?”
那人回道:“付大人受了伤,现下在太医院。”
太医院?晚青妤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瞬间红了双眼,转身望向太妃:“太妃,我二哥受伤了,求您带我去太医院。”
太妃亦是心如刀绞,忙道:“青妤快上车,祖母这就带你去。”
一行人匆匆赶至太医院,只见方于跪在地上,双眼红肿。太妃心中一紧,急问:“秋折……也受伤了?”
方于闻声,急忙起身,跪在太妃面前,泣不成声:“太妃,是属下失职,未能护住公子。公子为救晚青禾,冲入火海,受了重伤,至今未醒。”
“未醒?”太妃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快去,将京城所有名医请来,无论如何,定要救醒我孙儿。”
方于含泪点头,匆匆离去。
晚青妤立于院门,泪水早已浸湿衣襟,她难以置信地问晚青桁:“青桁,究竟怎么回事?太医如何说?”
她不过是出了趟远门,还在观音庙求了平安符,怎料人未归,便出了这等祸事?
晚青桁红着眼眶,安慰道:“姐姐莫急,太医说了,二哥和姐夫只是暂时昏迷,很快便能醒来。”
太医虽说“很快”,然而,晚青禾与萧秋折二人却在太医院躺了整整七日,方才苏醒。
这七日里,晚青妤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医院,从天明到夜深,几乎未曾合眼,连饭也未曾好好吃过。短短几日,她便消瘦憔悴了许多,精神亦大不如前。
玉儿屡次劝她去歇息,可她如何能安心?每每闭眼,心口便如刀绞般疼痛,悔恨自己回京后为何不去寻二哥,为何不去看他?
她总以为,只要暂时避开,将一切安排妥当,便不会给二哥添麻烦。然而,她终究是太过天真,有些祸事,避无可避。
晚青禾伤势极重,双腿几乎无一处完好,臂膀亦有大片烧伤,幸而面容未损。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唯有双眼尚能转动。见到晚青妤时,他先是惊讶,随即眼眶一红,泪水盈眶,勉强挤出一声:“妹妹!”
晚青妤扑在他床头,连连点头:“二哥!”
家中兄妹四人,唯晚青妤一个妹妹。晚青禾自幼便对她疼爱有加,好吃好玩的尽数予她。每回她被父亲责罚,他总是第一个为她求情,还会背着她去后山看星星。
而晚青妤亦自幼乖巧懂事,整日里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二哥哥”。
当初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时,晚青禾曾有反对,尤其是见妹妹独自搬至山上生活,心中更是忧虑。眼见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妹日渐沉默,他心中五味杂陈。
每回去看她,她总是笑着说:“二哥莫要担心,萧秋折待我极好,每月都会送来银钱物品。我也极喜欢这里,妹妹过得很是幸福,二哥不必挂心。”
他也曾以为,她当真过得极好。
如今见她憔悴不堪,哭红了双眼,他心中疼惜不已,柔声安慰:“妹妹莫再哭了,哥哥真的无事。我听青桁说你回来了,现下住在亲王府。既然回来了,便好好生活。此番是秋折救了我,若非他,我早已命丧黄泉。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救我,二哥心中甚是感激。他也受了伤,妹妹快去瞧瞧他。”
那日他倒在火海里,眼见一人不顾生死扑到他身前,抱起他便往外冲。即便房梁一根根砸下,那人亦未曾松手,甚至在难以脱身之际,仍紧紧护着他。
待他看清那人面容,方知竟是萧秋折,那个他一度不看好的妹夫。
生死关头,萧秋折舍命相救,着实令他动容。
提及萧秋折,晚青妤眼中又泛起泪光,连连点头:“二哥好生休养,莫要灰心。嫂嫂这些日子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且好生安抚她。”
晚青禾点头,望向一旁的妻子。苏瑶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轻声道:“我无事,你莫要挂心,好生养伤,瑶儿会一直陪着你。”
苏瑶少时便倾心于晚青禾,因门第悬殊,一直未曾表露心意。然而,她每日都会偷偷跑去他读书之处,为他做些点心,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青禾哥哥”。
后来,晚青禾也对她生了情愫,遂向父母禀明,欲娶苏瑶为妻。父母欣然应允,二人不久便成婚,婚后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甚是美满。
晚青禾自幼志向远大,重情重义,勤勉刻苦,一心想要凭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然而,近来却屡遭不顺。
晚青妤不便多扰二哥休养,便出了房间。
门外,晚青桁仍在抹泪,许是二哥醒来太过激动,一时难以自持。他年纪尚小,这几年又接连遭遇父兄离世,母亲也未能陪在身边,心中难免悲恸。
晚青妤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方帕子,柔声安慰:“四弟莫哭了,二哥既已醒来,便是好事。太医说了,只要好生休养,他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那日大火突发,房屋倒塌,晚青禾为疏散人群,最后一个往外跑,却未能逃出,被压在废墟之下,双腿尽断。太医说,若要恢复行走,胜算仅有三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晚青妤坚信,二哥终有一日会重新站起。
晚青桁点了点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
晚青妤走到萧秋折养病的房间门前,只见门外守卫森严,方齐与方于僵挺地站着。
萧秋折此番重伤,对太妃打击甚大。萧秋折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总是不管不问。太妃深知,几个孩子中,唯有萧秋折最为勤勉,最能吃苦,也最敬重她。
在他成年前,太妃久居深宫,鲜少照料他,然而他却极为懂事,时常入宫请安。直至近年,后宫风波平息,她方得以搬入亲王府。在府中,她听闻了许多关于他的往事,大多是他如何吃苦,如何孤苦伶仃,甚至受人欺凌。
他才华横溢,又知进取,如此优秀之人,却命运多舛,着实令人心疼。太妃总盼着他能过上安稳日子,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然而,他仿佛注定与幸福无缘。
当初娶了晚青妤,二人却分居两地。如今晚青妤好不容易归来,他却为救她的二哥险些丧命。这究竟是福还是劫?
太妃望着床榻上憔悴的孙儿,眼中泪光闪烁。萧秋折稍有精神,便一遍遍宽慰她,让她莫再忧心。祖孙二人叙话良久,太妃方才起身离去。刚出房门,便见晚青妤立于门外,恭敬行礼。
晚青妤刚止住的泪水又悄然滑落,太妃轻叹一声,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晚青妤拭去泪痕,推门而入。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桌上摆满了金疮药与各式疗伤之物。
她轻轻合上门,在门前驻足片刻,见床上之人目光投来,方缓步走近。
萧秋折见她进来,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别动,太医说了,这伤万万动不得。”
她走得急,险些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萧秋折见她如此紧张,眉梢微动,唇角扬起一抹笑,乖乖躺了回去。
他的伤势虽不及晚青禾严重,但左臂烧伤,加之火中头部受创,肺部呛入浓烟,方才昏迷不醒。如今醒来,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手臂的伤势。
晚青妤见他仍想坐起,便取来一个枕头,轻轻托起他的头垫在身下。
她见他整只手臂被纱布层层包裹,鼻尖一酸,眼眶又泛起泪光,忍不住嗔道:“你究竟有几条命?明知凶险,还偏要往火里冲。”
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疼的不行。
萧秋折扯了扯被褥,腾出一点空,拍了拍示意她坐下,低声道:“若我不去救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他若活不成,那是他的命数。你又不欠他什么,即便袖手旁观,也无人能怪你。”晚青妤声音微颤,泪水又滑落下来。
血肉之躯,乃父母所赐。这世上,除父母之外,无人值得以命相搏,更何况他们这般关系,他实在不该如此。
萧秋折忽而笑了,见她为他落泪,伸手欲为她拭泪,却发现左手被纱布裹得严实,动弹不得,只得换了右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怎能不哭?他险些为救她二哥丢了性命,她落几滴泪算什么,她怕牵动他的心情,方又笑了笑,道:“你这般,让我日后如何还你?”
以命相救的恩情,如何还得清?
他望着她,浓墨的眼睛里渐渐化开了,挑了下眉头道:“还什么?不用你还。”
他说得轻松。
晚青妤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入他掌心,开口带着懊悔:“这是我在观音庙求来的平安符,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去祈福,或许你与二哥便不会受伤。”
提及观音庙,萧秋折沉默片刻,随即用下巴点了下桌上的一盘蜜橘,道:“我想吃那个,你剥给我。”
晚青妤闻言,急忙起身,端来蜜橘,细细剥开,见他手不便,便将橘瓣递至他唇边。
萧秋折见她亲自喂来,本来抬起的右手又放下,眸中如春风拂过,动了动唇,略带紧地张开了口。
晚青妤将橘瓣送入他口中,收回手时,耳尖已染上绯红。
橘子入口,甜到心坎里。
“还要。”他又张了张口。
她又剥了一瓣,再次喂入他口中。他细细咀嚼,忽而想起萧芮曾与他说过的话,明明是极甜的橘子,却莫名泛起了酸意。
他突然问:“那日在观音庙,你们遇见了付钰书。你……可也为他求了平安符?”
手里还握着她送的平安符,他不顾手臂疼痛,倾身凑近她一些。
他……
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惦记着付钰书。
第24章 第24章“那你想让谁为你更衣?……
房间内药香浓郁,窗扉紧闭,透不进一丝风,连光线也显得格外黯淡。
晚青妤见他忽然靠近,不禁微微一怔,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香的独特气息,他总是如此与众不同,无论是那身清冷的气质,还是他周
身萦绕的氛围,总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心中泛起一丝慌乱。
她忙起身,朝窗边走去,声音轻若游丝:“未曾为他求平安符,只求了我们一家的,还有你一个。”
除了家人,她心中再无其他牵挂。
还未等她触及窗棂,萧秋折便道:“别开窗,这样挺好。”
封闭的空间,反倒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晚青妤停下,转过身来,眸中泛红,唇瓣干裂,显露出憔悴。
“在太医院未曾好好用膳?怎的瘦了这许多?”萧秋折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
晚青妤重新走回床边,抬手拭了拭眼角,苦涩一笑:“哪有心思用膳。”
这几日,她心绪起伏不定,或许是因二哥与萧秋折接连昏迷不醒,令她心惊胆战。又或许是想起父亲与大哥去世后,晚家日渐衰败,如今更是举步维艰。她心中满是酸楚与惶恐,更恨自己无力扭转局面。看着眼前之人因二哥伤重至此,愧疚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到桌前,轻声问道:“可觉口渴?我给你倒杯茶。”
萧秋折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知她又落了泪。晚青妤是一个心思细腻且又多愁善感的人,几年前从她写给他的信中,他就出来了。
那一张张被泪水浸湿的信笺,字字句句皆透露出她内心的炽热情感。
此刻她落泪,他也隐隐有些开心,至少她的泪水中,有几分是为他而流,哪怕只是出于愧疚。
“嗯,想喝。”他轻声应道,“太医说我明日便可回亲王府,届时会有太医随行。这段时日,我怕是只能在家中静养。”
这般情形,他应该什么也做不了,需得有人悉心照料。
晚青妤擦了擦眼睛,倒了杯茶,转身走回床边,扶他稍稍坐起,将茶杯递至他唇边,温声道:“待我安排好二哥,回亲王府后,我定会好生照顾你。这段时日,你务必安心养伤,这是重中之重。”
她说,要好好照顾他。
她那双眸子依旧红着,泪光点点。
“虽我无法以性命相报,但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你,对你很好很好。”她又说。
她能做的都会去做。
萧秋折微微启唇,杯盏触及唇边,有微微凉意,水还未入口,心中已是一片温热。
“晚青妤。”他凝视着她,“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无论是否仅为报恩,只要她真心实意,他便已心满意足。
“自然。”晚青妤亦回望他,目光澄澈,“虽我在山间隐居两年有余,或许失了些许判断之力,但是非对错,我尚能分辨。父亲自幼教导我,做人当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你为我们晚家付出良多,我自当感激。那日你上山寻我,虽我起初不愿随你归来,但忆起你待我们的种种恩情,你有难,我理应相助。你放心,除却照料你,我也会打理好亲王府,不让你忧心。”
她,当真是极好的女子,重情重义,且心胸豁达。
然而,她说了这许多,除了恩情与报答,似乎再无其他。
他沉默片刻,未再接话,只是微微张口,饮下她递来的茶水。
晚青妤喂他饮完水,将杯盏轻轻搁在桌上,随后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些伤药上,开口道:“我就在这儿坐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我。太医院终究不如亲王府方便,若是你想吃什么,我出去替你买来。”
萧秋折见她坐得远了些,眼中滑过忧色,应声道:“你去让方齐到街上买些好吃的,多买些,顺便替我带身干净的衣裳来。”
她闻言,立刻起身:“好,我这就去。”
她快步走出房门,寻到方齐,将萧秋折的吩咐一一告知。方齐点头应下,迅速去操办了。
晚青妤正欲回屋,一旁的方于忽然唤住她:“少夫人,公子他……可还好?”
萧秋折醒来后,这兄弟俩还未曾进去探望。
晚青妤点点头,回道:“好多了,你随我进去看看他吧。”
方于吸了吸鼻子,随她进了房间。
一进屋,方于便见萧秋折躺在床上,一条胳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动弹不得。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公子,您受苦了……都怪我,当时我该先冲进去救晚大人的。”
萧秋折望着他懊悔的模样,心中酸楚,无奈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模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自家人出事,哪能让你冲在前面。”
方于和方齐这兄弟俩自幼便跟随萧秋折。那年家乡水灾,父母为救兄弟二人双双殒命,幸得前去查看灾情的萧秋折救了他们,并为家乡修建了一座坚固的长桥。自此,兄弟俩便誓死追随,萧秋折待他们亦如亲兄弟。
方于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可是,您这胳膊……怕是会留下疤痕。太医说,从上臂到手腕都有烧伤,若是留下疤痕,该多难看啊。”
这般俊美的皮囊,若有损伤,实在令人心疼。
萧秋折瞥了一眼手臂,淡然一笑:“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些轻微烧伤,涂些药便好了。况且,穿上衣裳,谁又瞧得见,不必在意。”
他虽嘴上说得轻巧,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晚青妤。想必,没人会喜欢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吧。
晚青妤见他望来,心中愧疚更甚,轻声安慰道:“对,没人会在意的。心灵美的人,怎样都是美的。回头我去寻些修复伤疤的药,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帮你恢复如初。”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伤成这样,怎能不让人心疼?
她总是能说出这般温柔的话,听得他心中暖意融融。仿佛从小到大,除了方于和方齐,再无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未曾如此。
如今,他突遭此难,不仅多了一位关心他的祖母,还多了一个关心他的晚青妤。
萧秋折见方于的胳膊也缠着纱布,关切道:“你也伤着了,快回去歇着,别四处走动,更别自责,好好养伤。”
方于应着,退出了房间。
方于走后,晚青妤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局促地站在原地。萧秋折见她如此,猜想她心中仍挂念着自家兄长,便道:“你先去看看二哥,等方齐买饭回来,我让他去唤你。”
晚青妤点头起身:“那好,我让玉儿在门口候着,你若有什么需要,立刻让她去叫我。”
“好。”
萧秋折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前,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欢喜多些,还是复杂多些。
他不如晚青妤那般头脑清醒,可她……也未免太过清醒了。
——
付府坐落于皇城之中,毗邻宫墙,与言书堂亦不过数里之遥。立于府中观景台上,远眺言书堂旧址,只见残垣断壁间,灰烬随风飘散,宛若一场未散的梦魇。
付钰书的祖父得前朝皇帝钦赐这座府邸,其规模之宏大,完全不逊于亲王府。
高高的观景台上,付钰书立于父亲付知锦身后,低眉垂首。每闻一次那焦灼的气息,心中便多一分沉重。言书堂,昔日巍峨,如今却化为灰烬,令人唏嘘。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晚青禾身陷火海,险些丧命于此。
付知锦凝望言书堂方向,声音低沉而凝重:“书儿,你可看清了?这便是弱肉强食的世道,非黑即白,何来侥幸?晚家世代清正,晚青禾亦是如此。然而,纵使清白如雪,亦难免失足。一旦踏入深渊,便有万劫不复之险。唯有自身强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游历两年,想必已深谙此理。”
“如今晚青禾出事,翰林院之位恐难保全。为父已为你打点妥当,荐你入翰林院。待你掌权,便可助晚青禾查明真相,或能为他父兄报仇。青妤那丫头,颇有她父亲当年的风骨,为父一直颇为欣赏。只可惜,未等为父为你们筹谋婚事,萧秋折便横刀夺爱将她强娶了去。”
言及此
处,付知锦转身行至付钰书身前,轻拍他的肩头,满面慈祥地道:“这两年,为父亦深感愧疚,懊悔当初未能让你迎娶青妤。不过,书儿放心,若你仍对她有情,为父定当竭力相助。萧秋折虽强势,却也难违人心。你只需安抚青妤,萧秋折那边,为父自有计较。”
付钰书闻言,心中震动。往日他只觉父亲对外宽厚,对自己却严苛,甚至因此负气离家。如今方知,原来父亲也是疼爱他的。
他急忙躬身行礼,感激道:“多谢父亲为孩儿筹谋。钰书心中确有青妤,亦愿娶她为妻。只是如今萧秋折将她带回亲王府,孩儿一时难以接近。不过,孩儿定会设法助她脱困。”
付知锦含笑点头,慈祥不减:“萧秋折此人,与他父亲大不相同,性情强势的可怕。此番他冲入火海救晚青禾,恐怕是为掩盖什么。但是真诚最能打动人心,他既让人看到了想看的,也会得到应得的,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过些时日便是宫中春日宴,届时各家眷属皆会赴宴,为父会为你安排妥当。萧秋折与青妤的利益联姻已非秘密,太后亦知晓此事。待为父进宫为太后讲学时,自会提及。你专心争取青妤,言书堂之事,你无需再忧心,交给为父处理。”
付钰书心中感激,欣然应道:“多谢父亲为孩儿费心。”
——
方齐采买归来,摆满了一大桌子,各色菜肴酸甜辣咸俱全,更有各类精致点心。
萧秋折命人唤来晚青妤,自己勉强撑起身子,倚靠床头。
晚青妤推门而入,见他已坐起,不由关切道:“怎的坐起来了?胳膊可还疼得厉害?”
“无碍。”萧秋折目光扫过满桌佳肴,“躺的累了,想坐一会。”
晚青妤行至桌前,见桌上琳琅满目,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拿给你。”
萧秋折目光在桌上逡巡片刻,回道:“目前还没有胃口,不如你先用,等你用完了我再用。”
晚青妤摇头道:“我不饿。”
她瞥见他床榻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裳,又道:“要不我去唤方齐和方于过来,先让他们为你更衣,饭菜待会再吃。”
萧秋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满是药味的衣衫,沉吟片刻,回道:“不用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更衣。”
不想?
“那你想让谁为你更衣?我去唤来。”
萧秋折默了片刻,抬眸看了看她。
第25章 第25章“要不……你睡大床,我……
他这一眼看来,晚青妤不仅头皮一麻,难不成……他是想让她替他更衣?这般念头刚起,她便觉耳根一热,正欲开口,却见萧秋折唇角微勾:“我自己来便是,不急着换。你先用饭,待你用完,我再用。”
萧秋折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伺候,自幼便是个芥蒂心极重的人,即便是随侍左右的方齐、方于二人,也极少踏入他的卧房,更遑论替他更衣这等私密之事。
晚青妤瞧了瞧他那动弹不得的胳膊,心中暗自思忖,这般情形,怕是得寻个太医来帮忙才是,她轻声问道:“不如我去请个太医来?”
衣服总得换,他若自己来,万一再伤着。
萧秋折目光微转,依旧道:“不必,我自己能行,你快吃,一会儿就凉了。”
晚青妤没再多言,净了手,缓步走到桌前坐下。桌上菜肴丰盛,香气四溢,可她却无甚胃口,只觉满腹心事,难以入口。
萧秋折见她神色恍惚,便伸出右手指了指几样菜肴与那盏清粥,道:“把那些都吃点,粥也喝一碗。”
晚青妤依言执箸,起初只觉口中无味,然几口饭菜下肚,竟觉腹中渐生暖意,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低头小口啜着粥,眉眼间渐渐舒展,似是将心中郁结稍稍放下。
萧秋折静静望着她,见她眉间愁云渐散,心中亦是一松,口中却仍不忘叮嘱:“往后若想照顾好我,你须得先顾好自己,饭总是要吃的。”
晚青妤轻点着头,继续用饭。她吃饭时极安静,每尝到可口的菜肴,眉眼便不自觉地弯了弯,双腮微微鼓起,像极了一只乖巧可爱的小兽。
萧秋折见此,忽而想起年少时的一幕。那时他途经付家书肆,正巧瞧见她趴在书肆外的石桌上练字。她身旁摆着一盘糕点,每写一字,便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书肆的先生从屋内走出,见她如此不专心,举起戒尺便要打她的手心。她却笑嘻嘻地将糕点塞进先生口中,做了个鬼脸,转身便跑进了屋内。先生哭笑不得,只得摇头叹息。
那时的她,圆润可爱,总爱穿一袭粉色襦裙,发髻也梳得俏皮,笑起来如春日初绽的桃花,明媚动人。而如今,她虽已不似当年那般圆润,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愁绪,但那份灵动却依旧未变。
晚青妤吃饱后,抬眸见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脸颊微热,轻声问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夹给你。”
萧秋折见她心情好转,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指了指桌上的清粥,回道:“旁的吃不下,先喝些粥吧。”
晚青妤起身为他盛了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已经不烫了。”
她这般亲自喂他,萧秋折耳根微红,眼睫轻颤,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微微张口,将粥咽下,心中却似有种东西悄然涌动。
晚青妤亦是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动作虽有些僵硬,却仍坚持一勺一勺地喂他。房中静谧,唯有瓷勺轻碰碗沿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因离得近,萧秋折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瞧见她长大后的模样。较之从前,她的眉眼愈发精致,肌肤如雪,眼睫浓密修长,宛若蝶翼轻颤。那双温润的杏眼中,瞳仁漆黑明亮,每递一勺粥,她的面颊便更红一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晚青妤喂粥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萧秋折本无甚胃口,却在她的喂食下,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整碗粥。末了,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再吃些。”
晚青妤见他胃口大开,虽心中羞赧,却仍细心端来菜肴,一筷一筷地喂他。
正当此时,房门忽而被人推开。
“秋折……”一道清朗的男声自门外传来。
晚青妤手中筷子一顿,转头望去,只见陆临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愣在门前。
她已许久未见陆临,乍一见,险些未认出他来。他虽仍带着几分少年气,但面容已比从前硬朗了许多。
那两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哒”地叫了几声,显得格外热闹。
“你们……”陆临见此情景,眉头一扬,笑意盈盈地道:“你们继续,我待会儿再进来。”
晚青妤忙起身道:“无妨,你先进来。”
萧秋折瞥了陆临一眼,来得真不是时候。
陆临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将两只大公鸡提到萧秋折面前,嘿嘿道:“我特意去买的,鲜活的大公鸡最补,一会儿让人给你炖了。”
那两只公鸡翅膀一扇,又“咯咯哒”地叫了一声,萧秋折哭笑不得地往后躲了躲,无奈道:“快放地上,戳到脸了。”
晚青妤也端着碟筷往边上避了避,这两只鸡倒是活泼得很。
萧秋折对晚青妤道:“我吃饱了,你先放下吧。”被陆临这么一闹,他倒是真没了胃口。
晚青妤走到桌前放下碗筷,正欲出门,陆临却忽然叫住她:“小三妹,不打算与我打个招呼吗?说来,你还得唤我一声表兄呢。”
晚青妤闻言,微怔一下。若按外祖母家的辈分,她确实该唤他一声表兄。
晚青妤虽心中略感尴尬,仍盈盈一礼,轻声道:“表哥。”
她幼时曾在外祖母家与他常见,后因他随母远赴塞北,数年未见,再后来她出嫁,便搬至山中居住。陆临的母亲生于塞北,他亦随了母亲的性子,骨子里透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张扬。
“这才像话。”陆临含笑点头,“日后见了我,可别忘了这称呼。”
无论是依外祖母那边的亲缘,还是按萧秋折这头的辈分,晚青妤唤他一声表哥,倒也合情合理。
晚青妤轻应一声,眸光转向萧秋折,道:“你们先叙话,我去瞧瞧二哥。”
萧秋折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
晚青妤甫一出门,陆临便低笑一声,揶揄道:“看来进展颇快,连饭都喂上了。”
萧秋折轻笑,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只活鸡,无奈道:“你带什么不好,偏带两只活鸡,若是它们在屋里拉……”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一颗圆滚滚的鸡蛋自鸡腹下滚落。
“……”
陆临弯腰拾起鸡蛋,惊喜道:“我原以为是两只公鸡,竟是母鸡,不如留着孵小鸡、吧。”
“……”
萧秋折久坐肩酸,略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问道:“你可曾去言书堂看过?这场大火非同小可,显然是有人欲置晚青禾于死地。”
陆临扯过一把凳子坐下,将鸡蛋轻轻置于桌上,叹气道:“去过了,全烧光了,连多年积攒的案件文书也未能幸免。下手之人当真狠绝,这是要将言书堂连根拔起,甚至波及翰林院。”
“翰林院那边可有动静?”萧秋折眉头微蹙。
陆临撇嘴道:“动静不小。言书堂的事务多与翰林院相关,如今一烧,牵扯甚广,许多东西都化为灰烬,必然要重新整顿。晚青禾身为翰林院官员,失职之责难逃,恐怕官位难保。皇上定会另择人选顶替,以重整局面。”
萧秋折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陆临抬眼看他,苦笑一声:“还能是谁?你那情敌付钰书。即便没有此事,他也会顺利入翰林院。听闻皇上正有意为他赐婚,欲将公主许配给他。”
奕国如今仅有一位公主,两年前曾许配给晚青尧,谁知二人刚订婚,晚青尧便猝然离世。两年来,皇上未曾为她另择佳婿,如今竟有意将她许给付钰书。
萧秋折良久未语。
陆临轻叹一声,道:“我觉着,这一连串的事,背后定有人精心谋划。至于晚家为何被盯上,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晚家人还在京城,便难逃危险。如今晚青禾重伤,若再丢了官职,晚家当真是一落千丈,恐怕再难翻身。”
此言不虚。晚家除晚青禾外,仅剩晚青桁一子,而他又不及两位兄长才华出众,恐难谋得一官半职。
萧秋折沉吟片刻,道:“眼下只能好生培养晚青桁了。他如今住在亲王府,我会寻人悉心教导,日后再为他谋个合适的职位。至于晚青禾那边,你多费心盯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陆临见他如此上心,不由得啧啧嘴:“看来,晚青妤在你心中果然非同一般。也难怪,当初她对你那般情深意重,写下那么多感人肺腑的情书,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萧秋折猛然抬头,眉头紧锁:“你偷看了我的信?”
陆临自知失言,急忙起身往门口退了两步,摆手道:“我可没看。”
“那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
“当真没看?”
“当真没看。”
其实他看了。
看了几封,其中一封尤为深刻,信纸上还留有泪痕,字字句句皆是情深意切,连他看了都不禁动容。
萧秋折当真是好福气,这般无趣之人,竟能得如此深情厚谊。
怎么就没人给他写信呢?
只是,晚青妤后来又怎么看上付钰书的?
——
翌日,晨光熹微,萧秋折已能下床缓步而行。晚青妤轻扶着他,二人到晚青禾房中探视。
晚青禾虽伤势沉重,日后精心调养便可,今日已能稍作动弹。他见萧秋折过来,激动地欲要起身,萧秋折急忙劝阻:“勿动,安心静养,我稍坐片刻便回亲王府了。太医院之事我已安排妥当,将遣人护你周全。你且在此安心养伤。”
晚青禾目光落于萧秋折缠裹的手臂上,心中酸楚难抑,感激道:“妹夫大恩,二哥此生难忘。”
现在又叫他妹夫了,自他与晚青妤成婚以来,他何曾听他这般叫过,素日里,不是“萧秋折”“他”就是“萧大人”。
他爽朗一笑:“谢什么,都是分内之事。”
言罢,他看向晚青妤,又道:“你需人照料,让青妤留下来陪你。”
晚青禾连忙道:“不用,我有瑶儿就行了,青妤应当回去照料你才是。”
他转眸望向晚青妤,温声道:“妹妹,此番二哥得以脱险,全赖你夫君相助。你回去定要好生照料他,待二哥稍愈,便去探望你们。”
“夫君”二字入耳,萧秋折目光微闪,悄然瞥向晚青妤。
晚青妤颔首应道:“二哥放心,我自会照料他,亦会时常来看你。”
晚青禾点头道:“那便好,我让瑶儿送送妹夫。”
一旁的苏瑶闻言,急忙上前:“妹夫,妹妹,我送你们出去。”
苏瑶热情洋溢,一口一个“妹夫”,将二人送至门外。
马车已备妥,晚青妤扶着萧秋折上车,一路无话,直至亲王府。
到了翠玉轩,嬷嬷已将主卧床铺重新收拾,念及萧秋折有伤在身,二人不便同床,遂在旁为晚青妤另设了一个小铺。
晚青妤瞧着这般情况,一时哑口无言,今晚怕是真的要与萧秋折同房照料他了,若是她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
萧秋折见屋里多了一个床铺,审视了一眼晚青妤,半晌,动了动受伤的手臂,道:“要不……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第26章 第26章“晚青妤,当初成婚时,……
萧秋折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萧秋折见她不说话,开始怀疑方于传话有误,方于那天告诉他,她已经欣然接受,但是看她这般神情,好像并非如此。
也不知晚青妤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哪有让伤着委屈的道理,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好。”萧秋折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先休息一会。”晚青妤低下头没看他,“我去给玉儿交代些事情,也把需要的东西收拾一番。”
“好。”萧秋折又乖巧地应了一声,立即走到床边躺下。
晚青妤见他突然如此听话,感觉有点不像他平时的性格,难不成在大火里一烧,把脾气烧好了?
晚青妤琢磨着出了房间,玉儿迎上前,小声道:“小姐,李嬷嬷说,太妃让她把偏房给锁了,必须让您和姑爷同房,说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您这个时候万不能对姑爷不管不问。”
看来,太妃真要赶鸭子上架了。
晚青妤不好意思地道:“好,我会照料好他。”
毕竟不能寒了救命恩人的心。
玉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小姐就这样接受了?就……愿意与姑爷同房了?
玉儿还愣着神,晚青妤已经走远了,嘴里还说着:“我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
玉儿反应过来,激动地跟上她应道:“好嘞小姐,我去帮您,寝衣全都是整洁的,您今晚是穿那件淡粉色的,还是绣着花边的?我记得您有件薄透的,是您出嫁时家里嬷嬷给您准备圆房时穿的,您直到现在一直都未穿,不然……今晚就穿那件。”
晚青妤:“……”
——
萧秋折虽臂上伤势沉重,然步履尚稳,坐卧亦能自如。此番受伤,本应惊动阖府,然自归亲王府后,府中却是一片沉寂。
自大火烧起那日,数日已过,他的父亲萧亲王仍未归府,侧王妃那边也仅有萧芮曾来探视,其他人皆未露面,连两位幼弟亦未见踪影。
晚青妤正自疑惑,忽闻四夫人姚悦之声。她出门相迎,见姚悦手提补品,甫一进门便关切问道:“秋折可曾好些了?听闻伤势不轻。”
晚青妤引她入前堂,温声回道:“已见好转,现下正在房中休养,多谢四夫人挂念。”
玉儿接过补品,奉上香茶。
姚悦落座后,轻叹一声:“听闻言
书堂遭火焚毁,物损尚可弥补,伤及人命却令人痛心。秋折伤在何处?”
她言辞间已不似往日那般刻薄,显是因那日晚青妤特请太医为她诊治,心怀感激。太医曾言,只要她好生调养,痊愈有望,并开了上等良药。府中医师曾对她道:“少夫人待你不薄,太医素不轻易出诊,此番全赖少夫人以嫡妻身份为你求来此机会,你当珍惜。”
姚悦闻言,心中感念,晚青妤果然言出必行。如今看来,她确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和风范。
晚青妤回道:“伤在手臂,太医说悉心调治便可康复,只是恐会留下疤痕。”
姚悦听罢,唏嘘道:“疤痕若大,确是不妥。这些年我为治病遍访名医,其中不乏擅治跌打损伤与疤痕者。若你们不介意,我可代为寻访,请他们为秋折配制祛疤良药。”
晚青妤欣然应允,连声道谢:“多谢四夫人费心,那便劳烦您代为打听了。”
姚悦浅笑起身:“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晚青妤送她出门,目送她离去。
未几,太妃前来探视萧秋折,见他气色尚佳,略作叮嘱后便走了,临行前还嘱咐晚青妤晚间好生照料。晚青妤应下,又命厨房熬制滋补粥品。
至晚膳时分,侧王妃一家仍未露面。晚青妤不便多问萧秋折,转而询问方于。
方于撇嘴道:“他们不会来的。公子十七岁那年便向王爷请命,无论他病痛或受伤,皆不许侧王妃那边的人前来探视。”
晚青妤讶然:“为何?我回府时萧郢曾来过,侧王妃亦曾探视,未曾听闻他们与秋折有何深仇大恨。”
方于本不欲多言,但见晚青妤追问,只得挠挠头回道:“那年侧王妃来探望重伤的公子,表面关切,实则言语讥讽。萧絮更是失手打碎了公子母亲唯一的遗物,公子怒极,指责萧絮,结果萧絮哭着找娘亲,说公子打了他。侧王妃遂向王爷告状,王爷不问缘由,伸手就打了公子一巴掌。自此以后,公子便不许他们再来探视,他不想看到他们的虚情假意,也不愿让外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晚青妤蹙眉问道:“当年萧秋折与侧王妃那边究竟有何过节?他母亲早逝,可曾受侧王妃与诸位夫人冷落?”
方于冷笑:“何止冷落。”他忆及公子往昔,尤其十七岁那年,心中酸楚,却不敢多言,只道:“少夫人且宽心,公子不喜人扰,他们不来反倒清净。”
一家人疏离至此,令人唏嘘。事已多日,即便王爷在外逍遥,也该回府了。何况太妃已遣人寻访,至今仍无音讯。晚青妤愈发心疼萧秋折,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
晚青妤布置妥当,推门进了主房,只见萧秋折正伏案执笔,眉目专注,手中笔锋游走于宣纸上。
她眉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不是让你好生歇息么?怎的又下床了?这是在画什么?”
萧秋折闻声抬眸,笑意清浅:“无碍,左手虽伤,右手尚可执笔。曲州那边的桥亟待修建,我得尽快将设计图赶出来。”
晚青妤缓步走近,俯身细看他案上的手稿。那桥体结构繁复,线条交错,她虽不甚明了,却也觉出几分精妙,不由赞道:“虽瞧不大懂,但瞧着便知是极用心的。曲州百姓若见了,定会感激你。”
她言语间毫不吝啬夸赞,倾身时,几缕青丝垂落,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淡淡的清香。
萧秋折微微一怔,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拨动,耳畔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晚青妤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目光仍落在那图纸上,轻声叹道:“从前四弟也爱画这些,还常画些船的设计图。那时他总说,要造一艘大船,带我们一家人云游四海。可惜,长大后便再未碰过这些了。那日他还过来说要与你探讨一二。”
她说着,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显然对此颇有兴致。
萧秋折将笔递到她面前:“要不要指点一二?”
晚青妤连忙摆手:“我可不敢指点你。我虽有兴趣,却是一窍不通,怕是要给你添乱。”
萧秋折:“我记得你少时总爱去书肆练字,想必字迹定然不俗。不如写几个字,让我欣赏欣赏。”
晚青妤摇头:“我哪敢在你面前卖弄,那时不过是借练字之名,躲懒罢了。倒是付伯母常给我做些糕点,才让我乐意去书肆。”
提及往事,她忽而疑惑地看向他:“你怎知我少时常去书肆练字?”
萧秋折铺开一张宣纸:“那时路过书肆,曾见过你几回。”
他将笔递到她手中,声音低沉了几分:“你那时总跟在付钰书身后,一口一个‘钰书哥哥’,我瞧着你俩倒是挺亲近的。”
他又开始惦记付钰书了。
晚青妤未接话,只执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萧秋折。
她字迹工整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娟秀,反倒透着一股刚劲。萧秋折细细端详,未料她会写下自己的名字,唇角微扬,接过她手中的笔,蘸了墨,在她名字旁写下“晚青妤”三字。
他的字迹潇洒飘逸,笔力遒劲,自有一番风骨。
晚青妤瞧着,从前只觉付钰书的字已是极好,未曾想萧秋折的字竟也如此出众。
两人的名字并排落在纸上,仿佛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之感。晚青妤抬眸看他,眼中满是赞赏,即便无言,好似已胜过千言万语。
萧秋折亦是头一回见人如此真诚地欣赏自己,心中生出几分轻飘飘的快感。
他正欲开口,却见晚青妤目光一转,忽而落在案角一沓书旁整整齐齐叠放的信笺上,正是她先前写给他的那些信,此刻被白色丝带系好,静静置于一旁。
二人目光在信笺上相叠,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
这……
晚青妤面上一红,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句:“我去瞧瞧饭好了没。”
萧秋折望着她可爱又慌乱的背影,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她……还记得这些信。
晚青妤快步跑出房间,在院里来回踱了几步,真是麻烦了,他看到她看到了那些信,应该也知道她还记得曾经单恋过他这件事,那么以后再面对面该有多尴尬啊!
老天啊!
她摸着脸朝厨房里走,一路上只觉得脸颊滚烫,仿佛被火燎过一般。厨房里晚膳已然备好,她又在院里平静了一下心绪方折回了主房。
“你是去膳厅用饭,还是我端过来?”晚青妤进门问道。
此时,萧秋折手中正拆开一封信看,刚巧读到那句:若有可能,我愿与君每夜共赏星辰。
晚青妤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笺上,顿时怔住。萧秋折亦是双手一僵,面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两人相视片刻,皆有些无措。
萧秋折迅速将信叠好,重新装入信封,置于案上,站起身来。
“去膳房。”
“好。”
晚青妤转身往外走,脚步匆匆,似要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这般情形,实在令人尴尬。
萧秋折见她走得急,几步追上,问道:“那日放在书柜上的盒子,你取走了?”
晚青妤“嗯”了一声,不好意思与他说话。
萧秋折又问:“盒子里似乎也有几封信,是写给付钰书的?”
晚青妤未答,脚步更快了些。
萧秋折紧跟她,声音忽而清冷了几分:“也写得这般浓情?”
浓情?晚青妤快要羞死了,脱口道:“那是付钰书写给我的。”
“能否让我看看?”
“不能。”
“……”
两个人又相继无言地走了一会。
快到膳厅时,晚青妤小声道:“我给你写的那些信……要不你还给我吧。”
日日摆在案上,实在令人羞煞。
“给都给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上面的内容……是我从书上抄的。”
“看出来了,有几句我在书上见过,但有些未见过。”
又是一阵无言,晚青妤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过了一会,萧秋折忽而问道:“怎么不问问我?”
“问什么?”晚青妤依旧走得快。
“为何那时
我不曾回信。”
“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那时是我年少无知。”
“那些信里,可有几句真心话?”
“有。”晚青妤顿了下脚步,“那句‘祝你长命百岁’,是真心的。”
今晚月光很好,洒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上映得地上一片斑驳。
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随着晚青妤的步伐,时而疏离,时而亲近,又时而交叠。
二人直到膳厅都未再言。
饭菜已摆好,晚青妤净完手,忽然想起他左手不能动,便湿了毛巾,准备为他擦手。
萧秋折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道:“我自己来,擦手还是可以的。”
因萧秋折伤势未愈,晚膳做得极为清淡。他右手尚可活动,晚青妤便未再喂他,只是不时为他夹菜盛汤。
用罢晚膳,二人一同回房。
萧秋折说要更衣,晚青妤便去洗漱,待她回来时,他已换上一件轻薄的白色衣衫,整个人显得愈发清朗俊逸。
晚青妤走到桌前坐下,轻声道:“我偏房的床铺已被太妃撤了,李嬷嬷还在你门口守着。方才她与我说,日后我必须睡在这里,说是就算还你的恩情,也得在此照顾你。当初我们说好的,我随你回来,只是帮你整顿亲王府,并未答应其他。照顾你是应当的,只是独处一室,总有些不妥。不如……你去同太妃说说,让我搬回偏房,若你有事,唤我一声便是。”
偏房与主房,不过一墙之隔。
话音落下,萧秋折久久未语。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间一片朦胧。晚青妤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萧秋折从床边起身,缓步走到桌前,沉吟片刻,才低声道:“要不,你睡大床,我去小榻上凑合一夜。我一个大男人,睡哪儿都无妨。”
晚青妤闻言,脸上微微一热,急忙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声音轻如蚊蚋,“我在这儿睡一两日倒也无妨,只是,时日久了,太妃那边该如何交代?她一心盼着我们有个孩子,可这……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一个。往后她若再催,你总得想个法子与她好好说说。”
“孩子……”萧秋折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沉沉,月影朦胧。
他默了一会,道:“你看,今日天色已晚,祖母想必已经歇下了,李嬷嬷还在外头守着,你不如暂且将就一夜,明日我再寻个机会与祖母细说。”
他说完,又摸了摸左边手臂,“嘶”了一声:“我不能再乱动了,胳膊有点疼。”
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快躺床上休息,我就说不能随便动,这才刚能走动,你又是设计桥梁又是操心的,怎能受得了。”
还一直惦记着付钰书。
萧秋折被她搀扶着躺在床上,晚青妤转身准备去叫太医,萧秋折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别走。”
晚青妤顿住脚步:“我去叫太医过来看看。”
萧秋折忙道:“不用,下午刚换了药,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那好,你要不要喝茶?”晚青妤往外抽了抽手,问他。
萧秋折抓着她的手腕没有立刻松开,片刻后才回了一声“喝”,松开了。
晚青妤转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茶,萧秋折喝完茶,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望着她局促的模样:“……睡吧!”
晚青妤虽觉有些不自在,却也知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她走到小榻前,脱了鞋袜,轻轻躺下,刚合上眼,忽又想起烛火未熄,便起身将蜡烛吹灭。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缝中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
她摸索着回到榻上,盖好被褥,心中却难以平静,这几日府中事务繁杂,她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躺下,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萧秋折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晚青妤。”
她勉强睁开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可否与我说说,你在山间住的那两年?”萧秋折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又似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晚青妤翻了个身,面朝窗户,望着那缕洒进来的月光,思绪渐渐飘远。她轻声开口:“初到山上时,确实有些不适应。冬日里寒风凛冽,屋子四处漏风,连门都不敢出。春日倒是好些,山间风景如画,我便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日子倒也闲适。可一到夏日,雨水便多了起来,屋顶时常漏水,几乎整夜都是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入眠。夏日蚊虫也多,咬得人浑身不自在,我们还要想方设法驱赶……”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说日子清苦了些,但山间的生活却让人心静。没有那些纷扰,人也变得无欲无求,头脑清醒了许多,做事也不再急躁。渐渐地,连那些曾经的执念,也淡了……”
她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声轻拂。
这两年,她变了许多。
两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令一个人脱胎换骨。
晚青妤侧身而卧,手背轻枕脸颊,细细回想这两年的点点滴滴,却觉记忆如烟,竟无甚深刻之事可寻。
萧秋折沉默良久,夜色深沉,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思。
“这两年,是我的疏忽,让你受了委屈。我本该早些将你接回,月银之事,有人有意隐瞒,连我调去的护卫也被人收买。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揪出作乱之人,好生弥补。”
“晚青妤,当初成婚时,我本该坐下来与你好好谈谈,或许我们……”
那时年少气盛,各自倔强,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愿被人左右,如今想来,确是欠了思量。
屋内静谧无声,连她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晚青妤。”他斟酌片刻,似有许多话想说,也想听听她心中所想。
他轻唤一声,她未有回应,再唤一声,依旧无声无息。
她好像睡着了。
他又等了片刻,确定她再无动静,便收回心思,缓缓阖上双眼。
这一夜,晚青妤睡得极沉,竟比萧秋折醒得还晚,连日疲惫,终得一夜安眠。
她醒来时,萧秋折已端坐桌前,执笔设计桥梁。见她秀发凌乱,懵懂坐起,他唇角微扬,再看她红润的脸颊,气色显然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