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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看向江瑾年,这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曲无觞他们都在将军府,就留江瑾年一个人在驿馆,怪孤单的。

宗聿嘟囔道:“要搬也该是搬去王府。”

江瑾年福身,道:“多谢顾将军厚爱,只是眼下临近年关,还有些事未结,我住在驿馆比较好。我和曲无觞,总得留一个。”

他们是使臣,要是都离了驿馆,后面的事宜又该由谁以云川的立场来谈?

老将军知这个理,没有强求。

他认真打量江瑾年半晌,问道:“你和曲无觞是什么关系?”

江瑾年恭敬道:“他是我表哥。我外祖母出身曲家,和曲无觞是同一脉。”

唐、曲两家是大姓,天子脚下联姻甚多,就算不是同一脉,认真理起来,也是一家人。

曲落尘这种寄养在曲家的情况除外。

老将军颔首沉吟,曲无觞送陆无名回来认亲,将军府不胜感激。昨日状况频发,有些话老将军不好开口,暂且压下。

此刻问了江瑾年,他对曲无觞的背景算是有了了解。

曲无觞的家境和将军府差不多,他还是有爵位的侯爷,十有八\九是不能留在京都,成为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这意味着翻过年,他多半要回云川。届时,陆无名和惊鸿的去留又是一件难事。

人生不过百载,老将军的年岁已去大半。如今天下太平,他不用苦守边关,剩下的心愿不过是儿孙满堂。

顾父已故,顾婉清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

虽有陆无名带着孩子回来,但老将军已经从江瑾年的话里听出离别之意。

老将军轻叹一声,没再多言,让三人去见夏瑜。

宗聿和江瑾年没到夏瑜跟前,只是站在游廊上,远远地瞧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园中游玩。唐玉竹淘气,人小鬼大,惊鸿有分寸,知进退,他们哄的夏瑜心花怒放。

江瑾年怕自己出现,唐玉竹要分心黏着他,便消了见面的念头。

他们在游廊上站了一会儿,转道去寻曲无觞。

顾家把陆无名安排在他从小到大生活的院子里,曲无觞原是睡的客院,陆无名犯病后,他就搬过来了。

这会儿陆无名刚歇下,曲无觞在院子里琢磨如何下药。

院中除了他,还有一个江瑾年熟悉的人,宋治。

“宋御医,别来无恙。”看见熟人,江瑾年不免惊讶。

宋治如今少了那副软弱的窝囊样,也是个模样清秀的青年才俊。

他给众人见礼,宗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治回道:“陛下派我前来,看看侯爷有没有需要的地方。”

宋治是太医院唯一和蛊师打过交道的人,一直为皇上办事。今日被派来,帮忙是其一,其二就是确定陆无名的伤势,做个见证。

院子里的三人都清楚曲无觞的脾气,他救人时,最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宋治要和他共事,只怕难度不小。

江瑾年走向曲无觞,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曲无觞从药堆里抬头,横他一眼,不爽道:“来看我笑话呢?”

江瑾年无奈一笑。

曲无觞丢下手里的医术,眼角余光扫向宋治,道:“他们皇帝派来的,最后好是真有本事。”

医学一道,永无止境。

曲无觞知道宫里那位是为了陆无名好,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宋治。

江瑾年见他软和了性子,并没有开心,反倒心下一紧,隐约猜到陆无名的情况不容乐观,曲无觞是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才不赶走宋治。

江瑾年心生感慨,没在这个时候戳曲无觞的伤心处,转移了话题,聊起联姻的事。

曲无觞听罢,伸手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道:“你疯了吗?你是生怕曲落尘不能从云川过来毒哑你。”

江瑾年按住他的手,道:“名义上嫁公主,实际上嫁的另有其人。”

曲无觞回过味来,冷笑两声:“你是真敢。”

江瑾年道:“宗咏没有实权,若他知道曲落尘的下落,不可能不去找他。两国相隔千山万水,边境上还有毒虫瘴气,他想要走过去可不容易。要是幸运真去了,见到曲落尘,一狠心不走了,曲落尘能怎么办?倒不如推他们一把,以大义加身,省得阿猫阿狗在背后蛐蛐。”

曲无觞想了想,江瑾年说的没错,让这段感情师出有名,是对两个人的保护。

“你对曲落尘的事都这样上心,你自己的事呢?”

曲无觞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瑾年摇头,宗聿逼他跨出那一步,他们两个人把那些事说开以后,没了横在中间的阻碍,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真当五年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一样?”曲无觞觉得奇怪,可看宗聿的态度不像是在做戏,他确实为江瑾年考虑,解决了和谈,和江瑾年商量联姻。

曲无觞琢磨了一下,吐槽两句,倒是没有深究。

他现在因为陆无名的事,已经焦头烂额,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宗聿和江瑾年没在将军府用膳,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夜里宗聿还是歇在驿馆,他和江瑾年一个住里间,一个住外间。

第二天要上朝,宗聿起的很早,临走前吩咐驿馆的厨娘给江瑾年炖点雪梨。

江瑾年病未大好,夜里还有些咳嗽。

临近年关,积压的公务要在年前处理完,平日就算是混日子的大臣,这个时候也有事忙。

宗聿在朝堂上听他们一群人七嘴八舌了小半个时辰,一轮交锋休战后,方才有人再提联姻的事。

这一次宗聿没拒绝,说云川愿意和亲,和亲的人选也确定了。

朝臣多问了一句,宗聿说是大祭司,他们多少了解了云川的情况,听到是大祭司,以为云川很重视,心里不免骄傲,嘴上也嚷嚷着不能让云川小瞧了他们。

皇室之中还没定亲的就公主宗微,其余的旁支不是年岁太小,就是嫁出去了。

和大臣的兴奋比起来,一国之君的宗熠直盯着自己胞弟。

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云川的大祭司是曲落尘,那个混球怼天怼地,送公主过去和他联姻,疯了吧?

宗熠没在朝堂上戳穿这事,等到散朝后,他让吕忻把宗聿留下来,问他是什么情况。

“云川国君和我们差着辈,未出嫁的王公贵族年岁相差太大。”吕忻回禀,“宁王是这样说的。”

宗熠气笑了:“曲落尘跟他就不差辈吗?云川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他们送公主出嫁!”

吕忻低头道:“有位公主,年方十四。”

宗熠哽住,公主年岁太小了,他们乐意云川也不乐意。

宗聿见过吕忻就迅速出宫,生怕宗熠反应过来,召他去问话。

朝堂上,有人将联姻的风波传出来,本来没定的人选,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的像是已经确定让宗微去。

这消息自然飘进了公主府,不多时宗微就离府而去,拜访逍遥王。

宗聿下朝后直奔驿馆,路过王府的大门都没进。

江瑾年早早地让人备好膳食等他,见他进门就吩咐下人传膳。桌上都是宗聿爱吃的菜,虽没有王府的厨子做的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用过膳,宗聿和江瑾年在院子里下棋消食。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钻出云层,金色的阳光洒落大地,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江瑾年的棋艺没什么变化,倒是宗聿在棋盘上的布局有了很大的进步,好几次吞吃江瑾年的棋子都是成片拿下。

江瑾年下不过他,便是陪着玩,有些时候落子慢了,定是在走神。

宗聿瞧见了,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还是别了,我怕等下宗咏找不到你。”江瑾年落下棋子,却刚好踩中宗聿给他设的圈套。

宗聿没在缺口上落子,而是把棋子下在不相干的地方,他让的太明显。

江瑾年抬头看向他,道:“我这是被你小瞧了?”

宗聿淡定道:“你只是不擅长棋盘布局,要是换成沙场,落入陷阱的人就说不准是谁了。”

江瑾年笑而不语,棋局未尽,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又拉扯了小一会儿。江瑾年看出宗聿让棋,便不再和他客气,最后破了他的布局,一子险胜。

宗聿愣了一下,复看棋盘,发现自己忽略了江瑾年真正的实力,错让了一步,后面的优势就拉不回来了。

“我错了,就算是在棋盘上,也不能掉以轻心。”宗聿感慨地笑道。

江瑾年把\玩着手上的白玉子,似笑非笑道:“故意让我棋,是想一网打尽?”

宗聿连忙否认:“绝对没有,左右是你我消磨时光,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

江瑾年瞧着他,对这话没全信,他两又不是头一天下棋,之前怎么没见宗聿给他让棋?

宗聿收了棋子,走到江瑾年身侧,俯身道:“下棋不好玩,要不要随我去逍遥王府?”

左等右等不见宗咏上门,他怕事情有变故。

江瑾年放下棋子,看了眼日头,道:“急什么?你得给人一点下决心的时间。”

话音刚落,守在院子外面的侍卫进来通传,有人登门拜访。

二人对视一眼,江瑾年道:“这不就来了?”

宗咏的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侍卫引他进内院,他步伐急躁,上台阶还差点给自己绊了一跤。

他看见江瑾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瑾年哥哥,曲落尘是蛊师,大祭司可能召见他?”

“这是自然。”

“那如果我嫁给大祭司呢?我能见到他吗?”宗咏问道,他眼眶有些红,来见江瑾年之前,必然做了一番心里建设。

江瑾年似有些诧异:“你要嫁给大祭司?可我们说的是公主出嫁。”

“是男是女对云川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你们不忌男子成亲,又有生子蛊,就算我是男人,也没关系,不是吗?”

宗咏眼底闪烁着泪光,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许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生的改变。

他直视江瑾年的目光,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摇摆不定。

他的眼神坚定,神情认真,这一刻他像个合格的哥哥,把那个比他还小的妹妹护在身后。

“小九长那么大,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都郊区的别院,她适应不了你们云川。我不一样,我年少便混迹江湖,风餐露宿,见识过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我的适应力比小九强,我可以和她换。”

宗咏说着自己的过往,属于曲落尘的记忆又闪过心头。他自小离家,对京都没什么留念,从这里换到有曲落尘在的地方,还能为妹妹遮一遮风雨,好像也不亏。

事情按照计划进行,江瑾年原是设计,此刻被宗咏的话触动,心生不忍,提醒道:“你要想清楚,大祭司的年纪和你并不相仿,他要年长许多,而且自身受限,轻易不会离开我们的王都。一旦你嫁给他,你的生活会被拘在那片天地下。”

宗咏心里早有预料,并没有被江瑾年吓退,反而坚定了决心:“我不介意。而且听你这样说,我更不能让小九去。我会进宫去求皇兄收回成命,换我联姻。七哥,瑾年哥哥,你们就当我没出息,我一定要见到曲落尘,哪怕是以联姻的方式。”

这五年的分别,分开的不是只有宗聿和江瑾年。宗咏的爱不得每每想起来,都像一根扎在心上的隐秘的刺,看不见拔不出。

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去联姻,为什么不能是他?起码他有认识的人,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宗咏在心里反复念着曲落尘的名字,这一点执念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江瑾年心疼地抱了抱他,对他保证道:“云川确实不介意是男是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能见到曲落尘。就算曲落尘躲着你,我也能修书一封,让国君押着他去见你。”

宗咏抬头看他,眼底带着泪光,嘴角却带着笑意:“有哥哥这句话,就算大祭司七老八十,我也认了!”

第137章我只是想你了

宗咏进宫面圣, 以自己换宗微,事情成没成没个定数。

江瑾年和宗聿只知道他出宫后被陛下禁足在王府,隔天宗聿就挨了训斥, 被宗熠下旨斥责住在驿馆不合规矩, 让他搬回王府。

宗聿琢磨了一下,大概率是宗熠意识到他在背后使坏, 小惩大诫。

宗聿理亏,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依依不舍地告别江瑾年,他回王府住了两日, 想把圣旨混过去, 却被宗熠安排了很多杂事, 一时忙的没时间去驿馆。

之后朝堂上再论联姻之事, 被宗熠压下,没了下文。

将军府内, 陆无名的医治有了成效,他渐渐地想起前尘,可相应的, 他开始忘记曲无觞和孩子。

他的记忆像是只能二选一, 不能共存。

曲无觞无法忍受他逐渐冷淡的眼神, 把救治的事情交给宋治,找了个得体的理由, 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驿馆。

惊鸿已经是个小大人, 很多事有自己的主见,两位父亲如今的状况他不是没有想过, 看见曲无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唐玉竹不懂, 可他能感受到惊鸿悲伤的情绪,以往闹腾的活泼性子,这两日也安静下来,每天就跟在惊鸿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一双眼睛都快落在惊鸿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之前那个开朗的惊鸿哥哥就被悲伤淹没了。

江瑾年一直留心曲无觞的动静,见他回来就是埋头捣药,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就暂且没问。

这一\夜天寒地冻,江瑾年夜里给唐玉竹盖被子,听见院中有声响,他不放心,起身查看,发现曲无觞独自坐在亭中饮酒。

漫漫长夜,滴水成冰。

江瑾年穿上衣服,披上斗篷走出去。

曲无觞心情不好,白日捣药是不想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事,怕把不好的情绪带给惊鸿。他和陆无名未来茫茫,惊鸿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他不想影响他。

此刻夜深人静,他辗转难眠,等惊鸿睡着了才出来借酒消愁。

江瑾年知道他心里苦,在他身边坐下,道:“我陪你喝一杯。”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我现在焦头烂额,你要是病了,我可没心思管你。”

江瑾年身体不好,戒酒好些时日了,这两天看着身体有点起色,曲无觞可不想他又反复生病。

“一点酒而已,天那么冷,我喝一口暖暖身体总行吧?”

“知道冷就回去睡觉,跑出来吹什么风?”

曲无觞不给,把酒瓶子往一旁挪了挪。夜色下,灯火晦暗,他的神色就像暗处的光影,叫人瞧不清细致的表情。

他嘴上赶江瑾年回去睡觉,心里却是落寞。

江瑾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起身。

曲无觞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起来,他瞪着江瑾年,道:“想笑就笑吧!就算你不笑我,等回了云川,也多的是人笑我。我多傻呀,好好的祭司不当,为了个男人差点被除名。现在人回家了,我还能把他抢出来吗?”

曲无觞说话的时候,神情是冷的,可江瑾年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他就是嘴硬,心里别提多委屈。

“我认识的曲无觞可不是这个样子。”江瑾年道,“他敢爱敢恨,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曾今以为我替他上战场,救死扶伤,就能弥补我留下他的亏欠。可这几日在将军府,我看到年迈的顾老将军,思念成疾的夏夫人,还有一面说着没事,却事事都扛在身上的顾婉清,我才明白,有些亏欠是我不能代替的。”

曲无觞猛灌了一口酒,酒劲浓烈,就像是一把刀子划过心口。

他留了陆无名十四年,那么漫长的岁月,京都的街道布局都不知道改了几遍,说不定属于陆无名记忆中的一切早就不存在了。

他对于这里已经是个陌生人。

曲无觞贪心地觉得,这样他就可以把陆无名留下来。

可实际上不管这里怎么变,只要顾家还有人,他就有家可归,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曲无觞拿什么和这些人抢呢?

更何况陆无名此刻已经不记得他了,他的记忆倒退回十四年前,早已忘记云川的一切。

曲无觞声音哽咽,酒水压不下去那些痛苦,反而让记忆更清晰,痛苦更绵长。

江瑾年坐到他身侧,压住他提着酒坛子的手,把冰凉的酒水从他手中抢下来。

“他忘了就让他再想起来,他现在不记得了,你说这些没用。感情的事,不能你一个人做主。”

“想起来了又如何?想起来了他就愿意和我回云川吗?”曲无觞止不住地苦笑。

将军府如今这状况,除非陆无名愿意走,不然曲无觞没办法狠心劝他离开。

江瑾年语塞,曲无觞只是嘴上凶狠,真让他逼陆无名做选择,他连口都没法开。

夜里风凉,曲无觞身上冰冷,那双手冻的通红。

江瑾年解开披风,将人搂过去:“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不然等回了云川再哭,那才真的要被人笑话。”

曲无觞不要他管,伸手推开他,推第一下江瑾年没动,他又推一下,被江瑾年抓住手。

江瑾年轻拍他的后背,扯了扯披风盖住曲无觞,替他挡了夜里的寒意。

突然涌上来的暖意让曲无觞打了个冷颤,强硬撑起的坚强如同薄冰遇上暖阳,迅速碎裂消融。

他抱住江瑾年,埋在他肩头,眼泪盈眶。

“没良心的臭男人,他要是想不起来,我也不要他了。我堂堂侯爷,还养不起我自己的儿子吗?他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天各一方,和我无关。”

“我才不去求他,我拿得起放得下。”

“等过完年开春了,山雪化了我就带着惊鸿回家。”

江瑾年听着他哭,听着他嘴硬,轻拍他的背安抚,没有附和。

曲无觞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说话的人,而是一个发泄口。他和陆无名纠缠了十四年,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愿意放弃。

他把陆无名送回来,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放下?

他哭一场,闹一场,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重新打起精神面对新的明天。

江瑾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

浓夜里有一抹残月,弯如镰刀,银灰洒落在庭院中,照的一地冷白,更添孤寂。

“江瑾年,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曲无觞和江瑾年靠在一起,两个人静下心来说些悄悄话。

“我不放心你,玉竹和惊鸿始终是不一样。就算有我在前面替你挡了那些异样的眼色,隔绝了别人的窥探,可真正难防的是枕边人,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将刺化作利刃刺伤你。”

曲无觞是因为生子蛊有了惊鸿,江瑾年却是因为身体有异。

曲无觞在宫宴上直言不讳,把那些人探究的眼神都拉到自己身上,大家记住惊鸿的来历,自然不会去深究唐玉竹的身世。

就算他离开以后,大家想起来也会先想到他,再想到江瑾年。

他为江瑾年遮掩,在虞朝的地界上,知道江瑾年秘密的人,只有宗聿。

“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不需要你骂我,我自己就能了结一切。”江瑾年的声音温柔坚定。

曲无觞抓住他的手,道:“我和曲落尘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管将来谁登上帝位,都得承认你这位永安王。”

宗聿公务缠身,好不容易偷的半日闲,溜进驿馆想和江瑾年亲亲抱抱,却被告知他和曲无觞带着孩子出城去上香了。

“上香?”宗聿感到诧异,他站在江瑾年住的院子里,厢房紧闭,驿馆的官员就站在他身后,躬身待命。

驿馆本来就清静,住在这里的人一走,往日的热闹喧嚣全部消失,就显得更孤寂了。

宗聿心里发紧,心跳不正常地鼓动,微妙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来。

他想到江瑾年一言不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也是正儿八经地从大门出府,一点异样都没有,只是再也没回来。

宗聿独自一人置身黑暗,四周就如同此刻一般,安静的只有他的心跳声。

烦躁和戾气涌上心头,他摸着自己的护腕,这是江瑾年送他的礼物,尽管他很小心的保存,但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做护腕的皮革有些旧了,失了光泽。

他想从礼物上找到一点慰藉 ,让自己冷静下来。

驿馆的官员偷瞄他的脸色,壮着胆子道:“他们早上就出门了,估摸着这会儿该回来了,要不你去前厅坐会儿?”

宗聿回头看他,目光阴冷骇人。

他怎么可能会坐着等?当初他就是在家里等江瑾年,等来他不辞而别的五年。

宗聿头也不回地朝着驿馆外面走去,他要出城,他现在就要出城!他只有见到江瑾年才会放心。

官员连忙跟上,一路小跑,直追着人冲到驿馆大门口。

江瑾年和曲无觞上香回来,两个孩子先下了马车,唐玉竹一头撞在宗聿的腿上。

宗聿连忙扶住他,唐玉竹捂着鼻子,皱了一下眉头,看清是宗聿,高兴道:“怪叔叔,你来看我了吗?”

宗聿蹲下身看着他,听见叔叔这声称呼,心里又堵又闷,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玉竹,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爹爹?”

唐玉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下去,没吭声。

惊鸿走上前行礼,唐玉竹摆脱宗聿的手,转身躲到惊鸿身后。

宗聿慢慢站起身,曲无觞道:“这是在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宗聿压下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目光落在江瑾年身上。

他走的比几人慢,落在后方。

曲无觞哦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进门,把空间留给宗聿和江瑾年。

驿馆的官员识趣地跟着他退下。

江瑾年看见宗聿,神情松快,大概是猜到他今天是找机会来驿馆见他,面上忍不住带出两分笑意。

“我不知道你今天得空,所以陪曲无觞去了一趟城外的寒山寺。”

江瑾年的话还在嘴里没说完,宗聿就把他拽入怀中,他紧紧地搂着他,因为害怕他离开而不安的心跳渐渐地平稳下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想说别走。

他想问江瑾年还会不会不辞而别。

他恨不得把人囚禁起来,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以为江瑾年在这里,他就走出五年前的阴影,可事实是他还困在那片黑暗中。

他站在院子里,四周静的可怕,恐慌蔓延,他不敢停下脚步。

此刻抱住江瑾年,嗅到熟悉的气息,他才惊觉手脚僵硬,浑身冰凉。

“怎么了?”江瑾年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焦躁,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宗聿把人抱的更紧,咬牙止住心里盘旋的不安,道:“没有出事,只是我想你了。”

江瑾年面上微臊,轻声道:“我也想你。”

说完想起这会儿还在大门口,不得已推了推宗聿的手臂,道:“进去说。”

宗聿放开他,江瑾年牵着他进了驿馆,和他说起今日出城的见闻。

上香是其次,主要还是陪曲无觞散心,陆无名的状况时好时坏,曲无觞跟着意志消沉。

宗聿静静地听他说话,目光一直凝在他的脸上,舍不得移开。

江瑾年发现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停下脚步端详宗聿的脸色,握着他的手道:“你不对劲,是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宗聿在心里安慰自己,眼下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和江瑾年把一切都说开了,没有隔阂,他不会再离开。

他回来了,他在乎他,他和他分享生活。

宗聿掸去江瑾年身上沾到的香灰,克制情绪,镇定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要去军营一趟,可能需要出城几日。”

今年打了胜仗,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有赏,他们能够过个好年。

江瑾年以为他在相邀,笑道:“舍不得我?可我不能陪你去,我现在是永安王。”

宗聿嗯了一声,他知道的,他也不是来找江瑾年陪他,只是来告诉他一声。

不曾想被那个空院子吓到了。

宗聿鼻子发酸,眼眶泛红。他微微仰头,止住心底的酸涩,委婉道:“今年要不要一起守岁?”

江瑾年略微沉吟,道:“好。”

前朝会在年前把积压的事情办完,想来联姻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只要联姻的旨意下来,江瑾年就算完成了唐载雪的嘱托。

届时,他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陪自己想陪的人。

第138章是你们让我有机可乘

宗聿去军营后, 江瑾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他除了注意将军府的动静,还联系了以前的旧人, 让他们密切关注京都官员的动向。

柳尚书被禁足在家, 不见得就是个安分的,他不能上朝, 但还有能上朝的党羽。

江瑾年无意在这个时候和人结下死仇, 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些人不能妨碍他。

和谈和联姻必须成。

宗熠召见了江瑾年一次, 让他带着唐玉竹和惊鸿进宫。

到了宫墙之内,宗熠没有和他聊正事, 倒是问了不少关于孩子的事, 看起来像是想了解两个孩子, 才叫他进宫一般。

江瑾年沉得住气, 宗熠不提他不问。他们在宫中用膳,眼看该出宫了, 宗熠才提起往事。

“当年曲落尘要带你走,我没有阻止,这些年我和曲落尘一直有书信往来, 也知道你在云川, 但我从来没跟小七提过, 你可知其中缘由?”

两个孩子在暖房里赏花,江瑾年和宗熠站在外面的连廊上。

江瑾年道:“陛下知道我的身份, 自然也知道我这个身份带来的潜藏危险。你这样做是为了护着宁王, 以免他日后遭人口诛笔伐。”

宗熠目光冷冽,道:“这只是其一。”

身份的阻碍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解决, 比如江瑾年正在做的和谈。

宗熠当时推波助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相信江瑾年明白他的意思。

江瑾年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 面上泛起苦涩:“陛下是怕他无后。”

从替嫁风波开始,宗熠对江瑾年的不满只有一点,那便是御医诊断他不会有孕。

站在宗熠的角度,父皇走了,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需要人管。

除了成亲的五妹和六弟,其他人均不省心。

宗樾恋慕纪凌,为了纪凌辞了要职,甘愿去管理宗政院,宗熠不好强迫他。宗咏常年漂泊在外,一回京都被念叨只想着跑路,甚至不过年就走,宗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年岁小,撒撒娇可以躲过去。

宗聿处在中间,是成亲的不二人选,宗熠让他做戏,结果他假戏真做,不听劝告。

宗熠看着这种局面又怎么会不糟心?

宗聿和江瑾年是因为错误才被捆在一起,宗熠不相信他们的山盟海誓,才想试着拆一拆。

要是拆开了,这个错误就会被纠正。要是拆不开,他也只能将错就错。

幸运的是当时想棒打鸳鸯的不止他一个人,所以他当时拆的很顺利。

只不过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未来的这一天,他还得亲手把这根剪断的红绳重新系上。

宗熠对江瑾年的回答并不满意,道:“他要是喜欢孩子,可以从宗亲里过继。真正促成这个局面的是欺骗,是你们的相互隐瞒,让我有机可乘。你看,感情就是如此的经不起挑拨。”

关于子嗣,宗聿从一开始就在给宗熠做心理建设,宗熠反而没那么在意。

他见过宗樾对纪凌的执着,是一起历经生死后的日久生情。相比之下,宗聿和江瑾年的感情来的快,看似轰轰烈烈,却缺少最基础的信任和坦白。

他们爱着的是隐瞒后的彼此,没有正面直视过存在问题。

宗熠和曲落尘甚至不需要花费力气,就能让他们自己放弃。

江瑾年听的心头一颤,有些问题自己知道和被别人点出来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们相爱是真,隐瞒也是真。

宗熠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想他明白,他和宗聿之间的问题所在。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说相爱,就能够白头偕老。

宗熠认真且严肃道:“你这一次回来,是真的想好了吗?”

江瑾年看向唐玉竹,那孩子玩累了,这会儿正窝在惊鸿怀里。

宗熠注意到他的视线,又道:“不是因为外力妥协?”

江瑾年收回目光道:“回来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唐玉竹是他的孩子,不是他拿来做选择的借口,他不会蠢到因为孩子而妥协。

宗熠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厉的神色松动,缓和语气道:“既然如此,宗家不会亏待你。天色不早了,带孩子们回去吧。”

宗熠说不会亏待,却没具体指是什么事,江瑾年出宫后,一连几日,宫里宫外都是毫无动静。

江瑾年沉得住气,平日除了教导孩子们,就是陪曲无觞聊天。

陆无名的病情起色不大,曲无觞已经没那么伤心了,他把事情交给宋治,这两日也不捣药,转而收拾行李。

“你这是做什么?”江瑾年怕他脾气上来了说走就走,随口道:“你是准备丢下我跑路吗?”

曲无觞看他一眼,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分类整理,道:“现在是我丢下你,过两日就该是你丢下我了。没义气的家伙,重色轻友。”

“冤枉,我怎么就重色轻友了?我连行李都没动。”江瑾年在窗边坐下,这里通风好,光线明亮,细碎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朦胧生辉。

曲无觞停下收衣服的动作,没有继续和他贫嘴,解释道:“我不走,就是收拾一下陆无名的衣服。”

陆无名现在住在将军府,将军府不会短他吃穿用度,他的行李就没动。

曲无觞今早拿衣服时,发现他和陆无名的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他们平日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现在曲无觞的心境发生变化,就想着整理一下,把他的东西挑出来。

“他要是还用得上,我会派人给他送去,他要是不需要了,留着也是碍眼。”

曲无觞强迫自己走出来,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只不过陆无名和他之间,就像这堆纠缠在一起的东西,清理清楚的过程,就是在把对方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抹掉。

江瑾年见他在钻牛角尖,无奈地摇头。

窗外细雨绵绵,冷风呼啸。

他们两个人说话间,唐玉竹提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进来,惊鸿跟在他身后,让他跑慢点。

唐玉竹把宣纸铺在江瑾年的膝盖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字,江瑾年勉强辨认出是几个名字。

唐玉竹蹭了一手的墨毫无察觉,往衣服上擦了擦,指着宣纸上的名字道:“这是爹爹,这是我,这是哥哥,这是伯伯。还有这个,这个是怪叔叔。”

唐玉竹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道:“这都是我写的,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歪七扭八的字迹像是蚯蚓爬满了宣纸,如果江瑾年以一个成人的眼光来看,这字委实让人夸不出口。

但唐玉竹是孩子,在孩子的眼里,他能完整的写完这些笔画,已经很厉害了。

江瑾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把宣纸折了折,放在桌子上,将唐玉竹抱在怀里:“玉竹一直都是最棒的。今天是谁在教你写字?”

“是哥哥。”唐玉竹看向惊鸿,眼神亮晶晶地,像是藏了小星星,崇拜道,“哥哥写的很好看,哥哥也很棒。”

惊鸿走进屋,递给江瑾年打湿的帕子,汇报唐玉竹的学习情况。

唐玉竹启蒙后,每天都会识字学习。一开始就记一两个,现在已经会背一些短小的诗词。

江瑾年给唐玉竹擦手,白色的帕子很快染成墨色,唐玉竹许是知道脏,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他眼神乱瞟,视线落在曲无觞身上,问道:“曲伯伯在做什么呀?需要玉竹帮忙吗?”

江瑾年给他解释道:“伯伯在收拾东西,你还小,你不会。”

“收拾东西?”唐玉竹反应了一瞬,他的印象里只有出门才需要收拾东西。

他看着江瑾年,有些惊讶道:“我们要走了吗?不在这里住了吗?”

江瑾年还没回答,曲无觞先开口道:“对啊,我们要回家了。玉竹不想回家吗?你出来那么久了,叔叔伯伯他们肯定很想你,你不想他们吗?”

唐玉竹的神情呆滞了一瞬,一旁的惊鸿也倍感诧异。

曲无觞还在胡说八道,拿两个小孩寻开心:“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要是走的快,还能赶上元宵。玉竹去年不是说想要一匹小马驹吗?今年说不定舅姥爷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唐玉竹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他想要小马驹,也想叔叔伯伯,婶婶姑姑还有舅姥爷,可是他还没有和另一个爹爹相认呢。

江瑾年见玉竹不高兴,制止曲无觞的玩笑:“你别逗他了,他会当真的。”

小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是真话假话,只要他听见了,那就全是有依据的存在。

一旁的惊鸿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父亲真的要走。

江瑾年把手里的帕子叠了叠,还给惊鸿道:“我让小厨房给你们两个人做了糕点,你们看了一上午的书也饿了,去吃点。”

惊鸿点头,唐玉竹从江瑾年身上跳下来,自然地牵上惊鸿的手出门。

曲无觞看着他两出去,心情复杂道:“看来玉竹在这里适应的很好。不再是一提到家里就掉金豆子。”

“那是因为你们也在这里。”

江瑾年了解儿子,他这些日子跳上跳下都有惊鸿陪在身边,要是惊鸿走了,他肯定会大哭一场,甚至是闹脾气。

离别从来不是轻松的话题,哪怕两个人没有直白地点出来,那股淡淡的忧伤还是游走在空气中,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曲无觞才重新起了个话头:“宗聿该回来了吧?怎么视察军营去那么久?”

江瑾年道:“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你上次进宫,他们陛下是怎么说的?联姻这件事他到底同不同意?还有你和宗聿,要重新成亲吗?”

曲无觞收拾完陆无名的行李,走到江瑾年身边坐下。

虽说江瑾年和宗聿的事心照不宣了,但毕竟身份有变,曲无觞还是希望他们重新商议一下婚事。

江瑾年轻摇头,他估摸着宗熠要等宗聿从军营回来,才会下旨意。

曲无觞嘀咕了一声磨磨唧唧。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出去找惊鸿,就看见外间的侍卫匆匆而来,禀告道:“侯爷,将军府派人过来传信,陆大人又犯病了,宋御医束手无策,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第139章永安王世子丢了

陆无名病情恶化, 曲无觞慌了神,不过也就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 拿上自己的药箱, 给江瑾年交代一声,叫上惊鸿前往将军府。

唐玉竹看着他们离开, 眼珠子一转, 把桌上的糕点往身上斜挎的小包里一放, 跳下凳子,跟着追上去。

门口的侍卫瞧见了, 喊了他一声, 唐玉竹回头道:“我也要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侍卫看着他追上惊鸿才收回视线, 回来告知江瑾年。

“没关系,由他去吧, 将军府有人照顾他。”

唐玉竹对将军府还算熟悉,江瑾年并不担心。

他走出房间,抬头眺望天际, 阴沉的天色看的人心头发闷。

曲无觞这一去便折腾到傍晚, 回来时整个人异常疲倦, 惊鸿跟在他身后,眼里满是担忧。

江瑾年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让他暖暖身体驱寒, 关切道:“情况不好吗?”

曲无觞接过茶杯,他在凳子上坐下, 单手撑着额角道:“和往常大差不差,我只是消耗了太多精力。”

陆无名没犯病的时候想不起来曲无觞, 现在犯病了就只认曲无觞,曲无觞陪在他身边折腾了一下午,再好的精力也被折腾耗尽了。

他这会儿只想躺床上眠一眠,又觉得时辰还早,这会儿睡了要是半夜醒来,夜深人静,他心中牵挂陆无名,长夜难熬,倒不如晚一点再睡。

曲无觞喝了口热水,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道:“玉竹睡了吗?怎么没瞧见他?”

江瑾年一震,惊慌道:“玉竹不是和你去将军府了吗?”

曲无觞愣住:“没有啊,他没和我出门。”

惊鸿也道:“我走的时候,他在小厨房。”

三人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不对劲。

江瑾年心底一颤,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起身把门口的侍卫叫进来问话:“你确定你是看见玉竹跟着侯爷他们一起离开的吗?”

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实道:“是。”

站在他的角度,唐玉竹的确追上了曲无觞和惊鸿,只是他走在最后面,没有惊动前面的两个人。

曲无觞坐不住了,他虽着急,但不至于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连唐玉竹跟着他出门都不知道。

“我们上马车前看过,玉竹不在我们身后。”曲无觞安抚江瑾年,道,“你先别急,惊鸿,带人去问问驿馆的官员,今天下午有没有看见玉竹。”

侍卫说江瑾年就在曲无觞他们身后,这个距离很近,曲无觞上马车前不可能看不到,除非唐玉竹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出门,他虚晃了一下,骗过侍卫。

驿馆有房门,不会轻易把一个小孩放出去。

惊鸿立刻带人去问,不敢耽搁。片刻后,他带人回来,面色难看道:“驿馆的人说玉竹和我们前后脚出门,他们以为是跟着我们走的,就没太在意。”

看孩子的人多了,时常会有一种孩子有人看着的错觉。但实际上,稍不注意,盯着的人晃了个眼,以为其他人看着,反而容易忽略潜藏的危险。

唐玉竹一向听话,聪明机敏,不需要大人费心,所以侍卫和江瑾年才没有疑心他跟着曲无觞他们出门。

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驿馆,就算真的是因为没跟上曲无觞的脚步,也会退回来,而不是跑出去。

江瑾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无论他如何安抚自己,心里还是慌了神。

唐玉竹已经走了一下午了,今天还下着雨,外面阴风阵阵,他就穿了身锦袍,没带披风,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京都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少,这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唐玉竹凶多吉少。

江瑾年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身体发抖。曲无觞一面安抚他,一面安排人手出去找,马上就要天黑了,黑夜会加大找人的难度,必须抓紧时间。

惊鸿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出门,驿馆的官员反应过来出事了,派人来问清楚情况,顿时吓的面色发白,把驿馆的人也派出去,第一时间将事情上报。

云川的侍卫不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们找起来难度很大。

江瑾年镇定下来,要了一匹马去宁王府,曲无觞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赶到王府敲门,天色昏暗,门房好半天才看清是江瑾年,有些诧异,以为他是找宗聿,道:“我们主子去城外军营了……”

“我不找宗聿,敛芳公公在吗?”江瑾年说完,顿了顿,又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连忙把门打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江瑾年挡在外面。

江瑾年快步进府,几乎是一路疾驰,走的飞快,曲无觞险些没追上。

府上的人见了他,惊讶不已,机灵点的已经跑去找敛芳。

敛芳很快出门相迎,见江瑾年神色焦躁,身上弥漫着浓烈的不安,他心下一紧,面上笑意微敛,关切道:“永安王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瑾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线还是有些颤\抖:“玉竹不见了,他借着曲无觞出去的空档,离开了驿馆。宗聿不在,我的人手不熟悉京都,能否请公公调人手协助?”

敛芳大惊失色,片刻都不敢耽搁,问清楚唐玉竹失踪的时间,立刻安排王府的亲兵出去找人。

江瑾年看着兵卫鱼贯而出,心头沉甸甸地,他不敢停留,谢过敛芳,一阵风似地出了王府,翻身上马,开始沿街寻找。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驿馆的消息。宗熠召大臣议事,消息先到了吕忻手上。

吕忻看见是分管驿馆的暗卫,一开始还以为不着急,准备压一压,等宗熠说完正事再回禀,他先问了暗卫情况,听完着实吓了一跳,不敢拖延,迅速上报。

“陛下,驿馆刚刚送来消息,永安王世子走丢了,丢了快一下午了。”

宗熠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怒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消息才送来?”

吕忻连忙道:“驿馆那边说是小世子借了平阳侯的名头出去,他们以为他是要跟着平阳侯去将军府就没太在意,一直到平阳侯从将军府回来,他们才知道世子丢了。”

“胡闹!他们是怎么看孩子的?”宗熠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下令道,“卫淮,立刻把凌霄阁的精锐派出去找,再派人通知宁王,让他在城外搜寻。”

唐玉竹丢的突然,殿内前来议事的大臣面面相觑,刚才还争的有来有回的他们,此刻安静地缩成一团。

京都的夜色因为唐玉竹的失踪,陷入了不安和躁动中。

驿馆,宁王府,凌霄阁三方先后行动起来,这样的大动静,那些耳聪目明的大人们,很快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搅起这场动荡的唐玉竹,此刻正窝在小福子怀里,拿出提前备好的点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小福子拉着缰绳,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他揉了揉鼻子,看着怀里的唐玉竹,心情明媚道:“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殿下要是看见世子,一定很开心。”

唐玉竹吃着点心,安静下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几分不安。

他今天听到曲无觞说要走,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告诉宗聿,他知道他是父亲,他这次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他。

看到曲无觞出门时,唐玉竹的脑袋瓜灵光一闪,跟在曲无觞的身后溜出来。

他原本是想去王府,他记得王府和将军府隔的很近,可是他忽略了自身的小短腿,很快就在人群中失去方向。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头发,他正沮丧时,看到了巡逻的官兵。

他在云川的军营里待过,江瑾年和曲无觞都带过兵,所以他对官兵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和敬畏,下意识地去找他们问路。

也是他运气好,撞上的是带队的小福子。

小福子瞧见他眼熟,又想起敛芳给他提过的小世子,多了个心眼,问了具体来历,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玉竹怕小福子把他送回去,说自己出门时江瑾年知道,他就是想找宗聿,问小福子能不能带他去王府。

小福子告知这几日宗聿不在府中,而是在军营,要见他就得出城,劝唐玉竹回去。

唐玉竹不肯,他这次回去,江瑾年肯定看的严,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他说着说着挤出两滴眼泪,央求小福子带他到军营,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宗聿。

小福子看见他哭就束手无策,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排他在营房休息,下了值就带他出城。

今天的天气不好,一直阴雨绵绵,小福子为了不让唐玉竹颠簸受累,走的官道,速度并不快。如此一来,增加了前进的时间。

等他们到军营附近,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黑暗中看过去,军营内灯火通明,大军在校场集合。

小福子和门口的守卫认识,有些诧异道:“这么晚还有训练?”

守卫摇头:“不是训练,听说是出事了。你怎么来了?”

小福子暗想来的不凑巧,但都到这里了,不可能不进去,道:“我来找宁王有事,可能行个方便?”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若是往常,他们放小福子进去也没什么,可今天情况特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冒然放行,而是让小福子等一等,另一人进去通传。

唐玉竹抓着马鞍,扁了扁嘴。

天色黑透了,他心里开始有些担心,要是曲无觞忙完了不在将军府留宿,爹爹肯定会发现他偷溜出府。

通传的守卫进去好一会儿,他还没出来,宗聿先带着一队人手骑马出来。

小福子在马背上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宗聿身上穿着软甲,腰挎宝剑,面色阴沉如水。

小福子尚未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唐玉竹先开口叫起来:“爹爹!”

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这一声爹爹叫的十分清晰。

宗聿一震,凌厉的视线扫过来,看清唐玉竹的模样,阴沉的脸色瞬时缓和,但那点松快之意还没涌上眉梢,又演变成了薄怒。

“小福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宗聿皱眉问道,话里有两分审问的意思。

小福子把他是怎么捡到唐玉竹,唐玉竹又是如何央求他出城一事说出来。

宗聿骑着马走到两人跟前,长臂一捞就把唐玉竹抱过去。

唐玉竹顺势抱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等宗聿开口,便先道:“父亲,你不要怪这个哥哥,是我要他带我来的。”

唐玉竹见宗聿眉头紧锁,面色难看,自知有错,不忍连累别人,把过错揽过去。

宗聿盼了多日的这声爹爹在这种情况下从唐玉竹的嘴里说出来,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早在小福子把人带来之前,凌霄阁的探子先快马加鞭从小路赶来军营,带来唐玉竹走丢的消息。

宗聿听清楚的那一刻,心脏骤停,无数不好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侵蚀他的理智。他连训练都没搞完,这会儿是要带人去找唐玉竹。

不曾想刚踏出军营,闯完祸的唐玉竹就出现在他眼前,上来先喊他爹爹,让他不能发火。

宗聿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在唐玉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收着力道,声音响,但是不疼。

“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唐玉竹,你长本事了,现在都学会偷偷跑出来了?”

唐玉竹捂着屁股,瞪大眼睛看着宗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爹爹怎么会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是和曲伯伯一起出门的。”唐玉竹试图狡辩。

宗聿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唐玉竹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以为他是在夸自己。

宗聿一愣,心头的火气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弄的有点潮。

唐玉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因为路上有风有雨,他躲在小福子的披风下面,这会儿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潦草,又有点狼狈。

宗聿那高悬的不安冲到顶峰,在心底呼啦啦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后,终于舍得落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脑子里拉直的弦缩回去,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着急聚齐的精神气散去,四肢发软。

他紧紧地抱着唐玉竹,剧烈的心跳平息,想骂的话没舍得骂出口,只是严厉道:“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唐玉竹仰着头,道:“因为我要走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你,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宗聿失而复得的心情还没缓和,就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唐玉竹道:“曲伯伯今天在收拾行李,爹爹也在。”

唐玉竹推开宗聿,和他拉开距离,很认真地盯着他,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父亲,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可我不能认你,我要是认了你,爹爹会伤心的,我不要爹爹伤心。”

第140章你让我如何信你

唐玉竹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和惊鸿还是有些不一样, 惊鸿有两个爹爹,外人就算闲话,也不敢大声叫嚷。

可是他不一样, 他只有江瑾年, 江瑾年独自生下他,养育他,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 他捡外人的话问江瑾年, 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面对他的追问,江瑾年总会露出落寞的一面。

起初江瑾年并没有说实话, 而是编了个谎言 , 告诉他娘亲生下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会在夜里守护他。

唐玉竹信了, 可外人不依不饶,他们搬弄是非, 造谣生事。

唐玉竹听的多了,心里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他还是知道了真相, 原来生下他的就是爹爹, 另一个父亲和他们相隔很远很远。

那些人不喜欢爹爹, 就拿另一个父亲的事来攻击他。

唐玉竹知道,因为另一个父亲, 爹爹受了很多委屈。

那个时候, 他心里想知道另一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又害怕另一个父亲的出现, 带给江瑾年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攻击谩骂。

他的心更在意江瑾年。

眼看着他要来京都了, 曲无觞和曲落尘才和他提起宗聿,他们说,他和宗聿长的很像,如果见面了,他一定会认出来。

果不其然,在他们相逢的那一天,哪怕宗聿很凶,唐玉竹还是感到亲切,他看着宗聿,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另一个父亲。

“我喜欢叫你怪叔叔,如果你只是怪叔叔,就不会有人骂爹爹了。”

唐玉竹被宗聿用披风裹在怀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他说着云川的过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眼里闪烁着泪光。

江瑾年要生下他,不仅要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还要面对云川政敌的痛诬丑诋。

他们不会因为唐玉竹是小孩子就收敛,在唐玉竹的心里,另一个父亲不是避风港,而是江瑾年痛苦的来源。如果没有他,江瑾年反而会少些风雨。

他叫宗聿怪叔叔,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江瑾年。

“不过我现在要走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都知道,我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你。”

唐玉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爹爹不让哭的,他不能哭。

宗聿带着人马赶回京都,马蹄疾驰,路上有些颠簸。

他把唐玉竹护在怀里,听到这话,冷着脸问他:“只是看到我就够了吗?玉竹,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唐玉竹犹豫道:“爹爹只有我。”

“他怎么会只有你呢?他还有我,只是他又不要我了。”

宗聿的声音低下去,面上满是自嘲的苦笑。

他以为江瑾年已经放弃离开的念头,真的愿意留下来和他白头偕老,却不想又是一场不辞而别的骗局。

他总用寻常来掩盖自己的离去,仿佛是不经波澜的湖水,清风留下一点涟漪,自以为是深刻的痕迹,却不想转瞬就恢复平静。

宗聿忍不住怀疑,江瑾年真的爱过他吗?在他的心里,自己算什么?说好的约定一次次的食言,只留他不安地困在原地。

夜里的雨总算是消停了,江瑾年走完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没有唐玉竹的身影,其他人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不安已经达到顶峰,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没有粗心大意,问过侍卫后去看一眼,也不会让唐玉竹走丢。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时间越长,搜寻的难度越大,唐玉竹还在不在城里都很难说。

江瑾年的心情跌入谷底,他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侧昏暗的烛光落在带着水渍的地砖上,映出一片暗红。

江瑾年走着走着,蹲下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唐玉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他从猫那么大一点,养大成如今的模样,付出的爱和心血远比寻常。现在人丢了,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有些后悔把他带来京都,如果是在云川,他跑出去玩,不仅家里会留神,左邻右舍都认得他。要是玩的远看不见人影,问一问附近的摊贩,也有人能提供消息。

他熟悉云川的都城,都城的人也熟悉他,不似京都,这里对他而言太短暂,太陌生。

江瑾年哭了好一会儿,擦干泪水,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城里没有,他就去城外找。

江瑾年牵着马掉头,刚走出这条街,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城外奔来。为首之人看见他,纵马径直冲到他面前。

夜色昏暗,火把在冷风中摇曳不稳,光晕跳跃,很久才重新聚焦,照亮这一方天地。

宗聿拉住缰绳,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怎么也想不透江瑾年的心思,不安和又要被抛下的委屈愤懑灌满胸腔,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可这一刻,看见江瑾年哭红的眼,他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宗聿。”

江瑾年看清来人,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鼻子发酸,声音哽咽。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宗聿无疑是避风的港湾。

宗聿扯了扯自己的披风,露出掩在其下的唐玉竹,冷笑道:“我突然回来,阁下很失望吧!”

唐玉竹看清爹爹难过的样子,知道闯了大祸,往宗聿怀里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决心面对。

他从马背上下去,冲到江瑾年面前,张开胳膊抱住他的腿,轻声哄道:“爹爹,我回来了。”

江瑾年看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俩,还没来得及深究宗聿的话和态度,积攒的担忧和伤心先如决堤一般,眼眶盛不住泪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蹲下身紧紧地抱了一下唐玉竹,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拉着他转圈检查,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绷紧的神经松懈,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江瑾年又哭又笑。

唐玉竹见不得江瑾年伤心,小脸皱成一团,伸手给江瑾年抹眼泪。

“爹爹不要哭,玉竹没事,玉竹只是去找父亲了。”

唐玉竹的眼睛很快就红了,泪光已经在眼底闪烁。

哪怕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刻看见江瑾年着急的样子,他也开始害怕。

江瑾年听到关键信息,知道唐玉竹确实是自己离家出走,惊魂未定之下,还是被唐玉竹气到了。

这几个时辰里他牵肠挂肚,走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想遍了各种可能,难过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害怕一闭上眼就是各种不好的消息。

他为此备受煎熬,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又怎料唐玉竹是有目的的走出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江瑾年压着怒火,严肃地看着唐玉竹,厉声道:“唐玉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跑出去?”

唐玉竹知道错了,江瑾年很少这样和他讲话,他吓了一跳,以为江瑾年是不爱他了,心里禁不住泛起委屈。

他转头看向宗聿,露出求助的眼神。

江瑾年道:“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唐玉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可以离开大人的视线?”

唐玉竹不说话,背着小手,低着头,眼泪落在衣服上。

江瑾年训斥他,也和他讲道理,他一个人跑出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今天是他运气好,可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好运。

宗聿看着听着,翻身下马,走到唐玉竹身后,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唐玉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下意识地往他那边躲,寻求庇护。

江瑾年以为他是过来撑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道:“他做错了就该受教训,你别想着救他。他这次不吃教训,下次还敢再犯。”

宗聿神情阴鸷,阴阳怪气道:“我抛夫弃子,还早死,现在应该安安静静地在坟地里躺着,可不敢救。”

江瑾年还在和唐玉竹讲道理,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宗聿。

宗聿也盯着他,那张俊朗冷硬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般的冷笑:“永安王,你这次又准备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你要走?是等你出了京都的地界,还是等你出了虞朝的边境?”

江瑾年一脸困惑:“谁要走?”

宗聿道:“你还要骗我吗?玉竹都已经告诉我了,你和曲无觞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江瑾年怔愣了一瞬,猛地反应过来唐玉竹是把曲无觞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他们要走,这才偷溜出去找宗聿。

难怪宗聿一脸受伤的神色,他定然是以为江瑾年又在骗他。

“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江瑾年有些惊讶。

宗聿往前一步逼近他,神情痛苦:“你让我如何信你?当初不辞而别的是你,轻毁承诺的也是你。”

宗聿在指责,可他的声音里透出的不是怒火,而是不安。那份对离别的恐惧隐藏在冷酷的外表下,把他伪装的平静蛀成千疮百孔,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江瑾年未曾想过这一点,他心里蓦地一痛,呼吸微滞,解释道:“我不走。”

为了让宗聿安心,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走,曲无觞收拾的是你表哥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