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师自通明明自己想,还要她主动。……
领口的酒渍,随着体温在蒸发,留下的微醺麦芽香将衣衫浸得湿漉漉的,有些发黏,随着胸膛的起伏越发令人感到浮躁。
晏乐萦一眼撞入季砚那双眼尾殷红的桃花眼,如此漂亮的眼睛,眼形微微上挑,澄然色泽像是纱幕之外的湖水,不停荡漾。
她想不明白,想往后逃。
她不知道为何季砚分明晓得了酒里被人下了药,还非要喝。
还要她一起喝。
喉咙仍在发麻,晏乐萦无意识张唇,试图从麻痹焦躁的感受里脱身,又将头往后仰去,想换个方向逃脱。
才侧着身要往前爬,扣在她细腰上的手蓦地发力,牢牢搂住她,季砚倾身而来。
她娇呼一声。
这下形势变得更加微妙尴尬,她侧着腰,滚烫大掌将她整个捞进他怀里。
几乎是被全然压制住,男人火热的唇覆上她莹润的耳廓,他语气莫测,又有一丝微妙轻讽,冷呵着:“原来,他们还是更信你啊……”
什么?
谁?
晏乐萦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随着季砚的轻喃,原本冷淡的梅香也变得浓郁,温热气息流连在后颈处,一下荡开难以言喻的酥麻。
忍不住扭动腰避开,怎知这在季砚看来更是故意点火,他幽邃的眸沉下,稍稍使力,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就被他抬起,晏乐萦被整个翻过身,仰面对着他。
再次撞入他眸中,淡色云水蓝的纱幕倒映在他漆黑的瞳色间,却化不开那点躁热。
反倒像一潭被搅乱的静水,变得浑浊,浮动欲光,更像一张沉沉交织的网,让无意与他对视的人就这样被网缚住。
忽然,季砚撑开胳膊,捏住了她的脸。
“陛下……”晏乐萦颤颤巍巍开口,在贴近的热度熏染下,被迫抬高脖子与他对视,却更令人感到羞赧躁郁,越发口干舌燥。
她不过喝了一口就这样了,季砚呢?越是这样去想,五感变得越发敏锐,她神色一僵,察觉到身前某处异样。可偏偏他的眸仍旧深邃,涟漪虽越发盛,也无法将那团墨色完全搅开。
他正认认真真打量着她这张娇艳的脸庞,压下内心的悸动,端详得十分仔细,却也冰凉,与他外在仿佛要烧起来的火热身躯完全不同。
今日,晏乐萦似乎有意低调,特意着了件浅淡的月白衫裙,内里也是苍葭色的素纹小衣,半遮半掩婀娜曲线,乍看极为朴素。
莫说宫妃,连高阶的宫女都能穿得比她艳,甚至她给自己的侍女都簪了两朵珠花。
若是平常,这个对容貌极为在意的小骗子,怎会容忍自己如此素净出门?
可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足够昳丽的容貌已压过所有素雅的装扮,越是淡色,越衬得她的脸颊明艳动人,如明珠生辉,甚至更叫人的目光忍不住凝注在她的脸上。
更遑论她此刻双颊含羞,如冬日雪地里飘落的一抹飞红,更像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支清艳的梅,美得动人心魄,又妩媚妍丽。
“疼、疼……”
晏乐萦只晓得季砚捏着她脸的手越发重,她忍不住蹙起眉
尖,盈盈明眸中,也盛起委屈的水光。
“陛下,有话好好说,先起身再说。”她娇声嚅嗫着,眼中越发晶莹,迷朦了她原本清婉的眉目。
季砚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她夸赞别人时的温声细语,一样细软得如同能掐出水的嗓音,却与此刻的故作娇声完全不同。
为何?
对着别人就能坦诚真切,许多年后再见他,却是这样的虚与委蛇,装腔作势?
是不是因为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控?觉得他仍会轻易对她心软,任她肆意践踏,以至于自己连一丝真心都懒得流露?
季砚忍下心中暗火,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
但未等晏乐萦松口气,他就再度将那只大掌伸向了她的眉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眉眼,带上些许力度,如施压,似惩罚,一寸寸抚过杏眸、翘鼻,以及她那微张着的娇艳欲滴的唇。
与此同时,他沉下来呼吸,问她,“晏乐萦……倘若没有这张漂亮的脸,你该如何自处?”
没有这张娇艳无比的容貌,她还能这样轻而易举吸引他的目光吗?她还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别人的爱意吗?还能,以此为傲,继续挑。逗、引诱一个又一个男人为她沉沦吗?
与其说问她,不如说,季砚在自问。
晏乐萦浑身一僵,听出男人气息里的低呵,咫尺之距里,这般沉着声的责备,清晰至极。
这话是何意?
如他所言的漂亮至极的脸蛋蓦地白了,连带着因媚。药染上的不自然的薄红也尽数褪去,她颤栗起来,怕极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该不会要毁她的容吧?
是故她挣扎得越发激烈,可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让季砚越发觉得烦躁,扭动的娇躯贴着他,与他的体温一般火热,却又那般柔软,好似掐一把就会融化在手中。
永远没有一点真诚,这般的虚情假意只让人想要狠狠惩罚她,让那点虚假的泪光滑落,染上更加情真意切的婉转低吟。
喉结一滚,季砚扣住她的脸,倏然咬上她娇嫩如玉的脸。
薄唇衔住她微凉的眼皮,舔。弄、厮磨、啃噬,晏乐萦只感觉眼前一黑,细细密密的酥。麻与刺痛荡漾。
她抖得更厉害,生怕对方一个不注意真咬出血来,不顾横在她腰间的手,想要疯狂往后退。
可对方并不想放过她,湿润滚烫的唇流连至她翘挺的樱鼻,加重了力道噬咬。
这下晏乐萦更是吃痛,眼眸酸涩,盈润水光在眸中闪烁,才滚落泪珠,又被掌控着她身躯的男人吻尽。
泪水与残留的酒气又随着他的薄唇渡进她唇间,这个吻更是来势汹汹,势必要撷取她口腔中所有的空气,肆意地顶。撞,蛮狠又恶劣。
即将窒息的痛苦激起了更强劲的反抗欲,混乱间,玉盏又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晏乐萦往水榭台的红柱边靠。
可她挪动一点,对方便乘胜追击一点,直到她退无可退,再次被对方捉住手腕。
背抵着冰凉的柱子,她才发觉身上的月白薄纱早已凌乱不堪,后背唯有小衣肩带堪堪缀着,凉意自漆木上涌来,扑灭不了身体的滚烫,更抵消不了心上的躁热。
“别……”开口已然是软极的娇。吟,裹挟着茫然的无助,当真染上了季砚想听见的真情婉转。
“别什么?”
他眸色暗灼,干脆抓住她的细腕,将她的手臂高举过头,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身。
明明是依旧蛮狠的动作,可鬼使神差地,他凑近她耳畔,喃了一声,“燕燕,别什么?”
这声小字,蓦地被呼吸沉重的男人喊出来,竟然破开了被迫席卷的重重情。欲,敲在了晏乐萦的心上,让她心尖一颤。
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唤她了?
昔年青涩的亲吻之间,他便会如此轻哄她。
可那样纯然的美好,又被此刻真实不堪的依靠打碎,情思如潮,热意涌动,一波波如浪翻腾。
“别……”晏乐萦的脑子近乎昏沉,心火烧得太旺,无法再回应。
见她如此,季砚绷紧下颌,干脆直白问她:“又要说别这样,还是别碰你?”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反而重了几分,勾唇讥讽。
“晏乐萦,三番四次只会如此言说,实在令人厌烦。你究竟凭何觉得朕会对你心软?”
晏乐萦眼皮微颤,这下清醒了一分。
她抬眼看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明明火烧般的情。欲却已越演越烈,一池静潭已被彻底搅乱,可为何他还能说出这般令人通体生寒的话?
浑身的热意烧得人滚烫,她大口呼吸着,“……明明,明明你晓得酒有问题,为何非要喝?”
而且,他所说的“他们更信任你”又是何意?
季砚只是看着她泪盈盈的模样,她细嫩的腕仍旧被他掌控着,只要微一用力,就能折断,如此脆弱娇柔,可她却永远敢恃宠而骄,回避他,含糊他的问题。
他淡淡掀眸,染上微红的眼紧盯着她,“猜猜看,这酒里的药,是谁下的?”
晏乐萦不敢回答,眼中水液越发晶莹,楚楚可怜。
谁会下药?不是毒药,偏是媚。药,是因为季淮心知季砚看出大半,毒药风险太大,季砚也绝无可能喝,媚。药却不容易察觉……
可此药他为何要喝?
季砚蓦地又凑近她,看出她走神之下明明是在思忖,却仍是不肯说的模样,他张唇咬住她的耳尖。
尖锐的疼痛霎时让晏乐萦更清醒了些。
她听见他主动告诉了她,“是流萤下的药。”
晏乐萦顿时觉得浑身凉透,再定神,发觉是季砚彻底将她的外衫褪了下来,她忍不住转头看他,正对上他“果然如此”的讥讽表情。
若是昨日没知晓度月流萤是季淮的人就好了,晏乐萦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她根本来不及在欲海深沉间变换出讶异的神色。
一切虚假已被他看穿,所有神态被他窥视清楚。
冷风贴着外露的肌肤,人也越发清醒,晏乐萦想挺直身子,蓦地又被对方按住腰,火热的大手往內探去,那一刻,羞耻感霎时遍布全身。
“晏乐萦,晓得朕为何喝下那药吗?”他死死压住她,不让她有任何起身的机会。
如墨乌发恣意垂落,逶迤至地,散乱成一团,些许遮蔽了胜雪的肌肤,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反添上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衣襟内游离的手悄然覆上柔腻,使得素纹小衣越发紧绷,皱褶横生,凌乱至极。
慌乱间她再度看向季砚的眼,发觉那火已经在他眼底烧得十足透彻,炽热而深邃,仿佛一头凶兽,正亟待挣脱束缚,想将她拆吞入腹。
她不想知道答案,因为答案一定不好。
尤其腰側贴上的异样愈发清晰,她想要摇头,心口的柔軟却传来一阵惩罚似的隐痛,晏乐萦闷哼一声,娇躯本能地蜷起,想躲开这汹涌而来的、令她颤栗的感受。
“你忘了吗?”季砚却偏要告诉她,牢牢掌控那分温軟,喑哑声线也顺着她耳际清晰传来,“上回朕便告诉过你,你已落在朕手里,任凭朕处置。”
“朕想如此做,便如此做。”
温热的唇舌含住她的耳廓,不似情人间的呢喃,更像毒蛇的啃噬,季砚不再掩藏翻腾的欲,按住她的手越发沉重。
甚至他在轻声冷呵,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玩味,“朕的‘好妹妹’,终究是长大了。”
心口闷闷酥。麻与被撩拨的快意,蓦然间都如电流般窜上脊背,晏乐萦猛地一颤,听着他越发不堪入耳的话,心中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释然。
或许药效点燃了一切的热度,她的心早已被烧得融成了一滩滚烫的水,越发干燥,焦躁,渴望着能解除这一切的良药。昏沉间看
着季砚的样子,她更明白,怎样都躲不开的,喝下了更多酒水的他,只会比她更甚疯狂。
那又有何好躲的呢?左右重回皇宫,她早有预想过这一步。
命都不在乎了,何必再在意这些。
既然他想,既然他非要这样做,那就让他做呗。自己经营画舫八载,什么事没见过?
只是…只是有一点,晏乐萦恍惚间想着,难得心中泛起酸涩与不甘。
或许她真正不愿的,是不愿与和这个曾经真的令她倾心、许诺过会娶她为妻的少年郎……在这样不堪的境况下发生这一切。
往事已逝,原本也残留一些美好,可八年后重逢的桩桩件件,却次次将所有青涩的爱摧毁殆尽。
难道真没有过幻想吗?晏乐萦呼出一口气。
——幻想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新婚之夜,她喜欢了许多年的阿砚哥哥会亲手挑开她的红盖头,温柔唤她燕燕,抱她躺进绣榴开百子的喜被中,与她厮磨缠绵,相拥入眠,静待一夜红烛燃尽。
而不是如此般,她被他抵在冰凉的朱柱下,行着如同苟且之事。入目,淡彻的云水蓝纱幕晃动着,却晃不开任何喜意。
分神之间,季砚再度捧住她的脸,他顿了顿,又一次吻去她的泪。
晏乐萦才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哭了,这有何好哭的?
没等她说话,季砚的眸紧锁住她,素纹小衣被他弄乱,其下的手仍舍不得离开雪腻肌肤,似乎看出她的走神,他神色幽幽,勾起凉薄的笑,“哭什么?”
晏乐萦不想说话,双手被他扣住太久,撑高的姿势令她的手与腰都开始酸胀,她想偏过头去躲避他的视线,却被他不依不饶缠上,他又一次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小衣下的婀娜曲线随之起伏,等到她的脸涨得通红,他才终于肯稍稍放过,却没有放开手,而是细细抚摸着,似在思忖。
“上回你的侍奉,着实令朕不满。”
明明那双眼已经染上浑浊暗色,可又似乎被她的泪光晃了眼,有了片刻清醒与忍耐,季砚微眯着眸,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放在他腰侧,静静道:“这次,朕再给你个机会,莫要再叫人失望。”
晏乐萦一听,原本褪尽血色的俏脸忍不住又红了。
方才的胡思乱想彻底被搅乱,却因此有了更多腹诽,水眸间重新闪烁生机,她在心中没好气地想——
哪有这样的,明明自己想,还要她主动。
她才不。
爱做不做。
“陛下说笑,民女本就不会……”热意依旧如沸水翻涌,可晏乐萦憋着那口气,就真没动。
季砚瞧她这副“任你说我不做”的模样,眸色一深,只觉方才对她的片刻心软,实在多余,“你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如何不会?”
“我真没——”
季砚不想再听她狡辩,见她已然不再一副凄楚欲泣的模样,干脆重新搂住她。
本能在药效的推波助澜下变得越发汹涌,缓慢又肆无忌惮的揉捻,抚。摸,几乎是无师自通般展开。
晏乐萦却被这般来势汹汹弄得有些疼,娇哼出声,彻底想通,与其日日担惊受怕,倒不如今天一步迈过这道坎,情。火因这决绝的想法烧得更烈,她主动挺腰献上温軟。怎知这一下主动,却叫对方的手顿了顿。
她有些不解,颤着已染上媚色的杏眸望他,只消一眼却也愣住,只见季砚本来弥散着情。潮的凤眸,此刻骤然变得阴沉至极,似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怎么了?晏乐萦又想往后缩,这人如今为何总是这般阴晴不定?
“这是没经验?”季砚吐出一口浊气,冷讽道。
晏乐萦一怔,花了一会儿功夫领会他的意思,脸色也蓦然难堪起来,潮红本已遍布明丽脸庞,此时却越发令她羞涩难堪。
原来这也是试探?
自重逢后,他当真是一点都不曾信过她,始终践行着那句“不会再信你任何一个字”。
上回是,上上回也是,这回更是。
故意与她喝一杯酒,试探她知不知道酒里被下了药,还觉不够,又用流萤的名字来试探她,临到此时…临到此时也是!
她咬紧贝齿,躁热闷感明明荒唐不堪,又叫人冷不丁气笑了,晏乐萦低头瞥向被撑开的小衣,他的手仍未离开,她犟声道:“没你有经验啊。”
都有新情人了,管她有没有经验做什么?他这不也做得很好吗?
季砚神色一滞,他眯起眼,手间的力道也不自觉收紧,语气森冷,“……你是真长进不少,这些话也能说得如此坦然。”
晏乐萦吃痛,眼泪又一次盈满眼眶,可听着这狗男人的话,胸口的疼痛抵不过心里的气愤,他凭什么一直讽刺她?
“说了又怎样?”始终无法纾解的情意叫人思绪混乱,不上不下的滋味令人烦闷,晏乐萦顿觉一股热气冲上心头,“行,我比你有经验,你满意了吧——”
他抚摸的力道根本就不舒服,时不时身前都会有些失控的闷痛,先前在江南他逼迫她时也是这般,说明他的技术着实一般,是得好生回去练练。
她没亲身体验过,见也见得比他多。
毕竟他就一个新情人,她在江南可是如他所说,“莺莺燕燕”一大堆,见多识广。
晏乐萦又想到,这个狗皇帝,起初在江南也把她锁骨上的淤青错认成吻痕,真是生涩拙劣极了!
只是她的反讽还没尽数说完,忽然被季砚死死压住肩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般。
在晏乐萦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按在地上,锁骨上传来刺痛,比方才所有疼痛都要更甚,她忍不住痛呼,又被他捂住了唇。
男人在锁骨处嫩薄的皮肤上肆意碾磨,留下渗血的齿痕,像是一个带着浓烈怨气的烙印。
“唔——”你疯了吧,晏乐萦疼得流眼泪。
季砚不想再听到任何令人燥郁的话,阴鸷的眼神在他新留下的痕迹上流连,似是要将那处皮肤盯出个窟窿来。
有一刻,他想笑,又觉得满心是怒与不甘,还有满腔的怨恨。
旁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会淡去,那这个齿痕呢?可会生出疤痕,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叫她永生永世都记住他?
季砚不知道,按着她纤细却在有力跳动的脖颈,明明是这么孱弱,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折断。
可半晌后,他只似乏味至极,吐出一口气,“今日到此为止吧。”
“晏乐萦。”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憋着下腹的一腔暗火,却一刻也不想看见她。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将她的外衫盖在她身上,冷呵道:“你做到了,今日彻底搅了朕的兴致,也叫朕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晏乐萦:?
她还在蹙眉忍受着这尖锐的刺痛,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风拂纱幕,青年帝王空余一个背影给她,逐渐走远。
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冷淡又缠绵的梅香,身前不止是锁骨上有疼痛,还有几处一样酥。麻火辣,那些感受都十足清晰,逐渐荡漾成更加难耐的火。
她闷哼一声,很快便有另几个人影从纱幕边冲过来,为首的仍是流萤。
“小姐!”
晏乐萦没有力气再抬手,妙芙替她拢好堪堪罩在身上的外衫,搀她起身,度月流萤面上也是一派焦急之意,只是更显得无措。
三人的神色这般各异,可她暂时无意细究,只叫她们陪着她回去。
*
路上,那股尚未化解的躁热,仍然如一把烈火在晏乐萦心口燃烧。
烧得她感觉骨头都发软,几度无力支撑身体。
好在水月台前停了辇车,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官率先上前道:“午后日头太晒,娘子当心暑气,不必步行,乘坐轿辇便是。”
晏乐萦瞥了她一眼,声音柔软无力,“有劳了。”
这音色太娇,带着多年浸在江南水乡里的软糯,尾音还有一丝尚未褪去的媚态。
女官一顿,终是忍不住好奇,微微抬头看向了面前的晏乐萦。
灵秀清雅的美人,乌发
略显凌乱地垂落在身后,与白皙胜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纤柔的身姿被淡雅月白长裙遮住,抵不过面色上极娇的艳色,宛若才被采下枝头的秋海棠。
女官官心中暗自赞叹晏乐萦的貌美妍丽,便越发困惑不解,陛下如何就这样将人撂在此处……
不过,陛下又特意吩咐辇车来接她,也算是另一种别样的恩宠了。
如此想着,女官态度越发恭敬,朝着晏乐萦作揖,“娘子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晏乐萦杏眸水色尚存,没再攀谈,径直带着几婢回去。
这一路浮浮沉沉,浑浑噩噩,随着时间推移,行至偏僻别苑前,晏乐萦心中的火倒是灭了几分。
妙芙来扶她,一直缩在队伍后面的流萤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晏娘子可好受些了?”她神色还有些复杂,“您发了一身汗,奴婢叫人抬水来为您冲凉吧。”
晏乐萦掀眸瞥了她一眼,算默认。
进了内室的隔间,这是一间小小的洗濯室,度月已差人摆好了浴桶,流萤也紧接着跟来。
“流萤留下,其余人先出去等候。”晏乐萦又道。
妙芙稍怔,还是带着度月先行离开。
水声停歇一会儿,水已经放满,晏乐萦没客气,避开流萤要来服侍她的手,衫裙也没脱,径直迈进浴桶之中。
盛夏时节,天并不热,可骤然沉降于冷水中,还是叫人起了寒意。
好在心头的燥意终于降了下来,晏乐萦觉得人清醒了几分。
她才有了精神,抬眼瞧着无措伫立的流萤。
“晏娘子……”
晏乐萦冷哼一声,“你是陛下派来伺候我的人,诚然,你做的事该由旁人做主,不由我过问。可我自问也不算薄待你,日日送来的饭食都是我们四人同桌而用,妆奁里原有的、妙芙自江南带来的一应首饰,也是任你们挑选,更自认没在你面前摆过什么主子的谱。”
主仆有别,这一点,晏乐萦早年做官家小姐的时候便十分透彻。
御下的能力虽不敢说多强,且她一贯信奉和善待人,不摆谱,不将人真当成使唤的玩意,可也不是任由侍女骑到她头上去的主儿。
再者不然,她这八年犹自开了间画舫,不早就被底下的人反上天去?
“当然,若你看不上这些,或是心觉我配不上你伺候,下回我再见陛下,自叫他打发你去另寻新主吧。”
这是她头一回冲这个娇俏的小姑娘发了怒,甚至神色端出几分威严出来。
流萤怔了怔,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着弱柳扶风的美人还有这一面,杏眸间褪去孱弱无辜,显出恣意利落,将那张莹白如雪的娇颜也全然点亮。
一眼瞥清晏乐萦含着探究的眸,流萤忙战战兢兢跪下,“奴婢知错了。”
“许、许多事奴婢也身不由己。”流萤道,“季…陛下,恐怕早看出奴婢是细作了,今日之事,全由公子差使。”
她率先向晏乐萦摊牌了。
晏乐萦看了她半晌,忽觉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的确是看出你是细作了。”
“娘子……”
“——可你擅作主张,这是你自己做的事,还连累我,我根本就不知情。”
流萤愣了愣,眼眸微沉,面上还是俯首,老实应道:“娘子教训的是,下回,奴婢一定先知会娘子。”
泡在浸满凉水的浴桶中,身躯的火热被彻底扑灭,晏乐萦又在温软的江南待了太久,感受过更明显的暖意,渐渐觉得水越发凉,甚至有些刺骨。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倦倦望向窗扉,窓纸薄薄朦胧,隐约可窥见午后还是艳阳的天气,已开始有些阴沉。
估摸着,要下暴雨了。
只是,明明水冷,被人蛮狠抓握过的那片娇嫩肌肤却还是火辣辣的疼,锁骨上的血痕更是。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沉入水中,让冰凉的水渗进锁骨处的伤痕,保持一分深刻的清醒。
“虞黛,究竟是谁的人?”她又问流萤道。
这回,流萤有了片刻迟疑。
晏乐萦便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想到季砚所说的“更信任你”,“更”既然是个对比之词,自然有另一位对比之人。
脑海不再如水月台前昏沉,于是她也随之回想了起来,季砚不止喝过她斟的酒,还喝过虞黛为他斟的。
可她等了半晌,等到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流萤还是摇头。
“奴婢并不清楚,只收到下药一事的指令。”
一会儿后,晏乐萦吐出一口浊气。
经由旁人训练送来的细作,又是武婢,意志自然坚定无比。她既不能用刑,也无利可诱,这是再问不出其他了,最终只得作罢。
泡在凉水里太难挨,晏乐萦攀着浴桶边缘打算起身,又对着流萤道:“你随妙芙去喊人抬热水吧。另外,将度月唤来,让她伺候我更衣。”
流萤看她一眼,“是奴婢伺候得不够好吗?”
晏乐萦抿唇,只道:“速去,别叫我等。”
她清晰地记了起来,季砚说的是“流萤下的毒”,而非是“度月流萤一起下的毒”。
此事究竟如何,从流萤这里问不出,也暂时借助不了其他外力,只能通过这种挨个探查的方式窥见一二。
流萤应了是。
从浴桶中起身,晏乐萦方觉四肢仍旧软绵,水痕顺着湿透的月白衫裙往下坠,将她纤瘦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极为清晰,几许水色蜿蜒落在地砖上,又映出檀木团花屏风后走来的双髻侍女的身影。
晏乐萦抬眼去看,走来的度月,神色比之流萤还要复杂。
许是方才流萤已与她通过气了。
“晏娘子小心。”度月见她靠着浴桶的身形欲坠,连忙去扶她,“娘子,让奴婢来服侍吧。”
晏乐萦轻浅“嗯”了一声,任度月褪去湿淋淋的外衫,她难得见度月那张面瘫的脸上起了心疼之意,低低对着她道了声,“娘子今日受委屈了……”
她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又换了件干燥的素裙,缓过凉意,晏乐萦才肃然问她:“今日,流萤下药之事,你可知情?”
度月的脸顿时白了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观察,晏乐萦已然发觉,度月只是面上瞧着冰冷,实际心却比流萤更软,也更容易被打动。
多数时候,除却妙芙,便是她先护去自己身前。
“奴婢…奴婢……”度月迟疑了一瞬,可怕晏乐萦怪罪流萤,最终还是道,“奴婢清楚。”
晏乐萦这八年来不是没被歹人骗过,后头更是被季淮几度骗得团团转,倒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除却太善藏匿情绪的季砚,通常她都能很快辨清对方的神态。
她从度月眼里看出了慌乱,度月应当并不清楚。
包庇罢了。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宫闱深深,没有真正可信之人,她只信她自己。因此,绝不会率先暴露自己。
外间已响起脚步声,有其余伺候的宫女抬了热水来,晏乐萦瞥开视线,只压低音色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擅作主张做此等事,简直胆大妄为,还连累了我。下次若再被我发现,你与流萤一同离开。”
度月抿唇,片刻后,称是。
待水雾氤氲,晏乐萦再次揉了揉眉心,屋内水声潺潺,窗外亦是雷雨阵阵。
大雨哗然,恍惚能听见雨水从屋檐的滴水瓦倾泄而下的酣畅声响,可除此外,四下阒静无声。
最后的一点精力消耗殆尽,此刻,晏乐萦只想好好泡个热水澡
躺下,不想再去管季砚、抑或是旁人的任何想法。
让度月退下,晏乐萦只留下妙芙服侍自己。
*
盛夏的暴雨总是骤然而至,江南是如此,却没想到北方的京城也难得有这么一场雨。
雨一直下到夜间,仍然意犹未尽,淅淅沥沥一小会儿,复又大了起来。
夏日里久久凝聚的热气,也因此被搅散,天气凉了几分,心中的燥意也被压下去不少。
夜里,度月流萤并没有留在玉衡苑。
暴雨滂沱,久落不绝,内廷含凉殿中,身着玄色织锦龙袍的季砚伫立檀木案前,静静地听着跪在殿下的两婢来禀。
“娘子午后冲了几回凉,其间叫奴婢们挨个进去问话,都是询问那**之事,言语中尽是震惊之意,似乎并不知情。”
度月说完这个便无甚好说了,流萤心中忐忑,背上的鞭伤还隐隐作痛,更是不敢有动静。
惊雷雨声之中,身形巍然的一朝之帝听完回禀之后,并未多问,依旧神色莫测。
许久后,他才兀得开口说了句题外话,“她此刻可还好?”
流萤被这冷不丁响起的清冷声线吓到,更是匍匐在地,又有些茫然,不明白季砚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不敢吭声。
度月倒是领悟了些意思,却有些犹豫,回想起赶往含凉殿之前,那晏小娘子精神萎靡的模样。似乎是今日被吓得狠了,半晌卧在榻上也没起身。
“晏娘子…晏娘子她……”
流萤听自家姐姐支吾,忽然明悟了起来,连忙接腔:“娘子似乎不大好,午后泡了凉水澡,从水中起身时唇都发白了。”
度月看了流萤一眼。
季砚倏然抿唇。
含凉殿外的琉璃瓦下,雨点不断叩击着瓦当,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似玉珠碎落,玎玲作响,透过窗棂门扉,在幽冷寂寥的大殿之中肆意回荡。
一景一情,因雨声变得越发寂寥清冷。
他蓦地想起了意图压在心下,却又被绵绵雨声不断冲刷翻起的往事。
少年时,那小姑娘曾惧怕风雨雷声,每回暴雨将至,雷声才隐约响起,便会变得十足黏人,她总是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要他抱要他哄,怎样都不肯罢休。
“阿砚哥哥长得高,还长得好看,我只要抱住阿砚哥哥,就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旧事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冲他眨起杏眸,娇笑着道。
小时候的季砚曾无人可依仗,短暂有过前朝贵妃的收留,也只是流光瞬息,稍纵即逝,多数时他只是个被弃如敝屣的狼狈皇子,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还能被别人依赖。
被这么一个娇得像海棠花般明媚的、仿佛有着无尽生命力般的姑娘所依赖。
她分明璀璨妍丽,比之他有太多人钟爱,却仍愿意投身他的怀中,只依赖着、爱着他一人。
那份深情,曾经真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照亮过他孤寂的心。
于是他头一次敞开了本该拒绝所有人的怀抱,将她拥入怀中,并在之后的每一次留意起从前从不在意的天气,与其他她所爱的、不爱的任何事物,只为了让她少一分忧虑,再少去一分。
那些风雨前的未雨绸缪还历历在目。
他忧心过暴雨前她赶不上宫门落钥,忧心她会在惊雷时寻不见他的怀抱,甚至,最后还忧心过她是否会因宫门惊变而惧怕,会在江南过得无助凄苦,种种少年时懵涩的情思……都曾真切存在过。
可是后来呢?
季砚抚过手中的白玉扳指,无意识敲叩着檀木案,直到扳指清脆碰响木案,声色闷钝,却也显然。
跪在地上的两婢皆是一瑟缩,却见年轻的帝王微昂下巴,淡道:“随朕去看看她吧。”
*
帘外寒雨涛涛,帐间暖香浮动。
晏乐萦让妙芙熏上了自己喜欢的香,用蔷薇水与麝香调制的合香,花香宁神,尾调又有麝香的馥郁暖意,驱散了最后一点因凉水泡澡带来的寒。
她捧着《商经》看了一下午,到此时天已昏暗,妙芙去点了灯,后知后觉地,暑气复返,沉沉雨声中有了丝闷热。
“小姐热了?”妙芙一下看了出来,询问她,“可要奴婢去取些冰来,搁去冰鉴里?”
晏乐萦翻书的手微停,一顿,“宫人不是说份例里的冰已经用完了么?”
“先前的是用完了。”妙芙回道,“不过昨日陛下又差人送了新的来,将储冰的地窖都塞满了,送冰的内侍说了,还不够的话知会侍卫一声便是。昨日小姐睡得早,因而不知这回事。”
晏乐萦重新翻了一页书,片刻后,嗯了一声,只说那便送来吧。
妙芙便退了出去使唤宫人。
好一会儿,房室间便只有她一人,晏乐萦又翻了一页又一页,最后心却不再静得下来,嘈杂雨声更令人烦闷,脑海里的往事不由衷跳了出来。
也是这样的雨天。
年少的她喜欢极了季砚那张脸,可明明是这般漂亮俊秀的少年,却偏偏像块冰总也捂不化,饶是愿意与她说几句话了,也是一副淡淡疏离的模样。
一日惊雷起,将她吓了一大跳,转头见那个冰冷的少年郎眼底终于流露出关切的情绪,晏乐萦想也没想,就跳进了他怀里。
她对他撒着娇说,自己最怕打雷,最怕这样雷雨绵延的天,一定要他抱着才好。
少年就真的照做了。
自那之后,每回他都会在风雨前率先一步替她备好伞让她离宫——不是,谁要他准备这个了,她明明是想让他多露出几次那种心疼的神态来着。
不过……
随着雨声,晏乐萦又想到,后来的少年当真彻底软下了态度,不再需要风雨的契机,他也会永远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
若是暴雨实在来得太急,自然也是毫不迟疑地将她拥入怀中。
想要的一切,在那时都得到了。
只不过,最后,她还是放弃了他。
红木荷花屏风后突然传来沉沉脚步声,晏乐萦的思绪因此被打断,想了想,她索性搁下书,对着外头懒懒道:“回来了?将冰鉴搁在外间就好,这雨也不晓得几时停,夜里恐怕还会有凉……”
正说着,骤然间又一道惊雷乍响,惨白的雷电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宫室,又瞬息止下。
夜色朦胧,莹泽光亮中,晏乐萦恍惚瞧见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影。
她顿时一僵,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身影闪过,宽厚且带着潮气的手掌捂住她温软干燥的唇。
第28章 欲擒故纵“自是给点惩罚,叫你长长记……
来人的面色清冷,声线亦是如此,透着一分别扭,却也有难得的柔情,沉默了片刻,方才对她道:
“……是我。”
烛火幽幽中,晏乐萦自然也瞧清了他的模样。
如美玉精琢的面庞,线条锋利的轮廓,眼眸微狭长上挑,鼻梁高挺,薄唇似朱,一切在灯火交映中变得更加分明,是男子中顶好的相貌,龙章凤姿,如圭如璋。
晏乐萦早知他容貌俊秀无双,离得这般近的距离,如水月台前他看她那般去看他,方觉长大后的他,容色更为惊人风华。
像是那块璞玉已经全然展露了风采,足矣叫天地间任何一块美玉失去光彩。
“陛、陛下……”好一会儿,晏乐萦呜呜出声。
正因是他这样突然到访,才可怕好吧?
大半夜突然发什么疯?
季砚才发觉自己一直捂着她的唇,轻轻松开了手。
“陛下。”晏乐萦这才能说句完整话,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您来做什么?”
这般询问,抑或说是探究的语气,让原是心血来潮来看她的青年帝王,一颗心忽地又冷了下来。
他收起那些本不该再存在的心疼、心软,连带着面色也缓缓冷了下来。
没有回答她,季砚只是强硬地捉过她的手,拽过她,将她搂进了怀里。
晏乐萦挣
扎起来,“你干嘛啊你——”
她不想被他抱,且不论他早已成旧情人,就他这一身湿漉漉的袍子…等等,他的衣裳怎么湿成这样了?
冰凉的水珠参杂着沉香的幽冷气息,顺着她纤长的脖颈坠落,一路流入衣襟里,将晏乐萦冷得脖子上起了战栗,她努力扬高头,想要再看看这人怎么回事,忽地被他压着翻了个身。
“转过眼去,不准看。”季砚道。
晏乐萦:……
腰被牢牢按住,整个人几乎是趴伏在床榻上,晏乐萦听见后面响起悉索声响,像是季砚在脱换外袍,片刻后,他重新用臂膀揽过她的腰,将她按入怀中。
还好他的里衣是干燥的,不然晏乐萦真的会生气的。
“一会儿着人去备水。”他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很淡,听不出情绪。
晏乐萦不懂他。
寂静在殿中蔓延,被人这样紧紧禁锢在怀里,不一会儿,她便觉得身子僵硬,十分不自在。
偏偏他身上的威严仍在,大掌扣在她腰间,半分不许她动。
“……你到底来做什么?”良久后,她仍忍不住问。
没换来回应,晏乐萦也没恼,只因心中有个猜测,“你…该不是觉得我怕打雷吧?”
揽住她的手不自觉紧了半分。
这样的姿势十足暧昧,紧紧贴住对方,晏乐萦能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谈不上心慌意乱,却绝对沉重。
她的心也难得乱了,复杂了一分。
这一切说明什么呢?
从他踏入这里,或从他依旧送了冰块来,又或是之前的种种事迹来看,都表明……他并不如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冷漠。
他依旧在乎她。
可是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晏乐萦心底早已不在乎,在寂静又忐忑的氛围里,难得感慨,也难得松懈下了一丝对他的提防,“……十几岁的糗事还去记甚?我早就是个大姑娘了。”
雷声蓦地又轰鸣起来,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使了力,晏乐萦也随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一点。
这样下意识的行为,最终惹得两个人都怔愣起来。
温热鼻息就在她脖颈后,攒起的温度却化成一声没有热度的冷哼。
什么意思啊?晏乐萦察觉他的大掌游离起来,以她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覆上另一方温軟,她更加错愕,错愕之后只觉身上荡开一阵酥。麻,连带着羞恼,“季砚——”
“是挺大。”
晏乐萦霎时顿住,她听懂了,僵着脊背,不可置信地想要转头去看他,“你吃的药还没清醒是吧?”
这张床榻很小,并不是华丽的雕花拔步床,往日妙芙偶尔会上来躺,也只是刚刚好。如今躺了个身型高大的成年男人,晏乐萦只觉自己被完全圈在一隅之地,丝毫动弹不得。
艰难地转过头去,烛火幽荡,她瞧清了他幽寒且仍旧疏离的眸,所有的娇纵,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没醒。”她听见季砚冷然地对着她耳边道,“你帮我么?”
不是昔年那种将她捧在手心温哄的那种语气,亦不是那般将她视若珍宝的神情。
他淡然,疏漠,藏在如墨瞳仁下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摈斥。
像是在漫不经心逗。弄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雀儿,没有半分情意,闲来能讨他欢心,平日里若她离得近了又会惹他生厌。
晏乐萦蓦地从心中升起一股闷意,这是她头一次面对他心起波澜,她觉得这是羞辱。
无名火好似又一次点燃了身躯的热度,那股苦辣辛涩的酒水仿佛又一次从喉间滚过,令人痛苦和难堪。
她冷笑,嘴比心快,“找你的虞黛去吧。”
换来的是锁骨之下的豐盈蓦然荡开痛意,男人的大掌拢紧,紧紧桎梏着她,那感受自那兒绵延窜上骨脊,让她蹙起眉尖闷哼一声。
季砚只需稍稍扣住她的下颌,甚至不必使力,软弱可欺的美人就只能乖乖顺服,将脸朝向他,与他对视。
烛焰将要燃尽,宫人们早已被他屏退,无人来续上这烛灯,光影变得昏昏昧昧。
青年帝王的视线如会蜇人的毒蝎,死死锁定她,不容她逃避,直直看进她眼底。他面色阴沉,眯眼冷道:“你很想朕去找别人?”
心境如烛火般明灭,季砚也分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想她同从前一般充满爱意地看着他,又想往事早已湮灭,何须追溯?何必在意?
他不再需要她的爱,也不必纠结得到她的爱。
她也不值得被他爱。
“想啊。”晏乐萦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心里的火却在烧,她如此道。
眼见季砚一怔,她只觉得畅快,将这份羞辱还给了他,连带着今日在水月台前的、昨日在凉亭内的,还有数次之前的……
“民女是真的爱过陛下。”她笑着,“可不爱也是真的不爱了,无所谓陛下去找谁——”
虞黛有异,暂不可就这个话题深入,晏乐萦无意将话题挑到此处,干脆随意说个“谁”。
可帝王的怒火自是随心所欲,非她掌控的。
下一刻,晏乐萦感觉扣住她下巴的手不断收紧,他的手本就宽厚,几乎将她脖颈间一片肌肤按住,她被迫倒在床榻间,被男人翻身覆上,死死压住。
“晏乐萦。”
烛火仿佛受了床榻间骤然惊起的动作影响,潮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涌动,最终盈盈烁烁,焰火熄灭。
室内成了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男人的气息无可忽略,他沉沉埋首在她颈间,音色极为清晰,“旁人,怎比过你有经验?”
晏乐萦只觉浑身僵硬起来,想张手推开他,却被他擒住细腕,不容置喙地引着她往下落。
“还是你来吧。”他道,语含嘲弄,“在江南学了一身本事,该有用武之地,也好指教指教朕。”
明明掌下的体温是那般滚烫,可偏偏他的语气那般凉薄。明明软若无骨的小手能触碰堅朗,可他的心比任何都冷硬。
分明是一副任由她掌控的模样,可晏乐萦心中生不出一丝情意。
想要回避,手腕才抬起就被他察觉意图,死死扣住她的腕骨,让她的手不得动弹。
晏乐萦感到手疼,不自觉握紧,又惹得对方呼吸沉重,他在黑夜中死死盯住她,明明她看不清他的神态,仍觉得蚀骨般的怨恨包裹着她。
雷雨声仍在轰鸣倾泄,一阵又一阵的雷声涌动,带着磅礴无垠之势,仿佛要将她淹没在这无尽的黑夜中。
直止天光微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才终于结束。
*
听了半夜的雨声,身边睡的是早已陌生的旧情人,虽然后半夜竟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入了睡,却根本无法早起。
晏乐萦一直睡到临近晌午,妙芙唤她起来用膳。
“小姐,早膳不用,午膳定是要用了。”妙芙瞧见她汗湿的鬓发,晓得天热,又小心翼翼询道,“可要奴婢将冰鉴放进来?”
自昏沉中苏醒,晏乐萦有些轻怔。
床榻间浸润的冷傲梅香几乎散得干净,唯在被长发缠绕的手腕上能寻到一丝残存气味,她抬手,只觉手腕酸痛,被已离开的男人握得有了清晰红痕。
“放进来。”晏乐萦的心火又烧了起来,顿了顿,“还有,备水,我要先沐浴再用膳。”
“昨夜不是……”后面跟来的度月道。
晏乐萦抬眼,“再备一次水。”
皇宫之中的一切不由她掌握,但在这一处小小的宫苑里,晏乐萦尚有控制的能力。
尤其昨日传了两婢问话,如今吩咐一传出去,众人立刻准备起来。
昨夜是叫了水擦去腰腹上的黏腻,可今早起身晏乐萦还是有些不自在,再次认真将全身被人有意无意碰过的各处擦洗后,又让妙芙重新熏了香,换过一身清爽衣裙,才叫人一同去用了膳。
“陛下昨日传了奴婢们去回话,问的是娘子可晓得那药的事……”席上,流萤看了眼晏乐萦的脸色,回禀道,“陛下听完之后,并未多言,只是说让奴婢们带路来见晏娘子。”
“是么。”晏乐萦神色平淡,犹自夹了一筷子菜,“那你可如实答了?”
“自是如实。”流萤讪讪道,“娘子对此事并不知情,奴婢们怎敢言诬枉之
语。”
晏乐萦不置可否,只是为妙芙夹了一筷子菜,止住了妙芙要诘问的话头。
她晓得妙芙想问什么,度月流萤数次被季砚留下问过话,昨日的水月台发难,与她们也脱不开关系,何必又在此时装作忠仆的模样。
“娘子……”流萤见晏乐萦不说话,欲言又止,“昨夜,陛下……”
晏乐萦为流萤也夹了一筷子菜,没再多言,“吃菜吧。”
去追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度月流萤无论是谁的人,总归不是她的人。
季砚明确告诉过她,是流萤下的药。
可即便他清楚至极,罪魁祸首甚至就在眼前,他也没有问责。
晏乐萦心想,季砚还有什么非留下流萤不可的理由。
许是早就发现了这两婢是季淮的人,又许是还想唱什么反间计,抑或是还需要她们来盯住她,她管不上这些,任何人都不可信。
她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道,在这世上,在皇宫之中,她只能信自己。
“妙芙。”饭毕,晏乐萦又道,“去寻个香膏来,我要擦手。最好是香味浓些的。”
妙芙一怔,见自家小姐正揉着手腕,想必手有些不适——可手酸疼不适,要香膏做什么?不该是用膏药吗?
不过她没多问,和流萤不同,晏乐萦行事于妙芙而言,自是都有其道理。
她应了是便离开,两婢也着人来收拾碗筷。
晏乐萦仍在揉手腕,越揉越生气,回想着昨夜的荒唐一幕,简直气得想痛打季砚一顿。
不是,什么意思啊,他有什么毛病?
她在心中腹诽着,越不去想,脑海里一幕幕却忍不住铺开,明明药效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从脊骨窜上来的羞赧还是让她有些别扭。
昨夜被他捉住手弄得满是不自在,气得她口不择言说,就不怕我废了你吗?
“你敢试试?”
回忆里,男人按住她的腕将她抵在床榻间,语气里满是对她的嘲讽。
——显得她非常像个怂包。
不仅如此,他还点评上了,说她技术也不过如此。
“很差。”彼时,季砚眯着眼,深邃的瞳仁里透出几分慵懒,与施压的警告。
那不还是给他舒服上了!
晏乐萦直接气到满脸通红,娇声呵他,“你技术才差,你全家技术都差!”
那会儿,晏乐萦怒意上头,怎么也想不通这句话究竟是怎么触怒他的。
总之这话甫一说完,比她身型高大太多的男人就将她整个压在榻上,几乎称得上是想要为所欲为,火热的大掌一寸寸抚过白腻的肌肤,最后还威胁她说什么……来着?
“再不老实。”炽热的呼吸流连在她锁骨间,荡开酥麻,他无视她的扭动挣扎,眯着眼道,“就不是用手了。”
晏乐萦:……
“小姐。”妙芙将她唤回了神,“小姐?”
晏乐萦“欸”了一声,偏头疑惑。
“小姐不是说想要香膏擦手吗?奴婢挑了盒梅花香的,香气还挺馥郁,难得有梅香能调得这般浓郁却雅致呢。小姐试试看?”见晏乐萦一副游离的模样,妙芙笑笑,将香膏递给她。
“……”
晏乐萦沉默一瞬,认命叹气,懒得麻烦妙芙再去找,接过闻也未闻就开始擦手。
淡雅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幽凉,缱绻。这时,她才稍微一怔,蓦然间竟然回忆起了这股几乎与季砚身上一模一样的合香叫什么名字。
雪中春信。
雪中寻春信,即见寒梅。
许多年前,她曾在皑皑白雪下茫然四顾,皇宫的御花园曲曲绕绕实在太大,路途非遥,可霜雪让人难行寸步,风雪叫人迷失双眼,小小的她竟然真找不到季砚的居处了,急得在原地哭了出来。
可还没哭两声,身后忽然传来清冷声线,有人在轻唤她,“燕燕,过来。”
回头,即见一束梅,也是属于她的那抹春色。
季砚难得穿了件织锦朱殷色的缎面袍子,这颜色艳得像官服,其实对他这么一个生在偏僻冷宫里的皇子而言,颇为出格。
可少年郎的容貌气度天生耀目,这一身在他身上仿若浑然天成,尽显少年意气风发,他合该穿如此明艳的色泽,也将满园雪色点亮,压过寒梅微不足道的那点红。
哦,是了,晏乐萦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