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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两个侍女重新进来,看见一动未动的食物也没有流露异样,安静地收拾好之后,便又重新退了出去。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银月当空,屋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玉书今天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那件玄色绣着暗金蛇纹的袍子,他今日穿的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一袭同色丝线绣着雅致的云纹的玄色锦袍,领口与袖口处皆镶着一圈精致的墨色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玉带,脚上登着一双黑色的软底锦靴,靴子上绣着精致的花纹。

配上那一张颇为矜贵的面容,看得谢微楼一头雾水。

对方看着坐在黑暗里的谢微楼,抬脚自然地朝他走了过来,微微抬起手指,房间里的所有蜡烛全部燃起。

他走到窗下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侍女刚刚换好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主人怎么没用膳,是没有想吃的吗?”

谢微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这里是哪里?”

谢玉书放下手里的杯子,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自然是蓬莱州谢氏的府邸,主人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这个谢氏,就是先前自己失忆的时候,谢玉书编排给自己听的身世背景,整个望月城最为富贵显赫的氏族。

据说,谢氏府邸占地广袤,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一应俱全,族中子弟出门皆身着华服,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玉器。

而谢氏的商铺遍布城中各处,从绸缎庄到钱庄,从酒楼到药铺,几乎掌控了望月城的经济,其生意更是远达四方,与各地的富商巨贾皆有往来,财富之巨,令人难以想象。

可谢微楼万万没料到,如今这声名赫赫的谢府,竟被魔族占据了,而且枢玉现在还成了谢氏的嫡公子。

这仙偶简直天赋异禀,在人间待了不过一百年,竟然混的这么好。

谢微楼扶着椅子把手的手不自觉地一紧:“你,将原来的谢家公子弄到哪里去了?”

谢玉书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指尖轻轻扣着那价值不菲的茶盏,指腹在温润的瓷面上摩挲着:“主人不需要知道这个,只需要知道他的消失和我无关就好。”

谢微楼眉头蹙起,再次沉声道:“那将这么多魔族放在人族最大的都城里,万一你控制不住,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谢玉书听着谢微楼的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后起身缓步走到谢微楼身前,垂眸看着他。

“我以为——”

他慢声开口:“——主人还是更担心自己的处境比较好。”

不等谢微楼回答,他接着笑道:“这个阁子是我耗费许久专门为主人打造的,整个人世最接近月亮的地方,主人喜欢吗?”

这阁楼的每一扇窗棂,都经过巧妙的角度设计,只为在夜晚能让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洒而入。屋内的摆设,皆是从各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当然,这些都不如眼前人的一根发丝珍贵,他搜罗来这世间最珍贵的名器,只为了衬托这世上最美的人。

谢微楼心中隐隐发寒,枢玉花了不知多长的时间打造了这望月城里最高的高阁,又用世间的稀世之珍来装点。

他在找到自己之前,就已经计划要将自己锁在这里了?

或者说,他计划将自己掳来关在这里,到底计划了多久了?

见他沉默不语,谢玉书蹲下身,伸手执起谢微楼的脚踝耐心地揉着:“主人只要安心待在这里,您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您取来。”

语毕,他抬起头看着椅子上的人,露出一抹漂亮的微笑,可指下的力度却微微加重,疼的谢微楼轻轻一缩:

“但前提是,您永远不能离开我。”

第107章 夜莺 “主人方才,在和谁说话?”……

他暗金色的瞳孔里, 在夜色下闪烁着一丝扭曲的光芒,谢微楼微不可闻地动了下脚。

这个细微动作没能逃过谢玉书的眼睛。

谢玉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后轻了几分, 转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轻声问道:“弄疼您了?”

谢微楼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移向窗外。

望月城的夜景映入眼帘, 街道上车水马龙, 酒楼茶肆灯火通明, 将这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 身处这繁华喧嚣之中,谢微楼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带来的温暖,相反他却察觉到一丝寒意。

脚下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关切的意味:“您该睡了。”

谢微楼根本没有睡意,冷声拒绝:“我不困。”

谢玉书语气依旧温柔:“主人, 您现在的身体需要早点休息。”

说罢,他伸出手稳稳地扶住谢微楼的腰, 将他从椅子上带了起来,带着他往床边走去。

先前几日在石室里, 谢玉书每晚都会在他入睡前到来。

魔族不需要睡眠,他自然不是来睡觉的。

可是他却乐此不疲地每天夜里将谢微楼揽在怀里, 下巴轻轻抵在谢微楼头顶, 就这样陪着谢微楼直到他陷入沉睡。

有时,他也会用微凉的手指褪下谢微楼的衣衫, 最后在谢微楼筋疲力尽的时候,将他送进梦境里

这样一连几日, 谢微楼都被关在这处高阁里,侍女每天会准时送来三餐,无一不是按照他的口味烹制的。

不仅如此, 那些饭后送来的点心,也是完全按谢微楼口味改良的。谢微楼心里清楚,那些点心,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做。

除此之外,谢玉书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里。

他每日都会亲自服侍谢微楼沐浴,仔细地为他擦拭着每一寸皮肤,耐心地将他的长发梳理整齐——就和当初在月华殿的时候一样。

若不是脚踝上的锁链,谢微楼有时会恍惚地觉得,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变。

然而直到月上柳梢,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洒在屋内,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的时候。

谢微楼不着寸缕,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细密汗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他无力地软在榻上,腰酸得根本直不起来。

膝弯被强行扶着缠上对方的肩膀,后腰下垫着一个柔软的锦枕。细细亲吻他的人在雪色的皮肤上布满红痕,像是要将自己的印记深深镌刻在他的身体上。

谢微楼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攥着床单。

对方柔软乌黑的发丝摩挲着他腿间的软肉,谢微楼的意识渐渐模糊,忍不住将后腰向上弯起一个恰好契合枕面的弧度。

不多时,谢微楼的唇齿间低低溢出一声轻吟,后腰软绵绵地陷进枕头中,身体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谢玉书抬起头,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旁边的锦帕上。

接着,他又取出一个新的帕子,耐心地将他的身体擦拭干净。

等到一切处理干净,他才重新掀开被子躺进去,顺势将疲惫不堪的美人揽进怀里。

谢微楼浑身力气卸净,他靠在谢玉书的胸口,闭眼哑声道:“你打算一直将我关在这里……满足你的欲望吗?”

谢玉书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怀中的人温顺地伏在他的胸口,这一幕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满足。

他垂头看着依靠着他的美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主人这几日过得不开心吗?”

随后他伸手抬起谢微楼的下颌,轻轻吻着对方淡色的唇:“您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替您取来。”

谢微楼艰难撑起眼皮,看着垂眸凝视他的人。

他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问了这些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我原以为你会将我带回魔域。”

魔域,便是魔族诞生的地方。

所有的魔族在那场仙魔之战过后,全部被赶回了魔域。可如今,他们已经再度穿过结界来到了人间。

谢玉书轻声道:“主人不会喜欢那里的。”

谢微楼顿了顿,眼见此刻谢玉书正是心情不错的时候,于是他继续问:“这百年间,你都做了什么?你现在又为什么是谢家公子?”

他虽是这般问,却并没有真正期望谢玉书的回答,只想着能从他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比现在对他一无所知要好。

谢玉书撩弄着他的发丝:“以这个身份行事方便些罢了。主人既然想知道,早些问我就是。”

他顿了顿,忽地笑起来:“说起来,若不是凭借这个身份,我还不知道要寻您多长时间。”

谢微楼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实际上,自打他恢复记忆,那日从灵境山离去后所发生的种种,便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虽获得枢玉的心脏,可灵脉却遭受重创。刚一下山,他便惊觉灵力流逝得异常迅猛。

在灵力彻底消散之前,他到底还是寻到了被盛无极附身的褚凌。

彼时,盛无极被他先前的那一剑伤得很重,操控着褚凌的身体,躲在一处隐蔽的洞穴中疗伤。

谢微楼在灵力即将耗尽之际,拼尽全力榨干了自己的灵脉,将盛无极从褚凌体内逼了出来重创了他。

而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灵力尽散,彻底沦为了一个凡人。

等他再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身处洞穴之中,往昔的记忆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之后的两百年漫长岁月里,他都再也没能得到一丝关于盛无极和褚凌的消息,仿佛他们从世间彻底蒸发了一般。

谢微楼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魔族向来尊崇实力至上,你究竟做了何事,能让那些魔修皆奉你为主?”

对方揽着谢微楼的胳膊微微用力:“没什么,打赢了,他们自然就心甘情愿听我的话了。”

谢微楼听着他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他心里清楚,魔族天性嗜血好战,野性难驯。若不是生死攸关,面临灭顶之灾,那些高傲的魔族又怎会轻易向一个新晋魔族俯首称臣。

枢玉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打赢了”,背后实则不知历经了多少残酷厮杀,刀刃之上恐怕早已浸染了无数魔族的鲜血。

谢微楼抬头,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你,找到盛无极了吗?”

在魔族那样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枢玉若想要站稳脚跟,甚至登上魔尊之位,与盛无极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殊死较量。

听到这话,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谢玉书搭在谢微楼后脊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后才吐出两个简单的字:“没有。”

仅仅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谢微楼明白了一切。

枢玉没有杀死盛无极,可依旧被魔众追随,无非只有一个可能:盛无极没有回到魔域。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和自己榨干灵根付出的代价一样——成为了一个凡人,或者蛰伏到了某处,等着东山再起。

谢微楼心中暗自思忖,盛无极魔躯的再生能力放眼三界,都无人能及,当日不过是一滴血依附在褚凌身上,就能维持许久。

倘若让他寻到重塑魔身的法子,那必将是一场席卷三界的灾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微楼至今仍对几百年前盛无极东征的场景刻骨铭心。

彼时,盛无极所过之处人畜无存,凡人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在泥土中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

“我在魔域四处搜寻盛无极的下落,杀了他的几个手下。剩下的有的找我报仇,有的则想劝我归降于盛无极。”

漆黑的夜里,谢玉书的声音清晰地钻进谢微楼耳中,毫无保留地将这些事情说出口。

“可是,我至今没有找到过盛无极的下落。有传言,盛无极逃去了‘蔷薇海’。”

谢微楼一怔:“‘蔷薇海’。”

谢玉书垂眸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谢微楼陷入了沉思,早些年他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听闻在魔域有一片奇异至极的景象——一片被血红色蔷薇铺满的海洋。

传言中,历代血魔皆从那片蔷薇海之中凝练出的魔躯,而从蔷薇海里诞生的魔物,天生便被赋予了令人胆寒的恢复能力,无论遭受多重的创伤,都能迅速复原。

然而,长久以来,无人知晓蔷薇海究竟在何处,也不知它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只是人们口口相传,虚构出的地方。

谢玉书见他不说话,微微俯身含住对方的耳垂,声音因这暧昧动作变得含糊不清:“主人,你想杀了他,对么?”

谢微楼深知,盛无极绝不可能就此无声无息地蛰伏起来,他恨自己入骨,一旦恢复实力,必定会找自己寻仇。

然而此刻的仙界,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和对方匹敌的人。

至于眼前的枢玉,毕竟已是魔域的一员,谢微楼拿不准到底能不能信任他。

短暂的沉默后,谢微楼没有回应对方的问题。

他侧头避开谢玉书的唇,在对方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我困了。”

谢玉书并未多言,只是将谢微楼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让他的后背能更舒适地倚靠在自己怀中。

谢微楼静静地躺着,过了片刻他刻意放缓自己的呼吸,营造出一种已经沉入梦乡的假象。

又过了一会,一道近乎无声的脚步声朝房门靠近。紧接着,一个侍女声音隔着门响起:“主人。”

这声音轻的如同耳语,若不是谢微楼此刻全神贯注注意周围的动静,几乎难以察觉。

身后原本揽着他腰的手,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便悄然松开。

随后,谢微楼感觉到被子被轻轻往上拉了拉,谢玉书的动作很是温柔,像是生怕惊扰到他。做完这些,身后的人起身,脚步轻缓地朝着门外走去。

伴随着门扉轻轻开合又重新关闭的声音,谢微楼努力竖起耳朵,隐约捕捉到外面侍女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一伙人……不知来历……不像是城里的……”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谢微楼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夜莺啼鸣。

他攥着被子的手一紧,立马翻身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这座高阁矗立在望月城的最顶端,周围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之物。

此时,窗台上落着一只浑身披着金丝般羽毛的夜莺。

谢微楼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唤道:“妙音。”

话音刚落,那只金色的夜莺轻拍翅膀,自窗口飞进屋内。刚一落地,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

少女见到谢微楼后,直直地单膝跪了下去。

接着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眼前那身着一袭白衣,身形略显清瘦的谢微楼身上,眼中满是欣喜之色,声音颤抖地唤道:

“尊上!”

谢微楼着实没料到,再次与妙音见面会是这般场景,他舒了口气:“你快起来,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尊上了,不必如此。”

然而妙音却并未听从,她惊喜地上下打量着谢微楼,当目光触及到他脚踝上那明晃晃的金色锁链时,整个人仿若被一道惊雷击中,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

“他怎么敢,怎么能如此对待您……”

谢微楼对此刻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倒是坦然,只是轻踢了一下脚踝处的锁链,将其往身侧移了移:

“先别管这些了,你此番前来,可还顺利?”

妙音依言站起身来:“祝阁主一回到灵境山,就与我们说了遇到您的事,尊上就是叶阁主,找您的下落花费了些时日,哪成想您会在这里”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戚,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将您救出去。哪曾想那魔头心思缜密,将这城的四周都设下了结界,唯有没有法力之人能够自由出入。”

“我们若想进城,就必须将灵力封印才行,一旦运用灵力,就会立刻遭到攻击。许是因为我的真身并非人类,这才得以避开那些守卫,顺利进到此处。”

谢微楼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如此便好。”

说罢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锁链:“恐怕今夜我没法随你们而去,这条锁链一断,枢玉就会立刻察觉,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闻言,妙音直直地凝视着他,眼眶渐渐泛红,情绪愈发激动,猛地又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自责:

“属下实在无能,自您下界之后,属下费尽心思,却始终找寻不到您的踪迹。如今害您受此屈辱!想当初主人对他那般悉心爱护,他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她越说越气愤,眼中已经漫上杀意,仿佛恨不得立马就将谢玉书碎尸万段。

谢微楼见状,赶忙制止妙音:“事不宜迟,我此刻与你说的每一个字,你回去后都要一字不差地转告叶光霁。”

妙音对谢微楼向来深信不疑,立刻点头。

谢微楼继续道:“我之前在下界之时,曾数次遭到魔族人的袭击。那时,我对他们的意图毫无头绪,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人大概率是盛无极派来的。”

妙音闻言,不禁一怔,面露疑惑之色:“尊上,您如何能确定不是那魔不是枢玉干的呢?”

谢微楼轻轻抿了抿唇,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应当不是他。”

稍作停顿,又道:“回去告诉素祁,让她想办法找到能阻碍肉身再生能力的药物,让她……务必想尽办法研制出来。”

妙音虽不解谢微楼这番话的意义,但依旧点了点头,应道:“属下记下了。”

谢微楼紧接着又问:“还有一事,你可曾听闻过‘蔷薇海’?”

妙音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属下从未听说过。”

谢微楼微微蹙起眉头,短暂的思索后道:“无妨,你回去后告诉叶光霁,让他想办法弄清楚这‘蔷薇海’究竟位于何处。”

他心里清楚此事干系重大,若不能尽快留出后手,恐怕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陷入险境。

妙音毕恭毕敬地应下,踌躇后再度开口:“属下此次前来,是奉尊上的命令,打算寻机将您营救出去”

然而,听完谢微楼这一连串的嘱托,妙音却发现其中竟没有一件事是关乎他自身安危的。

谢微楼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我恐怕难以给你们帮衬太多,莫要再为了救我而枉费人力。”

妙音一听顿时急了,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怎么能行!无论如何,我们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这魔头囚禁于此!”

谢微楼缓缓摇了摇头:“妙音,当下危机四伏,你们行事之上一定要慎重,切不可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精力。”

妙音还欲再争辩几句,恰在此时,窗外陡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风声。

她神色瞬间一凛,谢微楼心里瞬间明白,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当机立断道:“你赶紧回去,别让人察觉到你的行踪。”

妙音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无比庄重地向谢微楼行了一礼。

而后身形瞬间一转,眨眼间便化作一只金色的夜莺,从窗口轻盈地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妙音离去后,谢微楼迅速关上窗子,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折回床边。

他的动作干脆,可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他刚刚掀开被子躺上去,还未及调整好姿势之时,房门便在悄然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谢玉书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逆着门外昏暗的光线,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叫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谢微楼抬头看向他,便听见谢玉书低沉的声音响起:“主人方才,在和谁说话?”

第108章 惩罚 “主人,您哭了。”

他周身的压迫感太强, 在无形中朝着谢微楼压来,以至于谢微楼的呼吸都在不自觉中变得有些急促。

妙音离开的时间太短了,魔族又对仙族的味道十分敏感, 谢微楼只能暗自祈祷,枢玉不会察觉到妙音的气息。

谢微楼强自镇定, 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语气平稳道:“我没有与谁说话, 许是你听错了。”

谢玉书并未回应, 此刻他的沉默却比任何言语更令人胆寒。

他径直走进屋内,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靴底与地面触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令谢微楼的心弦愈发紧绷。

随着谢玉书的靠近, 他原本隐匿于阴影的面容,也呈现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月色洒落在他脸上, 非但没有增添丝毫柔和,反倒勾勒出几分寒意。

谢玉书站定在床边, 轻而易举地将谢微楼整个笼罩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谢微楼周身仿佛被一股寒意裹挟,就见谢玉书微微俯身, 一字一顿, 咬字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撒谎。”

谢微楼的心一沉,他强装镇定硬着头皮反驳:“我没有撒谎, 这里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

话还没说完, 他便骤然吃痛闷哼一声。

手腕冷不丁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那只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紧接着猛地发力, 生生将他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谢玉书攥着谢微楼的手腕,侧过脸朝着门后微微扬了扬下巴:“出去。”

站在门口的侍女听到这话,立刻恭顺地福了福身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地退出门外,随后极为贴心地将那扇门扉严严实实地关上。

谢微楼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暖黄色的烛光消失在门口,整个屋子被月光照得惨白一片。

他抬头看向谢玉书,下一刻,整个人便被狠狠压在了窗棂之上,那扇刚刚才被他合上的窗户,也在他面前猛地朝外弹开。

夜风毫无阻碍地径直灌进谢微楼单薄的衣襟,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后颈一紧,一只手迫使他仰起头,直面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

谢微楼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不知道谢玉书究竟要做什么。

“主人又骗我。”那本是悦耳的声音贴着谢微楼的耳畔响起,此刻却惊得他心跳如雷。

伶仃的腕骨在谢玉书的掌心脆弱得如同薄纸,稍一用力便能折断。尽管处境如此,谢微楼仍硬着头皮开口辩驳:“我没有。”

“没有吗?”

谢玉书拖着长音,发出一声低笑,话锋一转:“那我现在把他抓回来,好不好?”

谢微楼错愕地抬头,这一看他心脏骤然一缩。

只见谢玉书盯着他的眼眸深处,那抹异样的暗金色愈发妖异浓郁,使他的瞳孔看起来竟像是蛇类一般狭长的竖瞳。

谢微楼听到他慢声道:“或者,等他,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我直接全都杀了,主人喜欢哪个?”

闻言,谢微楼心里登时冒出一个念头:他疯了!

他还没有适应谢玉书这古怪的表现,就听谢玉书低低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我这几日对主人太好了,所以您又想从我身边逃掉了,是不是?”

谢微楼被他禁锢在手臂之间,背后抵着窗棂,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对着他那双令人生寒的蛇瞳。

谢玉书在他面前一直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哪怕自己被囚禁在此处,也从没有那一瞬间像此刻这样,令谢微楼感觉后背发凉。

他强自镇定,尝试与其讲理:“这跟你对我好不好没有关系,你将我囚禁这里本就是不对的。”

谢玉书盯着他的双眼,唇角依旧带着笑:“所以主人希望我怎么做呢,放您离开,再等您几百年?”

他抚上谢微楼的鬓发,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发丝,声音低得如同呓语:“您知道吗,伏魔塔里太冷了,冷得让我害怕。”

“我怕你会忘了我,怕你只当我是个仙偶,再也不会来找我。”

“我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在伏魔塔永无天日的黑暗里,在侵入骨髓的寒冷中,在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日子的煎熬里,等着一个不知何时回来,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谢微楼离去时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浮现。

伏魔塔四周布下了几百道结界,每一道对魔族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不用说那高悬在塔顶,散发着令人胆寒威压的天机锁。

可更令他害怕的是,当他确定谢微楼永远不会回来接他的时候,那种如同一把利刃刺进他心口的绝望。

于是他不顾一切逃了出去,哪怕皮肉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结界中的烈火几乎将他烧成灰烬,天机锁的威压更是几乎压断他脊柱,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他也未有过一丝退缩。

因为这些所有加在一起的痛苦,和永永远远见不到谢微楼,日复一日看着希望被磨灭相比,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于是,他逃了出来。

四肢俱裂,皮肉无存,在人世间苟延残喘,往后十年无时无刻不得忍受着皮肉一寸寸重新生长所带来的剧痛,还要躲避灵境山弟子对他穷追不舍地围剿。

谢玉书轻轻抚摸着怔愣看着他的人的面颊,低声喃喃:“所以,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再次发生。”

他抬眼,双目之中赫然化成两枚金色的竖瞳。

谢微楼瞬间心跳加速,下一刻他的后颈便被谢玉书握住,整个人被他拖着带向床边。

谢微楼大惊失色,双手一把扯住白玉雕成的椅背,这突如其来的抵抗使得谢玉书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谢微楼紧抓椅子的手上,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回来,在谢微楼面前蹲下。

“主人。”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谢微楼攥着椅背的手指,温声道,“听话一些。”

谢微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一根根松开。

紧接着,他身体一轻,整个人仿若一个毫无重量的布娃娃,被谢玉书轻松拎起扔在床上。

身子重重落在床上,脚踝上那根金色的锁链如同有了生命的蛇一般松开,以一种谢微楼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迅速缠住他的双腕,生生将他从床上拉起,吊在了床顶。

谢微楼双腿跪在床榻上,惊愕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人,胸口起伏不定。

谢玉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俯身用手指轻轻划过谢微楼的衣襟。

柔软的雪色布料极为乖顺地朝两侧滑开,如同轻盈的花瓣散落在床面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谢微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的双手紧紧攥住链子,抬眼看向立在黑暗中的谢玉书,声音沙哑而干涩:“你答应过,如果我不想,你不会这样做。”

谢玉书笑了起来:“您还答应永远不会离开我,不也是食言了吗。”

谢微楼柔顺的墨发顺着白玉般的脊背流下,白皙的腕骨被被金色的锁链紧紧勒着,皮肤已然微微凹陷,肌肤上浮现出一圈淡淡的红痕。

谢玉书注视着他,有些粗糙的掌心覆在他微微凸起的后颈骨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他轻叹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痴迷:“每次看到主人这么漂亮的背,我总想在上面画些什么。”

谢微楼轻轻一颤。

谢玉书的手掌沿着那无瑕的脊背下移,最后落在他的腰下,稍作停顿后,忽然发了狠般地收紧五指。

谢微楼毫无防备,低低哼了一声,缚在双腕上的锁链也因此晃动不停,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握在腰间的手几乎将他灼伤,身后覆上来的身体也是。

谢微楼听着粗重的喘息,微微抬高了声音:“枢玉。”

身后的人动作停滞了片刻,紧接着一声低哑的笑从喉间溢出:“我在,主人要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咬上谢微楼的耳垂,惩罚一般在上面轻轻磨着:“‘想对您做什么都可以’,不是您自己说的吗?”

谢微楼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怎地,他的心底竟隐隐泛起一股酸涩,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

他没有想逃跑——至少今晚没有。

这股酸涩从心底涌上来,像是一团棉絮一般堵住他的喉咙,令他吐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垂下头,任由墨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

身后的人见他这幅被说中了心思的沉默模样,心中像是被点燃了怒火。

金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紧接着胯骨发了狠般撞上去。

谢微楼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晃,柔软的皮肤上升起一阵刺痛。

单薄的身子像狂风中飘零的落叶,垂落在半空的发梢也不住颤动,凌乱地沾染在带着水意的肌肤上。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书忽地低头,一口咬在身前人的后颈上。

与此同时,潮热尽数扑上怀中人的身体,顺着干净的皮肤滑落,落在身下的锦缎之上,晕染出一片刺眼的湿痕。

在谢微楼腕上的锁链松开的同时,谢玉书俯身将对方紧紧抱住,力度大的好似要将其揉进骨血。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身前人的战栗,许久,才听到怀中人再一次用已然哑了的嗓子轻声唤他:“枢玉。”

这一声呼唤,和先前那一声截然不同。语调中既没有难以忍耐的哭腔,也不见恼怒至极的激愤。

那语气,就仿佛是在两百年前的月华殿中,某个温暖的午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白衣仙人从窗下软榻上小憩后醒来,不经意间唤出了他的名字。

谢玉书心脏猛地一缩。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放开了手,揽着对方的身体将他转了过来。

随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谢微楼的长发,想要看清对方的神情。

就在这一刻,谢玉书愣住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谢微楼面上,对方一向染着月色清冷的眼底,此刻竟多出了一抹淡淡的,温热的湿意。

谢玉书盯着他眼下那道浅浅的痕迹,接着伸出指腹,动作轻柔地将其接到指腹上。

“主人。”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指腹上的一抹湿痕,声音很轻地开口。

“您哭了。”

第109章 解闷 “愿意陪我们一起去灯会吗?”……

望月城里, 有一望族谢氏。

谢家最出名的,便是那位嫡公子。这谢公子平日里鲜少露面,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谈资。

传说这谢家嫡公子自出生起便被孱弱不堪, 谢家家主不惜一掷千金遍访天下名医,却依旧未能让其身体有所好转。

因着体弱多病的缘故, 谢公子自小便被养在府邸深处, 几乎未踏出府门半步。

随着年岁渐长, 谢公子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反而愈发沉重。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病入膏肓,冬日里不幸染上风寒,当夜就吐了血。

城中的郎中们纷纷摇头叹气,断言他活不过初春。

谢家老爷眼见爱子病情日益恶化, 四处求神拜佛却始终无果。走投无路之下,他一咬牙, 竟拜起了魔王。

说来也奇怪,就在他供奉完魔尊的第二日, 那一直缠绵病榻的嫡公子,竟奇迹般地有了起色, 不仅能够自行下床, 甚至还能在庭院中缓慢行走。

自那以后,这谢公子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生得更是俊美非凡,城中怀春的少女们, 个个心驰神往,哪怕只是偶然间瞥见他的背影,也会心跳如鼓。

如今这谢公子已经二十有二, 谢家老爷夫人几年前寿终正寝后,便成了谢家如今的家主,城主见了他也不敢怠慢,每日前来谢家为自家千金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这谢公子虽在诸多技艺上皆造诣非凡,可平生却仅有两个爱好。

第一个爱好,便是喜欢做点心。

他花费诸多心思做完的点心并不品尝,只是放在一旁。等到第二天,又会重复着前一日的事情,乐此不疲。

第二个爱好就是建房子。

望月城最高的楼阁便是他亲自设计督建的,那楼高的可以及天,每至夜晚明月高悬,整座楼阁便被拢在月色之中,楼阁的飞檐斗拱在月光下恰似天上的琼楼玉宇。

望月城的百姓们望着那直插云霄的楼阁,私下里纷纷猜测,这般高耸入云的建筑,必定是用来供奉神仙的。毕竟这等高度,只有神仙才有资格享用。

说来蹊跷,这楼阁自建成后,谢公子便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几个月之后的某日,谢公子突然轻车简行,仅带着寥寥几个随从便出了城。

这一去便是许久,直到前些日子才回来。

而自他回城的那天起,每至夜晚,城中百姓便会发现那被闲置许久的楼阁里,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仔细看去,那光影之中隐隐绰绰有一道人影。

由于楼阁甚高甚远,人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然而,那在灯火映照下,虽然模糊至极的轮廓,却让人坚信楼阁里必定是个美人。

这一消息迅速在望月城里四处传开,传得最广的说法便是,谢公子在那楼阁中藏了一位绝世美人——

谢微楼斜倚于窗边的美人榻上,手指随意翻着一本不知名的话本。

黄昏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被分割成细碎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身上,墨发随意散着,发丝在微风轻拂下落在颊边,玉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更加晃眼。

不一会儿,屋门无声无息地朝里面打开了,谢微楼的余光中瞥见有东西在挪动,于是将目光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随意地瞟了过去。

只见两个还不及成年人小腿高的小孩子,蹑手蹑脚地朝着美人榻前挪步而来。

大又头顶上稳稳地顶着一摞厚厚的崭新书册,而二又则顶着一方琉璃盘,盘中还静静躺着几块莹白如雪,散发着淡淡的甜香的奶团子。

大又和二又走在榻前,像两只墩子一样站在榻前,仰头用同样的姿势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微楼。

自从那日见到了谢微楼的真容,这两人自此便时常这般。

谢微楼用话本挡了挡脸,遮住那四道热情的目光,微微侧头,声音从话本后面传来:“……这次又是什么?”

大又一听,立刻用稚嫩的声音道:“是这一个月里城里最新出的话本!”

二又紧接着脆生生地接上:“还有主……府里厨子做的点心!”

谢微楼闻言轻轻抿了抿唇,他没往下问,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书上。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到大又稚声稚气地问:“大哥哥在生主人的气吗?”

谢微楼:“……”

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小童:“什么?”

大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大哥哥心情不好,闻起来都没有前几日香甜了。”

二又也在一旁附和道:“你要是心情不好,那我们给你变个戏法吧!”

谢微楼还没问是什么戏法,就见二又忽然张开嘴,原本的小口瞬间变得有成年人两个脑袋大。

紧接着,他一口便将身旁的大又吞了下去。

“”

谢微楼还没说话,就见二又眨眼间又将大又吐了出来,一脸邀功地看着谢微楼。

大又浑身都是口水,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一声不吭,一拳将二又打得飞出去,紧接着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吵嚷声顿起:

“谁让你吞我的?!我的新衣服都沾了你的口水!”

二又不甘示弱:“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吞我,不是说好了你也让我吞一次!”

谢微楼:“……”

他看着扭打一团的两人,放下书道:“你们要想在人间安稳地混下去,就不要随意把自己的本相露出来。”

听到这话,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竟然听话地同时停了下来。

大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朝前走了两步,乖巧地趴在榻边上,两根羊角小辫因为沾了二又的口水,此刻变得软塌塌的。

她抬头期盼地看着谢微楼:“大哥哥,今天晚上城里有灯会,可以陪我们出去看灯吗?”

说罢她压低声音告状:“二又去年就趁着灯会,偷偷吞了人家的小狗,把小孩子都吓哭了!”

言外之意,你若是不去,他不知道又会偷吃什么。

谢微楼合上手中的书册没有说话。

他忘记那一夜自己是如何入睡的。

只记得第二日早上,他转醒之时,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踝,却惊觉锁在脚上的链子已经不见了。

随后,谢府里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告知他,说谢公子最近有要事处理,并让他好好休息,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

谢微楼当时听了不禁微微挑眉,心道这枢玉还真是尽职尽责,假扮人家儿子倒也罢了,竟连人家的生意也一并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自那日以后,枢玉果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派这两个小魔过来陪他解闷。

说是解闷,但在谢微楼看来,更像是故意过来扰他清净。

这两个小魔隐去了本相,不仅看着像人了,就连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跟寻常的小孩子无异,让他就算想发火,也不好朝两个小孩发。

谢微楼将视线投向窗外。

此刻天际的光正悄然褪去,夜幕正徐徐铺展而来。远处的山峦屋舍,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了轮廓,只留下一抹朦胧的剪影。

唯有下方,满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汇聚成一条地上的银河。

灯会

街道两旁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看客们纷纷驻足观赏,孩童们兴奋得欢呼雀跃,在人群中穿梭嬉戏。

周边的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廉价又美味的点心,街道上,数不清的年轻男女们结伴而行,笑语盈盈

等到回过神,谢微楼忽然惊觉,自己似乎已有许久许久,未曾置身于那样热闹欢乐的场景中了。

他侧过头,就见两个小魔正乖巧地趴在榻边,头上扎着的小辫一晃一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子。

谢微楼摇了摇头,无情拒绝:“不想去。”

听闻此言,两小童对视了一眼,原本满是期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

大又歪了歪脑袋,羊角小辫随之轻轻晃动,有些委屈道:“可是主人说,只有大哥哥同意,我们才能去灯会。”

谢微楼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大又和二又两人身上扫过,旋即自嘲般地道:“就算我想去,你们主子也不会同意。”

毕竟枢玉煞费苦心建了这么一座高楼,本意就是将他锁在这里。即便此刻除去了束缚他的链子,可也断然不会应允他出门。

瞧着两个小童脸上愈发失落的神情,谢微楼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不如你们去和你家主子说说,让他陪”

话还未说完,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听得出刻意加重了几分,似乎是是有意要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脚步声抵达门口之际,却突兀地停住了。

片刻后,房门朝内打开,幽香随之散开在房间里。

穿堂风裹挟着夜色涌入,拂乱了谢微楼的发梢,也吹动了玄衣青年的衣角。

大又和二又两个小童见到来人,瞬间眼睛放光。

他们兴奋得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围着来人欢呼道:“主人,主人,快答应大哥哥陪他去灯会吧!大哥哥想让你陪他去灯会!”

谢微楼:?

他刚刚想说的明明是“让他陪你们去灯会。”

他默不作声地垂下眼,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天,然而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本能地抗拒着回忆那一晚的种种。

腿侧的红肿刺痛,还有腕上几日未消的淤痕,不断提醒他那日发生的事。

即便第二日便有人送来了上好的药,可谢微楼没有动,也没有动那些一起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点心。

此刻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他未出声也未挪动身体,更没有去看站在门口的人,屋内一时间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到谢微楼感受到身侧传来一阵暖意。

余光中,大又和二又正紧紧抓着玄色的衣摆,像是两只兔子从其身后探出脑袋,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

他听到身侧的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宛如微风般,轻轻地自头顶上响起:“愿意陪我们一起去灯会吗?”

第110章 痴狂 这辈子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容不……

微风撩动着鬓角的发丝, 却无法吹散满室的寂静。

对方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更加低沉悦耳,带着些扣人心弦的味道。

然而, 谢微楼仿若什么都没听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依旧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他不说话, 对方便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耐心地等待着。

抓着谢玉书衣摆的大又二又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抬起了头,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谢微楼,又看了看谢玉书。

在从谢玉书的脸上得到了某种结论后,他们终于似乎是意识到今晚极大可能去不成灯会了,紧接着“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那哭声简直是魔音贯耳。

饶是谢微楼忍耐力不错, 在这哭声里也没能坚持多久,放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衣袖。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的夜景, 轻叹道:“那这次,你是想锁住我的哪里, 脚踝,手腕, 还是脖子?”

身侧的人没说话, 两个鬼哭狼嚎地小童一听登时闭了口,二又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大哥哥胡说, 主人怎么会舍得用锁链拴住你的脖颈呢”

说罢他鼻头用力吸了吸,舔了舔唇角, 垂涎道:“而且大哥哥这么漂亮的脖子,被锁链拴住太可惜啦,要不先让我咬——”

二又后领一紧,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揪住,顺着敞开的窗子像丢麻袋似的扔了出去。

他身影瞬间消失在窗外,只留下一串尖叫在夜空中回荡。

大又正捂面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见状立马停止了嚎啕。

她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窗口,又瞧了瞧屋内气氛凝重的两人,当机立断也跟着从窗口一跃而出。

此刻,这原本就透着几分压抑的高阁之中,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了二又和大又的鬼哭狼嚎,周遭的安静瞬间被无限放大,静谧得有些可怕。

谢微楼一动未动。

片刻后,一阵衣物细微的窸窣响动传入他的耳中,打破了这显得有些漫长的寂静。

身侧一直安静站着的人半蹲下身,哑声道:“我不会再锁您了。”

话落,他顿了顿,伸手覆上谢微楼搭在小榻沿上的手:“只要主人答应再也不离开我。”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谢微楼依旧没有说话。

没有的到对方的回应,谢玉书拉起谢微楼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眷恋地,细碎地吻着,声音几近呢喃:

“看不到您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不要再抛弃我了”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与细微的痒意,像一道电流划过谢微楼的身体,令他的眼睫不受控制地快速颤了一下。

他的身子下意识地紧绷了一瞬,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波澜。

许久之后,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半蹲在自己身旁的人。

却发现对方正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模样无端让谢微楼想起来,眼巴巴望着主人拼命摇尾巴,祈求关注的小狗。

俊逸非凡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苍白,失了几分鲜活,就连平日里镌刻在眉宇间的矜贵之气,也在此刻消散了几分。

他的两只手臂支在榻边,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在无形之中将谢微楼圈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谢微楼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谢玉书,半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我要出去。”

话落,他像是刻意停顿了一下,还不等谢玉书的眼瞳中升起一丝喜色,便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我不想让人跟着。”

这简短的几个字,令谢玉书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顿住。

下一刻,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手指下意识地收拢攥紧了谢微楼的手。

他仰起头,望着谢微楼道:“这城很大,您从来没出去过,不知道路,还是让我”

谢微楼转动眼眸,从谢玉书脸上移开目光,语气依旧淡淡的:“有车夫,不会迷路。”

谢玉书却好似仍不死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微楼被他这炽热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反问道:“难不成你从今以后,都要每时每刻跟着我?”

闻言,谢玉书不但没有退缩,反倒弯了弯眼睛,嘴角上扬语气轻快:“这有何不可?”

紧接着,他微微向前倾身,痴痴道:“我跟着主人,保护主人,主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主人若是心情不好,不想见到我的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

谢微楼轻轻蹙眉。

然而谢玉书不敢告诉他的是,在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远比这些话语要疯狂得多。

谢微楼的目光落在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身上,都会让他难受。

他恨不得将他藏在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地方,让他这辈子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容不得他人觊觎半分。

曾经他没有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断幻想其他人会对主人投以倾慕的眼神,试图接近……每一想到这些,都如同一根根尖刺,扎得他心疼。

而一想起灯会上有那么多的人,若是自己不在身边,主人可能会被这其中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谢玉书站起身,谢微楼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却被人抬起手。

谢玉书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缓缓溢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让我跟着主人吧。”

他低垂着头,注视谢微楼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眷恋:“我会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绝不会打扰主人的兴致的。”

谢微楼拒绝的话语原本已在舌尖打转,可就在抬眸的瞬间,目光直直落进那双如墨般的眸子里。

对方的眼眸中,此刻带着丝丝缕缕的光芒,像是一个满怀着期待,期盼了许久的孩子。

望着这双眼,谢微楼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晚。

同样是这双眼睛,彼时里面却被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压抑填满,那种痛苦仿若实质,将谢玉书整个人层层包裹,肆意吞噬。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仿佛正置身于深渊,只求自己能拉住他的手。

话在喉咙里翻滚,却没有说出口。

此刻谢微楼才惊觉,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他为仙为人,无论对方做了什么——

就如那晚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动摇,他没法对枢玉真真正正地狠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