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胸口那股被灼烧的痛感却无比清晰,告知谢微楼他方才并不是做梦。
谢微楼来不及多想,一把拉开领口将怀里那烫人的东西掏了出来。
当那怀里的物件落进他指尖的瞬间,他指尖猛地一顿。
即便他没有看见那东西的样子,仅凭这上面精巧的雕工带来的独特触感,谢微楼瞬间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正是他初见谢玉书时,对方耳朵上佩戴的那只金色蛇形耳坠。
此刻,这金属雕琢成的耳坠,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在他指尖滚烫地灼着,几乎要将他的指尖灼伤。
谢微楼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睡意全无。
自从那日谢玉书的伪装被自己识破后,这耳坠便已物归原主,他逃跑时更是没将其带上。
可如今,这耳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怀里的?
谢微楼将那东西拿出来,借着身后头顶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举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只见这蛇形坠子一如既往栩栩如生,而腹部那道本是被摔裂的缝隙,此刻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谢微楼翻来覆去打量着这坠子。虽然他不知道这金蛇坠子的来历,但也知道绝不会是一个耳坠那般简单。
就这样看着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世间有不少特别的宝物,能够与主人构建联系。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精准地为主人指明方向。
这蛇形坠子若是能与谢谢玉书建立感知,那自己此时在何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被谢玉书知晓得明明白白?
谢微楼蹙起眉头。
谢玉书此人身份不明,动机不纯,行事怪异。自己之前还趁其不备刺伤了他,他绝对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若是他真的循着这耳坠找过来,自己说不定又要被他强行抓回去,被迫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想到这里,谢微楼只觉得手中的耳坠宛如一块烫手山芋,片刻都不想多留。
他再也睡不着了,摸索着墙根从地上站起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趁现在出门找个地方,赶紧把这坠子埋起来,忽然一声轻柔的女声在寂静的庙宇中响起:“公子。”
谢微楼闻声,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原本歇在庙宇另一侧的霍三娘,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
借着从她头顶上的窗棂洒落的那缕微弱月光,谢微楼隐隐约约瞧见她的面上满是惶恐之色,神色显得极为不安。
谢微楼轻声问道:“怎么了?”
霍三娘紧紧地将怀里的孩子抱在胸前,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着墙根蜷缩着。
听到谢微楼的询问,她战战兢兢地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指向头顶上方的窗棂,声音带着明显的惧意:“刚才,外面,外面好像有小孩子的笑声”
小孩子?
谢微楼心中一怔,忙侧耳倾听。
然而,此刻庙宇外一片死寂,安静得有些诡异,别说是小孩子的声音,就连平日里常见的鸟叫声都没有。
谢微楼仔细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什么笑声。他再次朝霍三娘看去,就着微弱的光,眼见霍三娘面上惊恐不安。
谢微楼以为她是做了噩梦,正打算开口安抚她几句。可就在这时,一串清脆却又透着莫名空灵空洞的孩童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庙门外清晰地传了进来。
谢微楼神色一凛。
那笑声听上去确实是孩子的声音,可这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的庙宇之外,怎么可能会出现小孩子?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头顶庙宇墙上那扇雕花的窗子。
窗子角落处的窗纸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了被虫蛀蚀的痕迹,不大不小刚露出一个孔洞,若是贴在上面,应该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
谢微楼朝着霍三娘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霍三娘脸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谢微楼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站起,无声无息地将一只眼睛,贴在那虫蛀形成的洞口处。
这座庙宇正前方有一小片空地,似乎为了方便人们前来参拜,特意收拾出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
此刻,正值子丑交接之时,月光将外面映照得一片惨白,所以谢微楼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此刻就在庙宇前方的空地上,正手拉着手站着两个身穿红衣的小孩。
谢微楼借着惨白月光,能瞧清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过五六岁模样。身上的的衣服红得刺目,恰似刚从染缸捞出一般。头发黑得纯粹,却没有丝毫光泽,像是用墨汁浸透的纸。
更骇人的是,他们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却红得如刚吮吸过鲜血,乍一看就像两个被施了咒的纸人。
谢微楼微不可闻地蹙了下眉,当他的目光上移落在那两双眼睛上,登时心跳慢了半拍。
只见右边的女童双眼一片白,没有黑瞳,而那男童双眼黑漆漆一片,没有眼白。
他们手拉手站在门口的空地上,艳红的嘴唇向上弯起,带着年画娃娃脸上才会有的喜庆笑容。
谢微楼后背升起丝丝寒意。他一时不知自己走了什么霉运,刚从个魔修手里逃出来,转头就撞到两个鬼童。
谢微楼定了定心神。他抿着唇,再次看向那两个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小孩。
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个小孩依旧一动不动,他暗自思忖,会不会是这俩个鬼童受到庙宇中神像的震慑,一时之间进不来。
谢微楼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旁边的霍三娘。
只见她面色惨白,抱着孩子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副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谢微楼将手伸进怀里,摸索着剩下的符咒。倘若这两个小孩突然冲进来,他也好做好对付他们的准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门外猝不及防又传来一串笑声。那笑声稚嫩又诡异,令谢微楼心中猛地一凛。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再次透过洞口看向外面。
然而眼睛刚刚贴上去,一张孩童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贴在洞口,隔着窗纸和里面和谢微楼对视着。
谢微楼猛地倒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到身后的神龛上。
他惊愕地抬头,只见面前的窗纸上,映出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影子,那影子越来越长,转瞬间便到了窗前。
紧接着,窗棂忽然震颤不停,连带着屋梁上的灰尘也簌簌落下。
两道稚嫩空灵的童声穿透薄薄的窗纸,女声似笑非笑,男声似哭非哭,交织着听在耳中,让人脊背发凉:
“我们进不去,进不去!”
“你出来,快出来!”
第97章 神像 “大哥哥,你终于醒啦!”
谢微楼屏气敛息, 便是这片刻功夫,庙外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庙门被用力拍打发出“砰砰”巨响,整个庙宇都随着这动静微微颤动, 墙皮簌簌掉落,哭笑声交织着此起彼伏。
霍三娘在这一连串的刺激下, 紧绷的神经几乎崩断, 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紧接着她像只惊惶失措的兔子, 抱着孩子, 脚步踉跄地扑到神像前的蒲团上。
她双眼紧闭,额头不断磕在蒲团上,对着那盖着红布的神像,如捣蒜般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求神像保佑。
谢微楼紧抿着唇, 双眼盯着那窗纸上映出的诡异人影,脑中飞快盘算着脱身的办法。
就在这时, 那窗纸上虫蛀的孔洞里,男童黑漆漆的眼睛不见了, 洞口处又现出一只苍白的眼睛。
紧接着,女童细声细气的声音, 隔着窗纸幽幽传了进来:“你快开门呀。”
随后, 窗纸上的人影歪了歪头,童声再次响起:“难道你想被她吃掉吗?”
谢微楼蹙了蹙眉,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身后突然有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谢微楼迅速回头, 只见霍三娘一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她脸上原本的惊惧之色转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癫狂的喜色。
她的双眼瞪得滚圆, 眼神中透着一种兴奋,嘴角高高扬起:“快,送子娘娘答应庇护我们了,你快过来,快来跟我叩谢娘娘!”
霍三娘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拉扯谢微楼的胳膊,将他扯到神像前的蒲团前。
谢微楼莫名其妙地站在那盖着红布的神像前,身侧的霍三娘“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对着那神像不停地叩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求娘娘保佑,求娘娘保佑!”
谢微楼仰头看着那盖着红布的神像,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怪异且不安的感觉。
若说凡人遇到鬼怪,吓得六神无主慌不择路,跑到庙里求神明保佑,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并非凡人,心里自然清楚,在这种情况之下,拜神根本无济于事。
他没有理会惊魂不定的霍三娘,迅速从储物囊中取出几张空白的符咒:“一会他们若是进来,你拿好这个符躲在一边,找机会逃出去。”
他刚要将符咒塞给对方,跪在地上的霍三娘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她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中满是惊恐,声音颤抖地说道:“不要拿符咒,娘娘不喜欢符咒!”
谢微楼心道,他们供奉的这什么娘娘,未免忌讳也太多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正要咬破手指画符,忽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孩童的笑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那女童依旧趴在窗纸上,苍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要求她,快出来。”
女童细细的,缥缈的声音再次透过窗纸传来:“再不出来,你会被她的孩子吃掉的。”
谢微楼后背顿时一凉。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一直以来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他顿时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霍三娘。
对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孩子,不停地朝着神像叩首。谢微楼一把制住她的动作,霍三娘被迫停下,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谢微楼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不哭?”
话音刚落,霍三娘脸上明显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怔愣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孩子。
然而就在她松开手的瞬间,她怀里的孩子也露出了脸,只见原本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不知何时竟变了一副模样。
一只生着人脸,浑身长满羽毛的怪物裹在孩子的衣服里。
在这张脸暴露出来的一刹那,那怪物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霍三娘的脖子。
谢微楼眼疾手快,一把钳住怪物的脖子,狠狠将其甩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人面鸟身的怪物砸在角落一动不动了。
谢微楼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里,还未等他松一口气,霍三娘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谢微楼猛地转过头,就见面前神龛上,那被红布遮住的石像忽然动了起来。
一只雪白如玉,五指纤纤的手,从红布下缓缓探出。动作轻柔像是挑起盖头一般,慢悠悠地将盖在身上的红布轻轻挑起。
随着红布一点点向上翻折,一张女人的面容,逐渐从红布下展露出来。双眸媚眼如丝,雪胸半露,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绝世美人。
然而,此刻她高高站在神龛之上,谢微楼的视线正好落在她褐色的裙摆之下,只见那里,突兀地生着一双属于鸟的足。
这截然不同的下半截身体,与上半身的绝美形成强烈反差,让人顿感毛骨悚然。
她眯着眼俯视着谢微楼,朱唇微扬,露出一抹妩媚的笑。
身侧冷不丁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响。
谢微楼迅速转头看去,就见原本站在身旁的霍三娘,竟如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堆衣物软塌塌地瘫在原地。
紧接着,一只与方才那婴孩一般无二的人面鸟身的怪物,从那堆衣物的领口处闪电般钻了出来,大张着嘴,露出一口细密的牙齿,朝着谢微楼的面门窜来。
谢微楼艰难侧身堪堪避过,那怪物扑了个空,又转身朝着他袭来。
谢微楼双指间一枚符咒登时燃了起来,一道金色光芒直直朝着鸟妖斩落。
鸟顿时发出一声哀鸣,掉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谢微楼头也不回,转身朝着大门全力奔去。他奔到门前,用力推向那扇紧闭的门,然而那门却像是被牢牢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谢微楼陡然感到后脑一阵森冷寒意。出于本能,他瞬间矮下身子。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根如刀锋般锐利的翅羽,裹挟着凌厉的劲风,贴着他的发丝呼啸而过,“噗”的一声,狠狠钉在了门框之上。
他回头看去,就见那女子已然从神龛上走了下来,瞬息间便到了谢微楼面前,一条已然化为翅膀的胳膊高高举起,上面数百只锋利如刀般的羽毛齐齐朝谢微楼斩下。
谢微楼的面上顿时失去血色。
近乎绝望之时,原本缠在谢微楼手腕上,不过小指般纤细的金蛇向上跃起,转瞬之间变得如碗口粗细,狠狠撞上了女子的身体。
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逼得倒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窗外女童尖锐的声音再度传来:“快开门!”
此刻谢微楼已然无暇顾及其他,庙里这诡异的女人,明显比外面那两个鬼童更想要他的性命。
谢微楼心一横,双指并拢,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割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他毫不犹豫地将带血的手掌直接贴上庙门,刹那间紧闭的门“砰”的一声,朝着两边猛地弹开。
谢微楼双指间夹着一张遁地符,转瞬间身形便落在距离庙宇几十步外。
他刚刚站定,身后便骤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木头碎裂声。
谢微楼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那庙宇中的女子周身气息狂暴翻涌,已然挣脱了金蛇的缠绕,走到了庙门口。
此时的她,除了那张妩媚的脸庞依旧,浑身上下竟全然化作鸟的模样,羽毛根根竖起,散发着幽光。
紧接着,女子猛地展开褐色的双翅。
随着翅膀的展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每一片羽毛之下,竟都探出一颗婴孩的脑袋。
那些婴孩皮肤皱巴巴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小小的嘴巴大张着,齐齐将目光投向谢微楼所在的方向,好似一群饿极了的恶鬼,正盯着眼前的猎物。
谢微楼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蹿天灵。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婴灵,如被释放的恶鬼,猛地从羽毛下窜了出来,四肢伏地以一种怪异又极其敏捷的姿态,朝着自己迅猛追来。
冲在最前方的婴灵眨眼间便到了谢微楼面前,其大张着口,小小的口腔里竟密密麻麻布满了尖锐的牙齿。
仅是被这样一口咬中,便能骨肉分离。这上千个婴灵一同扑来,转瞬之间便会被吃的只留下一副森森白骨。
谢微楼手指还紧紧攥着符咒,可根本来不及用。最前面的婴灵瞬间便扑到了他眼前,径直朝着谢微楼的面门咬去。
生死一线之间,谢微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抵挡这致命一击。
然而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未出现。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从侧面猛地扑了过来。还未等谢微楼反应过来,便一口将那婴灵吞了进去。
谢微楼定睛一看,发现竟是那两个鬼童中的男童。只见他快速咀嚼吞咽了几下,便将那婴灵彻底咽了下去。随后,男童迅速转过身扑过来,一把架起谢微楼的胳膊。
就在男童的手接触到谢微楼皮肤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仿若从地狱深处涌出,顺着谢微楼的手臂,猛地侵入他的身体。
这股寒意冷得骇人,瞬间便穿透肌肉骨骼,直抵五脏六腑。谢微楼的身体瞬间被冰封,大脑也被冻得一片空白。
他恍惚间感觉到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冷得刺骨的东西,像是两只冰冷的铁钳,一边一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
随后,他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被带着腾空而起,朝着半空飞去。
谢微楼只看到夜空里闪烁的寒星,紧接着便被冻得失去了所有意识。
……
“你抓得也太用力了,都把他给冻晕了。”
一个带着几分埋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主人可说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拿我们当球踢。”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这可怎么办啊?诶,快看,他好像醒了。”
谢微楼刚一睁眼,还没等适应周围的光线,就对上两张阴气弥漫,鬼气森森的面容。
那惨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这突如其来的惊悚画面,让他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过去。
身旁的声音再次叫道:“他又要晕过去了!是不是咱们把他给吓到了呀?”
“主人之前不是命令我们找到他之前,把自己变得好看点嘛。”
“哎呀,我给忘了咦?我们现在这样不好看吗?”
“……”
面对这一连串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谢微楼紧闭双眼,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才渐渐消退,原本僵硬的手指也隐隐可以活动了。
谢微楼这才缓缓再次睁开眼睛。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火苗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带来了些许光亮和暖意。
再看四周,是凹凸不平的石壁,仿佛是在某处山洞之中。
谢微楼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一张脸冷不丁从右边快速探了出来。
谢微楼手指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然而,眼前那张脸并不是他以为的阴森恐怖。
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童,脸颊红扑扑的,眉眼弯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俏声道:“大哥哥,你终于醒啦!”
谢微楼:“……”
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缓过神来,紧接着左边也探过来一张脸。
一个眉目精致,唇红齿白的男童伸手拍了拍谢微楼的手背,双目灵动狡黠:“幸亏你当时反应快,不然可就真的死掉了,我都替你着急。”
谢微楼:“”
眼前这两个小孩,若不是身上还穿着那透着诡异气息的红衣,谢微楼完全没法将他们和先前那两个鬼童联系到一起。
第98章 又又 “主人说,他馋你好久了。”……
谢微楼看着这两个小孩一时无语。
这两个小童此刻的样子和年画上的娃娃一般无二, 明眸皓齿,玉雪可爱。
若是他们端坐在神龛之上,会有不少人当他们是神明身旁的金童玉女, 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参拜。
谢微楼问道:“你们是谁?”
女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地答道:“我们叫‘又又’。”
谢微楼侧了侧头, 重复道:“‘又又’?”
男童咧开嘴, 露出两颗小虎牙, 伸手分别指了指自己和身旁的女童, 兴致勃勃道:“她是大又,我是二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叫‘又又’。”
谢微楼闻言若有所思,在魔域里,“又又”并不是一个名字, 而是双生魔的代称。
这类魔物极为特殊,亡时年龄越小, 所积聚的怨气便越强,相应的法力也就越大。通常由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死去的双生子所化, 哪怕死亡时仅差一眨眼的功夫,都无法形成双生魔。
瞧眼前这两只, 已经能自如地变幻成人形, 法力一定不会低。是谁驱使这两只魔来的?又为何要救自己?
二又瞧他垂眸不说话,忍不住对着女童小声耳语起来:“他怎么不说话呀, 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大又推开他,朝着谢微楼伸手过来。谢微楼下意识收回手, 结果一只温热的小手飞快地攥上他的手指。
“”
就这么一攥,谢微楼顿时感觉一阵暖意顺着指尖沿着经脉而上,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他低下头, 只见大又仰着一张乖巧的小脸:“大哥哥,你怎么了?”
谢微楼不动声色地往回抽了抽手,但是大又抓得太紧压根抽不动。于是他低头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大又眨了眨眼睛,脆声道:“那是姑获,是血魔大人派来抓你的,你刚才跑到她的庙里去啦。”
谢微楼听闻,微微皱了皱眉。
姑获这种妖物他有所耳闻,是一种人面鸟身的邪祟,生性残忍,专门以婴孩为食,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潜入民宅掳走刚出生的婴儿。
可自己与这姑获还有他们口中的“血魔”素无瓜葛,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
二又凑了过来:“那个女人不是好人,我们是好人。你跟我们走吧,主人要我们把你带回去。”
谢微楼注意到一个字眼:“主人?”
他脑中思绪如电般飞转,一联想那条毫无缘由就忽然出现在自己怀里的金蛇,瞬间猜到了这个所谓“主人”的身份。
他越发不解,难不成谢玉书知道有人要杀自己,所以派了这两个小童来救自己?
谢微楼目光在两个小童身上游移,不动声色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二又道:“主人被青罗伞缠住了,暂时抽不过身,不过他让我们把你带回去。”
谢微楼不知他口中的“青罗伞”是什么,但很明显谢玉书现在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没法亲自过来找他。
眼见这两个小童对他没什么防备,谢微楼再次问道:“你们的主人要我回去做什么?”
话音刚落,两个小童齐齐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时间竟都没了声响。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谢微楼见他们这般模样,微微挑眉,有意将声音放轻几分:“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我又怎么能放心跟你们走?”
此话一出,两个小童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沉思,好似在努力回忆什么
大概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日。
身着玄袍的俊美男子慵懒地斜倚着,玄袍上繁复而精致的暗纹,在光影的轻抚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幽邃的光泽。
“你们循着金缕蛇的气息跟着他,不要吓到他,不要饿到他,不要让任何人伤到他。”
他们不解地仰起头:“主人为何要对那个凡人这么上心?”
男人单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轻轻摆弄着一条在他指尖灵动地盘绕的金色小蛇:“因为我馋他好久了。”
他抬起手指,小蛇的鳞片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眯起眼,继而轻声道:“等我再找到他,我就要把他吞吃入腹,骨头都不剩。”
想到此,大又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谢微楼,一脸认真:“主人说,他馋你好久了,要我们把你带回去吃掉。”
“”
谢微楼面上无法控制地一僵。
紧接着,一旁的二又摇头晃脑,跟着绘声绘色地补充:“对对对,要把你炖得酥酥烂烂软软糯糯的,吃完以后,骨头都不剩的那种。”
接着他拉了拉谢微楼的衣摆,热切道:“大哥哥,快跟我们回去吧,不然主人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
谢微楼面上无波无澜,心里惊涛骇浪:他不过是捅了谢玉书一簪子,谢玉书就想把他炖了吃,还要炖的酥酥烂烂软软糯糯的???
不行他还得跑!
大又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稍显僵硬的身体,伸手攥住他的手,高高兴兴地牵着他朝洞外走。
就在快要走出洞口的时候,谢微楼猛地顿住脚。
两个小童一左一右同时抬起脸。
只见谢微楼有些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走,只是我刚刚跑了那么久,现在又饿又累,实在没有力气了。”
大又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关切:“大哥哥,你饿了吗?”
二又脸上带着好奇与探究:“那你想吃什么,想吃妖还是想吃人?”
谢微楼喉头哽了一下。
他还没说出话,大又连忙抬起手指,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接着她放开拉着谢微楼的手,神神秘秘地将二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像在传授什么了不得的知识:
“他是人!人不吃妖,也不吃人!”
二又恍然大悟,接着又蹙眉道:“那怎么办呀?”
大又也一脸难色:“主人说不能让他受伤,也不能让他饿着。”
二又赞同地点头:“对呀,他若是饿瘦了就不好吃了,主人肯定会生气的!”
片刻后,两人商量完毕。
大又转过身看着谢微楼,头上的羊角小辫一晃一晃:“大哥哥,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说罢,她摇身幻化成一阵血雾,从洞口处飞了出去。
她走后,二又跳上洞里一块石头上,两条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片刻后,谢微楼又一脸难色地看向他,面上挤出一抹苦涩:“其实……我又感觉有些口渴,要是有干净的水就好了。”
二又听闻,眼睛瞬间瞪大:“大哥哥,你怎么一会饿一会渴的,凡人的事情都这么多吗?”
谢微楼掩饰地轻咳一声:“我是凡人,凡人吃饭不喝水会死的。”
二又歪着头,脸上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谢微楼坚定地点了点头。
二又挠了挠头,嘴巴嘟了嘟:“那好吧……大哥哥,我去给你找水,你千万不要乱跑哦——”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闭上了嘴。谢微楼注意到他这突然的变化,下意识问:“怎么了?”
二又没有回答,而是将脸转向洞口的方向。
而就在这时,洞里原本烧得正旺的篝火“噗”的一声熄灭,谢微楼眼前顿时黑了起来。
他站在这黑暗里站了片刻,却没有听到丝毫响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二又?”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肩膀,湿哒哒的,带着一股透心的寒意。
谢微楼抿着唇,不动声色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点燃。眼前火光骤现,借着微弱的火光,谢微楼终于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过巴掌大,刚刚发育成型的婴孩,浑身裹满了透明的粘液,小小的口中长满了尖利的牙齿。
接着它张了张嘴,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响起。谢微楼眼前发黑,双耳嗡嗡作响,几乎被震得快要昏厥。
身侧的二又眼疾手快,两根手指一紧,直接将那婴灵捏了个稀巴烂。
接着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抬头看向谢微楼愁眉苦脸道:“坏了,杀了这一只,其他的很快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谢微楼下一刻就听见洞口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仿佛虫子在石壁上爬行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千万只虫子正朝着洞穴涌来。
二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嘴里嘟囔道:“不行,我一个人可打不过她”
他忽然蹲下身子,脸埋在膝间,浑身紧紧抱成一个球。
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撕裂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响起,随着这阵声音,二又原本细弱的身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迅速膨胀,瞬间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球。
不等谢微楼做出反应,那颗肉球上突然咧出一张血红大嘴,一口将他吞了进去,接着骨碌碌地压过洞口爬起来的婴灵,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夜色中滚去。
外面不断婴灵被碾压发出的刺耳尖叫,谢微楼只感觉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哇”的一声吐出来扑到地上,整个人被颠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移位。
他强忍着剧烈的呕吐感,艰难回头,就见还是一颗球状的二又正朝他飞快滚过来,一边跑一边乱叫:“大哥哥,小心你头上!”
一阵“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好似沉闷的鼓点,自头顶轰然传来。
谢微楼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一只足有三人高的人面鸟身怪物,赫然出现在头顶上方。
怪物巨大的翅膀展开,如同一把遮天蔽日的巨伞,将谢微楼的身体彻底笼罩在阴影下。
那张属于女人的脸,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却殷红如血,正冷冷地俯视着谢微楼。
谢微楼猛地刹住脚,不假思索地反手抓起腰间的剑。
只听得“噔”的一声巨响,仿佛洪钟撞击,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顺着剑身传至他的手臂。
刹那间,谢微楼虎口一麻,整条胳膊瞬间没了知觉。那柄剑打着旋儿倒飞出去,“哐当”一声,远远地落在地上。
就在这眨眼的瞬息功夫,姑获已然如鬼魅般扑到近前。
距离如此之近,谢微楼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羽毛下趴伏着的无数婴灵。那些婴灵身形扭曲,面色青紫,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发出“嗷嗷”的凄厉叫声。
紧接着,姑获锋利的利爪如闪电般刺向谢微楼,只需要轻轻划过凡人的身体,便会将肉身拦腰截断。
谢微楼手中的遁地符瞬间燃起,堪堪移到几步外的距离。姑获见一击未中,转而又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谢微楼眼前闪现出一道红影子。
一声骨肉碎裂的响声传来,谢微楼睁大眼睛,就见姑获的一只鸟足被咬的鲜血淋漓。
伴随着漫天血雾,二又“哎呀”一声大叫,像颗皮球一般被拍得倒飞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微楼:“”
他回过头,就姑获将漫天血雾拨开,缓缓收起一双巨大的翅膀,随后轻盈地落在地面上,曼妙的身影自血雾中缓缓浮现。
“你跑什么。”
她妩媚的面容上,陡然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丝毫不顾及自己鲜血淋漓的鸟足,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谢微楼的面前。
“乖乖等死不好吗?”
谢微楼手里攥着剩下的符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姑获闻言轻轻歪了歪头,朱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真可惜,你不仅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竟然还什么都不记得了。”
随后,她凝视着谢微楼的面容,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没有你,尊上就没法从蔷薇海里出来。”
尊上?
脑中仿佛有什么突然动了一下,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谢微楼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来不及细想,指尖的符咒在袖底无声地燃起,化作一股热量凝聚在指尖。虽然没有什么把握,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遥远的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剑啸。
那剑啸清脆激昂,瞬间穿透了被乌云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天空,厚重乌云迅速向四周退散。
闻声,姑获面色骤变,手指猛地缩回去。与此同时,双翅自身后瞬间展开护在头顶。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把巨大的剑裹挟着万钧之力,从天而降。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姑获的身影不见了,一把几丈长的巨剑如同一座山,直直插在谢微楼面前的地面上,迸得地面龟裂,溅起一片尘土碎石。
谢微楼在漫天尘雾中抬头,就见一道浅樱色的影子如流星般疾掠而下,稳稳地落在巨剑的剑柄处。
那不过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灵动,然而周身的灵气磅礴得令人害怕。
只见她一指不远处的姑获,喝道:“灵境山弟子在此,妖孽速速伏诛!”
第99章 少女 “尊上,你这些年都跑到哪去了?……
随着那巨剑贯穿地面, 周围的山石开始剧烈颤动。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地面瞬间“咔嚓”一声,迸裂开来。
谢微楼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一条缝隙, 猛地向后倾斜,谢微楼顿时失去平衡, 脚下一滑。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艰难地稳住身体, 低头看去, 只见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若是真的滑下去,非死即伤。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 使得他再次朝下滑去,整个人堪堪悬在裂缝的边缘。
就在这时, 一只小手突然紧紧拉住了他的袖子。
谢微楼抬头看去,正是方才不知道被拍飞到哪里去的二又, 正努力拽着他的袖子。
而在他身旁,是一脸灰扑扑的大又, 同样伸出小手, 死死地拉住谢微楼的另一只胳膊。
这两个小童一左一右,卯足了劲将他往上拉了上来。
谢微楼艰难地站到地面上, 下意识朝周围看去,只见原本在地上匍匐爬行的婴灵, 在那股强大剑气的肆虐之下,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后统统化为灰烬。
而头顶上方, 光影错乱交织在一起,时而明亮如昼,时而昏暗如夜。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隐隐看到剑气纵横,光芒闪烁,将周围空气搅的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大又二又一边一个紧紧拉着谢微楼的袖子,齐声催促道:“大哥哥,我们快走吧!”
谢微楼却没有动,他抬头看向剑气中的那名少女,只见她周身萦绕着浓郁且磅礴的灵气,绝非寻常修炼者能够拥有,应当是仙门中人无疑。
谢微楼心念飞转,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装作不经意间朝着少女来时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边正是霍家村的方向,在隐隐的雾气中,有剑光若隐若现,如同点点寒星闪烁。
他心中瞬间明白,这少女显然不是独行而来,她身边必定还有其他仙门的人。
眼见大又和二又有些紧张的模样,还不住地催促自己,似乎对半空中这位少女心存忌惮。
于是,就在大又和二又稍一分神的功夫,谢微楼猛地用力一甩,生生从他们紧紧拉住的手中抽出袖子。紧接着,他转身朝着霍家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两声焦急的呼声自身后同时响起:“大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谢微楼此刻只想离他俩越远越好,于是脚下生风,头也不回。下一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滚动的声音,他侧了侧头往身后迅速一瞄,大又和二又化身成了两个圆滚滚的蛋,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滚来。
谢微楼脚下丝毫不敢停,就在他即将被身后两个小童追上的时候,面前几把仙剑疾飞而来,拦住了正飞速滚来的又又。
几个仙门弟子纷纷飞身而出,落在谢微楼身后,和又又交上手。最后的一个仙门弟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稳稳地扶住谢微楼,眼见他是一个身上毫无灵力的凡人,忙道:“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
谢微楼回头就见那几个仙门弟子和又又打成一团,这些仙门弟子各个身怀法宝,又是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将两个小童气得脸上通红,眼眶里泪花打转,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眼见对方人多打不过,又又也不恋战,手拉手如飞燕般跃上天空,指着几个仙门弟子咬牙道:“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你们等着,我们要去告诉主人!”
随后便化为两团红雾,瞬间冲天而起,眨眼间消失不见。
眼见两团红雾渐渐消失,谢微楼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他将目光从那两团红雾消失的方向收回,重新投向天空。
伴随着漫天光影,那身着粉衣的少女半空中一声清喝:“妖孽伏诛!”
她手一伸,那看起来有千斤重,如山岳般庞大的巨剑瞬间开始急剧缩小,接着如归巢的飞鸟般飞回到她的手上,竟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被她轻松握在指间。
紧接着,少女猛地抬起手朝着下方狠狠一斩,一股千钧之力自巨剑之上势如破竹般砸向地面。
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地面上所有妖物在这股强大的剑气之下,瞬间如烟尘般消散。
此情此景换做任何凡人目睹,只怕双腿都会不受控制地颤颤发抖。
然而谢微楼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场景曾在他的记忆深处出现过。
眼见解决了魔物,少女一声冷笑,旋即落回地面。
几个仙门弟子见状,也迅速处理完剩下的妖物,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快朝她走去,恭敬地拱手行礼,神情凝重:
“祝阁主,刚才弟子们将霍家村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霍家村已经彻底变成了妖物孵化的巢穴,一个活口都没剩,恐怕是找不到什么线索。”
粉衣少女冷哼一声,抱臂道:“好在没白费力气,追查了一路,终于端了这魔物的老巢。”
说罢她忽然想起什么,“咦”了一声,转头朝向浑身是土的谢微楼:“哎,这不还剩一个嘛。”
说罢,她手腕轻转将剑收回腰间,看向谢微楼:“喂,你没事吧?”
谢微楼低低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少女弯了弯嘴角:“幸好你命大。看你这打扮,应该是外地来的吧?那魔物怎么会追着你跑?”
谢微楼更是不知自己到底惹了什么人,只能摇了摇头。
少女闻言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此人相貌平庸,浑身灰扑扑的,就个路人,便没有放在心上,转头对旁边的弟子道:“他这样子也看不出受没受伤,让灵枢阁弟子给他看看,没事的话放他走吧!”
闻言,身旁一个仙门弟子立马上前稳稳地扶住谢微楼,二人转身准备离开。谢微楼刚迈开步子,忽听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等一下,你东西掉了!”
谢微楼转过头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她正指着旁边一块翘起来的巨石。
在那块巨石之上,正稳稳地插着一把剑。
这把剑外表朴实无华,剑身还残留着些许痕迹,正是方才谢微楼被震得脱手飞出的那一把。
谢微楼一挑眉,没想到这剑在混乱之中竟然没掉落地底,还稳稳地插在了这里。
他低声道了谢,正要走过去拔剑,却见少女朝着剑随意抬了下手指。
谢微楼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却没想到,少女脸上也是一怔,紧接着她又抬了抬手指,然而那把剑却依旧纹丝不动地插在地上,动也没动分毫。
少女面上顿时露出一丝惊讶。不光是她,就连周围一众身着白衣的弟子们,也都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要知道,这“召剑术”只要施展者灵力足够,便可以将任何一把剑召唤到自己手上,以祝阁主的修为,绝对没有召不来的情况,更何况眼前只是一把普通的凡人佩剑。
少女不禁蹙了蹙眉,她上前几步弯腰伸手正欲拔剑。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剑上时,再一次愣住了。
那把原本被布条包得严严实实,无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的剑,此刻正斜斜地插在地里。
想必是方才剑身受到撞击,包裹着的布条脱落,露出了里面雪色的剑鞘。那剑鞘在黯淡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息。
粉衣少女嘴唇微微颤动,像是被惊得一时语塞。紧接着,她般猛地转过头,大喝一声:“都退下!”
谢微楼身边几个弟子闻言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退到了旁边,远远地看着他们。
谢微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一花,粉衣少女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疾声道:“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谢微楼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心中莫名其妙:“为何这么问?这把剑自然是我的。”
那粉衣少女闻言,脸色瞬间大变。紧接着,她飞快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谢微楼一通,眼神中充满了狐疑。
接着她又绕着谢微楼转了一圈,一边转,嘴里一边喃喃:“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谢微楼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见这少女忽然在他面前猛地停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仔细盯着他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惊天秘密。
谢微楼被她盯得心里愈发莫名其妙,暗自腹诽:难不成这世道不光魔族行径怪异,连仙门中人也都神经兮兮的?
就在这时,少女微微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道:“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剑,若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它就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召唤。”
说罢她顿了顿,而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般,伸手就探向谢微楼的脸。
谢微楼怎么也没想到这仙门少女会有如此轻薄举动,出于本能,他一把将她的手拍了下来,沉声道:“做什么?”
他的语气微沉,“啪”的一声脆响,更是将少女的手拍红了一片。
然而少女仿佛没觉察到痛,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上那鲜明的红印,片刻后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敢这样拍我,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低声音,却依旧难掩语气里的激动与不可置信:“尊上,是你吧!你这些年都跑到哪去了?!”
第100章 梦醒【人间客完】 “戏弄我很有趣吗?……
她紧紧盯着谢微楼, 唇角因为过于激动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谢微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这少女的眼中流露出来的热切,就仿若是与他相识已久。
可谢微楼的脑海中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记忆, 连她的名字都毫无印象。
但少女还在滔滔不绝,声音里满是重逢的激动与欣喜, 直到察觉到谢微楼眼神中透着陌生疏离, 她才骤然发觉异样。
少女立马住了口, 她细细打量着谢微楼的神情, 忽地急切地问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祝斐也啊!”
谢微楼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依旧没有丝毫印象。
他微微低垂着头,半敛住眼神中的疑惑,暗自思忖起来。
虽说他流落下界之前的记忆消失的无影无踪,可眼前这个叫祝斐也的少女,看起来很笃定自己的身份。
而且从刚才她那疑似要探查无相傩的动作, 说明她知道自己戴着的无相傩,那么十有八九是自己曾经的故人之一。
想到这里, 谢微楼沉默着摇了摇头。
见状,祝斐也“嘶”了一声。她身为灵境山炼器阁阁主, 所接触到的宝物法器多如牛毛,世间罕有她不识之物。
换做旁人, 面对眼前这人或许根本看不出端倪。然而她当年亲手修复的无相傩, 里面残留着她的法力,所以她隐隐约约能从面前人身上察觉到了无相傩似有若无的气息。
她很肯定, 面前的人就是他们找了几百年的谢微楼。
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祝斐也不解道:“你不记得我了?”
谢微楼脑海中那片记忆依旧被浓雾遮掩的,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
见他这副模样,祝斐也眼中的光芒淡了些许。她不知道谢微楼下界时发生了什么,可是眼见他如此, 许是遇到了什么事,失去了记忆。
她赶紧道:“没关系,我带你回灵境山,让素祁给你看看,她一定有办法”
闻言,谢微楼忽地低声重复道:“灵境山?”
祝斐也心中猛地一喜,以为他想起来了什么,忙不迭地回应道:“对啊,灵境山!”
紧接着,她又再次追问道:“你有印象吗?叶光霁呢?妙音呢?素祁呢?你还记得什么人吗?”
谢微楼在她这一串问题下轻轻抿了抿唇,这些名字就仿佛隐藏在脑海中那片浓雾之下,可他站在浓雾之外,始终看不清浓雾里的景象。
而就在此刻,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谢微楼迟疑了一下,抬了抬眼:“玉”
刚吐出一个字,他又闭上嘴,顿了顿后换了一个称呼:“书玉?”
而就在这两个字一出口的瞬间,面前祝斐也原本还期待的神情瞬间大变,两条眉毛直接倒竖了起来:“什么?!”
看这少女这般强烈的反应,看来是认识这个名字的,而且从这反应来看,似乎对叫这个名字的人怀有敌意。
谢微楼心中有了盘算,脸上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祝斐也瞬间警惕起来,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戒备:“你记得不对!你见到他了?”
谢微楼轻轻摇了摇头:“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但是这个名字我隐约有些印象,他可是我的故交?”
听到“故交”两个字,祝斐也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压着声音道:“他才不是你的故交!他,他是个坏蛋,魔头!”
坏蛋?魔头?
见谢微楼面露不解,祝斐也咬了咬牙,快声道:“当初他堕魔后,你亲手将他压在伏魔塔下!后来他逃了出来,打伤了好多弟子,还跑回了魔域,接着便到处在下界找你的下落!”
“”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谢微楼一时语塞,他想过自己和谢玉书是旧识,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真的是仇人。
祝斐也见他不语,快声提醒道:“我猜他定是对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于你!以后你若是真的见到此人,定要离他远远的!”
说罢,她见谢微楼的脸色不大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狠狠跺了一下脚,随后手一挥:“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带你回灵境山,有什么事回了灵境山再说。”
说罢她抬起手,腰间那把剑登时嗡嗡作响,瞬间飞起,在空中不断变大,足足变得有两人之宽,稳稳地悬在她的脚下。
祝斐也飞身而上,看着谢微楼:“上来,我们现在就走!”
周围的仙门弟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听不清祝斐也和谢微楼谈话的具体内容,但当看到少女祭出了飞剑,便纷纷祭出了自己的佩剑。
一时间剑影闪烁,剑身在空气中发出阵阵嗡嗡的轻鸣。
眼前的少女对谢微楼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然而这几百年间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仙门弟子算得上是他所遇之人中比较靠谱的了。
他望着祝斐也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暗自思忖:反正自己如今无处可去,与其漫无目的的游荡,倒不如随他们走一趟。
想到这里谢微楼不再犹豫,伸出手握住祝斐也的手。
祝斐也用力一拉,将谢微楼拉到了剑上,随后双手结印,脚下那把巨大的飞剑周身光芒大盛。
可就在脚下的剑正要朝着天空飞去的时候,剑身突然猛地一晃,紧接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按住一般,哀鸣着再也离不开地面。
祝斐也脸色一变猛地抬头,在看清前方景象时,她瞬间拧着眉。
谢微楼顺着祝斐也的目光看去,接着就见在他们正前方不远处,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
等看清那个人后,谢微楼的面色也变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被他刺了一刀的谢玉书。
可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谢玉书判若两人。
先前谢玉书看起来像个矜贵的贵公子,此刻面前这个人,尽管容貌别无二致,可他周身萦绕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眼瞳似最浓重的夜色,一点妖异的暗金在沉甸甸的墨色中流转。
而在他苍白的眉间,悬着一滴如同凝固的鲜血般的红痣。
在看到红痣的瞬间,一股刺痛毫无征兆地在谢微楼脑中传来,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祝斐也没有注意到谢微楼的异样,她一脸警惕地看着谢玉书,周围的仙门弟子也通通拔剑,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谢玉书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他的目光径直穿过这些人,落在面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谢微楼面上,眉头轻轻蹙起。
眼见他看向谢微楼,祝斐也心中一跳。
这魔头自从炸了伏魔塔跑出来后,便回到魔界一边扩大势力,一边寻找尊上的下落。先前灵境山的弟子想将他伏诛,可是每回都没在此人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他对尊上的恨意丝毫未消,尊上若是落在此人手里,岂不是要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谢玉书忽然开口:“让开。”
祝斐也横剑身前,脚如生根一般一动不动:“魔头,你想怎么样!”
谢玉书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紧接着,他动作随意地稍稍抬起手指,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暗金色,如同灵动又致命的蛇。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魔气瞬间席卷开来,直接将拔剑严阵以待的灵境山弟子,如同被狂风扫落叶般全部扫到了一边。
随后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面色阴沉的祝斐也,还有她身后微蹙着眉,不明所以的谢微楼身上。
玄色长袍上的暗金纹在晨曦下,发出细碎而又耀眼的光。谢玉书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谢微楼:“我要将他带回去。”
“做梦。”
祝斐也冷声道:“就算他先前将你压在塔下,可你也看到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趁他失忆报复,算什么男人!更何况从前他对你亦父亦师,悉心教导,你难道全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谢玉书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很轻,“所以我更要把他带回去。除了我,没有人能保护他。”
紧接着,他抬眸看向谢微楼,轻声道:“何况,若是再见不到他,我会疯的。”
谢微楼忍不住蹙起了眉,他看了看身前的祝斐也,发现对方的眉毛已经皱成一团。
祝斐也微微侧过脑袋,压低声音耳语道:“尊上,一会儿我把你扔出去,你跑得越远越好,等我甩掉他再去找你!千万不能让他抓住你!”
谢微楼还没来得及琢磨她这个“扔”字是什么意思,就见祝斐也极为果决地反手将剑插在地上。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灵力以那柄剑为中心,向四周疯狂蔓延他们脚下的土地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如同汹涌的海浪般剧烈翻滚起来。
谢玉书脚下的坚实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随后“轰”的一声,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那裂缝像是大地忽然张开的血盆大口,狠狠将谢玉书吞了进去,紧接着裂缝瞬间合拢。地面上无数的石块,泥土被高高掀起,将谢玉书死死地压在了地底深处。
谢微楼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便听到祝斐也扯着嗓子大声道:“快跑!”
话音刚落,她反身一把攥住谢微楼的衣襟,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朝着相反的方向狠狠一扔。
谢微楼:??!!!
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凌空飞了出去,脚下连绵不绝的群山在他飞速向后的视野中,像一幅快速展开又迅速后退的水墨,飞快地朝前移动。
而在谢微楼向后飞出去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祝斐也脚下忽地金光一闪,紧接着地面瞬间破裂,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凭空而出,眨眼间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谢玉书抬起手,似乎想将他抓回来,可祝斐也和众仙门弟子飞身而上拦住他,一时之间剑影闪烁,寒光交错。
所有人的影子都快速消失在谢微楼的视野里,他不知自己飞出去多远,一道护体灵气自他后心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如同一件无形的铠甲将他紧紧裹住,平稳地将他放在了地面上。
谢微楼朝周围环顾一圈,只见周围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到人影,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想起了祝斐也的话,丝毫不敢迟疑,立刻朝相反的方向快速奔去。
他不知道祝斐也能拖住谢玉书多久,但如果祝斐也说得都是真的,那他绝不能落到谢玉书手上。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可随着脚步加快,脑中那原本浅淡下去的刺痛感越来越强,谢微楼紧咬着牙关,眼前越来越模糊。
这两百年的记忆,和那些不断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的,陌生的记忆,一同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这些记忆的碎片相互冲击,几乎要将他的脑仁炸开。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幅幅画面,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场景,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地在脑中切换。
不知不觉中,谢微楼的脚步慢了下来。
伴随着脑中破碎画面逐渐清晰连贯,脑海中那片沉甸甸的迷雾也在一点点散去。那些曾经被遗忘许久的记忆,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一点点地浮现出来。
他的脚步缓缓顿住,垂下头盯着脚下长满杂草的地面,那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却仿佛在他心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恍惚感将他彻底笼罩。
他恍然觉得自己刚刚从一场无比漫长的梦境中苏醒。梦里的一切都似真似幻,当他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物体落地的声音——
谢玉书一向纤尘不染的玄袍上,有几处被深色晕染。
祝斐也为了拦住他,每一招都毫不留情。他努力不伤到他们的代价,就是身体上多了几处不浅的的伤口。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等他好不容易从灵境山弟子的攻击下脱身,便不顾一切地朝着谢微楼消失的方向飞去。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好似一只慌乱的困兽,慌乱地撞击着牢笼。
没有金缕蛇的标记,谢微楼若是再从他眼前消失,他不敢想象,自己又要耗费多久才能寻到他的踪迹。
他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着,直到透过身下树影斑驳的间隙,一眼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震,随后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坠去。可就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他硬生生地收住了力道,生怕惊到这片静谧的树林,惊到眼前的那个人。
目光锁住十步外那个站在树下,仿佛正在陷入沉思的人。
那人如同被尘世沾染的谪仙,不仅没有丝毫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韵味,让人移不开眼。
在他的脚边,一张薄如蝉翼的玉傩静静躺着。
谢玉书的目光从玉傩上缓缓收回。
接着,他抬起脚,每一步都落下得极轻极轻,轻到好似这片林地间的一草一木都是易碎的琉璃,稍不留神就会破碎。
细碎的枯枝败叶在他脚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对方身后站住脚。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万籁俱寂,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谢玉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抹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的雪色。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垂着头将袖口沾染的灰尘一点点抖落。随后他站直身子,转过身来。
就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谢玉书的心脏陡然一缩,一种久违的坠胀感涌上心头。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对方近在咫尺,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袖。可谢玉书却觉得,那道身影会在他收拢手指的瞬间,化作天边的流云消散不见。
面前的人的眼睛像夜幕中最耀眼的星辰,可隐藏在其下的,是谢玉书捉摸不透的陌生。
他看到对方启唇,声音仿若裹挟着山巅的霜雪,清清冷冷地飘散开来。那语调是谢玉书往昔最为熟悉不过的,可此刻透着的疏离,像是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
刹那间,谢玉书心底如火焰般的炙热,他满心满肺的紧张与期许,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浇灭得彻底。
“戏弄我很有趣吗?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