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后记1
苏州城。
三月初的某一日,清晨下了一阵小雨,到了日头出来,水蒙蒙雾蒙蒙的,青翠的嫩绿隐在水雾中,是一副格外怡人的美景。
宋远洲一早便上了船,在苏州城的小河里悠闲转着。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三年前的今日,一场生死浩劫刚过,他与一个姑娘约定,三年之后娶她回家。
前提是,让这个姑娘在这三年里,振兴自己的家族。
这个人当然是计英。
三年之约就要到的时候,宋远洲想要同计英提起此事,可那新一任的计家家主,根本就没有空。
宋远洲几乎见不到她的面,就算是见了也是匆匆两句话来不及说,她便有事离开了。
宋远洲无可奈何。
三年之约已到,她却成了无暇成亲的家主。
宋远洲多次开口没成,见着她因着忙碌微微有些消瘦的面庞,实在没忍心开口打扰她。
乌篷船在河面上摇来摇去,他摇着扇子闲逛,又想到了昨日宋川同他说的话。
宋川说,“忘念什么时候才能改回咱们宋家的姓氏?我同小溪恨不能他住在宋家才好,尤其是小溪,每日都要念叨他几遍。偏他去了学堂读书,越发没空了。”
宋川见宋远洲没有回应,又在宋远洲耳边吹耳旁风。
“你同英英成亲,忘念可不就改回宋家姓氏了?让他在宋家住着,仍旧上计家的学堂也无妨,我同你姐姐就想同这孩子亲近亲近。你晓得,你姐姐最爱小孩子了”
他说到这,略略一顿,朝着宋远洲投去一个眼神。
“你们成了亲,再生个小娃,你和英英都不用操心,我和你姐姐帮你带着,可好?”
宋远洲失笑。
“川哥,我连她人都见不到,何谈成亲?更不要替生孩子了。且让她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
宋川啧啧,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重,他瞧着宋远洲。
“你从前对英英太执意了些,如今又多了太过顾念着她,岂不是矫枉过正?做男人啊,也要有居安思危之感,该出手时就出手,莫要等。”
乌篷船在水上悠悠摇晃,宋远洲在咕咕的水声里,耳边总能想起宋川意味深长的话。
宋川说的,是不是也有点道理?
他略一琢磨,吩咐了船夫,“去计家。”
计家旧园,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繁茂气象。
三年前那一战,计获一战成名,如今调任扬州卫指挥使,位高权重,守卫一方。
就在今岁初,计获迎娶了瑞平郡王长女菱阳县主,这场婚事给计家东山再起加了一把火。
如今计英当家的计家,虽然还比不了当年计青柏当家时的计家地位,可也算得上鲜花着锦了。
尤其计家曾经收藏的七幅园林画,已经由宫中画匠细细修好返赐苏州。
彼时,画返给了持画的宋远洲,而宋远洲当天便把画送回了计家。
不过宋远洲送画并未大张旗鼓,苏州城里并不如何知晓他与计英如今的关系,虽然知道忘念是他们的孩子,可忘念姓计,城中人不免猜测,两家之前还有从前的恩怨情仇在。
正如眼下,宋远洲上了计家的门,门口来往的人都奇怪地看向他,低声地议论着。
宋远洲对这些嘀咕倒也还算得淡定,问了门房计英在做什么,准备进去寻她。
门房回,“二爷来了。家主前些日收了开山大弟子,唤作萧朗,今日正带着他在园中熟悉各代家主留下的景观。”
这事宋远洲倒也晓得。
萧朗出自扬州一造园之家,于造园一道颇有另行,是经计获推荐前来求学的。
萧朗之前就被魏凡星的造园技艺所吸引,可惜那时他年纪小,而计英刚恢复了身份,着实令人惊讶,他家中便持了观望之态,没有令其前来拜师学艺。
如今计英名声大成,而萧朗不改从前之志,其父这才托到了计获处,得了这个机会。
而计英当天同他问询了一番,便颇为赞赏地点头收了这个萧朗,做了开山大弟子。
计英收徒的那日,宋远洲也来了。
他这些年仍旧为宫里做事,修复三年前因战乱损毁的园林,因而没有收徒。
这萧朗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硬朗俊逸,眉目英气十足,瞧着也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宋远洲彼时觉得计英这个开山大弟子,收得还不错。
但待他一路问着人,寻到了计英教学的地方时,宋远洲看过去,眼皮止不住跳了一下。
那正是假山下面临水的地带。
这一片地方宋远洲十分地熟悉。
八年前,计英想要央求他买下计家旧园的时候,他便挑了此处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那假山下面,是不是缺了一块太湖石。
后来这块石头是补上了的,但是今日又空出来了。
计英正指着哪里问,“这里缺了什么?你能看出来么?”
她问的正是萧朗。
少年身条已经抽成,比着计英高出半头的样子,眉目清秀,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有着少年人独有的俊逸。
他一直看着计英,看得认真又仔细,直到听到她问出问题,才把目光投到了那缺失太湖石的地方,面露沉吟。
宋远洲停在一颗树后面,皱眉。
那少年想了一会,回答了计英。
“回师父,徒儿想,这里约莫却了一块太湖石吧?”
计英眼睛露了满意的笑,“说说,是什么样子的太湖石?”
那萧朗琢磨着回答,“半人高,有空洞的?”
他能说成这样,已经让宋远洲惊讶了。
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然颇有眼力。
不过计英让他再多描述一番,他却说不出来了。
“徒弟愚鲁,还请师父赐教。”
计英笑着摆手,“你这般年纪,能答出这两点已经很好了,怎么能说自己愚鲁呢?这太湖我让人搬到了假山后面,咱们过去一看便知。”
她说着,就往假山后面而去。
萧朗微微弯着身子,恭顺地跟在她身后,目光似乎就落在她身上,一错不错地。
但今晨刚下过雨,计英走到一块滑石旁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打滑。
宋远洲在旁瞧着,心下一紧,抬脚就要过去。
可惜他离得远,而那萧朗就在计英身边。
计英这一滑并不厉害,可萧朗却似眼疾手快极了,一下扶住了她的手臂。
“师父小心!”
他一把稳稳扶住了计英,计英顺势站了起来。
但让一旁宋远洲眼皮乱跳的情景来了。
那萧朗不知怎么,竟然没有在这时松开计英的手臂,反而言语温柔地道。
“这里积水多,徒儿扶着师父吧。”
宋远洲心下一咯噔,岂能再看下去?没等计英回复,两步走上前去。
“怎么不小心些?”他开了口。
那师徒二人皆看了过来。
萧朗眉头皱了起来,在宋远洲不善的目光和计英微微推开的力道中,这才松开了计英的手臂。
而计英看到宋远洲,挑了挑眉。
“你怎么来了?”
这话若是平时,宋远洲可不在意,可今日莫名有些小火苗在跳。
他反问,“怎么?计大家主是有多忙,才不许宋某无故前来?”
计英可没有那个意思。
她见着他眼神不住地往萧朗身上打量,打量之间还带着似有若无地敌意。
她忽的明白了什么,不由地暗暗一笑。
但她心下一转,就当做没看见一般,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同宋远洲道。
“既然没什么事,宋先生就先去花厅喝杯茶吧,小徒刚学艺,待我教会他今日的课业,再同宋先生叙话好了。”
一口一个“宋先生”,说到最后已经略显不快,好像他真的打扰了他们师徒一样。
宋远洲原本目光都在那萧朗身上,可现在忍不住看向计英。
但他瞧去,只见计英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还要往假山后面走去,给那萧朗讲学。
而萧朗这厮,竟然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地笑意。
假山上面浮下一阵风,宋远洲这可心没有被风抚平躁动,反而越发烦躁了起来。
他眼皮跳的更快了,耳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川的话——
“做男人啊,也要有居安思危之感,该出手时就出手,莫要等。”
☆、第102章 后记2
“做男人啊,也要有居安思危之感,该出手时就出手,莫要等。”
宋远洲在这句话里不淡定了,三步两步就跟了上去。
计英见他跟来,只是瞥了一眼没出声。
倒是萧朗着意看了宋远洲一眼,但稍稍侧了侧身,挡住了宋远洲要接近计英的去路。
计英仍旧在前面边走边讲着周围的景观,那都是历代计家家主打磨出来的心血。
而宋远洲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挡了路,生气之余,也有几分好笑。
那萧朗虽然个头抽了条,但是却不及宋远洲身姿挺拔,男人沉默地在他身旁站定,倒也不急着近到计英身前,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萧朗。
萧朗听计英讲学的心思,不免分了一分。
他不由打量宋远洲,却见宋远洲反而不再看他了,应着计英的话,说了起来。
“这处我记得原本是栽了桃花吧,如今那桃树生了虫害,你换种了梨树,反而更相宜了。前几月我正想同你说这事,待明岁春日梨花盛开的时候,让厚朴来做一幅画,必是美极了的。”
他如同日常一般同计英聊着,有过去,也有未来,还与两人相互认同的造园技艺。
萧朗的嘴抿了抿。
而宋远洲嘴角却扬了起来,正准备越过他,走到计英身边,替她抚下落在发上的柳叶。
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迈出去,计英忽然转身走了。
“宋二爷若是闲着,还是去吃茶吧,我还要同小徒讲学呢。”
宋远洲迈出去的那只脚,生生顿在了当场。
他愣了,而萧朗的嘴角代替他扬了上去。
前面的计英已经毫不留情地转身去到了另一边。
萧朗冲着宋远洲一笑,扬了扬手,“宋先生请去花厅用茶。”
说完,这小子跟着计英走了。
梨树被风吹得摇了摇,藏在绿叶里面的老梨花落了下来,飘飘荡荡地正好落进了宋远洲的手心里。
宋远洲看着那蔫蔫巴巴的老梨花,真是像极了他自己
他到底不想因为这个萧朗同计英不快,宋远洲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计英始终都没有从假山后面出来挽留他。
宋远洲丧气极了,也不准备去花厅喝什么茶,准备离开计家,却遇到了刚从外面跑着跳着回来的忘念。
宋远洲见了自家儿子,又来了几分精神。
但是忘念也不知怎么,见了他就跟见了什么四舅姥爷、五姑奶奶之流,毫无特殊对待可言,叫了一声“爹”,就要走。
宋远洲一声叫住了他,脸色沉了一沉。
“没看到我?”
他板起脸来还是吓人的,忘念不敢再怠慢,连忙道,“爹爹这话说的?儿子不是给爹爹请安了吗?爹爹要不要去我院里喝杯茶?”
宋远洲着实犹豫了一下。
“也罢,你既然孝顺,就好生招待为父吧。”
七岁的忘念小人儿瞥了他一眼,在他郁闷又幽怨的神色里偷笑了一声,并未被他发觉。
可到了忘念院中,他给宋远洲奉了茶之后,便准备溜了,还以做学堂里的先生留下的课业为借口,正偷偷换衣裳。
宋远洲眼尖发现了这小人要溜的迹象,又是一开口就把他叫住了。
“偷偷摸摸,要去哪?”宋远洲很是不悦。
忘念还穿着中衣,支支吾吾不肯说。
他见忘念支支吾吾,就更不悦了。
“说实话。”他彻底沉了脸。
然而忘念说了实话之后,宋远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
那小人儿说,“小弦明天要来了,我想她说不定今日下晌提前到,先去城门口等她!”
宋远洲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模样像极了计英,他实在忍不住心软。
可这母子两个都是这般对他的?
难道是因为他平日里太过放任了?
他气呼呼地说不成,又突然想起了旁的。
“小弦要来苏州,兴远伯来不来?”
他口中这个兴远伯,可不是三年前那位。
而是陆楷。
陆楷在三年前将谋逆的陆治通交给了朝廷,兴远伯府免于一难。
不过朝廷也没有轻易饶恕这等谋逆重罪,收回了兴远伯府丹书铁券,将陆楷调去西南。
三年间,陆楷在西南立了大大小小功劳十几件,更是为朝廷平了一个重大的西南祸患。
今岁年初,朝廷有令调陆楷回京。
陆楷甫一回京,宫里便下了圣旨,恢复兴远伯府爵位功勋,封陆楷为新任兴远伯。
这样一来,陆楷可谓是风光无限。
可陆楷自风光陆楷的,又来苏州做什么?
宋远洲如果没记错的话,陆楷貌似还没成亲呢。
萧朗陆楷
宋远洲突然内忧外患起来。
做男人怎么这么难?
他惆怅地皱了眉。
小忘念在旁瞧着,暗笑了一声。
正此时,外面却传来消息来,说是计英要带萧朗出门去,学习旁的园林景致,让宋远洲用完茶没事就可以走了。
宋远洲听完,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他腾地站了起来,问来传话的丫鬟。
“你们家主现在在哪?”
那丫鬟被宋远洲突然变得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
“家主在、在正院换衣呢。”
都要换衣裳了,果真是要出门了!
宋远洲彻底定不住了,闻言袖子一甩,大步出了忘念的小院,直奔旁边计家正院而去。
正院并没有人拦着他,宋远洲也没有看到那什么令他不快的萧朗。
他心下稍缓。
但待他叫了一声“计英”,撩了帘子进了房中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内室衣衫摆动的场景。
计英还当真在换着衣裳。
她约莫听见有人进来,还问了一句。
“谁?”
“还有谁?自然是我。”
男人一改平日里的温言细语,这一句语气沉沉,带着三分怒气,还有十分的酸味。
计英才刚看到他,他就像一阵旋风似得,顷刻进了内室。
就在计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一把勾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墙角,将她压在了墙上。
宋远洲扣住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那张沉沉的俊脸压近计英,甚至到了她唇边。
他低低地开口。
“还认识我么?”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稳稳落进计英耳中。
而他离得她近极了,一呼一吸都在她唇畔,湿热之气环绕着,细细密密地属于他的气息,蹭在计英鼻尖。
她呼吸略略重了几分。
她说怎么不记得,“今日这是怎么了,问起这种话来?”
男人却盯着她,没有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问清楚,怎么晓得你还记不记得?”
他越说,越压近了计英。
他离得太近了,计英唇畔和鼻尖都痒了起来,偏他不放过她,手中还越发勾紧了她的腰肢。
他又问,“那你告诉我,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计英在他不善地神色下,深深吸了口气。
她说,“不记得”
谁料话未说完,男人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后面的话,计英自然不必说了。
男人惩罚似地咬了她,齿下磨了磨,计英直觉一阵又酥又麻的感觉瞬间充斥口腔。
这个时候,再不把话说清楚,可就没机会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他些许,在他极度不快的目光下,一下指上了他身后。
“若是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我怎么要换上那些衣裳给你看呢?”
宋远洲怔了一怔,再仔细看去,之间衣架上面搭了一套大红色的衣裙。
那衣裙上金凤飞舞,看得宋远洲眼睛被闪了一下。
他慢慢松开了计英,走到了那大红色的衣裙旁边,手下抚上了细细的金凤绣花。
而在衣架后面,是个大大的红匣子,匣子里面流光溢彩,是喜事新娘头上的凤冠。
他再转身回去看向计英,目露不可思议。
“原来你还记得?”
计英笑着轻轻点头。
而有人忽然在门外嘿嘿地笑了一声,宋远洲看过去,只见有个小人儿也跳了出来。
他也穿了红色的衣衫,瞧起来精气十足。
而他手上捧着一只匣子,那匣子里红袍耀眼。
宋远洲看着匣子,又看向计英,不由地心下用处汩汩暖意。
他却失笑了。
“合着你们母子,今日是故意骗我的了?”
忘念嘿嘿笑得不行,他说也不是,“小弦明日是要来的,只不过是从苏州路过,陆伯伯带着她去松江而已。”
而计英也在旁低声笑,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是什么飞醋,都要吃上一口”
这话说得宋远洲可就不高兴了,他一下扯着她的袖子又将她拉回了怀中。
计英被他扯得倒抽气,而忘念“呦”了一声,连忙捂着眼跑了。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对明媒正娶的喜服。
宋远洲再次咬住了那唇。
“这辈子,你都别想我不吃你的飞醋了。若是不吃这飞醋,那我也只能吃了某人了”
不知是不是喜服的红光映衬,计英面红耳赤。
她那样子落进送眼中,这一刻,什么萧朗什么陆楷,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良宵苦短,何必被旁人占用?
一月之后,黄道吉日。
宋计两家大婚耀了苏州城人的眼睛。
这几年城里人都在讨论宋计两家的家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剑拔弩张,各自为仇。
万万没想到,他们没有等来两家决裂的一天,反而等来了十里红妆的风光大嫁和八抬大轿的明媒正娶。
计宋两家热闹极了。
那宋家家主宋远洲,从迎亲道娶亲回家,一路上坐在高头大马上,笑意就没有落下唇角。
到了晚间,入了洞房,宋远洲心跳如雷。
那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裳,静静地坐在床边上。
红盖头盖着脸,从下看去,也只能见她小巧的下巴。
宋远洲心下快跳的不行,挑起盖头的手,竟然还抖了一抖。
如果没有从前那场误会,或许这一刻早就在十年前就来临了。
幸好兜兜转转,还在这个红尘。
挑起盖头,宋远洲看到了姑娘脸上轻轻的羞涩,可她眼眸如月一般明亮,看住了他。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宋远洲笑着道,“我在想,如果有重来一回的机会,我想早一些把你娶回家。英英,你说好不好?”
计英脸色红了红,慢慢靠近了宋远洲的肩头。
宋远洲伸手揽住了她,正要轻轻吻上那红艳艳的唇,忽然一声吱嘎声响起。
这一吱嘎异常响亮,室内陡然陷入了奇诡的宁静中。
接着,有小人儿从床下缓缓爬了出来,干笑了两声,朝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拱手赔礼。
“忘念祝爹爹和娘亲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说着,忽的想起自己就是那个“贵子”,连忙改了口。
“早生贵女,早生贵女”
说完不等计英和宋远洲反应过来,一溜烟跑了。
床上大红喜服的两人又好气又好笑。
计英无奈,“忘念越发顽皮了。”
宋远洲说是,“耽误爹娘好事,该打!”
他这般说,计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但宋远洲忽然在这一眼中想到了什么,他叫住了计英。
那声音在洞房花烛夜中,暗含着甜蜜的诱惑。
“英英,我看忘念说的有理,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忘念添个妹妹了?不如,就在今夜?”
计英脸色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宋远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手揽着他的新娘,一手缓缓放下了帷帐。
帷帐划着一道优雅的弧线,悠悠落下。
帐内,甜蜜的气息层层升温。
帐外,大红喜烛放出光亮,照着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后记完。
☆、第103章 重生番外1
睁开眼睛, 窗外的白光映到了房中。
宋远洲太多年没有再体味过,这种泡在冰水中一般的寒冷。
尤其他记得睡下之前,天气炎热, 他替小儿忘念和软软糯糯的女儿小绵打着扇子, 讲了会故事,然后叫了在书房画图的妻子计英回房休息 怎么一觉醒来,如坠冰窖。
宋远洲坐起了身来,动身之间牵动的浑身疼痛, 他眼皮一跳。
他看向自己,看到瘦削的身形,和铜镜里面凹陷的脸颊,再看向四周,那些熟悉得渗透着药味的地方——
歌风山房。
宋远洲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在梦里,他从一团迷雾里走过,他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那个自己告诉他, “有些事, 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可以消除, 如果一切能重来,没有疼痛与挣扎, 就更好了。”
那个自己说完话消失了, 宋远洲走向了迷雾深处。
他看向满屋的火盆,打开了窗户。
寒风呼啦一下吹了进来,外面白茫茫一片,房檐下却挂着崭新的红灯。
侯在廊下搓手的黄普看见他开了窗,“呀”了一声,快步进了屋子。
“二爷快关了窗子,别着了凉。”
他说着, 行了一礼,脸上喜气洋洋的。
“二爷,上元节安好。”
上元节 那个他第一次与他的英英近距离接触的上元节?
宋远洲脚下微动,想要立刻踏出门去,但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若樱是不是来了?”
黄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是呀,二爷怎么忘了?表小姐前日就来了,正是夫人请来咱们苏州,观上元节灯会的。”
宋远洲看着门外,风吹得门帘呼呼摇晃。
他笑了。
他当真回来了,回到了他十五岁、计英十三岁那一年的上元节。
在那一年,他和计英定亲又退亲,父亲身死,若樱匆忙定亲远嫁扬州,而计家在年底覆灭,计英父母和两位哥哥身死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宋远洲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斥着熟悉的药味。
他两下三下穿上了衣裳,在黄普诧异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门。
黄普在后面追着他小跑。
“二爷,这是去哪
儿?二爷还没用早膳呢!”
宋远洲回头朝着他一笑。
“去正院一道吃了吧。”
黄普愕然定住了脚步。
彼时,小孔氏还住在正院。
宋远洲到的时候,小孔氏正着人摆了饭桌。
她一眼看见宋远洲来了,精致的眉眼中透出一丝诧异,眼睛微眯,眉头微挑,又在宋远洲的脚步中不得不迎他。
“远洲怎么起了大早到这里来了?今日且冷呢?你父亲同我都不需你这般请安的。”
她这么说,房中有人“咦”了一声,袖口还没守好,便转身出了内室。
宋远洲一眼看见那人穿着鸦青色锦袍,一把胡须打理得恰到好处,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关切。
他心中不由地一酸。
“父亲!”
他一步上前,长鞠一躬。
宋毅一怔,连忙两手扶起了他。
“这是怎么了?”
宋毅手中的温度稳稳地传到了宋远洲手心,他心中一暖,在宋毅和小孔氏惊讶的目光中稳了一稳。
他道,“今日是上元节,儿子一早起身便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平日甚少来给父亲母亲请安,今日不能再偷懒。”
他这般说辞,说得宋毅脸上露出了笑来。
他打量着宋远洲,问他“果真觉得身上轻快了吗”,又问他这几日服药之后,身子状态如何。
宋远洲一一回应他,眼角却瞥见小孔氏嘴角微微压了几分,目光不住地打量着他。
宋远洲自然谈不上一夜之间病痛全无,但脑海中还保留着那一世的记忆,那五年间老太医替他调理身体,如同重塑金身一般用的药,他都记在心中。
宋远洲心下定着,目光有神,说话的气息也比往日平稳了些许,宋毅瞧着眼角眉梢都染了喜意,叫了小孔氏一声。
“这次换的方子不错,也有可能是你请了若樱过来,连带着把福气也带来了。”
宋远洲闻言不免好笑了一下,可小孔氏却愣了一下,才脸皮僵硬地笑了一声。
“正是,不然我请若樱辛苦过来做什么?可不就是为了咱们远洲能越来越好么?”
宋毅觉得这般甚好,便叫了宋远洲坐在身边一道用饭。
宋远洲能坐在父亲身边,听着父亲的声音绕在耳旁,根本不在意小孔氏打量的神
色了。
父亲也甚是高兴,同小孔氏道,“我看远洲这次,是真的要好起来了,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从他七岁那年冬天重病一场,我总担心好不了了,看来这孩子还有些福气。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说,看向了小孔氏。
宋远洲也看过去,可小孔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听见宋毅的话。
“什么?”她问。
宋毅奇怪地看她,“昨儿没睡好么?我说远洲有些福气,这这么多年的病要好起来了。”
宋远洲也在旁替宋毅补充,盯住了小孔氏。
“父亲说我七岁那年冬天病得重,没想到如今还能好起来。”
他把“七岁那年冬天”和“好起来”咬的重重的,他几乎能明显看到小孔氏脸皮的僵硬。
不过她仍然僵硬地笑着,附和着宋毅的话。
宋毅还有事要出门去,便吩咐宋远洲小心不要着凉,走之前又叫了小孔氏。
“我看你今早精神有些恍惚,不若再歇一会吧,年节前后确实事多,莫要累病了。”
他声音温和而轻柔,宋远洲听见宋毅这般同小孔氏说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小孔氏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表面应和着,送走了宋毅。
宋毅一走,宋远洲也提出离去,但小孔氏忽的叫住了他。
“远洲啊,难得你今日精神好,咱们母子也好久没单独说说话了,我让人上些茶点,咱们母子也随便说两句,好不好?”
宋远洲闻言挑了眉,上一世他今日没有来请安,小孔氏也没有要同他单独说话。
那是他同小孔氏只有面上功夫,也不过是在旁人面前做戏罢了。
他心下冷笑,说了句“好”。
小孔氏立刻似打起了精神一般,让人上了茶点,问了他。
“若樱这次来咱们家小住,你觉得她可好?”
宋远洲道,“自然是好。”
小孔氏却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若樱好,只不过吧,我看若樱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似得。”她说着,叫了宋远洲一声,“远洲,你可察觉了?”
宋远洲当然察觉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若樱来的时候,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两人年岁已经不小了,快到了成亲的年纪,父亲和舅父商议让两
人接触一番,但他身体不好,舅母一直不想同意这门亲事,若樱也见他身子病弱,又受舅母影响,没怎么同他说过几句话。
不过宋远洲此时,却回答小孔氏。
“有么?儿子没察觉若樱有什么不适?难道是苏州城太冷?”
小孔氏还以为,以宋远洲的心思,定然能想到孔若樱的不情愿,怎么能说没察觉呢?
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定了定心,又暗示了宋远洲两句,可是,不管她怎么暗示,宋远洲就是不接招,一味地看不到若樱的不情愿,好似他十分看好这门亲事一般。
小孔氏也不便说得太露骨,心里暗暗不快,又同宋远洲说了两句,就让他走了。
走之前,她又叫了宋远洲。
“今日冷得厉害,远洲你才刚好些,若是不想去晚间的灯会,母亲帮你推了就是。”
宋远洲看着小孔氏不安的神情,越发在心里冷笑。
“那就多谢母亲了。”
话音一落,小孔氏眼睛一亮。
宋远洲看在眼里,面上不表。
今日是上元节,他有极其重要的人要见,小孔氏他没空仔细理会。
他一走,小孔氏就差人把孔若樱叫了过来。
“若樱呀,你表哥今日身子好些了,不过姨母怕他再着了凉,你看晚间的灯会我让丫鬟陪你去可好?就不要让他去了。”
孔若樱在杭州便晓得这个定了亲的表哥身子不行,不过来了苏州觉得也没那么厉害,但小孔氏这话说的她一颗心又向下沉了沉。
谁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身体健壮的人?
母亲多次因她的亲事与父亲争吵,就是担心这位表哥活不了太久,谁又想嫁过来没多久就守了寡?
孔若樱低了低头,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还是表哥的身体要紧。”
小孔氏细细看了孔若樱的脸色,自己的嘴角倒是勾了勾。
她又拉了孔若樱的手,“若樱呀,你要理解,等你嫁过来就更得照顾着你表哥些了,他是三百六十天,一天药也断不了的,身子虚的厉害,你可多见谅 ”
她越说,孔若樱脸色越白,而小孔氏可就笑了。
她姐姐不是算了极好的一卦,说若樱能给宋远洲带来福气么?
那么这个福气,她一定
要拆散!
小孔氏说了这么一通,连孔若樱都没心情再去晚间的灯会了。
但华灯初上的时候,竟有人亲自去了孔若樱暂住的院子。
“若樱,马车已经备好了,城里的灯会也开始了,一起过去吧。”
孔若樱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见宋远洲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束了玉石腰封,人是瘦了些,可这样看去并没有见什么缠绵病榻的病态。
她不免惊喜,但想到小孔氏和她母亲说的话,也不免有些忐忑。
孔若樱也想看看苏州城的风貌,心中摇晃不定地跟着宋远洲上了马车,却又不敢同他过多交流,一副怕被宋远洲痴缠上的模样,坐在距离宋远洲最远的地方,扭头向车窗外面看去。
宋远洲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这番上车出来,他就是要同她说明白。
他叫了孔若樱。
“表妹同舅母的想法,我也很明白。你我这桩婚事定的太早,也是我母亲太过强求。这些年,舅母一直想让舅父同宋家退亲吧?”
孔若樱被他说得惊诧,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如临大敌地看着宋远洲。
她那模样,不禁让宋远洲想到了那一世的她。
他心下微微叹气。
“表妹如实说就好,我也不会勉强表妹同我完成这桩亲事。”
他突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孔若樱眼睛都要瞪了出来。
宋远洲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表妹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想法,若是不愿意嫁来苏州,我会寻家父退亲。”
外面初亮的灯光照进了昏暗的车厢里面。
车轮吱呀吱呀作响,与街道上的热闹交相呼应着。
孔若樱脑袋空了一空,半晌情形了过来。
她满眼都是惊诧和欣喜,“真的?真能退亲?”
宋远洲笑着朝她点头,“可以。”
苏州城上元节灯会一向热闹,今年更是来了新的知府,把这灯火办的火热极了。
孔若樱得了宋远洲的承诺欣喜若狂,并不用他陪,自去带着丫鬟逛了起来。
宋远洲缓步走在街巷中,向着河畔一个猜灯谜的摊子走去。
流光映在他宝蓝色的锦袍上面。
他在那猜灯谜的摊子旁站定,那摊主支了高高的竹架子,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
的灯笼。
每个灯笼上面都吊着红纸金墨的灯谜。
灯笼下面站满了人。
宋远洲在灯火中寻了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姑娘,糊里糊涂误打误撞地,把灯谜贴在他身上。
可是猜灯谜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摊主把灯谜换了好几次,那个姑娘还没有来。
宋远洲看着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记错了?
灯会。
计英站在灯谜小摊旁边的小桥下犹豫不决。
昨儿晚上,她做了一个梦,那梦说不出的怪异。
今日醒来,她便不敢再去猜灯谜了,更不要说灯谜小摊下面,真的有梦里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少年!
☆、第104章 重生番外2
计英被自己的梦吓到了。
昨天夜里, 她做了个梦,梦里梦到自己去了上元节的灯会。
这场灯会她等了许久,欢天喜地地去了, 路过了一个猜灯谜的小摊。
小摊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 她却一不留神,将灯谜贴到了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转过头来看她。
她看到了他的脸庞。
他甚是清瘦,眼眸却如头顶明亮的星月,他向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好看极了。
计英一下被那笑给晃住了眼睛。
他说,“计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她错愕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弄错了,正要说什么,但那少年将灯谜从身上揭下来,塞到了她手里。
可是下一息, 计英手心忽然一阵刺痛,
她只见那少年手掌中间忽然长出了又长又利的刺来, 一下子扎破了她的手。
而他的眼神也陡然变得凌厉,看向计英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计英当时一下被吓醒了。
她再看向小桥下面的那个灯谜小摊, 看到站在灯笼下面的那个宝蓝色锦袍的少年。
计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怎么和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呢?
那么如果她再接触那个少年, 是不是也会被他身上突然长出来的刺扎到?
梦里的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但这等一模一样的场景更令计英不敢真的走上前去。
谁想到就在此时,那个少年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仿佛就是在捕捉着什么,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身上。
天上有圆月洒下清亮的月光,街道上五光十色地点着满街的灯火。
两人在这一瞬间四目相对。
计英不由地把眼前那个少年和梦里做了对照,真是让人惊诧极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和眼前一样的人呢?
而少年在看见她的一瞬,眼睛亮了起来,下一息,他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甚是快,快到计英想要拔腿远离这个身上有刺的人,已经晚了。
他到了桥下。
计英在苏州城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有害怕的人。
当下她见了这个奇怪的少年,也让自己不要害怕,并且站在桥上歪着脑袋,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远洲已经等了她太久,久到他以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而她不会来了。
可她来了,原来就站在桥上。
桥下的水面映着灯笼的光亮,有小船经过,荡起波光。
十三岁的她身量还未长足,半歪着脑袋站在桥上看着他。
宋远洲见到她这般模样,心头一阵有一阵地酸胀感上涌,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同她说话。
他怕自己吓着她。
他就这么仰着头痴痴看着计英。
计英两只手已经紧攥了起来,她壮着胆子问。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当年宋远洲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是专属于计大小姐的骄傲与自信。
宋远洲只想将这份骄傲与自信,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他说认识,“计大小姐,苏州城里没有不认识的。”
这话说的计英又是一阵错愕,他认识她,可她不认识他。
她一点都没被他糊弄住。
“那你呢?你是谁?”
她脸上满是戒备,宋远洲还以为是自己太过鲁莽,若是等得她走过去,走到灯谜小摊,他们再见面或许就会不同了。
不过差别应当不大,他想。
“在下宋氏宋远洲。”
计英听得眨巴了眼睛。
宋家她晓得,宋远洲这个名字她更知道。
据说他小小年纪就造出了柔园,是连父亲都捋着胡子点头称赞的园子。
可是这个宋远洲,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梦里?
还长了刺,扎了她。
计英一点都没放松警惕。
可宋远洲全然不知她的梦境,在自报家门之后,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离她近一些。
计英却一下叫住了他。
“站住!不许上前!”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稚嫩中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宋远洲这才看到她瞪圆的眼睛,听她又说了一句。
“你离我远点。”
这是怎么了?
宋远洲不免讶然。
这一世和上一世,英英为何对他有这么大的差别?
宋远洲不知,他想要问上两句,却见有人从桥的另一边快步走过来,走到了计英身后。
正是计获。
计英一看到计获,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三哥。”
宋远洲看着她的神情紧张,看他
的眼神竟然还带了些敌意,更是奇怪了。
不过宋远洲和计获两厢认识,宋远洲当先上前施了一礼。
“计三哥。”
计获微微有些惊讶于宋远洲行礼的认真,也回了一礼。
计英这边还抓着计获的袖子,见两人见了礼,便在计获耳边道。
“哥哥,这个人真的是宋家的宋远洲?”
计获说是呀,“你怎么同他说到一起去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计英连忙道,说着小心瞥了宋远洲一眼,“他很奇怪,哥哥,我们还是不要同他说话了,赶紧走吧。”
计英的话,宋远洲隐约听见了几个字。
他更加惊奇了。
但没等他问清楚,甚至没等计获开口,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孔若樱找了过来。
这番四人聚齐,宋远洲想象中同计英单独说两句话的场景完全没可能了。
而计英也不想搭理他,扯着计获就离了去。
宋远洲看着她气鼓鼓地离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只是在转弯处,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也是戒备十足,小心十足。
宋远洲无奈地朝她笑笑,她却一瞪眼,彻底不理会他了。
宋远洲揉了揉额头。
倒是孔若樱叫了他一声,“表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同长辈说我们 退亲的事情?”
宋远洲目光从计英离开的方向收回,看到了满脸期待的孔若樱。
“表妹放心,我会尽快。”
翌日上晌,宋远洲便趁着宋毅在家的时间,去了一趟正院。
小孔氏见他来了明里热切地欢迎着,但是目光来来回回在宋远洲身上打量。
宋远洲任由她打量,毫不在意,进了宋毅在正院的书房。
彼时,宋毅正在练大字。
宋远洲近前伺候了一阵笔墨,宋毅怕儿子累着,便止了他。
“我看你这两日真是身子见好了,可要好生养着,也要好生待若樱,可能正如你娘当年算的那样,是若樱给你的福气。”
宋毅说着,手下擦了擦桌角的镇纸,那是玉如意的模样,宋远洲晓得是他娘大孔氏从前送给宋毅的。
但他却摇了摇头。
“父亲,儿子却不这样以为。儿子身子见好,是这副药换了的功效,至于娘算出来的姻缘,儿子其实并
不看好。”
他话说到此处,宋毅已经面露惊诧。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违了你娘的遗愿?你娘为了你这桩亲事,费尽心力说服你舅父舅母,你万不可有什么旁的想法!”
宋远洲曾经也不忍心违抗母亲的遗愿,后来他才晓得强扭的瓜不甜,若樱和他从来也不是能相互匹配的性格。
于是他又道,“舅父舅母本也不同意这桩亲事,到底是娘亲强要来的,儿子当真觉得并不合适,不要勉强的好。”
宋毅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紧了眉头,他声音压了下来。
“这桩亲事牵扯的不仅是你自己,除了你我都不该违抗你娘的遗愿之外,你姨母也就是你如今的母亲,她膝下没有孩儿,若是能让若樱过来陪她,我想她也是极其开心的。就像这次若樱过来,你母亲比你要高兴地多,总是拉着若樱说话的 你舅父舅母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以后你待若樱好些,也就是了。谈什么退亲?”
宋远洲听着宋毅的话,有些不是滋味。
父亲恐怕完全没想到,小孔氏叫了若樱说话,本也不是说什么好话,不过是在若樱耳边诋毁他,转过头来又在他耳边诋毁若樱。
她算定了这桩亲事十有八九要成的,她想要看到的,就是拧在一起的一对怨偶罢了。
可惜父亲什么都不知道,宋远洲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的小孔氏,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去。
他一走,小孔氏就端着茶去了宋毅房中打探。
宋毅并没有什么避讳,告诉了小孔氏宋远洲的想法。
小孔氏听了愣了一下。
“这孩子,好端端地提这件事做什么?”
她实在没想到,她本想着离间两人,便是成亲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没想到宋远洲竟然动了退亲的念头。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不可控了?
小孔氏第一个不答应。
她说不成,“老爷一定不能退了这桩好亲事,姐姐在天之灵也是不答应的!”
宋毅见小孔氏果然反对,也道不会让宋远洲乱来。
“我没答应,远洲到底年轻,过些日子就想过来了,不用担心。”
可小孔氏就怕迟则生变,同宋毅出了个主意。
“老爷,要不然咱们去杭州送若樱回去吧
,顺便同我大哥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尽早定下来,不要起了什么变化 ”
她说了一堆,便把宋毅说动了。
再一日,宋毅便把宋远洲叫到书房里,正经说了去杭州定下亲事的话来。
“ 你不要胡思乱想,早定下亲事,让若樱早点过门,没有坏处。”
宋毅准备了一大段说辞说服宋远洲,可宋远洲一笑,答应了。
“父亲说的有理,那过些日子就去杭州吧。到时候母亲是不是也一起去?”
宋毅道自然,“你母亲自嫁过来照顾你们姐弟,从来没回过杭州娘家,该让她回去探亲。”
宋远洲点头,宋毅却没发现,他眼中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
这是桩大事,宋毅和小孔氏商量过些日子再启程,去孔家也显得郑重一些。
私下里,孔若樱却有些惴惴不安,寻了宋远洲一次,问他果真能退亲吗?
“表哥,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怕我娘 不高兴 ”
宋远洲都明白,自己身体不好舅母不放心,另一边,舅母也想把若樱嫁给自己娘家的侄儿。
他安慰孔若樱,“这件事不是立刻能定下来的,不过表妹放心,我说到做到。”
孔若樱是个柔弱的性子,有了宋远洲的保证,心下就安定了,被小孔氏叫着同宋溪一道去苏州城外的寺庙上香,也就没了心思。
宋远洲却无暇上香,天冷的厉害,他让宋川替自己调理身体,按照上一世在老太医处记来的办法。
宋川讶异地不行,“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方子?奇怪的很!不过,好像有些效用。”
宋远洲只笑不回应,连用了几天方子,身子果真在慢慢恢复。
但在歌风山房的凉亭上看雪的时候,他看到了院子外面的人。
那是一团火一样的存在,骑着白马飞奔而过。
宋远洲忽然想到了什么,某一日的下晌,去了一个拱形石桥旁边等候着。
他到了没多久,有个老人家拉着一车石料从此路过。
那石料又沉又重,他老人家上了年纪,拉起来费劲极了。
宋远洲上前叫住了老人,“老师傅,你这石料这么重,怎么拉得过去?”
老人一笑,“我凭自己是拉不过去的,但有人会来帮我,不用担心!”
宋远洲
心下热流滚动。
他不由地记起了前世的事情。
后来,他曾在宫里调查过计宋两家一同修建皇家别院的事情,当时就有个石匠是两家从苏州城里带去的,石匠那会还是个十几岁的学徒,因为师傅的手受伤,替师傅过去为计宋两家帮忙。
而这个人,就是后来的老石匠。
宋远洲当年没能从老石匠口中问出什么,但后来查了才知道,老人是计家宋家家主之外唯一知道两家关系的人了,所以他替计家保管了园林图,又在看到计英和宋远洲在一起后,面上露出了笑意。
眼下,宋远洲看着老石匠师傅,上前自报家门。
“在下宋氏宋远洲。”
老师傅睁大了眼睛打量他,连说了三声“好”。
宋远洲也笑了,“待会我帮您一道将这石料推过去。”
话音刚落,就有马蹄声哒哒地从桥的另一边来了。
红衣的姑娘率先出现在宋远洲的视野里,接着是她骑着的白色高头大马。
那姑娘看到宋远洲,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宋远洲心下暗笑,却如常一般地同她见礼。
“计大小姐。”
计英小眉头皱在了一起。
她是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宋远洲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呢?
她绷着小脸不理会他,只是同老师傅说话。
“把您的车拴在我的马上,拉过桥去吧。”
老师傅连声同她道谢,说了好,栓起了马来。
宋远洲也在一旁帮忙,计英几次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跟这个奇怪的人说什么好。
但她嘟着嘴的样子,宋远洲还是看出来了。
他一边卖力地替老师傅推车,一边问计英,“计大小姐为何不快?可是怕累着你的马?”
“胡说!”计英眼睛一瞪,“我要是怕马儿累,怎么能来帮忙?!”
老师傅也连忙在旁解释给宋远洲听。
宋远洲自然晓得计英的好心。
他在歌风山房的假山上,远远看着她的年月,已经说不清有多久了。
但他还是故意道,“那计大小姐为何不高兴?”
十三岁的小姑娘同他斗心眼子,自然是斗不过的。
她哼哼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能在里见到你?”
宋远洲看过去,“你是因为不
想见到我,所以不高兴是吗?”
计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儿?”
宋远洲说偶然路过,计英却不信了。
“撒谎。明明是故意来的。”
宋远洲可就笑了。
“那我故意来见谁?”
计英被他问得一噎,转瞬间脸红了起来。
宋远洲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心跳也不禁跟着快了起来。
倒是老师傅在旁瞧着,呵呵笑。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小计英涨红了脸,却更生气了,呼哧呼哧着,突然同宋远洲说了一句。
“你表妹不是来苏州了吗?她不是你未婚妻么?你怎么不在家里陪她?!”
这话说的宋远洲十分意外。
他并不是被她堵了嘴的意外,而是没想到,她竟然晓得他这么多事情。
上一次两人匆忙在桥头的一见并不愉快,这一次宋远洲才特地跑来等她,没想到她竟查到了他这么许多事情。
他忍不住看住了计英。
十三岁这年,她眉目还有些隐隐的上扬,下巴也是抬着的,红衣衬得她肤似白雪,脸颊的红润又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宋远洲看住了,看愣了心神。
可计英却在他没来得及掩饰的目光里,突然生气,柳眉倒竖。
“讨厌!”
宋远洲一怔。
马已经将老师傅的推车拉过了桥。
有脾气的计大小姐三下两下解开了马儿上的绳索,同老师傅道了别,看都没多看宋远洲一眼,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红衣飘在苏州城的大街上。
宋远洲只想拍拍自己的脑门。
他想这一世给英英一个好印象,怎么就成了“讨厌”了?
☆、第105章 重生番外3
宋远洲看着计英远去的身影, 十分的郁闷。
老师傅呵呵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有想法要抓紧。”
宋远洲也是如此以为。
待他回到宋家, 去给宋毅请安的时候, 见小孔氏携着孔若樱的手在说话,说得孔若樱一脸难色,而小孔氏眼中有阴测测的笑意。
他就不准备再让小孔氏笑下去了。
当天晚上,宋远洲找打了一个人。
此人唤作冯顺, 他有个特殊身份,是宋远洲七岁那年煎药人的弟弟。
当年宋远洲的药出了问题之后,那煎药人就被宋毅抓去问询,但他一口咬定不知情,宋毅甚至动了私刑,此人也咬得死死的。
宋毅无奈,只能将此人逐出宋家。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刑的缘故, 那人竟然没熬过那天冬天, 就死了。
他是在离开宋家之后一个月没的, 随着此人的离开,宋远洲药出现问题的事情, 就更无从查证了。
宋远洲再次寻到冯顺, 提及冯顺已死的兄长,那冯顺哆哆嗦嗦。
“宋二爷,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兄长死的时候,小人才十岁,哪里知道什么事情!宋二爷饶命!”
宋远洲看着他,让黄普拿了一包钱过去。
“你不需要知道什么, 我让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就是。”
那人看着一包银钱,又看向宋远洲。
“好,好,小人一定照宋二爷说的办!”
宋远洲离去了。
上一世,这些事情全是没有头绪的谜团,而这一世,他连查证都不再需要。
小孔氏如何害得他与姐姐宋溪,这些细节全在他脑中,何须查证。
宋远洲安排好此人,回到了宋家,待到第二日一早,他悠悠然吃过早饭,同宋毅请安准备出门。
宋毅不免问他。
“这几日身子果真轻快多了?倒是每日都出门去,从前可是三天五天也难得出门一趟。”
宋远洲见父亲面上都是惊喜,说好多了。
“这一副药换的好,也是川哥的功劳,父亲合该赞他一番。”
宋毅笑着捋着胡须,“川哥儿越发医术有进益了,他是稳重的孩子,我一向喜欢。”
宋远洲闻言心下轻轻一叹。
父亲在族里最喜欢的确实是宋川,可惜宋川姓宋,就算与姐姐宋溪再情投意合,父亲也不能招他为婿。
父子两人说着,小孔氏从一旁端了茶水过来。
她只见这宋远洲比着前些日子果然精神了许多,一副快要好起来的模样,她心下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