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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房 法采 21197 字 1个月前

那人侍卫打扮,眼见这等情形,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人不巧,正是宋远洲请来绑住自己抓人的,瑞平郡王府的刘侍卫。

刘侍卫乃是郡王亲信,他只见自家姑爷王凤宇在衡霞郡主别院很有脸面似得,将王培腾带了进去,他脸色都白了。

他跟宋远洲抱拳。

“宋二爷,此番可就不是简单的抓那王培腾的事情了,涉及郡王府,在下不敢怠慢,菱阳县主别院就在附近,在下须得过去求证一番。”

宋远洲当然明白,留下自己的人手盯住此地,让王府侍卫离了去。

刘侍卫径直向西去了菱阳县主的别院。

巧的是,菱阳县主刚送了人离开,还在院中徘徊。

她见刘侍卫来了,奇怪了一下,“可是父王让你来的?小弦和忘念那孩子在一起玩,倒也融洽,不用你们特特来看着。”

菱阳县主今日回了别院,把外甥女小弦也带了过来,又怕小弦一个人无聊,想起了忘念,刚好给忘念做的衣裳成了,便让计获把忘念也送了过来。

她以为刘侍卫是来保护孩子的,可刘侍卫却摇了头,走上前去行了礼。

刘侍卫声音低极了,“县主,属下方才在衡霞郡主别院,见到了王大人。”

“什么?”

菱阳县主这般问出来,刘侍卫便知道着实不妙了,他一五一十地把所见之事说了来。

他说完,菱阳县主脚下晃了一晃。

她忽然笑了。

“好像,不是那么让人意外呢。”

刘侍卫低了低头,可菱阳县主叫了他。

“这件事情,我不便直接同父王说,你会郡王府,把方才看到的事情,同父王禀报来吧。”

刘侍卫晓得此事事关重大,立刻动身回了城。

菱阳县主看着刘侍卫离开的身影,目光不由地向东面看了过去。

山峰阻隔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的夫君,那完美没有一点缺陷的样子。

这么完美,终究是假的。

*

府君山东面,衡霞郡主别院。

王凤宇听完王培腾的话,愣住了。

王培腾刚要再次跪求他庇护自己,就听见王凤宇问他。

“所以,当时碟碗摔碎,一地瓷片没人打扫,那小厮离开也没有关上门,你一路跑出去,也没遇到有人发现,是吗?”

王培腾有点懵,他说是。

如若不是这些老天爷给他的运气,他怎么可能或者跑出来?!

可王凤宇脸色倏然僵硬了下来,接着,王凤宇目眦尽裂地瞪住了他。

“蠢货!你害死我了!”

王培腾完全迷惑了,他不晓得王凤宇这话的意思,直到王凤宇一句话骂醒了他。

“你那小舅子宋远洲是这等粗心大意的人?!他能就这么让你跑了?!蠢货,这分明是个局!”

王凤宇已经来不及去骂王培腾了,转身离了衡霞郡主的别院,向东面菱阳县主的别院而去。

他到的时候,菱阳县主院中一片寂静,王凤宇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正房里没有点灯,天已经黑了,此处没有人,王凤宇走在昏暗的院中,心跳一下响过一下。

他不知道菱阳县主到底有没有知道,若是知道又会怎样,更不敢想,菱阳县主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要知道,菱阳是在西北跟着瑞平郡王长大的,她骑马射箭,甚至刀枪棍棒,都练了几手。

王凤宇心下忐忑地进了正房,今日不管如何,一并都推到那衡霞郡主身上。

待他在认个错,而那瑞平郡王又以为自己是个金龟婿,想来也可以含混过去。

他撩开帘子进了屋。

“菱阳?”

没有声音回应。

王凤宇又往里走了几步,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过,忽然身后有人影一晃。

接着,菱阳县主走了出来。

她挑着一盏莲花灯,那花灯漂亮极了,是琉璃做的,闪闪发光。

但灯光孤零零地打在菱阳县主脸上,似女鬼一般吓人。

王凤宇被吓了一大跳。

他强作镇定,“菱阳,你怎玩起来花灯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菱阳县主笑笑,问他,“吓了一跳?想到了什么?”

王凤宇怎能说他想到了女鬼,只好道没什么,“这屋里这么黑,你突然挑了灯出来,可不是吓人一跳吗?”

菱阳县主越发笑了起来,笑得却有着凄切。

“看来你忘了,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便是你挑着花灯,从黑漆漆的水榭走出来,走到我面前。那时候,我也被惊到了,可也从那之后,记住了你。”

可王凤宇都快忘了。

他这一招在菱阳身上并不是第一次用,若是第一次,怎么可能用得这么恰到好处?

总得经历几个女人,才懂得女人的心。

不过王凤宇被问的心下微微快跳,暗暗琢磨着菱阳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嘴上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忘了呢?”

他说着,靠近了菱阳,要伸手揽过她一道挑灯。

可他一靠近,菱阳县主便深吸了口气。

“沐泽香,满金陵只有衡霞郡主会用的香,怎么在你身上,这么重的味道呢?”

这一问,激出了王凤宇的冷汗。

但他可是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踩着女人走到如今的人,他怎么能应对不了这情形呢?

☆、第87章 第 87 章

“沐泽香, 满金陵只有衡霞郡主会用的香,怎么在你身上,这么重的味道呢?”

王凤宇听了, 心道菱阳必然是知道了。

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你是不是听说,我从衡霞郡主别院过来?”

菱阳县主微微眯了眼睛,不置可否。

王凤宇长长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 会是这样 ”

他说着, 抬起头来深情望向菱阳县主, “菱阳,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被迫的?那衡霞郡主的目的,就是让你我夫妻反目?”

他说着, 难过地闭起了眼睛。

“菱阳,若我真是攀上了衡霞郡主,还会特特跑来关心你, 在乎你的心情吗?你想想这些年我对你的好,哪一样是假的?换一个男人, 谁又能做到我这样?”

他以为这样说,菱阳县主会念起往日的好, 而在此刻感受到他的情谊和被迫。

他看着菱阳县主, 果见菱阳县主眼睫微扇,落下了眼泪。

王凤宇只觉得时机到了,上前一步就要将菱阳县主抱进怀里。

肢体亲密接触再加上软语温存,不愁不能拢住她。

可他终究失策了。

菱阳县主脸上还挂着泪, 可王凤宇刚一靠近, 她忽的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来。

那匕首的尖淬着冷光, 直指王凤宇。

王凤宇被冷光闪了眼, 陡然一慌。

“你、你这是做什么?!”

菱阳县主抬起头来看住了他。

“做什么?你说呢?不要再骗我了。事实上,早在两个月前,我就从你身上闻到了沐泽香的味道,只是我,不敢相信罢了。”

她说着,笑了,不必王凤宇走上前来,她自走了过去。

“两个月,什么人能逼迫你两个月?你所做的一切近乎完美的表现,根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你还要骗我什么?!还是说,我身上已经没什么你需要的东西了,你也看不上我,不过是想衔接的更好,投向厉王一家的怀抱?!”

这话简直戳到了王凤宇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神色不由地变得僵硬。

太多年了,他没有被人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以为他伪装的最无懈可击,可眼前这个被他玩弄了许多年的菱阳县主,竟然说中了。

“你 ”

菱阳县主在看见他神色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却笑得出了声来。

“果然 我从前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也同我父王一样,以为你是完美的夫婿,可后来我们的孩子没了,我发现你并没有多伤心,只是发了几天的呆,再后来,便从不在提及这事。

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想再给你延绵子嗣,可你却不怎么积极,到了后面,干脆推了我,让我好生养病

你跟所有人都说我病了,不许我出去跑马,不许我舞刀弄枪,每次都安慰我让我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想,凡是想到的事情,都是病重的胡思乱想,你还左右我父王的想法,让他也以为我病了

王凤宇,你想把我养成一个宅中蠢妇,让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任你摆布,是吗?!”

王凤宇就像是被剥开了外衣,露出了光鲜外衣里面,不堪和丑陋的内里。

他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

他以为这一切控制,没有人会发现,菱阳这样的蠢妇,怎么会发现呢?!

王凤宇脸色扭曲起来。

菱阳县主看着他扭曲,看着他愤怒,看着他打破完美的面具,变成了那个最真是的他。

她说,“这才是你吗?原来我一直爱的都是一个虚假的人 ”

王凤宇一下打断了她,“什么虚假的人?什么爱不爱的?你不要发疯,不要触怒我的底线!”

他说着,忽的凶狠无比,“把你手里的匕首给我!”

菱阳县主当然不会给他,而王凤宇却一步上前要来抢夺。

他已经毫无顾忌了,菱阳县主突然意识到,王凤宇在自己面前撕毁了面具,定要把她置于死地。

她想起来了,在她嫁给王凤宇之前,王凤宇是丧了妻的,他那元配,便是得了急症没了

菱阳县主不敢再想,立刻大呼起来。

“来人!来人!”

她这么一喊,立刻就有个脚步声进了。

接着,有人从门帘外跑了进来。

来人是个软软嫩嫩的女娃娃,她撩了帘子闯进来,后面还跟了个圆头圆脑的男娃娃。

“姨母。”

“县主娘娘。”

这剑拔弩张的关头,菱阳县主的外甥女小弦和陪着小弦玩耍的忘念,竟然前后闯了进来。

菱阳县主手里还拿着匕首,两个孩子一进门也都发现了异常,忘念甚至伸手扯了小弦一把。

然而到底是晚了,王凤宇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便向前扑了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娃娃抓在了手里。

后面的奶娘还不知情况,叫着县主也跟了进来,看见这情形,脚下就是一阵发软。

菱阳县主也脚下发软,手中的匕首要拿不住了。

两个孩子都吓蒙了,王凤宇却目露兴奋。

“这两个孩子可当真是我的福星,菱阳你还不快快把匕首扔掉?”

菱阳县主看着两个脸色发白的小娃娃,再凌厉的招式也使不出来了。

匕首咣当一下扔在了地上。

王凤宇露出满意的阴笑。

*

瑞平王府,两刻钟前。

瑞平郡王听到刘侍卫的话,全然不能相信。

“你在浑说什么?是不是看花眼了?!”

刘侍卫连道没有,“属下是应宋二爷之请,帮他抓捕那王培腾的,宋二爷当时也在场,和王培腾接应的就是姑爷,宋二爷也看得一清二楚。”

瑞平郡王头脑空白了几息,又问了刘侍卫许多细节,最后问到了菱阳县主身上。

“我儿菱阳,都知道了?”

刘侍卫点头,“正是县主让属下赶来回禀给王爷的。郡主她并不是很意外。”

这话一出,瑞平郡王眼中蓄了泪。

“菱阳早就说那王凤宇不对劲,是我不信还有这般手段的人,万万没想到,真是此人坏事,还骗了我儿许多年!”

瑞平郡王说到此处,忽的恨了起来。

“竖子,我不能容他!”

瑞平郡王说完,想到那王凤宇就在府君山,不知那王凤宇和菱阳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还有,他那外孙女小弦也在。

瑞平郡王眼皮直跳,让人去寻小弦的父亲陆楷,自己带了人往府君山而去。

正半路上,忽然和计获遇了个正着。

计获讶然瑞平郡王脸色难看,瑞平郡王却忽的喊了他。

“带着你的弓箭,随我同去府君山!”

计获弓箭功夫极好,军中数一数二。

可计获并不知情,只是在瑞平郡王的声音中联想到了什么,他立刻转身,跟上了瑞平郡王的人马。

“得令!”

*

而府君山,王培腾在王凤宇走后,在衡霞郡主的别院根本待不住。

他在门房的脸色中被撵了出来,只是他刚一出来,就被人忽的反剪住了手臂,摁在了地上。

他要大叫,嘴巴也被人捂住了去,而王培腾惊恐中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

宋远洲。

宋远洲也不折磨他,只是带着他去了西面菱阳县主的别院附近。

他们刚到不久,就同急速赶来的瑞平郡王遇到了一起。

计获皱眉,不知宋远洲做甚,宋远洲却将那王培腾揪了出来。

瑞平郡王见到人证也在,越发恨到了极点,更听着王凤宇去了衡霞郡主别院,立时便要赶去。

而计获终于确认了他所猜测的事情,全部都是真实。

可他想到烈性的菱阳县主,忽的心下一沉。

“郡王,县主只怕有危险!”

王凤宇抓住两个孩子,已经要挟着菱阳县主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他让菱阳县主和那奶娘都不要声张,退后,而他扯了帐上带子,将两个孩子都绑了起来。

小弦吓得不住掉泪却不敢哭出声,直往忘念身后缩去。

小忘念也眼睛红红的,但绷着小脸,勉力撑着自己。

菱阳县主最是心疼孩子,这般情况让她束手无策。

“你要做什么?”

事已至此,王凤宇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没有比灭口更好的办法了。

可他不能直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面目,而且看起来越发深情了。

“我还是的爱你的,这么多女人,你看我和谁过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会觉得都是假的呢?菱阳,你这样,让我很伤心。”

这话,连奶娘都听出了不对,菱阳县主默不作声。

王凤宇拉过柜子挡在了内室前,将两个孩子挡在了里面。

他不着急对付菱阳,只是叫了那奶娘。

“你是不是担心小弦,或者担心小弦出了问题,而你好好的,你少不了责罚?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自己绑了,进去陪小弦吧!”

菱阳县主立时便明白了王凤宇的想法,可那奶娘正被王凤宇说中了心思,哭着绑了自己,也进了内室。

外面的人毫不知情,房里却只剩下菱阳县主一人面对王凤宇。

王凤宇向前走了过来,菱阳县主浑身紧绷看住了那地上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菱阳县主俯身就要捡起匕首,可王凤宇却不势弱,一下就将那匕首踢去了书架之下。

菱阳县主惊诧,王凤宇更是一下要扑上前来制住菱阳。

就在此时,忽的有一声大喊传了过来。

“住手!”

是瑞平郡王。

王凤宇只见瑞平郡王一脚踹开门进了来,便晓得自己今次是不能完好度过了。

他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完美形象,到底是彻底地崩塌破碎了。

那么,他现在能做的,不再是掩盖,而是逃命!

电光火石之间,王凤宇一把扯过菱阳,使出大力一下将她勒到了胸前。

而他反应快极了,从菱阳头上拔下簪子,径直对准了菱阳的脖颈。

瑞平郡王见状目眦尽裂。

“竖子!放开我儿!”

“放开她,王爷你还能对我重新信任吗?”王凤宇笑着问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晓得,答案是否定的,王凤宇模样扫过门外众人,看到了后面赶来的陆楷身上。

“都是女婿,从前陆楷不如我,往后,我只有不如他的份儿了。所以,我放开菱阳有什么用?”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陆楷的名字,内室有小女娃的哭声压制不住。

陆楷脸色陡然一变,“小弦 ”

瑞平郡王更是肝胆俱裂。

“那你想怎么样?你出来,我放你走,这总行了?!”

王凤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能留住这条命,他总还有办法活得比如今好!

他点头,越发勒紧了菱阳县主,“你瞧,还是你父王明事理。”

菱阳县主目露鄙夷,王凤宇却不在意,勒住菱阳县主往外而去。

可他刚到了门外,四周扫了一眼,便道。

“这院子里定然有弓箭手吧?可瞧好了,一旦我受伤,簪子可就扎进县主的脖颈,任何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一出,藏在树后的计获便咬紧了牙。

他的弓拉开良久,只等发出的那一瞬,射死王凤宇那厮。

可他看着那簪子已经将菱阳白皙的脖颈刺破些许,有血珠渗了出来。

就好像那簪子刺在了他的脖颈上。

计获手下发抖,当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跟着王凤宇,小心向后而去。

王凤宇对别院十分熟悉,不多久便挟持着县主到了后面。

从后门出去,就是一片树林。

眼下这时节,林中茂密,要想逃跑再合适不过。

而王凤宇拖着菱阳县主到了林子边缘,计获的心便彻底提了起来。

王凤宇要跑,他当真能放过菱阳。

就在他念头未落的一瞬,王凤宇忽的眉毛倒竖,手臂陡然发力,径直是要将那簪子刺进县主脖颈。

若是县主被刺到在了林间,更是一片混乱,他就更容易逃脱了。

千钧一发之间,计获想都没想,手中满弓一颤,利箭破风射了出去。

只听砰得一声,那箭不偏不倚竟然射到了王凤宇手上。

一只利箭将他掌心贯穿,而手中簪子落下,闷闷地落在了林间。

没有贯穿菱阳县主的脖颈,菱阳县主只被擦破皮肤,得了救。

王凤宇剧痛大叫,王府侍卫上前生擒了他。

而射出一箭的计获,心下发颤着三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险些倒地的菱阳县主。

他急忙捂住了被擦破出血的菱阳县主脖颈。

“菱阳 ”

林间有月光洒下一缕,落在了计获发白的脸上。

菱阳县主被计获抱在怀里,忽的笑了。

她看向计获发白的被面具遮住一般的俊脸。

“计获,你好大胆子,敢叫我名讳 不过,挺好听的。”

计获瞬间抱紧了她。

月光落在两人交错的身上。

“菱阳!”

*

别院里。

王凤宇甫一勒着菱阳县主离开,陆楷便冲进了房中。

小弦看见自己的爹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陆楷心肝俱颤地将她抱进怀里。

“爹爹在!爹爹在!小弦别怕!爹爹护着你!”

女娃娃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搂着陆楷的脖颈,缩在父亲怀中。

奶娘也连忙上来哄着。

然而同样被绑住的忘念,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小孩子。

他的娘亲没有来,舅舅还在别院外的树林中。

忘念仍旧绷着小脸,不敢哭出声来。

他看向小弦,此刻羡慕坏了。

他想要他娘亲想要他舅舅,可在此刻,他更想要一个爹爹。

他忽然想向神仙祈求,让那个去了很远很远地方的爹爹,瞬间出现在在他面前。

可是爹爹在哪呢?

还会来吗?

忘念缩在漆黑的墙角里。

他没有一个真正的爹爹,他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

无助将小人儿笼罩,可忽然有人挑着灯快步走了进来。

忘念看到了那个人,黄晕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面目都是和善的光亮。

忘念认识这个人,是他要提防的人。

可在这一刻,这个人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男人抱得紧极了,忘念没有反抗他,却在他身上莫名令他安心的气息中,忽的眼中含了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被男人抱在怀中,那怀抱紧实又安全。

忘念在这怀抱中,听到男人低声问他。

“念念,你是不是想要一个爹爹?”

忘念愣了愣,被说中了心思,越发泪水掉的凶猛了。

他点头,哭着止不住道。

“我想要个爹爹,一个真正的爹爹,可我没有 ”

这话稳稳落进了抱着他的宋远洲耳中。

宋远洲鼻头蓦然一酸,喉头哽咽了几分。

“念念,你有爹爹。我就是你爹爹。”

☆、第88章 第 88 章

方才, 王凤宇勒着菱阳县主出了房间,在门口徘徊的时候,陆楷就问了一旁的丫鬟。

“小弦是不是在里面?!”

丫鬟连连道是, “回姑爷,弦小姐和魏家的小少爷都在里面!”

陆楷神色顿时难看,而一旁的宋远洲听到“魏家小少爷”的字眼,眼皮登时一跳。

这边王凤宇勒着菱阳县主离开, 陆楷便冲了进去, 宋远洲扯过那丫鬟问她。

“魏家小少爷是哪个?忘念?!”

丫鬟点头。

宋远洲心中忽的一紧,挑起手中的灯, 径直向房中而去。

那房间昏昏暗暗完全没有光亮,宋远洲进去的时候, 便听到了陆楷父女两人的声音。

陆楷心疼女儿到了骨子里, 女娃娃的哭腔也撞得宋远洲鼻酸。

在这小哭腔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

男孩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孤零零地被绑着丢在最昏暗的墙角里面。

宋远洲素来觉得忘念和计英长得像, 尤其穿着红衣裳骑着小马,更是像极了。

可在此刻, 昏暗的光线下,男孩身上的红衣暗淡成了漆黑的颜色,他绷着小脸眼睁睁地看着陆楷抱着女儿小弦哄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蓄了许多泪水,可没有一滴掉出来。

男孩拼命忍着,忍受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宋远洲有一瞬的恍惚, 那一瞬, 他在忘念身上, 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病病殃殃永远只能缩在屋里的小孩。

那神态,和昏暗下的眉眼,几乎和他从前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

宋远洲在一晃之后,心下止不住狂跳。

他陡然想起了魏忘念的父亲魏凡星的事情。

魏凡星到底是什么人?

这几年横空出世,可魏凡星却见过悬仙亭且记忆深刻,他明明看着是男子的模样却在某些瞬间有几分像女子,还有,那次宋远洲无意间按住了他的手。

那手真的柔极了,但宋远洲却在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细细看去,竟然是装扮用的黄粉。

所以,魏凡星到底是什么人呢?!

宋远洲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又在此刻看到那墙角里的孩子,心里的答案几乎冲了出来。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抱起了那个孩子。

他声音柔到不行,颤到不行。

他问他,“念念,你是不是想要一个爹爹?”

忘念抖着声回答他,“我想要个爹爹,一个真正的爹爹,可我没有 ”

孩子说没有的那一刻,宋远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既又惊又喜,又心疼到发颤。

他将男孩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念念,你有爹爹。我就是你爹爹。”

宋远洲抱着忘念,只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胸膛。

五年来他治病疗伤隐居山林,后又为宫里办事不得出现,他亏欠忘念的这五年,他想要用一生来弥补。

正如同当年他对计英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情,他真的想要弥补,用一辈子来爱她,来让她快乐幸福。

此刻宋远洲抱紧了忘念,小小的人儿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和陆楷的女儿小弦一样,委屈害怕地哭出了声。

孩子呜呜地哭了好久,又在宋远洲的一下下抚摸后背中,慢慢缓解了下来。

宋远洲抱了他离开这房间。

外面的星月和清风让忘念舒适了许多,宋远洲用帕子小心为他擦了擦脸蛋。

忘念这才撇着小嘴看向他。

“你骗人,你不是我爹爹。”

宋远洲挑眉,“为什么?”

忘念想了想,本不想说,可在宋远洲温暖的怀抱和慈和的笑中,小声回答了他。

“因为娘亲不许我跟你多说话。你是不是坏人?”

宋远洲鼻头酸了许多。

他禁不住微微笑了,“你娘亲说的是对的,因为我之前做过你娘亲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她讨厌我。”

忘念睁大了眼睛,月光下,水亮的眼眸又像极了计英。

宋远洲心下软的不行。

她本可以在她离开之后,把这个孩子拿掉,她本也是如此说的。

可她却留下了孩子。

宋远洲鼻头酸的更厉害了,视线模糊了一片。

他揽了忘念圈在自己怀中。

“念念,娘亲也许还不喜欢爹爹,但爹爹会努力让她喜欢,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娘亲,你已经和爹爹相认了?”

这段话很长,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来说,关系过于复杂。

宋远洲以为他会听不懂,正要再解释一遍。

但忘念点了头,“我不会说。”

宋远洲笑了,自豪又爱怜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可他忽的侧过脑袋闪开了宋远洲的手。

宋远洲错愕了一下。

小忘念撅着小嘴又说了一句。

“你不要再让娘亲生气,不然我就不要你这个爹爹了。”

话音落地,宋远洲的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他贴近忘念圆圆的脑袋,轻轻吻了一下。

他说,“好。”

*

王凤宇被抓了,他被五花大绑,手掌还横着一根箭。

瑞平郡王看到那箭便叫了计获,“你小子当居头功!”

计获还后悔自己没能早些射出此箭,若不是他瞬间的犹豫,菱阳县主也不会被簪子划伤了一道伤口。

瑞平郡王并不知这些,先问了自家女儿并无大碍,便将这王凤宇和他那走狗王培腾一并绑了。

“今夜的事情,本王是万万想不到。原本是宋先生要抓人,没想到误打误撞,将你们这些脏事全都扯了出来,好好好,本王算是瞎了眼了,那你两人可就别怪本王之后心狠手辣!”

这话一出,素来温和的瑞平郡王也目露狠厉,而被绑住身子捂住口的王凤宇王培腾二人,全然失了屏障。

王培腾在这话中□□滚烫。

王凤宇却两眼一翻,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惊到吓到,昏倒在地。

两个妄图靠着女人上位的人,到头来,终究是高高攀上,重重摔下,粉身碎骨

计获看着两人冷笑,又眼见着菱阳县主已经被王府大夫带去看伤,忽然间想起了自家外甥。

计获心下一慌,连忙往正房跑去,然而刚到院子,就一眼看见宋远洲在廊下为忘念擦拭小脸。

计获立刻掠过不详地感觉,他飞快上前。

“忘念!没受伤吧?!”

忘念看见他来了,立刻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宋远洲替他道,“忘念还好,没有受伤,就是被绑在角落里,恐是吓到了。”

计获听着孩子没受伤,松了口气,他抱了忘念,却看向宋远洲。

“你做什么这么照顾忘念?”他压低了声音,“你不会以为忘念与你有关吧?这是我妹妹计英和妹夫魏凡星的孩子,你想告发我们可以,但这个孩子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打什么主意!”

他这般说,宋远洲并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在侧着小脑袋偷偷看来的忘念眼神下,同忘念微微一笑。

他回应计获,“我知道他是魏先生的孩子,我只是不忍看着孩子一人被落下而已。”

他说完,同计获点头离开,离开前叫了忘念一声。

“忘念别害怕,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

宋远洲在计获不善的眼神下离开了,但一旁的陆楷,侧过脸来,看了宋远洲的背影几息。

*

计英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开了城门,计获带着忘念回家的时候了。

小人儿见到娘亲当然又是撇嘴又是委屈流泪,而计英听到计获说起那惊险的事情,吓到浑身发凉脸色发白。

她又亲自检查了忘念一遍,确实没有受伤。

她哄了孩子半天,让丫鬟带着忘念去换衣裳,才又出来跟计获说话。

“哥哥说,那个人也在?”

计获脸色沉沉地点头,“他不光在,还是他将忘念从黑屋子里带出来的 ”

计获把当时的情形说了,计英一阵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计获摇摇头,“应该不知道,以那人从前的脾性,怎么能知道之后,还能放你和忘念自由?尤其忘念,确确实实是宋家的继承人。”

计英沉默,计获拍了拍她的肩。

“你别太担心,明面上到底是你和魏凡星的孩子,宋远洲再如何,也不能夺□□儿。”

计获说完,忘念也换好了衣裳,在房中委屈巴巴地叫着娘亲。

计获也回去换衣裳了,计英进屋抱了忘念。

小人儿在她怀中钻来钻去,找了个最最安全最最舒适地方,团着小身子。

计英抚摸着他的小脊背。

“念念当时害怕吗?当时在想什么?跟娘亲说说?”

忘念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我想要娘亲要舅舅,想要个真正的爹爹。”

计英心尖一阵疼,她却想到了宋远洲。

“那个宋先生救了你,是吗?”

忘念点头。

计英又问,“那他跟你说了什么?”

忘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娘亲。

他摇着小脑袋,“没有。”

计英默了默,忘念忽的又问了她。

“娘亲为什么不喜欢他?”

计英被问住了。

不喜欢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豆蔻年华对宋远洲最初的喜欢,早已磨灭的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从前喜欢的那个宋远洲,根本就是一场梦。

后来,她以通房身份进了宋家,才知道那场梦全是假的,而真实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她不再喜欢宋远洲了,却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这个人。

这个人折磨过他,也曾为她豁出性命,她拼命逃离过,而他也拼了命将她又找了回来。

爱和恨的交织是加在他身上的枷锁。计英以为自己和他的枷锁没有关系,可后来才知道,那枷锁,同样也加在她身上。

计英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看着他小小的眉眼与那人的相似。

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在听说他死了之后,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轻吻忘念的额头。

“娘亲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可以吗?”

忘念眨眨眼睛默许了,伸出小手摸了摸额头。

那个人也亲吻过这里。

娘亲会让那个人回来吗?那么他就有爹爹了

*

又过了翌日,瑞平王府菱阳县主的夫婿,王凤宇王侍郎病逝的消息传了出去。

在此之前,计英接待了两位客人——陆楷父女。

小弦抱着一只大大的匣子给了忘念,那是一匣子兴远伯府的点心,都是小弦爱吃的口味。

她没了平日里的高冷,透着几分奶声奶气。

“小魏哥哥,吃点甜的,开心一些。”

忘念小娃对这个称呼一下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脸上生动的都是笑。

他连忙接过匣子,有模有样地鞠躬道谢。

“多谢小弦妹妹!”

小弦还有些害羞,又在陆楷的轻拍下跟忘念道谢。

“谢谢小魏哥哥护着我。”

忘念都快忘了,当时面对大坏蛋的时候,他可是凭着自家的小身板,挡在妹妹身前的。

忘念被这一谢,陡然神奇,昂首挺胸地好像那天没被吓哭过。

“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的!”

陆楷和计英笑得不行,在看着两个孩子玩在了一起后,两人在旁说话。

计英还是魏凡星的装扮,陆楷看了她一眼,突然道。

“这些年,你不容易吧?”

计英正在给他倒茶的手下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陆楷低低笑了一声。

“其实我,早在你兄妹逃跑的时候,就知道了。”

计英回想起自己和三哥逃跑,却被陆楷莫名轻易放过的情形,有些明了。

她便不再装,用了自己的声音。

“世子既然知道,之前见我怎么不说破呢?”

陆楷说当时不想说破,“我看你做魏先生,能施展才华,也很好。我不说破,是不想你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计英却不解了,又问,“那世子今日为何说破?”

她问过来,陆楷抬头看了过去。

这般男子的装扮只有三分像她自己,若不是从前就知道,他也不会认出来。

他道,“从前不想你暴露,可如今,我才宋二爷他 约莫已经知道了。”

哗啦一声,计英手下斟的茶水溢了出来,落了满桌。

“什么?!”

陆楷抽出帕子擦拭了桌上的茶水,他抬头看着计英。

“你不要紧张,我可以帮你。”

“帮我?”计英过于震惊,又在陆楷的言语中迷惑起来,“如果他知道了,世子还要怎么帮我?”

陆楷没有立刻说出来,只是沉默着看向两个玩在了一起的孩子。

“如果你愿意,我想我们可以成亲,哪怕是 假成亲。”

☆、第89章 第 89 章

“如果你愿意, 我想我们可以成亲,哪怕是 假成亲。”

陆楷话音落地,院子间一阵清风吹过。

四下静悄悄的,又在下一息, 传来忘念和小弦玩在一起的笑闹声。

两个孩子从远处跑来, 在两人之间一个叫着“娘亲”, 一个叫着“爹爹”, 绕了一圈又跑开了。

风吹起计英的衣摆,她低声问去陆楷。

“世子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世子毕竟是兴远伯府的世子爷。”

陆楷微微笑了笑,“可我也只是陆楷而已, 一个你认识的朋友。作为朋友, 我想让你一切自由一切随心, 可以吗?”

计英看着他的眼睛,陆楷在她的目光下继续微微笑着。

“计姑娘, 你可以考虑考虑, 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希望能帮到你。”

计英沉默着, 陆楷看着她比五年前更加通透的眉眼, 又说了一句。

“若是我有什么私心,那么, 我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 弥补从前没能帮得了你的遗憾吧。”

计英摇摇头。

“世子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但陆楷说,他看着计英的眼睛, “但我希望能帮到你更多, 所以成亲的事情, 你好好想想。”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 计英看向空中渐渐有了身影的月亮, 那是一轮满月。

她默然许久,说了声好。

*

金陵城,宋家。

宋远洲的院子增派了瑞平郡王的暗卫,为的不是旁的,而是这座小院里面,又增加了一幅来之不易的园林画——悬仙亭。

王凤宇和王培腾被毒打一番,说出了许多话,包括悬仙亭可能别有含义。

瑞平郡王看了悬仙亭和宋远洲手中其他五幅园林画,可惜他不懂园林也不懂画作,只能让宋远洲全部带了回来,细细研究。

而同时,宋远洲也把消息带回了家。

宋川和宋溪都在,两人坐在一起,宽敞的袖袍下面两只手紧握。

宋远洲忽然感慨万分,他看着自己姐姐和族兄,“那王培腾在王府地牢审讯的时候,被吓死了,人已经处理了,没了。”

宋远洲说完这话,那两只宽长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宋溪心绪复杂,不知是感叹自己终于解开和那王培腾的关系,还是感慨从前自己做错的一切都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她眼睛红了起来。

宋远洲走过去,坐到了宋溪另一边,微微笑着看向她。

“姐姐不必哭,以后的路只会更加光明。”

他说完这些话,见宋川也鼻头微微红了几分,看着宋溪似有千言万语在口。

宋远洲拍了拍宋溪的肩头,起身往外走去。

他听见身后宋川声音疼惜地同宋溪道,“小溪,你终于自由了,真好。以后,纵然我们不能以同姓为婚,却也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他又说了一遍,“真好。”

在这两声“真好”里面,宋远洲听见了她姐姐宋溪,抑制不住的抽泣。

她说,“川哥,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真好 ”

宋远洲撩开门帘离开了,房中的抽泣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信步登上了房后花园里的假山上。

清风吹在身上,宋远洲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突出了肺腑里暗藏了很久的浊气。

月儿悄悄升了上来,又是一轮满月。

他愿人长久,却不知与谁共婵娟。

*

宋远洲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又一日,宋远洲带着画去了计家。

他寻了计英,也就魏凡星,再次一起看画。

计英换了装扮见了他。

按照陆楷的说法,宋远洲约莫认出了他,他待忘念过分的在意,仿佛也证明了这一点。

计英心下不免忐忑,宋远洲今次过来,会不会直接说破呢?她又该如何应对?

计英进了招待宋远洲的花厅。

宋远洲见她来了,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行礼。

“魏先生。”

“魏先生”三个字落在计英耳朵里面,令她禁不住皱了眉。

宋远洲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与宋远洲如常寒暄,宋远洲也如平常一样,将画拿了出来。

可是不知怎么,计英总觉得他说话仿佛带了些轻柔,比之上一次来的时候。

她略一晃神,宋远洲就叫了她。

“魏先生,眼下已经有六幅园林图了,魏先生先看看那悬仙亭的图,是不是当年魏先生曾经见过的。”

计英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果然是悬仙亭。

计家的七幅画,没想到零零散散间,已经集齐了六幅。

她问宋远洲,“宋先生在这六幅画里,看出了什么吗?”

宋远洲将画全部摆好,“若说像皇家别院,那是真的像,可到底怎么像,又有什么联系,宋某倒是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想听听魏先生的意思。”

他看向计英,“魏先生一来是王爷选定的人,必然不会说出去,二来,魏先生学识过人,对园林技艺十分有见解,也许有什么是宋某想不到的。”

他跟计英笑着点头,计英听到他说到后半句,有些时空错乱之感。

计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学习园林技艺,到了计家败落才知为时已晚。

所以后来她到了宋家,跟在宋远洲身边,只把他说的每一句关于造园技艺的话都记在心里。

宋远洲倒不是藏私的人,见她颇有兴趣学习,反而教的认真,计英着实在宋远洲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她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小学徒而已。

而现在,宋远洲竟然当面夸赞她学识过人,技艺有见解。

他从不是喜欢夸赞旁人的人,可计英却听到了他这般的赞扬。

如果她真的是魏凡星,或者宋远洲当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兴许受之无愧,可眼下,宋远洲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他说这话到底是在赞许谁?

计英迷惑极了,她印象里的那个偏执的宋远洲,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怎么能这般平静地对待她,又怎么能认真的夸赞呢?

是宋远洲确实不晓得她是谁,还是从前那个宋远洲,经历五年的时光,已经变了?

计英不知道,却觉得宋远洲说起话来越发轻柔了,言语里面又带着对她浓浓的赞赏。

计英不敢再多想,唯恐出现了上次一般的差错。

不过两人也着实没能从六幅画里看出到底有什么秘密。

宋远洲干脆提议,让计获也来看一看。

计英见他点出了计获,却没点出自己,又是一番思虑,却没有再乱想下去,将自家三哥叫了来。

可惜,计获也没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时间已经不早了,揭开图中的秘密不在一朝一夕。

宋远洲收起了图告辞,又同计英提到了不久之后别院开工的事项。

两人接下来还有长久的相处。

计英也不知该有怎样的心情面对。

只是宋远洲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忘念今日不在家中么?”

计获皱眉,刚要回一句“不在”,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便从草丛里面窜了出来。

他一身的草,不知在那蹲了多久。

计获的话说不出口了,计英定定看了自家儿子略带几分兴奋的神色,叫他给宋远洲行礼。

小娃娃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叫了,“宋先生。”

但他看宋先生的眼神,着实和从前看其他先生的漫不经心不一样。

宋远洲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叫了黄普上前,取来一只匣子,递到了忘念手边。

“瞧瞧喜不喜欢?”

忘念打开了小匣子,瞬间睁大了眼睛。

匣子里面是个木雕,巴掌大小,用上好的木料雕刻了一匹小马,马上有个小人,圆头圆脑的扎着鬏鬏,骑在马上威风极了。

忘念大大的眼睛里抖出了光亮来,“是我吗?!”

宋远洲看到他的惊喜,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然是谁呢?”

忘念惊喜极了,捏着小人手里的小鞭子,“鞭子还是皮的!”

计英和计获不禁对了个眼神。

计英上前,“宋先生怎么送这么好的东西给小孩子?这不太合适吧?”

宋远洲说没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就是玩意,我手作的而已。”

计英看住了那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的小儿骑马木雕,心下咚咚咚地打鼓。

宋远洲竟然亲手做了这东西给忘念。

可即便如此,宋远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忘念的小脑袋。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做一个会动的小人。”

会动的小人么?

忘念都快要兴奋到跳起来了。

计英心里止不住发酸,看向宋远洲和小忘念,那眉眼间掩藏不住的相似,令她心头一阵收缩。

但她吸了口气,略显冷淡地同宋远洲道,“宋先生的手作在江南一带,求得人甚多,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小孩子家家做这些东西。忘念不懂事,并不晓得珍贵之处。”

她想要拦了宋远洲,可宋远洲却摇头,看向了计英,那眼神轻柔中带着歉意。

“魏先生错了,只要他喜欢,玩起来开心,便是最懂得其中的珍贵,这不是价钱能衡量的,不是么?”

计英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再看向自己的儿子,小家伙满眼都是期盼和请求。

计英着实没能开口说什么,宋远洲却和忘念约定,下次给他做一个会动的小人,忘念欣喜若狂。

宋远洲走了。他一走,计获便叫了计英。

“我怎么听着宋远洲话里有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哥哥不是说,宋远洲若是知道了,不会这般淡定么?”

计获是这么说的,计获印象里的宋远洲是何等的阴冷,欺压计英又是何等狠心,便是后面爱上计英,也偏执不肯放手。

他会这般淡定面对一切?

可计获却拉了计英,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不是说,陆世子能帮你吗?我想,与其我们猜来猜去,倒不如在宋远洲面前亮了身份,然后同陆世子假成亲,断了宋远洲的念头。英英,你觉得怎么样?”

☆、第90章 第 90 章

“不如在宋远洲面前亮了身份, 然后同陆世子假成亲,断了宋远洲的念头。英英,你觉得怎么样?”计获问。

怎么样?

计英这几日都在想之前陆楷说的办法, 但她也同样地想起了五年前见过兴远伯夫人的场景。

兴远伯夫人并不是那等过于刻薄又过于强势的夫人, 但作为伯夫人, 尤其在庶长子明显得到伯爷偏宠的时候, 对待自己的儿子, 自然不能太过放任。

不仅不能放任,还要想许多的办法给他增加助力。

葵阳县主是瑞平郡王幺女, 菱阳县主胞妹,多少人求娶。

伯夫人以迅雷之势为陆楷结了这门亲事, 里面费了多少心血, 计英不用想也知道。

就算自己和陆楷这亲事是假成亲, 陆楷同意, 伯夫人也不会同意。

计英有什么脸面再次出现在伯夫人面前,让陆楷迫使她答应着门亲事呢?

于是,计英摇摇头,“哥哥,宋远洲到底没有怎样, 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计英看着妹妹叹了口气,又看着兴高采烈玩着木头小人的外甥, 低低嗔了一声, “不懂事的臭小子。”

小忘念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一句, 抬起头冲着计获来眨巴眨巴眼。

倒是计英想起了画的事情, 叫了计获重回花厅说话。

“哥哥可还记得, 咱们家当年是如何被抄的?”

计英这么问起, 计获默了一默。

他说, “当时父亲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又从咱们家里发现了一封和造反的南夷互通有无的信件。那信明摆了是有人故意弄进来的,父亲根本不知情,但彼时瑞王他老人家病逝,没人顾得上计家,厉王的人出手快极了,就将咱们家坐实了与南夷反贼暗中勾结的罪名。”

计英大概知道一些,但她一直疑惑不解。

“就凭一封信,就能坐实我们家与南夷勾结?就算皇上当时刚登基,瑞王又病逝,也不至于被厉王一党完全掌控了局面吧?”

“当然不是。”计获看了计英一眼,“你那会年纪小,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后面我也是多方查证又听瑞平郡王提起,才知道的。”

计英深吸了口气,“你也晓得,我们家祖上就是因为给皇家建造别院,立了功勋才在江南园林界稳居第一把交椅,而宋家居于第二,也是因为和我们家祖上一起,为皇家造园。但后来南夷造反,趁着先皇薨逝新皇登基,一支精兵竟然到了金陵城下。他们当时不知怎么找到了一条城外地道,能直通金陵城内,而南夷军还真就从地道进来了 ”

这段历史计英并不知道,在外面也没有人提过。

她听得心惊胆战。

“他们不会怀疑,地道是我们家告诉南夷军的吧?!就因为我们家为皇家造过别院?”

计获摇摇头,“造过别院不至于,可那段地道的另一端,着实连着城外的别院。”计获说着,声音压低了不少,“其实我很怀疑,你们近来要联通的皇家别院,就是当年我们家和宋家祖上造的那一座。”

计英听得有些错乱。

可慢慢想来,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联系。

她理了理思路。

“也就是说,我们家被厉王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是因为给南夷军出卖了进城地道的位置。但造园子的是祖宗们,爹爹怎么知道地道在哪?”

她问到这个地方,隐隐有答案浮现在了脑海中。

计英吓了一跳。

而计获将她的答案说了出来。

“那封勾结信里提到了一样东西,是地道的图纸。所以,厉王的人怀疑我们计家藏有地道的图纸,这图纸是当年建造别院地道的时候留下来的。”

计获说到此处顿了一下。

“当时抄家,厉王的人并没有从计家找到什么图纸,可是,我觉得可能真的有图纸存在。”

计英一下子捂住了嘴。

室内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哥哥不会是说,图纸就藏在那七幅园林画里面吧?!”

计获什么都没有说,但看向计英的眼神是默默的肯定。

计英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家只能算是造园的工匠人家,怎么敢私藏皇家地道的图纸,父亲也好,祖父也罢,还有上面的祖宗,都不似包藏祸心的人,怎么敢把这种东西藏在家里?还要那南夷,是怎么找到的地道位置?”

这些问题令人害怕又无人可以解答。

计获上前拍了拍计英的肩膀。

“英英,父亲没有造反,也没有和南夷勾结。这其中必然是有人陷害。这是厉王的人手所为,但最关键的,我们却不知道是厉王手下什么人做的。以及前些年一直追杀我的人,应该和陷害计家的事一路人马,但到底是谁,全然不得而知。

换句话说,那个人是厉王的一步暗棋,连瑞平郡王都不知道的暗棋。要弄清楚这些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有一阵风夹着花厅外面小娃娃的笑声飘了进来。

计英在紧绷的气氛中听到笑声,看向了窗外全然不知危机潜伏的小儿。

她说自己知道了,“那藏在暗处的人,约莫还不知道我们兄妹更名换姓的事情,在他知道之前,我们最好先找到他。”

计获声音沉沉,也看向拿着木头小人耍玩的小娃。

他说,“是。”

*

厉王府。

衡霞郡主一遍又一遍地吐着酸水,大夫反复诊过她的脉,神色复杂地报了一句。

“郡主这是 有喜了。”

话音一落,衡霞郡主脸色忽的扭曲,青紫着扭曲令人不敢直视。

“你敢说我有喜了?!”

衡霞郡主同去了世的郡马的长子,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她守寡多年,若是被人知道有喜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夫吓得哆嗦起来。

这时,门外有了一阵阵问安之声。

接着,一个颇显年迈的脚步声一声声到了门前。

房里的丫鬟们连忙收了手脚静候,直到那人进到了房中,众人齐声问安。

“王爷安好。”

衡霞郡主扭曲的脸在见到来人时,也换了神色,她要下床,又十分委屈地向那人喊道。

“父王怎么来了?”

厉王眼帘微掀,浑浊的双眼看住了衡霞郡主。

“看来,你是真的有喜了。”

衡霞郡主哪里敢怠慢,把人全都撵了下去,又一下跪在了厉王身前。

“父王,女儿真没想到能在这节骨眼出事呀!女儿养面首这么多年都没出事,谁曾想那王凤宇他 床上颇有手段 ”

厉王闻言,目露厌弃。

“那卑贱的东西,你也瞧得上!”

“可现在那王凤宇死了,女儿还怀了他的孩子,这可怎么办?”

厉王神色更冷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让天下百姓笑话,让满朝文武找到可以攻讦的地方,让皇上顺利选了瑞平郡王的儿子做嗣子?让我这一脉继承皇位落空?!”

几个问题问下来,衡霞郡主脸色发白。

“我、我今日就堕了胎!”

她说的这般决绝,厉王反而沉默了一下。

他浑浊的老眼微微转着,向外看去。

“若是王凤宇不死,这孩子说不定还能留,看在王凤宇这些年为我办事的精心,左不过以后招他作婿 可他死了,被瑞平郡王一夕之间给弄死了,这才害的你堕胎 瑞王与我斗了这么多年,我本以为他去了没了障碍,没想到其子倒是能耐 ”

厉王说到此处目露厌烦,没有再说,起了身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女儿。

“行了,这次委屈你了。”

“女儿不委屈。”

衡霞郡主在厉王走后便喝了堕胎药。

谁想到,她本就年纪不小了,这些年纵事过度,又不注重保养,一剂药下去,那胎下来了,人却流血不止。

厉王府前前后后招进来五六个大夫,花了三天的工夫,才替衡霞郡主抱住了小命。

厉王眼看着自己女儿受了这一场大罪,不免心疼,可更多的是怒火上升,转过身便将一人招了过来。

那人来得秘密极了,厉王见他也没有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这个人与他的关系,朝堂内外还真就没什么人知道。

厉王见到此人,没有旁的废话。

“那瑞平郡王弄死王凤宇,事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说抓就抓了。要不是我的人出手快,指不定那王凤宇受不住刑罚,就把你供出去。

你可得好生想想办法,在瑞平郡王府多弄些消息了。

从前,我看不上瑞平郡王这个堂侄儿,总觉得他离着他老爹的道行还远得很,如今,不成了。”

那人听了沉默了一阵,也是心有余悸。

幸亏出手快,不然王凤宇真的有可能把他身份供出去,那么这么多年遮掩,全都功亏一篑。

他道好,“王爷放心,瑞平郡王府的事情,在下会尽力弄清楚。”

那人也想知道更多关于推平郡王府的事情。

就比如,一箭射穿王凤宇手的魏千户,是不是计家那个老三呢?

那人眯起了眼睛。

*

计家被盯上的事情,计英并不知道,但瑞平郡王别院开工的黄道吉日就要到了,开工前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计英今次同宋远洲一道,去相看了一批石料。

这些天,宋远洲的表现寻常之中带着些轻柔,若不是两人之间的过往如江水一般深,她或许当着觉得眼前这个宋远洲,有这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品格。

但计英还清醒着,她只是在宋远洲的温和与轻柔里,心绪复杂。

当天做完事情,她别了宋远洲,去往城中府衙大街的巷口茶馆与计获和忘念汇合。

她刚与三哥和小儿见上面,三哥便去了菱阳县主的别院。

计英笑着看他,他脸色竟有些红,“县主种的石榴树开花了,让我过去看看而已。”

计英抿着嘴笑,又道,“哥哥做什么解释这么详细?”

小忘念也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做什么解释这么详细?”

计获给了他的屁股一巴掌,走了。

计英牵着忘念送了他几步,便在街上逛了起来。

只是突然计获脱开计英的手向前跑去。

他一下子跑到迎面而来的人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来人。

他不知道叫那人什么好,紧张的攥紧了手,“会动的小人做好了吗?!”

宋远洲一下笑出了声,从袖中拿出一只小木人来,木头人脑袋会懂,胳膊也会动,腿还能迈开,忘念看到简直尖叫了起来。

“啊,真好玩!”

宋远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计英惊诧地看着忘念和宋远洲。

忘念自来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怎么面对宋远洲,越发地“无礼”了?

她心下快跳,却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计英回头看去。

陆楷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走到了她身边来。

一边是宋远洲,一边是陆楷,计英心跳没有消停下来,跳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