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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房 法采 21197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第 81 章

这片地不算大也不算小, 但宋远洲和魏凡星一起走在里面,只觉得这片地真的大极了,怎么都走不完。

宋远洲耐着自己多次想要离开的冲动, 与魏凡星将这片地方走了一遍。

魏凡星虽然身形不是十分高大,但是步履稳健,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内敛的正气。

宋远洲目光有意避开对他的打量,可还是不经意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 这是怪雾, 总能让人看到雾气变幻的样子。

这雾令他在魏凡星的身旁,看见那个姑娘。

他仿佛能看到计英挽着魏凡星的手,两人没有任何过去的悲痛纠缠,只有眼前的温存美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忘念小人儿也从雾里跑出来, 叫着爹爹和娘亲, 被魏凡星抱起来,由着计英给他擦拭弄脏的小脸蛋

这一切在宋远洲眼前挥之不去, 他几次紧闭双眼又甩头, 想要甩开那些,可惜都不能,正如之前他看魏凡星, 在魏凡星身上总能看到计英的身影,而如今计英就像从他身上分出的影子,时刻就在魏凡星身边。

他觉得之前自己疑惑的一切都想得通了。

计英和魏凡星有三分想象,当然不只是因为魏凡星和她有些远亲血缘,更因为两人做了五年的夫妻, 日夜相处之间, 生出了夫妻相。

宋远洲心头上的痛好似匕首刺入, 一下下刺得更深了。

只是宋远洲看魏凡星心头思绪如浪潮翻涌,但他从魏凡星身上却感受不到什么纷繁复杂的思绪。

那是被计英选择的人,他算什么?

宋远洲看不到眼前这个叫做魏凡星的男人的内心,但是计英却能感觉得到宋远洲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在这目光下面,计英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她暗示自己习惯就好,且看宋远洲今日的表现,并没有怀疑她。

他们又往里面走去,这一片是竹林,竹林旁零零散散种了些瓜果蔬菜。

林子旁边有座小屋,老两口带着小孙子等在屋子前。

两人来了,祖孙三人还有些局促,老两口一人一边拉着小孙子的手,小孙子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张小脸委屈巴巴。

计英见他跟忘念年岁相仿,但相比忘念的圆润,这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要瘦弱很多了。

计英走上前问他,“为什么哭了?”

小男孩被祖父母拉着,本不想说,但被计英一问,忍不住说出来。

“别砍竹子!我爹娘栽的!”

计英听得向老两口看了过去。

老两口这才不得不解释,说是孩子爹娘进城打工前栽种的,如今三年了,孩子爹娘还没回来,这竹子就是他的念想。

男孩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

那大大眼睛湿润润的样子,像极了忘念。

计英心下不禁软了几分,转身向着宋远洲看了过去。

她目光刚一触及,宋远洲便开了口。

“园子里正要留一片竹林,这竹子未必就砍了,你们好生看着吧。”

他这么一说,祖孙三人大喜过望,尤其男孩,激动的跳了起来,直到被祖父母叫住,才同祖父母一起回了小屋。

宋远洲将目光落在男孩身上几瞬,心绪忽然澎湃了起来,他低声开了口。

“忘念我倒是在街上见过两次,比这孩子还要聪明伶俐许多,魏先生有这样可爱的男孩,定然心下甚慰吧。”

这话说完,宋远洲已然后悔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这话字里行间浓浓的艳羡,自己都听得刺耳。

计英当然听到了,她回过头去看宋远洲,看到他无奈的目光。

不知怎么,计英想到了那个在梦里因为爹爹同人家打架的小人儿,她鼻头一酸。

宋远洲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气,心下转了转。

“忘念性子随内子,自小好动,倒也算伶俐。”

计英说着,见宋远洲眸色渐渐哀伤又挣扎,好似被旋涡卷入湍流不息的水下。

她不敢看宋远洲,却又怕他再问出什么不好应答的话来,突然把心一横,道:

“宋先生,魏某还要多谢你当年放了英英离开,不然魏某怎能与她有如此良缘?”

这话就像是一根重箭,一下子将宋远洲定在了原地。

心头的绞痛几乎将他绞死在当场。

如果他当年没有那般伤害过英英,他怎么可能放了她?

但凡英英对他有一点情谊,他怎么能不死死纠缠着英英?

可英英不爱他,她只想离开他。

而魏凡星有幸,他拥有了英英。

宋远洲硬撑着才没有因为心痛站立不住。

如今看来,关于他的一切,计英早已告诉了魏凡星。

说出口的事,更容易放下,也许她现在已经放下了

宋远洲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压住了心头的痛。

一旁的计英没敢在宋远洲的脸上停留,她微微侧过了脸,看向了远处的山间。

有风吹过,吹在两人之间,清清凉凉的。

计英低了几分声音。

“宋先生,往事不必再提,做事吧。”

“ 好。”

*

两人勘地结束,都莫名身心俱疲,之后不再多言便分道扬镳。

计英无心去猜测宋远洲的状态,她回了家。

小人儿忘念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看见计英来了连忙跑上前去。

“爹爹!”

又在计英抱了他之后,蹭在计英肩头叫爹爹。

计英亲了亲他的额头,“在门口等娘亲吗?”

忘念眨眨眼,“也是。”

计英笑看他一眼,“也?那本来是在等谁?”

忘念被问了,老老实实将身上的佩囊拿了出来,递给计英。

计英打开一看,是那两文钱。

“娘亲,孩儿还是想把这两文钱,还给那个人。”

“为什么?”计英没想到。

忘念挺直了小身板,绷紧了小脸。

“娘亲说,欠债还钱,孩儿把两文钱还了,就不欠那个人了。”

计英看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看着忘念,看着他的大眼睛小鼻梁和小嘴巴。

都说忘念长得像她,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随着忘念越长越大,肖似宋远洲的地方会越来越突出。

小人儿的小鼻梁和嘴巴都是宋远洲的模样,只是小脸还没张开罢了。

她的小忘念怎么可能是欠了宋远洲呢?

宋远洲只是他血缘上的父亲而已,他没有欠宋远洲分毫。

计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装了两文钱的佩囊放进自己怀里。

她告诉忘念,“你不欠那个人的。”

*

郡王府。

菱阳县主又让人给忘念做了一套红衣裳,同自家外甥女小弦的衣裳放在一起。

她胞妹葵阳县主难产死后,给陆楷留下一女小弦,菱阳县主倒也想好生疼爱,只可惜自己精神不济,只能偶尔见上一回。

忘念也好,小弦也罢,父母总有一缺,而她和王凤宇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孩子失了之后就没再有过了。

她当时失了孩子调养了一年的精神,王凤宇也说想同她要孩子的,可不知怎么,又过了两年,便没有了这般念想。

男人哪有不看重子嗣的?

倒是王凤宇经常劝她,子女是缘,有就有,无就无

菱阳县主坐在廊下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外面丫鬟来报。

“王爷和姑爷来了。”

菱阳县主起身迎接,果见自己的父亲瑞平郡王和王凤宇联袂而来。

不知为何,自己父亲脸上竟然带着几分歉意,一边同王凤宇说这话,一边叫了她。

“这两日你们小夫妻就在我王府住吧,早上新来了个厨子,厨艺尚可 对了,我这里有人送了信阳的毛尖,上好的品相,凤宇喜欢喝就拿去好了。”

王凤宇客气着谢过,脸上尽是亲近的笑意。

菱阳县主看着父亲和王凤宇,眼神在两人之前转了一转,待王凤宇进屋换衣裳,菱阳县主寻到了瑞平郡王。

“父王这是怎么了,对他这般示好?”

“什么叫示好?自家女婿有什么示好的?”瑞平郡王并不想多言。

但菱阳县主拉住了他。

“爹何不直说?出了什么事吗?”

瑞平郡王略一犹豫,告诉了她。

“就是礼部尚书告老还乡了,尚书之位空缺了出来。我知道凤宇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许久,自然也想向上做那尚书。但如今皇上已然重用了我这一脉,若是再让凤宇出风头,不是好事。今日朝会,皇上让我举荐,我便举荐了旁人 王府眼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恐怕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不能让凤宇向上走了。”

菱阳县主毕竟是宗室出身,对朝廷之事很是了解。

她有些怔怔。

王凤宇是很在意仕途的人,看父亲意思,十年内都不会让王凤宇走在前面了。

不能升迁,真就是父亲歉意一下,王凤宇就能接受的?

她不禁问瑞平郡王。

“他 如何说?”

瑞平郡王深深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他说,这都没什么。王府是大体,他作为王府一人,就该做出这般让步,本就是常事 菱阳,你看他多识大体!从前他只是个穷举人的时候,父王是真的不看好他,若不是看重他对你体贴入微,我怎么能答应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对你凤宇体贴小意,对王府凤宇识得大体,这般完美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的儿,还整日疑神疑鬼什么?再说了,有父亲在,他还能怎样?!”

菱阳县主沉默着,就如同没有听进去那话一般。

瑞平郡王见女儿这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安静的园中,菱阳县主喃喃。

“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第82章 第 82 章

“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菱阳县主一连问了自己三遍。

她没有答案。

丫鬟通禀, “县主,魏千户来了,说给您带了太平府的酱瓜,是您爱吃的。”

魏千户正是计获, 菱阳县主去另一个院子见了他。

计获是带了酱瓜过来, 来之前还从坛子里特特取了一小块切丝, 放入小盘子里, 给菱阳县主品尝。

“今次的酱瓜品相不错,县主尝尝。”

菱阳县主尝了尝。

她让人收下酱瓜,问计获, “我给忘念又做了两身夏裳, 小孩子家长得快,过几日让你妹妹带着他过来。”

计获应着,不由地去打量菱阳县主。

“县主 又清瘦了。”

菱阳县主不在意地浅笑了一下, “是吗?”

计英轻轻点了头,又低垂了眼帘, 掩住眸中情绪。

菱阳县主却突然问他, “计获, 你说,这世界上有完美的男人吗?”

她出其不意的一问, 让计获也思考了一下。

“我以为, 没有。”

菱阳县主睁大了几分眼睛。

“为什么你觉得没有?”

计获道, “因为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别人更是有诸多情绪。怎么可能有完美男人呢?”

菱阳县主又问, “那你若爱一个人, 也不能为了她做完美的男人吗?”

这话问的计获忽的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菱阳县主, 只是菱阳县主目光向窗外飘去, 看向了不知何处。

计获静静瞧着她,低低地开了口。

“我会尽力去做,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爱会让我情绪更加波动,我会想要更多的占有她,会想让她如同我爱她一般爱我,会想她与别的男人没有甚至不曾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会嫉妒 这些都不能让我完美,所以我觉得,真正爱一个人,做不到完美。”

他的语速有些快,快到菱阳县主差点没听清。

计获一口气说完,被菱阳县主投来疑问的目光,这才敛了敛情绪。

“县主见谅。”他道。

菱阳县主摇摇头。

“你说的很好,也只有你能同我说这些话。”

菱阳县主说完笑了,笑得计获有一瞬回到了那个被她搭救的夜晚。

但她又起了身,离开了花厅

菱阳县主回来,将酱瓜也带了回来。

王凤宇刚换好衣裳,看到菱阳县主带回来的酱瓜,笑了一声。

“你如今怎么贪吃这些东西?是不是平日里也吃?难怪身子总不好。”

他说着,将那一小碟酱瓜端过来闻了闻,又皱眉推去了一旁。

“是你在西北吃这些吃惯了么?怎地到了丰饶的江南地界住了几年,还吃这些?金陵城的贵女们若是知道你吃这个,该笑话了。”

他不过是打趣一般地随意说说,但菱阳县主听得遍体不适。

“那我若是喜爱吃呢?若是断不了呢?”

王凤宇挑眉,“那 ”他说着突然笑了,“那就吃吧,又不是吃不起。”

菱阳县主穷追不舍,“可是你不是说,这东西不利于调养吗?怎么还让我吃呢?”

王凤宇被她两边问题夹击,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他笑出了声,奇怪地看着菱阳县主。

“菱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心绪不定了?喝一盏安神茶,我让人请太医过来给你 ”

“不用,我没事。”菱阳县主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疲惫地坐到了一旁,喝了半盏茶下去,然后才道,“我约莫只是累了吧。”

她这么一说,王凤宇点了头便起了身。

“那你好生歇着吧,我正好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出去一趟。”

他说完径直唤了丫鬟,扶着菱阳县主进内室休息。

他看着菱阳县主进了内室,便转身离开了。

菱阳听着脚步声远去,喃喃了一声。

“哪有什么完美?”

*

王凤宇出了王府的大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才觉得浑身松快了下来。

马车跑起来,风吹进车厢,王凤宇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口气出来,他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连着脸上的和善温润也卸了下来。

又是一阵风吹进车厢,王凤宇向外看了一眼,再回头,眸色陡然阴沉。

他不禁想起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般,瑞平郡王没有大的野心,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般,就连忙压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进。

瑞平郡王自己深得盛宠,世子为皇上办事也得过夸赞,其他几个儿子他就没有过多提携。

旁人家中谁不希望子弟各个出挑,瑞平郡王倒好,儿子不提携也就罢了,连他都压住了,将他就这么按在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往后若是瑞平郡王盛宠不衰,他王凤宇岂不是要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做一辈子?!

别说一辈子了,就是三年五年,他也等不得了!

他王凤宇怎么可能甘心停在这个小小的侍郎上面?

当年他以为瑞平郡王将是极大的助力,他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同瑞平郡王一家人打交道,可后来,他想十八般武艺都不如对那菱阳县主真的小意温柔,因而放下身段,伺候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都上心。

他果然成了,也是他自己争气,没两年就中了进士。

而瑞平郡王重得帝心,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他真没想到,瑞平郡王还是格局太小,区区在圣上脸前成了红人,就吓得不敢乱动。

竟然堵住了他升迁的路!

王凤宇想到这些,心头堵得厉害。

他之前还在犹犹豫豫,如今看来没什么可犹豫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

瑞平郡王处,他不必再留了。

车窗外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

王凤宇在金陵的街头经过,竟然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年里。

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位姓曹的画匠,那画匠从师父处偷了钱来开铺子,过得一穷二白。

在此之前,他也一穷二白,甚至没个像样的名字,唤作王铁根。他找了个算命的,把名字改成了王凤宇。

改了名的王凤宇盯住了当地举人老爷家的小姐,借着那曹画匠的手,给那小姐画了五幅画像。

没过多久,他就入了那小姐的眼,然后又入了举人老爷的眼,眼看就要成了那家的女婿。

他这番变化可把那曹画匠给吓到了,问他是不是真要娶那举人老爷家的小姐。

他当时便笑了。

他说,“这老爷科举二十年也才是个举人,我娶个举人的女儿做什么?”

曹画匠不可思议,“举人的女儿你都不要?”

王凤宇告诉那曹画匠。

“我一穷二白起身,用了一番手段,就能娶到举人的女儿了。我若是踩着这举人的肩膀向上爬,你猜我能娶到什么样的女人?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那曹画匠一听,整个人都被他引住了,也不再画画,跟着他学起了这其中的门道。

王凤宇着实教了他半年,半年之后王凤宇踩着那举人老爷的肩头去到了别的地方,便同曹画匠别了去。

如今回忆起来,当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所以眼下,他能在一个县主身上止步?

王凤宇又请了宋远洲说话。

自从他在瑞平郡王面前过了明路之后,请宋远洲说话也不必顾忌,反倒是宋远洲不能不给他这个脸面。

这一次,王凤宇可就爽快多了。

如同见老朋友一般跟宋远洲招呼着。

“宋先生,悬仙亭的画我带来了,快快请你鉴赏一番!”

宋远洲一进门就被这般热情招呼了,甚是不适,但向桌案上一看,还真就是一副园林画。

那画上写着悬仙亭三个字,靠边有一排计家各代家主的印章。

宋远洲手中有五幅画,他怎么能不识得呢?

是真迹。

他这次看向了那画中园林,相比其他园林呈现块状或者圆形分布,这副悬仙亭却被条带状分割,虽然看似怪异,但是条带区域之间交叠融合得十分自然。

尤其条带分割的树木和长廊,葱郁交错,若是能步入其中,想必周遭景色宜人。

宋远洲看着这画,竟然还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宋远洲自是爱画,可王凤宇突然间的示好也令他警惕十足。

“王大人真是客气了,没想到在下竟有机会在王大人处看到这副悬仙亭的古画,实在幸哉。”

王凤宇笑了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想着这画我也看不懂,宋先生造园技艺在江南首屈一指,若能将这图上园林搬到眼前,这副悬仙亭的画,就赠给先生了。”

宋远洲看着那幅画,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王凤宇,王凤宇眼中闪着似邀约一样的光。

宋远洲略一沉吟。

“王大人这般看重在下,在下若是拒绝可真是不好。不过,郡王的别院建起来,少说也要一年光景,不若一年之后再议此事?”

王凤宇听宋远洲这般说,不由地高看他一眼。

这悬仙亭的画放在此人眼前,还能向后推却,看来不是个容易拉拢之人。

王凤宇也不强求,点头道好。

“宋先生考虑的极是。”

*

又两日,瑞平郡王夜中寻了宋远洲和计英去了王府。

两人都知道,上一次勘探了圣上赐地,这一次,约莫就要看一看皇家别院了。

皇上和瑞平郡王的意思,想要借这片地,造一座与皇家别院地下联通的园子,这底下的走势,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下地之前,瑞平郡王便从怀中拿出一张图来。

图上不甚明晰地画着几条线。

他解释,“这到底是皇家别院,地道乃是秘密,不要声张。”

计英点头。

一旁的宋远洲更是默不作声,在此之前的几年,他所做的便是修缮这座别院的地道。

只是在昏黄的地道灯光下,这寥寥几笔的地道走势图,令两位造园师皆是目露思索。

宋远洲看住了图,脑中瞬时有什么浮现了出来。

而他身边扮成魏凡星的计英,声音极低地嘀咕了三个字。

“悬仙亭?”

这话声音低极了,可宋远洲一下就看住了她。

这地道的走势确实像悬仙亭的条带分割走势。

可是,魏凡星怎么会认识呢?

若说似他一般在王凤宇处见过有可能,要么魏凡星就在计家见过这画,在此之前,此画可是藏在宫里,束之高阁的。

就算魏凡星娶了计英,可他怎么能见过早就失落的悬仙亭呢?

昏黄的灯光下,宋远洲不禁看住眼前的人。

灯光摇晃着,照在魏凡星的侧脸上,宋远洲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第83章 第 83 章

魏凡星要么也在王凤宇处见过这画, 要么就曾在计家见过。

能常见这画的,也只有计家嫡枝的兄妹四人了。

宋远洲看着魏凡星,问他, “魏先生是说, 这地道的走势很像悬仙亭吗?”

这一问, 把计英问住了。

她方才一时激动, 脱口说出了困在宫中多年的悬仙亭, 没想到被宋远洲听见, 又被他听出了端倪。

她在宋远洲敏锐的问话下明白过来,魏凡星不太有机会见过这画。

计英默默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哦, 在下十年前去计家拜见的时候, 曾经有幸见过一次,那等古园气象, 着实令在下记忆犹新。”

十年前么?

魏凡星是计英母亲娘家子弟,倒不是没可能的。

可十年前见过的画, 还能记忆犹新?

宋远洲又看了魏凡星一眼。

昏黄的灯光打在魏凡星的鼻梁上, 此刻看起来, 那面目柔和了许多, 并不是平日里见到的那般硬朗。

宋远洲眼皮跳了一下, 又被魏凡星问了回来,“宋先生也见过悬仙亭?”

宋远洲收回了目光, 没有细细回答。

“有幸见过一次。”

两人都没再回溯之前见过此图的情形, 但这皇家别院的地道走势,莫名和悬仙亭的走势有相似之处, 着实令人奇怪。

只不过悬仙亭的图眼下并不在两人手中, 到底有几分相似说不清楚, 更不要说是不是一种巧合了。

两人随着瑞平郡王又在地道里走了一遍。

这些地道都被宋远洲修缮妥帖,但两人走在地道中,不免想到了另一处的地道——计家旧园。

那天的旧园雷雨来前,闷得不像话,地上地下的两个人,也在雷鸣电闪的混乱中混乱着

计英没有去看宋远洲,快步紧跟着瑞平郡王出了地道。

翌日,两人又在宫中太监的引领下,将别院地上房舍景致看了一遍。

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这座皇家别院都别有乾坤。

两人看完全部别院,心下都多了几分思量。

计英回了家便叫了她兄长计获说话。

“哥哥,我记得父亲说过,我们家祖上给宫里造过园子,我今日看了那处皇家别院,不知是不是祖辈们造的那一座?”

可惜计获也记不清了。

他年少多贪玩,不如大哥二哥跟随父亲计青柏学习造园技艺认真,他想了想道。

“父亲是说过的,也说过是金陵城外的别院。但是皇家别院有好几座,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座。”

计英想了想,低着声把悬仙亭的事情说了。

计获挑眉,“这么巧?”

计英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着,这座别院是不是就是祖辈们造的那座园子?如果是的话,和悬仙亭到底是什么关系,和其他几幅图呢?”

她这般说,计获不由地看了计英一眼。

室内静了一静,只有兄妹两个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计获的声音几乎压到了最低,说出的话有些惊人。

“你不会是觉得,之前家中珍藏的那七幅图,都和这皇家别院有些渊源吧?”

计英抿了抿嘴。

半晌,她道,“这些只是猜测,过些日让师兄将我摹绘的几张图都带过来,只不过没有原图,不知能不能看出什么。”

计获说好,想到了那几幅图如今的主家。

“宋家没有藏私,这些年,每年两次展图,倒也算是没有辱没这几幅图了。只是不晓得,宋远洲看出来什么没有。”

计英默然。

她想,以宋远洲于园林的敏锐,应该有些想法了了吧。

只是盼他,对于她晓得悬仙亭的事情,不要有什么旁的念头

之后的几日,计英根据地形和地道的状况,重新绘了一副园林图。

宫里的意思,由她做上面建筑景观,宋远洲主要负责地宫的部分,如此倒是省了些复杂的交流事宜。

小忘念来了金陵这么多日,终于把金陵城逛得差不多了。

今日难得在家老老实实地识字。

计英伏案画图,他也伏案识字,一张大桌一张小桌,母子两个格外的和谐。

只不过小人儿伸着胖手指头认了几个字,就端着圆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玩了起来。

计英看了他一眼,心里暗笑,却板了脸。

她刚要开口问那小人儿,为何不好生识字。

小人儿就当先同她说了起来。

“娘亲,识字可真有意思。”

计英被他说得一愣,“什么?”

看这摇头晃脑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识字了,怎地又说有意思?

可忘念眨巴眨巴眼睛,“孩儿今天识了五个字,想着明儿再识五个,每天都要识五个字才好。”

计英好笑地挑了眉,“所以呢?”

忘念歪歪脑袋,“所以,孩儿先出去玩一会。”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书房。

计英径直笑出了声,这就是小人儿所谓的识字很有意思?

计英摇摇头不想再管他了。

忘念嗖得一下跑了出去,回过头看娘亲没有来揪他回去认字,可就撒了欢了。

他在院子里蹿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转头听院外的小巷子里面,有小孩子笑闹的声音。

忘念小耳朵立刻动了两下,一转身向门口跑去。

可他小人蹬着小短腿跑到门房,门房却把他拦住了,“小少爷,两位爷吩咐了,您可不能跑出去!”

忘念噘嘴,“那你们,跟着我出去好了!”

门房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忘念歪着小脑袋,准备跟门房的人据理力争一下,表示自己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近了,小人儿看过去,就见着有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到了门前。

那匹高头大马竟然和他的小马驹一样,白色的身子银色的鬃毛,但是比他的小马驹威武多了,瞧着十分漂亮,漂亮到忘念一直关注着白马,而没留意白马上的人。

直到那人动了一下,翻身下马,忘念才留意到他。

那人穿着宝蓝色的长袍,翻身下马的姿势行云流水,潇洒极了,同他舅舅计获一般。

忘念睁着一双大眼睛佩服地看着,但在看清那人面目的一瞬间,大眼睛忽然瞪了起来。

宋远洲在马上就看到了小人儿,眼下走到小人儿身旁,轻轻唤了他一声。

“忘念,可还记得我?”

忘念当然记得,这就是母亲说要防备的人。

这个人来做什么?

他立刻道,“两文钱,我不还给你了!”

宋远洲被他这一句引笑了,“为什么?”

“因为 ”忘念要说什么,又想起娘亲说不要同此人多说话,立刻闭了嘴巴,“不为什么!”

宋远洲不懂小人儿家的反复,上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就不还了。”

忘念哪里想到此人还敢动手动脚,小眉头皱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宋远洲叫了门房。

“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宋远洲有要事要见府上魏凡星魏先生。”

门房得了通禀连忙去了,又见忘念着实是认识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仆从们也不敢怠慢,请他到花厅饮茶。

宋远洲倒是不急,等着后面黄普驾着马车来了,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箱子,才进了魏家。

忘念观看了他半晌,在他想要和自己说话的瞬间,一转身跑到了计英房中。

计英已经知道了。

但她实在没想到,宋远洲竟然来了她家中。

小忘念满脸戒备,计英回了回神,叫了他过来嘱咐他,“一会娘亲换了衣裳,记得叫爹爹,若是问你娘亲去哪了,你就说出门去了,可记住了?”

小忘念连连点头。

计英立刻寻出衣裳换了,又将妆容细细装扮上,连手都擦了黄粉,只要不触碰,外面看起来更似男子一些。

她反复看了自己的装扮没有问题,才去了花厅。

宋远洲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将手搭在一旁的木箱子上,另一只手暗暗攥住。

直到听到只有一人的脚步声走来,才松了口气。

是魏凡星一人来此。若是两人,他恐怕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而计英根本不知他为什么到来,两人如常寒暄了两句,计英便问了他。

宋远洲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打开了身边的大木箱子。

大木箱子里面,是一只一只的书画匣子,匣子拢共有五只。

宋远洲一一展开,计英抿紧了嘴。

这是当年宋远洲花重金收集到的五幅计家园林画。

她看向宋远洲,宋远洲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计英立刻将花厅周围的人全部遣散,让人守好院门,与宋远洲看起了画来。

与她之前所料不差,这五幅画或多或少都和那日两人看得皇家别院有些相似之处。

当下五幅图看完,宋远洲的指尖落到了云澜亭的园林图上面。

“魏先生有没有觉得这幅图,整体面貌上面,就同那皇家别院很像?”

计英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了,还想到了之前云澜亭的图惹出来的诸多事情。

因为这幅图,宋远洲与那兴远伯府陆梁起了冲突,陆梁第一次在山间伙同山匪袭击宋家马车,宋远洲扑过来替她挡下了散弹。第二次陆梁居然在城中伏击,她腿被毒箭所射,是宋远洲把毒替她吸了出来

这一瞬,五年前的记忆突然涌动着,如浪潮拍向计英。

正这时宋远洲叫了她一声,“魏先生,你过来看一看这两幅图。”

计英被他陡然一唤,猛然间回神,可手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茶盅。

她连忙伸手要去扶。

说时迟,那时快,宋远洲眼见这般情况,也一步上前,伸手要按住了那茶盅。

可是,他因一瞬之差慢了一步,没有按在茶盅上,反而按到了计英手上。

两手交叠,宋远洲怔住,看向了被他按住的那只手。

那手看起来是男子的肤色,可不是为何按上去,竟然透着几分温软。

☆、第84章 第 84 章

宋远洲无意间按住的手, 透着几分温软,这温软将他一下子镇住了。

但那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抽开了去。

宋远洲看过去, 面前的人神色似乎有几分慌张。

日光洒在那茶盅上, 茶水的光漫出来,宋远洲再看向那双手, 忽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那想法如开水中的气泡咕噜噜向外冒着。

宋远洲深深吸了一口气, 把关于那想法的一切暂时压在心中。

计英也迅速地开口说起了画的事情, 要揭过这一茬。

宋远洲从善如流。

两人又继续看起了图来。

细细观察这五幅图,每一幅图都有或多或少的地方,与那皇家别院有相似之处。

宋远洲道,“前几年, 我主持修缮的时候, 便发现这别院看似寻常,实则内里复杂隐秘,但因着太久没有修缮过, 有些地方已经含混弄不清楚了, 这番修缮也只有八成而已。”

计英听他这般说,之前与兄长计获的探讨不禁浮上了心头。

她琢磨着,“这园子当年是何人所造?”

宋远洲手下微顿。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只可惜并不便探知答案。但计家祖上为皇家造过园子, 不知是否就是这一座?”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若是,那么这园子与这五幅图相似, 可能另有原因。”

宋远洲的话只说了浅表一层。

实际上两人都知道, 不止这五幅画, 计家一共珍藏的七幅画,只怕都和皇家别院有关。

这别院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赐给了当时是太子的皇上。

皇上对这别院熟悉,更以此为自己的私宅,这便与其他别院的意义都不一样。

两人看着铺满花厅的园林画,都陷入了沉默。

皇家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但他们现在已经触到了什么,想收手没那么容易。

宋远洲不禁开口提醒。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七幅画都在,你我谨守秘密也就罢了,如今那两幅画其中一幅,在王侍郎手中,最好还是禀告上面,收回来的好。”

计英点头。

瑞平郡王、厉王、皇家、别院、七幅园林画

尤其她想到计家的败落,会不会也和这七幅画有关系?

计英不能更同意宋远洲的意见。

她不禁看向了宋远洲,看到了男人谨慎的神色,和谨慎下的敏锐。

她突然庆幸,知晓这一切的人是宋远洲,宋远洲知晓宋家和计家那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知道当年的计家因为朝堂原因家破人亡

若是一个不知一切的人与她一起,这番事情就要危险很多了。

不过计英没有深思。

她甚至在往前的二十年里,她和宋远洲,早已纠缠不清了

两人没有更深地猜测关于园林画的事情,只是约好明日便将此事告知宫里直通圣上的人。

定下此事,两人都安心了几分。

时间已经不早了,照理,计英该以魏凡星的身份留宋远洲在魏家用饭。

可宋远洲看了迟迟没有开口的计英一眼,当先说了有事。

“宋某还有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计英连忙出言留他。

宋远洲道不用,出了门去。

刚出了花厅的门,就见有个小人儿拿着一根小木枪站在院子里。

小木枪上拴着红缨,小人儿抿着小嘴把,紧握着一杆枪,令人不觉害怕,反而忍俊不禁。

计英也惊讶了一下,刚要叫一声“忘念,不得无礼”,就见宋远洲走上前去,叫了忘念。

“为何拿着一杆小枪?”

忘念一脸戒备地瞪着宋远洲,绷着小脸开了口。

“保护爹爹。”

谁家的爹爹还需要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保护?

宋远洲心头腾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夕阳下的侧脸,想起不经意的呢喃,想起手下那温软的手。

宋远洲心头跳的更厉害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叫做魏凡星的造园师,目光止不住停顿,而后温声告辞。

“魏先生,不必送了。”

他说完,看向拿着小枪等着他的小娃。

他目露爱怜,声音低了几分。

“好生保护你爹爹。”

说完,宋远洲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

*

宋远洲和计英两人,很快将皇家别院与悬仙亭的园林画有几分相似的事情说了,旁的事情没有多提。

宫里叫了瑞平郡王说话,瑞平郡王一回家便寻到了菱阳县主。

“那悬仙亭的园林画在凤宇手上?”

菱阳县主说是,“是上一次春闱他任主考之后,皇上赐下来的,父王忘了?”

皇上颇爱赏赐,瑞平郡王得到了封赏更多,倒不知道这画在王凤宇手中。

他说在便好,“将此画给我。”

菱阳县主闻言皱眉,“此画在他手中,我并不知在何处,女儿打发人去寻他要回来好了。”

瑞平郡王想了想,嘱咐女儿不要多言,只说造别院想要参考画上园林。

菱阳县主也嗅出了几分不寻常,一丝不漏地把话让人递了过去。

瑞平郡王见她打发了人便放心了,等着画送过来。

谁想到,画没到,王凤宇空着手来了。

王凤宇来了王府,先去菱阳县主处转了一圈,见菱阳县主并不太知晓此事内里,便径直寻到了瑞平郡王书房里。

王凤宇上来便告罪道。

“王爷恕罪,小婿今次着实没能把画拿来,不巧昨日刚刚借人看去了。”

瑞平郡王见他果真两手空空,意外地挑了挑眉。

王凤宇见他正在练大字,便走上前去替他磨墨。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要看那画了?之前魏先生画的园林图,不合王爷之意?”

瑞平郡王是素来赏识王凤宇的,但有些话确实不能告诉他。

“魏先生做的图当然好,但宋先生和魏先生看过那片地,便道此地形似前朝古园选地,因而便起了这念头。”

王凤宇暗暗不信,他看了瑞平郡王一眼,手下磨墨越发均匀用力了。

“宋先生家中藏有五幅名园林画,倒是着意悬仙亭这一幅了。”

瑞平郡王并不想同他在画上来回打转,只道是自己看中的,“你借了人,过些日取回来再拿过来吧。”

王凤宇眼帘掀开,落在瑞平郡王脸上几息。

他说好,然后随手拿了个名字,说是借给了那人。

他说的那个名字,乃是一个常替厉王说话的工部侍郎。

瑞平郡王自父辈瑞王起,就与厉王不和,两相争斗多年,王凤宇说了这话,瑞平郡王看了过来,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笔。

“为何借给此人?可是他来要的画?”

王凤宇见瑞平郡王放下了笔,正经看了过来,心下微动。

“是他来要的画,但小婿没有多想什么,就给他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想听听这其中的“不妥”,可是瑞平郡王却不肯说了,只是略作沉吟。

“没什么,就说我要按照这画造园也就是了,让他尽快还回来。”

瑞平郡王说完又拿起了笔,说起了旁的话来。

王凤宇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与瑞平郡王说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他回到了自己府上,又悄没声的离去,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院落。

他在那院子里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人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严密的帷帽,让人完全看不清面目。

王凤宇见他来了笑了一声,“我这儿你还不放心吗?何须如此谨慎?”

那人说必须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没有废话,问王凤宇有何事请他过来。

王凤宇也不拐弯抹角,把悬仙亭园林画的事情说了出来。

“ 瑞平郡王听说画借给了偏向厉王的人,可就有些定不住了。”

那人听得这话,沉默了半晌。

半晌之后,他突然道,“我曾无意间听人说过,有一幅云澜亭的园林画,与皇家的一座别院很像,可惜无缘弄来那画瞧上一瞧。今次你说你家郡王又看中了悬仙亭的画,且不想留在厉王的人手里,在这个关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王凤宇眼睛眯了起来。

那人在帷帽后面低下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

“若能把这些当年计家收藏的画都弄到手,说不定能看出来些什么。”

王凤宇之间轻敲椅背,想到了一个人。

*

金陵,宋家。

宋溪亲自将从苏州城特地带过来的五幅画晾晒了一番,刚收到匣子里面,放进大木箱子,就听见有丫鬟慌张来报。

“大小姐,姑、姑爷来了。”

今日的宋家,不管是宋远洲还是宋川都没在。

宋溪倒是不怕见到王培腾,但她着实不想见他。

她说不见,可丫鬟不多时又跑了回来。

“大小姐,姑爷说有要紧事。”

宋溪皱眉,略一思虑,换了衣裳见了他。

王培腾一来,她直接公事公办一般问,“何事?可是想好了和离?”

王培腾刚进了屋子,就一眼扫见了内室的桌案上摆着的大箱子,也看到了箱子里有五个画匣子。

王培腾心头一跳,收回了目光,顺着宋溪的画道:

“不是和离就不能来了?小溪,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从前温柔的小溪哪里去了?你弟弟也好,还有宋川也罢,都不过想让你帮忙撑着宋家,我才是真心疼你。你可不要听他们的。”

宋溪从来都没被他哄骗过,从前他没有心思理会王培腾,如今听到这些话更是毫无感觉。

她闭着嘴听着王培腾说,王培腾还以为说动了她,抬脚走了过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今日过来确实有要紧事,这桩要紧事,就是同你重归于好。你看,我可心诚?”

他说着,想到了这些年在王凤宇处耳濡目染来的东西。

对待女人,总得用些手段才行。

他这般想着,伸手要覆上宋溪的手。

☆、第85章 第 85 章

王培腾这般想着, 伸手要覆上宋溪的手。

谁料宋溪可比从前机敏多了,一下就抽开了手去。

她哼笑一声,看住了王培腾。

“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你此前不愿意和离, 还想着考取功名, 上一次春闱没有中第,这一次怎么样?若是还不中,我给你一笔钱,你我和离不好么?”

她抬着下巴看着王培腾,那眼神, 令王培腾一时错看成了那二爷宋远洲。

他不得不承认宋溪是当了五年宋家家主的人,与从前, 是真的不一样了。

可他王培腾也不一样了。

从前他是真觉得自己中不了那进士, 当时是怕宋家姐弟害他这才跑去了金陵, 上一次春闱没中, 他也心里犹豫,但宋溪已经当上了家主, 他着实舍不得和离。

若是能哄得宋溪回心转意,这宋家家主岂不是落到了他身上?

当年宋远洲做家主的时候,那上千两的名画,一幅幅往家里买, 可想宋家有多少银钱。

可宋远洲没了还有宋川,而且那宋川对他的敌意, 可不是一般的大。

王培腾没办法了,咬着牙在金陵城想要混出来个名堂。

没想到还真就被他混成了,抱上了王凤宇的大腿。

王凤宇可不是一般人, 上一次是主考, 这一次春闱仍旧点了主考。

王凤宇可同他说了, 好生办事,至少一个同进士跑不了!

有了王凤宇的保证,王培腾还在乎宋溪那点钱吗?

他不要钱,他要画。

他知道宋溪是不会给他画的,那他今天就得要她这个人!

当下,王培腾见她抽开了手,也不生气,又上前走了一步,近到了她坐着的圈椅前面。

“小溪,我是真心想同你和好,同你恩爱百年,白头偕老,咱们不要提什么和离了。眼下就你和我,咱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王培腾声音柔了下来,宋溪没有听出来什么温存暖意,反倒直觉他同那花楼里待客的姑娘一般。

而且王培腾不仅如此,还弯腰靠近了圈椅上的宋溪,甚至,两手撑住圈椅的两边,将宋溪困在了圈椅与他之间。

他嘴角扬起略带几分坏的笑意,眉眼含笑地,声音更加柔了。

“这五年,我日日夜夜地想你,你弟弟也好,那宋川也罢,都是外人,只有你和我,才是最亲近的人呀!”

若说方才的举动,已经让宋溪达到反胃的地步,那么眼下宋溪听他还在言语蛊惑,一下子撞开王培腾站起了身来。

王培腾被她撞得肩膀一疼,向后一退,宋溪挺直了身板。

她冷笑出了声。

“王培腾,休想拿你学来的那些恶心东西蛊惑我。远洲和川哥才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你今天在此说这些话,又是冲着什么来的呢?”

她早就把王培腾看得一清二楚,王培腾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难看了一时。

怎么这宋溪变得让他都不认识了?

他学来的招数,就这么不顶用?

王培腾烦躁起来,但他还不能死心。

他眼角扫了一下内室的木箱子,和木箱子里那五个画匣子,又定了定烦躁的心。

他道,“小溪,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过龌蹉。我不说旁的,就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用功读书,等到今次春闱一过,我必然高中。若是旁人,下堂糟糠妻可不是怪事,但我还念着你想着你,你还看不到我的心意吗?”

他说着,见宋溪向外看去,出神了一般,还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将她拢住了。

于是,王培腾一步上前,一下就要抱住宋溪。

而他刚刚触及宋溪的手臂,宋溪瞬间反应了过来,一巴掌伸出,掴到了王培腾的脸上。

王培腾本想着拥了美人如怀,好生温存一番。

可宋溪这一掌掴过来,王培腾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不仅如此,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他也用过这般计策弄过不少女人,哪有一个不上钩的?可这宋溪就跟煞神上身似得。

王培腾脸疼,更是脸热,火气瞬间翻了上来。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陡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和宋溪对外仍旧是夫妻,若是就这么强了宋溪,外人定然以为他们两人和好了。

而他这几年,把那床上之术练了起来,说不定就制服了这女人,让她乖乖交出五幅园林画来。

王培腾这么一想,一伸手抓住了宋溪的手臂,扯着她就往内室而去。

男人的力量比女人要大得多,宋溪被他出其不意地一扯,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王培腾越发趁着这个机会,扯着宋溪往内室扔去。

推搡之间,宋溪尖叫着被甩到了床上。

这时,尖叫声引了外面的人声。

王培腾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便喊道,“姑爷我同你们大小姐重温旧梦,谁都不许进来!”

他料想这话一出,那些丫鬟婆子定然不敢闯进来。

王培腾满脸露出得意的阴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溪,立时欺身而上。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的门突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王培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旋风卷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培腾被不知何人,硬生生从床上揪了起来。

接着,拳风扫到了脸颊,下一息,那一拳夹风带雨地撞击到了他脸上。

那力量大的惊人,王培腾腾地一下踉跄了出去,砰得一声摔在了墙角。

他慌乱中抬头看去,才发现打他的人,竟然是他那病病殃殃的小舅子宋远洲。

宋远洲也曾经打过他一次,可上一次的力道,完全不能同今次相比。

王培腾只觉脸疼到麻木,口中有什么落了下来,他一口吐出,血水里伴着一颗牙

王培腾没能得到宋溪,更得不到那五幅园林画。

宋远洲将他五花大绑,捂住嘴扔进了柴房。

宋川后面赶来,先去看了脸色发白的宋溪,见宋溪毫发无伤,他才松了口气。

只是宋川转身便摔了桌案上的茶盅,茶盅摔碎,碎片锋利地闪着冷光。

宋川拿起其中一片便往柴房去。

宋远洲叫住了他。

“川哥要做什么?”

宋川没有回头,牙缝里吐出两句话。

“还能做什么?杀了他。”

宋川说完便直奔柴房而去,宋远洲见状,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宋川眯起了眼睛。

“那贼东西欺负小溪到这种地步,纵然你能忍,我不能忍!弄死了他一了百了,也不用费事和离了!”

“川哥说的没错,只不过今日王培腾必然不是随便来的,他欺负姐姐必然也另有目的,不让他把背后的推手说出来,我怎么能轻易让他死了呢?”

宋远洲说着,眸色陡然阴冷。

“更何况,他死了也不该沾染到我们身上,下药不是比用这瓷片更好吗?”

宋川听了,握紧了手中的瓷片。

瓷片划伤了他的手指,血滴了下来。

血滴刺了门前的宋溪的眼睛,宋溪慌忙从房中跑了出来,拉住了宋川的手。

“川哥快松开!为那狗东西发怒不值得!”

宋川看着她的眼睛。

“小溪,我不是为他发怒,是因为你心疼。”

这话落了地,宋溪的眼泪也啪嗒落在了地上。

宋川松开那瓷片,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我和远洲必然会治死那贼!不再让你有一丝丝悬心!”

宋远洲也走上前来。

“姐姐,放心吧。”

*

牙被打掉,口中尽是腥甜,王培腾吐不出去,直到夕阳西下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天都快要黑了,宋远洲也没有来过一次。

他不知道宋远洲要怎么处置他,就把他绑在柴房里,怎么都不像是个好事。

他正忐忑着,外面来了人。

来人是黄普,他认识,那是宋远洲的小厮。

黄普来了,就让人把好菜好饭上了来。

王培腾一眼看见那提盒的饭菜摆上来,四菜一汤有鸡有鱼,就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这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送他上路的最后一顿。

他抖了起来,黄普很是好心地将托盘端起来,端到他脸前。

“姑爷,我们二爷吩咐,让小的好生喂你这一顿。”

这话一出,王培腾更心里明了了。

宋远洲,果真要送他上路了!

他恐惧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呜呜地喊着让宋远洲过来,他不想死之类的话,可嘴被堵着,什么都喊不出声。

王培腾更急恐惧了,而黄普端着的托盘离他特别近,他不管不顾地挣扎,一下打翻了托盘。

碗碟哗啦落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哎呀”黄普哎呀了一声,看着满地的饭菜和瓷碗碎片,面露可惜。

“姑爷可真是,二爷吩咐了,一定要让姑爷做个饱死鬼才好,这可怎么办?”

黄普说着,连忙起了身,“小的只能再去端一份来了!姑爷可不要又打翻了!而且姑爷也不用想着跑,你一个小举人,二爷自然有办法抓你回来!”

他说完就走了,只是掩了门,并没有似之前一般锁上。

王培腾冷汗淋漓,却在看见没有锁的门,和地上的瓷碗碎片时,忽的心下一动。

他急忙侧身向一旁歪倒,用被绑住的手指尖,拿起锋利的碎片,向绳子割去。

他急的要命,必得在黄普回来之前割开绳子,才能逃出生天。

而他运气好极了,没几下就割断了绳子。

王培腾哪里再等一分一毫,拔腿往外跑去,趁着天色已晚,三转两转跑到了后门,钻了出去。

王培腾甫一出了宋家,便向自己落脚处大步跑去,但跑了几步忽的觉得不妥。

正如黄普所说,他无权无势,若没有王凤宇在,怎么能抵得过宋远洲抓他?

黄昏的日光下,王培腾忽然想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眼睛一亮,转身向着金陵城外跑了过去。

在那里,他必然能见到王凤宇!

只是他不晓得,有一众人悄声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城。

☆、第86章 第 86 章

府君山。

府君山风水俱佳, 贵人别院众多。

菱阳县主的别院在西侧,论地段只能算二等。

而在府君山的东侧,临水背山, 山景出众,是建造别院更好的地段。

厉王之女, 衡霞郡主的别院,就建在府君山的东侧。

厉王是亲王, 厉王的女儿是郡主, 当然和瑞平郡王的女儿菱阳县主, 待遇不同。

况且, 太子薨逝之后,今上膝下无子, 若是之后还是没有子息, 这皇位便要落到皇叔厉王身上,纵然厉王在今上之前去了,这皇位也该由厉王嫡长子继承。

而衡霞郡主作为厉王之女,之后要么是公主,要么也是长公主。

王凤宇每次在衡霞郡主的别院, 就仿佛能看到日后进出皇宫的场景。

而他那连孩子都无法养活的妻子菱阳县主, 论辈分是衡霞郡主的侄女, 论地位,可就差的更远了。

瑞平郡王更是胸无大志,皇上能不能果真过继瑞平郡王的子息做自己的嗣子,可真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

相比起来, 厉王简直大势在握。

王凤宇站在小楼外面吹了一阵风, 思绪飘飞又被他拉回, 转身进了身后雕梁画栋的小楼房间。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大床, 薄纱的帐子垂落在地上,满床的石楠花味道之中,半赤着身子侧卧着一个女子。

女子三十五六的模样,一脸的慵懒,看见王凤宇回来了,浅笑了一声。

“好个王郎,弄了这一场半个时辰,还有得精神在外面吹风。到底是年轻,我却不成了,腰儿酸的厉害 ”

话音未落,王凤宇便按上了她的腰,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从前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莫不是郡主还有了旁人?”

“呸!”衡霞郡主啐了他一口。

她守寡也有五六年了,若不是王凤宇,她怎么会动的凡心?

只是这凡心一动,便有些收不住了,明知道王凤宇是菱阳县主的夫婿,论理当叫她一声姑母,可还是同王凤宇搅在了一起。

她道,“从前你每月此日来一次,近来每月要来三次,我又不是你那县主心肝儿,年轻有精力,怎么受得住?”

话里酸溜溜的,王凤宇听了低低笑了两声。

“她是年轻,可却病病殃殃的,我已同她半年不同榻了,难不成,郡主想让王郎分两日去她别院?”

话音未落,衡霞郡主便拉住了他的衣领。

“你敢?”

王凤宇嘴角弯了上去,又凑近了衡霞郡主的唇角。

“我敢与不敢,就看郡主了。”

说完,指尖轻挑衡霞郡主的下巴,将她压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番云与雨,过后,衡霞郡主干脆睡了过去。

王凤宇也有些疲惫了,洗了洗身上,准备也睡下了。

但忽然有人过来传话。

来人是个丫鬟,乃是衡霞郡主身边的近亲人。

王凤宇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来寻郡主的,没想到走到了他身边。

丫鬟低了低头,“王大人,王培腾有要事寻您。”

王凤宇好笑地挑了挑眉,“何事?”

那丫鬟摇了摇头,“他没跟奴婢说。”

王凤宇“哦”了一声,“那我便去见见他。”

丫鬟松了口气,王凤宇也不为难,走出房间,从二楼看下去,见到了门边瑟瑟缩缩的王培腾。

要知道当初他搭上衡霞郡主的路子,可是从王培腾勾搭上这丫鬟开始的。

王凤宇穿了衣服,去到大门边见了王培腾。

王培腾上来便跪在了地上,“大人救我,我为了那五幅园林画,险些被杀了 ”

见了王凤宇,王培腾连忙把自己在宋家遭遇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

“我可都是为了您的事情,您可不能不救我啊!”

王凤宇被他扯着衣摆,嫌恶地抽开。

“行了,你先起来,进到里面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凤宇到底不是这别院的主子,但在门口说话实在不便,于是带着王培腾同门房打了个招呼,去到了大门边的外院。

两人说着话去了进了门里,藏在别院外面林间的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宋远洲追到此处,眼见这一幕,不禁挑了眉毛。

他一直都有个猜测,猜测王凤宇会和王培腾有些关系,因为两人出现的时间有些潜在的关联。

没想到,果然被他抓出来了!

而王凤宇最为瑞平郡王的女婿,居然混到了衡霞郡主的别院,衡霞郡主可是厉王的女儿!

宋远洲转身看向了旁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