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来自芽生发自内心的由衷呼唤,幛子门外兀的一股脑地涌进了乌泱泱的一堆人,混在其中的雀露出被身前的知叶所遮住的半张脸,欣喜若狂地回应着芽生。
“小姐想吃什么?”
“甚尔你小子抱的太用力了赶紧松手,没看到芽生的嘴唇都白了么!”
“那是她饿的。”
“正雪哥快一边去吧,你可真碍事。”
“哈?我总比这个死活不肯撒手的家伙强一百倍!”
“彼此彼此,大屁股鸭。”
“我草!”-
三月到来时。
家庭医生也终于确保芽生的身体已无大碍,被强制卧床好几日的禅院少主因此得以重见天日、重获自由,不——这该说是新生!
禅院虻矢在其间来探望过她一次,在对同屋檐下的甚尔吹胡瞪眼的同时,还顺便将有关九相图的后续处理通知给芽生。
大致意思是说,由禅院家管保的话也不是被说死就不行的。但他们仍然希望至今仍活跃在咒术界的禅院家务必要爱惜自身的羽毛,千万不要盲目地走上加茂家的老路。
芽生听后,与被喊出来的胀相对视,见后者还算是满意这个结果,然后又答应对方——等身体恢复可以出门后,就带他到禅院家的仓库里看一眼九相图。
气场很强大,但偏偏梳着一对过分可爱“朝天椒”的胀相点了点头。
然后噗——地化成一滩黑漆漆的影子,融进了芽生的身体。
还留在屋内的禅院虻矢:……
芽生见他还不走,变相地开始撵人,“还有事?”
禅院虻矢无语凝噎,心说自打芽生来到禅院家后,这些可都是他从未有过的初体验。
什么去跟老对头——五条家合作;为满足族中小辈的意愿而主动往身上揽臭活,一时间在总监部那边又成了被特别关注的对象;现在还要被各种肉眼可见的嫌弃!
他愤愤地从和服中掏出了条分三节长的漆红色三节棍,叮叮当当地就扔给了芽生。
芽生:?
芽生前后看了看手里的武器,隐约能感知到上面有诅咒之力,是咒具。
“给我的?”
禅院虻矢回答:“才人那老家伙送给你的游云,五条家市价不低于五亿的宝贝,也是唯一一件没有被赋予术式的特级咒具,使用时所需要的是纯粹的物理之力,持有者的体力会极大程度地影响到它的威力程度,哼。”*
他说到最后又嘀咕骂道:“见人下菜碟的家伙。”
根本甩不起来这游云的芽生沉默了几秒,稍后默默地把咒具塞进了影子里,感知了下重量,还好不怎么重。
芽生:“才人老爹怎么知道这是我准备给甚尔用的?”
这不妥妥就是适配于“天予咒缚”的武器么!
而且是个人也能看出来,她可扔不明白这种顶儿啷当的咒具。使用时还要靠自身的体力,她就算是术师比普通人强,但肯定也是术师里体能偏弱的。
何况她的术师路子不是去当武器大师。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奇怪咒具根本不适合她。
禅院虻矢:“你当老夫喊他老狐狸是随便喊着图开心的么。”
禅院虻矢拿起被他放在膝盖上的扇子,殷切地敲了几下芽生的小脑瓜,看着小孩开始装痛满地打滚时,才解气的站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于是禅院虻矢寸止地站在门口,回首与芽生交代道:“你直毘人堂伯也担心你的身体,还有他的妻子也表示想见一见你,等过阵子记得过去一趟。”
说完就毫不留念地离开了。
芽生:谁?
她垂眸回忆起自己来到禅院家这几个月来的所有交往对象,人物关系图错综复杂、形如蛛网,但偏偏没有过关于禅院直毘人妻子的印象,似乎也没有听人提及过。
不对不对!
是整个禅院家的女性她就没见过多少个!
啊——!
这个该死的男尊女卑的恶臭制度!!
……
芽生的身体恢复后,百废待兴。
首先,她现在能够跟胀相偷师加茂家的祖传术式——赤血操术,这点可要记在备忘录上。
这可是意外之喜。
胀相由于体内含有“加茂宪伦”的血液,因此得到了赤血操术的能力。
又受到与芽生“式神与式神使”关系的影响,进而可以间接地将他的术式信息分享给宿主。
“赤血操术”能自如地被应用到近、中、远距离的战斗中,如果芽生能学会这个,今后在召唤出式神在前方迎敌的同时,她只要留在后方暗戳戳地释放赤血操术进行远程攻击和干扰就行了。
不过这种术式也有缺点,就是会消耗术式者本体的血液。
胀相原来是诅咒,现在是式神,反正不管他变成什么,只要他的咒力没有干枯,就能一直用赤血操术。但芽生不行,她是人类,用多了就难免会导致贫血。
关于这点还有待深入研究。——闲着没事干的胀相表示他来想办法。
可靠!
特级咒灵可是天生的术式持有者,是高手中的佼佼者。
意识到这点后的芽生立刻传话给禅院虻矢——禅院家的咒术课我也不会去上的,我有正雪和胀相的指导就足以!实战陪练还有甚尔!复盘有正弦!
顶级团队。
呃……
就是最近的甚尔有点魔怔。
私自用光芽生的HelloKitty创可贴只是他报复行动的开始。
像是在生气,不说话。
但偶尔芽生的眼神瞥到甚尔的身上,却发现这人在手杵下巴地对着她笑。
神经啊!
而且还很粘人很粘人,要时时刻刻地跟在芽生的身边。似乎是生怕没看住芽生,而又被后者原地表演一个惊心动魄的以身试险。
“等等,上厕所真的不行!”
芽生边喊着,边使劲地把人给推出去。
跟甚尔患有差不多病症的还有脑回路清奇的胀相。
这天。
芽生坐禅院家的专车前往京都府的商业区,她想给禅院美佑——禅院直毘人的妻子,兼长老禅院慎太郎的长女——挑选见面
礼。
驾车的司机是已成熟练工的正弦,也想出来望风的正雪坐在副驾驶。
至于照常被安排到后座的芽生,正无奈地左右为男。
芽生:“好挤……而且我为什么要跟几个男的出门逛街?”
初乘汽车还挺新奇的胀相认真地看着窗外的现代景色,被擦拭的干净无痕的车窗上还能倒映出他的样貌,尽管放在人类社会是非常浮夸的扮相,不过普通人其实也不能看到他的存在,所以大刺刺似的跟着出门也无妨。
但前提得是同行的人没有这么多。
快被胀相的成年男子体型给挤进一旁甚尔怀里去的芽生:……
芽生翻白眼:想骂人。
胀相自有他的一套说辞,“你是我刚认下来的妹妹,出门在外保护好你是我这个大哥应该做的。”
芽生:“……”
这位前诅咒的脑回路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芽生扒住甚尔的窄腰,给自己挤出一席之地,“……好大哥,你能让我解除术式吗?召唤你出来也挺费咒力的,我怕一个没留神又猛地栽过去。”
顺便瞪了眼同样占地方的甚尔,“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凭什么个头长得这么快!”
甚尔得意地笑了下。
挪了挪屁股,稍微给她腾出少许的空间,“可能跟天予咒缚有关吧。”
胀相:“我尽量合理地控制好对你咒力消耗的分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正雪回头凑热闹,“我们也是为了保护芽生你。鹤彩、小雀她们也想出来没错,但真出了乱子肯定要以你为先,可大家又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她们遇险,你说是吧。”
芽生立刻接话道:“你说的对。所以等我变强的那天就把你们几个占地的家伙全扔到车外,只带上鹤彩、雀和知叶出门玩,到时候用不着你们,我就能保护好大家。”
正雪:“……我还不想正值壮年就提前失业啊小姐!”
芽生装腔冷哼:“哈哈,这可由不得你。”
……
禅院美佑是位温柔又貌美的大和抚子型女子,脸的轮廓和五官皆有种古典的美感,身披宽松的冬款和服,只是束腰的地方为了照顾她已经相当显形的肚子而宽松不少。
不过怀有身孕这事似乎没有如何影响到她的容颜。
芽生受邀用手去慢慢地抚摸了几下她高高隆起的肚皮。
心想着在不远的三个月后,从这里也会蹦出一个或许跟五条悟一样可爱的孩子。
真是不可思议。
小悟的生父生母,芽生都没有见到过,只能靠小孩子软糯糯的小天使长相,推测出他的父母大概都很好看。
可再想想酒壶不离身的禅院直毘人……
芽生:嘶!
芽生赶紧摇头把有关臭酒鬼大叔的画面甩出脑袋,后怕地又摸了一下禅院美佑的肚子。
心中祈祷道:可千万要长得像你的美人妈妈啊,小直哉。
孩子的名字被定为“直哉”。
直哉,史鱼。
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1]
其意有,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诚实又正直。
禅院直毘人不在家,听说是临时收到了要祓除高级诅咒的任务,咒术界对术师的分级较为严苛,越是靠近特级的存在越是稀缺,而等辅助监督们发现被判定超出二级危险度的咒灵时,能指望的人也就只有禅院直毘人这些术师中的佼佼者。
因此他们反而还会比低级术师更忙碌。
禅院美佑的话中很少有提及禅院直毘人的时候,甚至后者被说起的次数还不如其同样身兼要职的父亲——禅院慎太郎。
芽生想了想。
感觉自己也能明白,直毘人平日里肯定不是出任务,就是忙于“炳”组织的工作。这夫妻俩能在这么紧张巴巴的行程安排里挤出更多的时间去交流才怪了!
禅院美佑轻声细语地为芽生介绍面前的和果子。
她涂有艳红色的亮亮嘴唇在一张一合,煞是动人和妩媚,用茶筅搅拌抹茶的动作也是同样的干净和纯粹,不大会儿的功夫,就给芽生点好了一杯堆满浓厚的泡沫的茶。
禅院美佑:“父亲大人和直毘人大人都很喜欢喝我点的抹茶,芽生大人也尝尝看吧。”
芽生:“美佑。我姥姥常说——起名字的意义,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自己与让别人记住你,所以她会更喜欢我喊她的名字。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互相喊彼此的名字就好了,不用对我使用尊称和敬语。”
禅院美佑惶恐道:“这不符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
芽生见禅院美佑不敢再多言,只好一转话锋谈起其他。
于是问道:“那你在家里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禅院美佑浓浓的眼睫毛宛如被惊动的蝉翼,又被光投到放置抹茶工具的案几上,那影子也越发的像是正在煽动翅膀的夏蝉。
禅院美佑稍作思考后,垂眸说道:“自然就是能够伺候好直毘人大人的起居,今后这个家中还会有直哉,嗯……我只要守望着健健康康的长大,不,是看着他能够成为直毘人大人那样的术师就心满意足了。”
——“自然”。
和曾几时,芽生也在伦子和雀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刺耳的词汇。
她蹙眉,来不及收起尖锐的话语,直直地对禅院美佑劈了过去,“你真心认为为直毘人生下孩子就是你这一生的诠释了吗?而成为直哉的母亲就是你的意义所在?”
“芽生大人?”
禅院美佑茫然地眨着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像是盏易碎的琉璃灯。
“……抱歉。”
自认是冲动失言的芽生低下头。
……
与禅院美佑告别后,还没有脱离出那份情绪的芽生有些低迷。
她如往日般与雀手牵着手,并肩地大步往前走。
雀问道:“是和美佑夫人聊天时,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芽生也想不通。
所以在橙光似火的夕阳照耀下,她只是站在原地。
认真地跟禅院雀说道:
“别忘了你是生有羽翼的鸟,雀。这个禅院家是无法困住你的……不要被这个姓氏所束缚。”-
“所以你就给我打电话了?”
芽生光脚窝在暖桌下,单手握住手机贴在耳边。
屋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在认真看电视节目的胀相,这家伙甚至还能分心帮雀打理毛线球,雀背靠在墙壁的那边正在看书,庭院里还有鹤彩和知叶在拉着两兄弟踢毽子时所传来的笑声,还激动地在喊“下雪了”、“三月竟然还会飘雪花”。
最后把目光挪到身旁正在撸玉犬的甚尔身上,他的唇角自打调伏胀相的那天过后,就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芽生心下想着自己体内的咒力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在日益增多的,已经能够勉强召唤出一只玉犬和胀相同在了(后者也在努力地尽量更少的消耗她的咒力输出)。
“如果是打给侑子小姐的话,她肯定只会笑话我的,美代子~”芽生拖长声音撒起娇,而后说道,“侑子小姐也常说——要以自己的意志生活。所以我现在实在想不通该怎么办是好,你就告诉我吧。”
美代子在对面笑道:“你想做什么呢?帮助所有人改变生活的环境吗?”
“差不多?”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你的这份想法。”
“……我大概已经意识到了。”
芽生颓废地倒在暖桌上,把手机放到朝向房顶的耳朵上,“但他们有多少人真的是出于‘自愿’?我想想该怎么说……”她用手指戳了戳脑门,突然灵光乍现,“就像甚尔带我玩过的弹珠,如果我们是在一个斜坡上玩弹珠,完全不需要再额外的借力,玻璃珠自己就可以向下滚动了,这难道也算是出于弹珠的‘自我意愿’吗?”
她自我否定道:“不是的,它们只是在斜坡的影响下而被迫前进。弹珠看似拥有自我意志,但它们并不完全就是自由的。”
芽生突然醍醐灌顶,“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至少我想改变的是这个‘斜坡’!”
美代子:“嗯哼,你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就好。”
“好吧,那这么看来我确实是要努力当上禅
院家的家主了,我原本可只想做个‘招财进宝’的吉祥物来着。”
芽生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引来美代子的一阵大笑。
听着来自家人爽朗的笑声,芽生也情不自禁地支棱起脑袋微笑,在余光闪烁间,她瞥见了正跟黑玉犬同步枕着暖桌的桌面在看她的甚尔。
……把美代子介绍给甚尔的话。
能不能让他最近过于泛滥的紧张感变少啊?
偶尔晚上睡醒,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出现在天花板真的还蛮瘆人的。
芽生对甚尔做出口型:你想和美代子说几句话吗?
甚尔:?
甚尔:?!!!
甚尔紧绷住身体,僵硬地与她对视。
……什么?
芽生一不做二不休地快刀斩乱麻,直言道:“美代子要和甚尔说说话吗?”
随后就把手机放在甚尔面前。
甚尔:“……”
他迟疑地举起手机,眼神闪躲地看向芽生求助。
芽生切切发笑,撑起下巴开始看他要怎么应对大原美代子。
甚尔咽了口口水,原本还懒洋洋的上半身也已硬化如钢板的被挺直。
而后,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就听到对面说:“是甚尔吗?”
“……嗯,您好,额……?”
“哎呀呀和芽生一样喊我的名字或者姥姥都可以啦,一家人不用见外。”
被芽生在暖桌下用脚踹了一下的甚尔:“嗯,姥姥。”
美代子:“刚好我也出院了,到时候甚尔你可要记得跟这个小混球一起来找姥姥玩。对了对了,芽生有欺负你吗?被欺负了就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甚尔看向逆光而坐的芽生,她的身后正飘着零星点点的小雪花。
“……有,就在上周,还有刚才。”
芽生正竖起耳朵凑在旁边听两人的通话,闻言直呲牙。
是让你跟长辈聊聊天没错!
但没让你趁机告状!!
甚尔牵扯起嘴角的那道偏肉色的伤疤,笑了。
他眨了眨眼睛,在明朗的光晕中,将注意力浅浅地小作停留在庭院外。
见由风吹落的白雪渐渐融化,
在降落的途中抱团糅合成一滴一滴的雨水。
淅沥淅沥的小雨穿透了庭院中翠绿欲滴的银杏树。
甚尔再一转视角,倾尽悉数的目光落到正坐在他对面的芽生身上。
曾经才淹没肩头的黑发早已在荏苒的时光中垂荡于腰间,十三岁的师走芽生伸长双臂趴在木桌上,身前摊开的是铺满英语单词的课本。
在注意到甚尔的视线后,提起了些精神又兴味盎然地问道:
“怎么,看我看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