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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述正翻看一份报警记录,抬起头:“嗯?”

“范围还能再缩小吗?”

程述用圆珠笔敲了敲下巴,沉思片刻,问道:“当时顾远乔的住址在哪?”

有警员回答:“在电视台旧址附近。”

“给我一份二十年前淮江市的地图。”

秦聿风朝技术员使了个眼色:“快。”

技术员点点头,没一会儿就在电脑上找到了一份地图,并把屏幕转向程述。

程述说:“超过60%的犯罪发生在作案人居住或工作地3公里的范围内,特别是对于首次犯案的作案人来说,熟悉的地点更方便他们逃离作案现场。”

他中指轻轻一动,圆珠笔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后又顿住,笔尖在地图上虚划了一个圈:“可以着重排查这个区域内发生的的案件。”

秦聿风直起腰拍了拍手:“听到了吗?着重排查那十年间电视台旧址3公里范围内发生过的性侵案件,大家今天晚上辛苦点,宵夜我请客。”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惊呼,有警员举手问:“秦队,还是上回那种高级宵夜吗——诶!”

秦聿风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砸到他脑袋上,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高级宵夜,只有包子豆浆煎饼果子,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肚子熬夜。”

警员们嘘声一片,但玩笑归玩笑,大家还是很快各自分配好任务,投入到工作中。

祝好也拿了其中一摞,找了个位置坐下,仔细翻看起来。二三十年前电脑还没那么普及,所有的报警记录都是手写的,经年日久,许多纸张都已经泛黄,潦草的笔迹记录下的一字一句冗长无味,却又沉重无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格外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簌簌声、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脆响和偶尔的几句低声交谈。

祝好把一本看完的记录放回桌上,刚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转头看去,对上了秦聿风含着笑意的双眼。

“先歇会儿吧,喝杯咖啡提提神。”

祝好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谢谢。”

秦聿风扯过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她看过的报警记录翻了翻。

祝好提醒他:“这些我已经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秦聿风点点头,却没把那本记录放下,只是往程述的方向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对了,我姑妈又有新的房子要出租了,价格还是很实惠,地段也很不错。”

祝好忍不住笑:“你姑妈怎么有那么多房子?”

秦聿风掩嘴干咳了一声,不答反问:“那你还打算换个新地方住吗?”

虽然上回那个房子的条件和价格都十分诱人,不过考虑到程述才刚把阁楼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新的,她如果搬走的话,那些家具不就白买了吗?

她摇摇头婉拒:“不用了,搬家太麻烦,而且我在程述那儿也住习惯了。”

“哦……”秦聿风脸上的笑意渐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好像好久没叫他‘老大’了。”

祝好一愣,下意识抬眼看他。他脸上没变换太多神色,却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落寞。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重新露出笑容,那些落寞尽数消散,就好像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祝好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得含糊道:“是吗?”

秦聿风刚要说什么,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程述把手搭在秦聿风的肩膀上问道。

秦聿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随便聊聊。”

程述啧了一声:“我怎么好像听到什么房子、搬家之类的。”

秦聿风面不改色:“你熬夜太久,出现幻觉了。”

程述拉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在他们中间坐下,顺手从祝好手里拿过她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又把杯子还给秦聿风:“这咖啡怎么一股烟灰水的味儿。”

秦聿风紧紧捏住手里的杯子,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程述。程述抬起下巴,勾着嘴角迎上他的目光。

安静的空气中仿佛噼里啪啦炸开一串火光,祝好赶紧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截断了他们交错的视线,岔开话题:“大家都在辛苦干活,你们也别趁机偷懒。”

“对啊,老秦,你也别偷懒。”程述拿起那本材料塞到秦聿风手里,朝他挥了挥手,那意思就是“有多远滚多远”。

秦聿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压下了怒意,捏了捏他的肩膀:“先忙正事,等案子办完我们再切磋切磋,上次——”

述微笑着一耸肩,接过他的话:“上次还没输够啊?”

秦聿风刚要发火,不远处有警员叫他:“秦队,你来看看这个。”

“下次我不会放水了,你等着。”秦聿风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忙活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祝好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那一摞案卷材料上。

当浓黑的夜幕被撬开一个角,天边露出淡淡的青色时,会议室里已经哈欠连天,一片狼藉,到处充斥着烟味和咖啡味,但一晚上的努力也终于有了些成果——排除掉报假警的、当事人有感情纠葛的和嫌疑人已被抓获的,筛查目标缩小到了三十多个。

这个消息显然比咖啡和尼古丁更能提神,警员们皆是精神一振,纷纷击掌互相鼓劲,准备投入下一轮的“战斗”。

祝好也伸了个懒腰,低头继续看手里的那份案卷——这一晚上类似的案情看了太多,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大脑的运转都变得迟缓了。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一句句控诉,刚要翻到下一页,目光却突然被几个字截住了——“指甲油”。

指甲油?

她心头一跳,赶紧把那份报案记录从头又看了一遍。

这起案件的报案时间是1998年的8月13日,报案人名叫涂秀丽,当年只有23岁,是一家私人诊所的护士。

而那家诊所,离当时电视台的旧址不到一公里。

根据报案记录记载,涂秀丽称自己在下夜班的途中被人绑架,对方把她敲晕后对她实施了侵犯,并试图用麻绳将她勒死。但当时涂秀丽只是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对方正在给她涂指甲油,于是奋力反抗,狠狠朝对方的裆部踢了一脚,趁着他痛得满地打滚时成功逃脱。

祝好赶紧拍了拍程述,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看手里的这份案卷材料。

逃脱后的涂秀丽因为太过害怕,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匆匆跑回家里,直到第二天才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警局。

由于她受到侵犯回家后立刻洗了澡,所以当时警方并没有能从她身上提取到作案人的DNA,而且据她所说,作案人全程戴着头套,根本看不清脸。

这起案子虽然性质恶劣,但由于没有足够的线索,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当时指甲油杀手案还没有发生,涂秀丽手上的指甲油也仅被当成某种变态的恶趣味,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位名叫涂秀丽的报案人会不会就是顾远乔的第一位受害者?

程述朝秦聿风招了招手:“老秦,有发现。”

正事面前,秦聿风立刻把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接过他手里的材料快速浏览完,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他拿着那份材料快步走到技术员身边:“小孙,赶紧查一下能不能联系到这个涂秀丽。”

电脑屏幕把技术员疲惫的面庞映得发白,她提起精神,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有了!1998年9月初,也就是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涂秀丽就从诊所辞职了,独自一人搬去了其他城市,从档案上看,她一直没有结婚……”

说到这儿,她语气有些失落:“秦队,涂秀丽半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

程述问:“她有孩子吗?”

“稍等。”技术员继续敲着键盘,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忽地亮了:“她有个儿子名叫涂焕新,今年26岁,出生日期是1999年的5月份。”

涂秀丽是1998年8月份报的警,按照时间推算,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或许因为害怕遭到打击报复,又或许是担心周围的流言蜚语,她独自一人搬到了其他城市,并在那里生下了孩子。

没有人知道她选择将侵犯自己的人的孩子生下来时,内心经历过怎么痛苦的挣扎,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这一切都随着她的离世,永远变成了晦暗的秘密。

“能查到这个涂焕新的资料吗?”秦聿风一开口,才发现熬了一个大夜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清了清嗓,说道:“他的学历、账户、消费记录、出行记录、住址等等,全部彻查一遍。”

“可以是可以,但可能需要点时间。”技术员捶了捶因为久坐而酸痛不已的腰,拿起桌上的杯子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墙上的挂钟时针即将指向六点,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面露倦意,眼睛下面皆是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秦聿风转头看了眼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大家先休息几个小时吧,家离得近的回家睡会儿,离得远的在这儿应付一下。”

又对祝好和程述说:“你们也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第207章

淡青色的天际边浮着半轮将要熄灭的月亮,大街上路人寥寥,只有清洁工的竹扫帚扫过柏油路面发出簌簌的声响。随着路灯一盏一盏熄灭,沉睡了一夜的城市也逐渐苏醒。

走出警局时,程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挂断了电话。

祝好好奇:“大早上谁给你打电话?”

“李福满。”

“李福满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

祝好哭笑不得:“那为什么不接?”

程述:“不想接,反正这家伙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刚才在警局里还不觉得困,可刚坐到车上倦意就席卷而来,伴着偶尔轻微的颠簸,祝好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途中她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程述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调成了静音。

过了好一会儿,程述轻轻把她摇醒:“醒醒,到家了。”

祝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却不想睁开眼睛——集中注意力看了一晚上秘密麻麻的文字,大脑实在有些疲惫,她甚至想就这么在车里应付一觉算了。

“起来了,回家躺着睡不更舒服吗?”程述替她解开安全带,捏了捏她的脸颊。

祝好继续闭着眼睛装死,突然听到程述自言自语的喃喃:“啧,睡得那么死,就算我现在对你做点什么你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她倏地睁开眼睛,腾一下坐直了。

程述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精神了?”

祝好:……

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楼下,刚走进楼道里,房东大妈养的小白狗就隔着门狂吠起来。

准备走到五楼时,祝好正低头从口袋里摸索钥匙,余光却瞥见楼道里蜷缩着一团黑影,把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祝好,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嫂子!”

嫂子?就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祝好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刘二虎,他那一头杂草似的黄毛染回了黑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颧骨上还贴了块纱布,像是被谁暴揍了一顿,不仔细看差点认不出来。

“刘二虎,你怎么在这儿?”

刘二虎没搭话,目光越过祝好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程述:“程哥,您终于回来了!”

程述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二狗?”

刘二虎似乎有更着急的事,甚至没再纠正程述对自己的称呼,跟见到救命恩人似的一把抱住他。

楼道里本就逼仄,程述没料到他会突然扑上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才不至于踩空摔下楼。

他稳住身形,边把刘二虎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边骂道:“你有病吧,抱我干什么,放手!”

刘二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是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程哥,我让满哥给你打电话,但你一直没接,我就只好找到你家里来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程述无奈:“你被人打了不去找李福满找我干什么,他才是你大哥。”

刘二虎哀求道:“不是这件事!你先答应一定要帮我!”

这栋房子年纪大了隔音不好,祝好担心吵到周围的邻居,赶紧用钥匙开了门,给程述使了个眼色:“进屋说吧。”

程述一把揪住刘二虎的后领,拽着他进了家里,把他扔在沙发上。

白眼狼本来正守在门口等着迎接一夜未归的两脚兽,却冷不丁迎来了一个陌生人。它警惕地盯着缩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刘二虎,凑上前嗅了嗅他的裤腿。

刘二虎抬起一只脚,小心翼翼问祝好:“嫂子,它不会咬我吧?”

祝好没好气:“会,它不仅会咬你,说不定还会吃了你。”

刘二虎闻言赶紧挪动屁股,远离了那只白毛巨兽。

程述走进厨房里打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光,指着他的鼻子:“别啰嗦,有屁快放,我一晚没睡了,没心情跟你唧唧歪歪的。”

刘二虎这才从白眼狼的体型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程哥,我有个朋友叫小桃,她下班后一直没接我电话,我去了她上班的地方才知道她早就离开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程述火气噌一下上来了:“找不到人你去报警啊,找我干什么?”

刘二虎解释:“我去过了,警局说失踪时间不到48小时,不能立案。”

祝好皱着眉问:“你朋友失踪多久了?”

刘二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

钟,说道:“快三个小时了。”

程述捏了捏眉心,一脸的“你他爹的在逗我吗”,指着门口的方向下了逐客令:“滚!”

情急之下,刘二虎“扑通”跪倒在地,抱住了程述的大腿:“程哥,你听我解释,我答应过小桃的爷爷奶奶会照顾好她,我不能让她出事。我听满哥说你可厉害了,你要收多少钱都行,我、我可以攒了慢慢付!”

“起来,别跪我,你不怕折寿我还怕呢。”程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问道:“那个小桃多大年纪?”

“上个月才刚满20岁。”

祝好问:“她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没告诉你?”

刘二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小桃很听话的,我跟她说了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到家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你也知道城中村那片有多乱,什么人都有。她平时都会乖乖照做,可是昨天晚上她下班之后就没给我打电话,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一直不接。”

还没等程述说话,他又接着道:“程哥,最近新闻不是说有个连环杀手专门盯着年轻女孩吗?我担心小桃她……她绝对不能出事,她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很大了,如果她出事了他们要怎么办?”

看刘二虎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祝好问:“你有小桃的照片吗?”

“有的有的。”刘二虎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一张他和小桃的合影递给祝好。

照片上的小桃留着齐肩的短发,对着镜头露出一脸青涩的笑。

祝好赶紧拍了拍程述:“你看看。”

程述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倏地拧起:“她身高多少?”

刘二虎看了看祝好,比划说:“跟嫂子差不多。”

程述把手机扔回给他:“走,带我们去她上班的地方。”

*

在路上,刘二虎大致跟他们介绍了小桃的身世。小桃全名叫刘小桃,她家跟刘二虎家挨着,两个人既是邻居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刘二虎一直把她当妹妹来看。

小桃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家里的爷爷奶奶把她抚养长大,春节时她听回家过年的刘二虎说城市里地方大、机会多,便收拾行李跟着他一起来了淮江市。

靠着在李福满身边积累起来的那一点人脉,刘二虎帮小桃找了份大排档服务员的工作,虽然要工作到半夜,但工资相对来说还算可观,足以让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还能攒点钱给家里的爷爷奶奶养老。

程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联系不上她的?”

刘二虎:“她凌晨四点钟下班,下班前还给我发了信息,我让她到家后跟我说一声就去忙了,忙到快五点才发现她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就给她打了过去,结果她一直没接。”

“当时大排档早就关门了,我去了她家敲门她也不开门。我担心她出什么事,赶紧去报了警,可是被警察赶出来了,求满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就只能找到你家里去了。”

祝好问他:“那你这脸怎么回事?”

刘二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这个啊,前几天小桃跟我说最近下班时总有人跟着她,我就一连几天守在她下班的路上,别说,还真让我逮到了那个孙子。”

“然后呢?”

刘二虎在后座上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然后……然后我上前想警告他,没想到那孙子居然给了我一拳,还好虎爷我灵活,躲开了,就跟他搏斗起来,我当时一个左钩拳打到他下巴上,又朝他肚子上来了一个横踢……”

他话说到一半,在后视镜里对上了程述审视的目光,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咳,没想到那孙子身手还挺好的,不仅躲过了我所有的攻击,还把我揍了一顿,然后就开车跑了。”

祝好:……

她给秦聿风发了条信息,请他把涂焕新的照片传过来,又问刘二虎:“你有没有看清跟踪小桃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刘二虎挠了挠脑袋:“没看清,那孙子戴着口罩,长得挺结实的。不过从那次之后就没听小桃说有人跟着她了,可能是我的气势把他吓到了吧。”

祝好槽多无口,默默翻了个白眼。

小桃上班的大排档就在台球厅附近,凌晨两点左右结束营业后还要打扫完卫生才能下班,所以她离开的时间大概在四点左右。

程述把车停在路边,说道:“刘小桃平时下班走的是哪条路?”

刘二虎往前几步走到程述跟前:“她租的房子也在城中村里,离我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从这儿走过去大概要十多分钟。”

说着他把祝好和程述领到了大排档后门的巷子,巷子走到头拐进另一条巷子,走各几十米后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城中村的入口。

这一路上,除了马路有一个交通摄像头之外几乎没什么监控,不过城中村里有几家按摩店和宵夜摊一直开到天亮,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路上把小桃掳走,最佳的选择应该就是从大排档后门到马路的那两段巷子。

第208章

熹微的阳光被两侧的高墙拦截,大排档狭窄肮脏的后巷依旧光线昏暗,有只流浪猫正在啃食没来得及收走的垃圾,听到动静后轻轻跃上墙头,很快消失不见。

刘二虎边走边絮叨:“这里到了晚上几乎没有人经过,但是能很快走到城中村,所以小桃每天回家都走这条路。”

程述没说话,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边走边观察脚下的路。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交叠回荡在其中。

即将拐进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刘二虎指了指拐角处,说道:“前几天我就是在这里守着的,刚好就碰到那个孙子鬼鬼祟祟跟在小桃身后。”

程述笑:“然后你就被揍了?”

刘二虎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没应声。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忽然一道细微的反光吸引了祝好的注意,定睛一看,瞧见墙根处有一条银色的项链。

她蹲下身,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条项链,才发现项链从中间被扯断了。

刘二虎惊呼:“是小桃的项链!这是她妈妈留给他的,她一直戴在身上,爱惜得很。”

说完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发颤:“怎么办呐,程哥,嫂子,小桃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祝好没答话,心里却生出一些不祥的念头: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将如此有纪念意义的项链扯断扔在地上,最大的可能性是小桃在路

上突然遭到了袭击,挣扎中脖子上的项链被扯断后掉落在地。

从大排档后门的巷子往前走一段,再拐进这条巷子走到头,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城中村,如果小桃是在这里被掳走的,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提前把车停在了路口。

马路两边的商铺大多还没开始营业,街上冷冷清清,马路边的摄像头正对着路口,把车停在了这里一定会被摄像头拍下来,如果带走小桃的是指甲油杀手,那他未免也太大意了。

程述站在路口左右张望,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处漆黑的角落里,那儿堆着一张脏兮兮的被褥,隆起一座小山似的人形,周围还堆着些纸皮酒瓶之类的杂物,明显是某个流浪汉的地盘。

他抬脚走过去用鞋尖撩开了被子一角,一股刺鼻的酒味混合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酸馊立刻钻进鼻腔里,祝好忍不住捏紧了鼻子。

被扰了清梦的流浪汉把他们当成了抢地盘的同行,眼睛也不睁,只把一条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不耐烦地挥了挥:“这里是我先来的,你们找别的地方去。”

程述半蹲下身问道:“你昨晚一直在这儿睡?”

流浪汉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程述又朝他逼近了一些,仿佛那股难闻的气味不存在:“先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一直睡在这里?”

流浪汉被他寒气逼人的目光和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吓得酒都醒了大半,但嘴上半点不输:“是、是又怎么样?这个地方我都呆了大半个月了!”

祝好连忙问:“那你凌晨四点左右有没有看到有人把一个女孩带走?”

流浪汉晃了晃脑袋:“我没看到有人把女孩带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问题的双重否定,是撒谎时的典型表现。

祝好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流浪汉摆了摆手,把脑袋缩回了脏兮兮的被褥里,试图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把面前这几个吵醒自己的人赶走。

祝好灵光一闪,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钞票在流浪汉脑袋上方晃了晃:“如果你告诉我,这200块钱就归你了。”

流浪汉把被子往下挪了一些,看清了面前的钞票,浑浊的双眼倏地亮了,正要从她手里抢过钞票,手却被程述拍开:“先回答问题。”

流浪汉坐起来,抓了抓打绺儿的头发,说道:“看到了,当时我正坐在这儿喝酒呢,突然听到巷子里好像有人吵架,接着就看到一个男的拖着个女孩上了车。”

刘二虎嗷一声扑上前揪住流浪汉的领子,吼道:“你怎么不拦着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带走?”

流浪汉拼命挣扎着往后挪动屁股:“你们到底谁啊?我既不认识把人带走的人,也不认识被带走的人,我拦着他干嘛,万一人家只是夫妻之间吵架呢?”

“你——”

刘二虎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拳头就要往流浪汉的脸上砸去,手腕却被程述一把攥住。

他把刘二虎拨到一旁,从祝好手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他,问道:“那个男的长什么样?”

流浪汉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口袋里,看了看程述,又看了看刘二虎,说道:“身高在你俩之间,长得挺结实的,短头发。”

祝好拿出手机,打开秦聿风刚才发过来的涂焕新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流浪汉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像,但不太确定,他昨晚戴了口罩。”

刘二虎憋着一股气,问道:“他开的是什么样的车?”

流浪汉又想了半天,抬手比划说:“黑色的车,四四方方的,轮子很高。”

“车牌号记得吗?”

“记——”流浪汉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神不住地飘向祝好手里剩下的那张钞票,话音一转:“记不太清了。”

程述松了松手指关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对上他的目光,流浪汉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拍脑门:“诶诶诶,我突然又想起来了,车牌号好像有个‘4’,还有个‘8’。”

等了一会儿看他没继续说下去,程述又问:“没了?”

流浪汉连声答道:“没了没了,真没了。我当时喝了酒,他开得又很快,我就记得最后一个数字是‘4’,其他的真想不起来了。”

“8……4……”一旁的刘二虎突然喃喃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突然问到:“车牌号最后几个数是不是‘824’?”

流浪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好像是。”

刘二虎的目光陡然一亮:“程哥,我见过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SUV,这几天一直停在大排档对面!我还奇怪他为什么老停在那儿呢,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盯上小桃了?”

程述问:“你确定?”

刘二虎重重点头,语气十分笃定:“确定,不过我没看清车里坐的是谁。程哥,他不会跟那个跟踪小桃的是同一个人吧?”

程述没功夫回答他,眉头一皱,拿出手机给秦聿风拨了一通电话:“喂,老秦?”

电话对面的秦聿风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怎么了大哥,我才刚要闭眼眯一会儿。”

程述打断他:“帮我查一辆车,黑色的SUV,车牌最后三个数字是‘824’,我一会把他最后出现的位置发给你。”

秦聿风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述言简意赅地解释:“有个留着中短发的女孩失联了,带走她的就是这辆车。”

秦聿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怀疑是指甲油杀手干的?”

“对,你先查,有结果了告诉我,剩下的我有空再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后,程述转头问流浪汉:“那辆车往哪个方向开了?”

流浪汉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

程述略一点头,朝祝好伸手:“地图。”

祝好赶拿出手机打开淮江市的地图,把手机递给他。

程述从流浪汉的“藏品”中拣起一小块木炭,把手机放在一旁,用手指大概丈量了一下比例,在地上画了三个点。

祝好问:“这是什么?”

“这是三个犯罪现场在地图上的位置。”程述解释说:“大部分连环杀手都会有一个‘舒适区’,指的是在犯罪活动中能让他感到安全、熟悉,且能够最大限度控制风险的领域,比如在他的居住地、工作地或常活动区域内作案,可以利用对地形、监控盲区和警方反应时间的熟悉程度来降低风险。”

刘二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脸上

交织着震惊和崇拜的神情:“程哥,你可真牛。”

程述对他的彩虹屁置若罔闻,接着说道:“受到顾远乔的影响,新的指甲油杀手的作案习惯也是先将被害人带回某个固定的区域杀害后,再精心寻找和布置抛尸的地点。如果带走小桃的跟杀害夏嫣和严雪儿的是同一个人,那他一定会把小桃带到他位于舒适区的作案现场,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这个‘舒适区’的位置。”

虽然这已经超出了祝好的知识范畴,不过她很快明白了程述的意思——就好像草坪上的喷洒头会四处喷水,人们很难推测出下一个水滴会落在何处,却可以通过推算所有水滴落地点的共性找到喷洒头的位置——也就是水滴的原出发点。

同理,只要将每个案件的地点标出来,分析指甲油杀手每次带走受害者的地点在空间上所形成的点、线、面关系,就可以大致推算出他的作案地点最有可能所在的位置。

“作案地点会不会在他家里?”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就立刻被祝好自己给否认了。

在城市中,除了一些位置偏僻的独栋别墅外,大部分人居住的地方都是众多人口聚集的社区,想要把一个大活人搬到自己的住所作案显然不太可能。

“不会是他的住所,但也不会离他的住所太远,一定还是在舒适区附近,毕竟他很难保证受害者在中途醒来是否会反抗。”程述用木炭在三个点周围各画了一个圈,说道:“如果是这样,他的作案地点很可能在……”

他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在地上对比了一下,指了指三个圆圈相交的区域:“这里。”

祝好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大,发现那是城南的一个垃圾场,垃圾场附近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建筑物。

刘二虎说:“我知道这里!当时听说那片区域在拆迁范围内,很多人为了多拿补偿款就连夜加盖新房,但那些房子都是赶工盖出来的,基本不能住人。”

一股刺鼻的气味靠近,祝好才发现流浪汉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她刚要嫌弃地挪开,就听到流浪汉兴奋地喊道:“这个地方我住过一阵,安静得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过那个垃圾场实在太臭了,还是睡大街上舒服。”

周围人迹罕至,垃圾场的臭味又能很好地掩盖血腥味,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作案地点了。

听说带走小桃的可能是连环杀手,刘二虎吓得腿都软了:“小桃……小桃不会出事吧?程哥,嫂子,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虽然掌握了车型和车牌号,但警方通过监控查询黑车的动向也需要时间。在前两起案子中,受害者被带走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只相隔了四到五个小时,而距离小桃被带走已经三个小时了,她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来不及思考太多,程述朝祝好一挥手:“走,我们先过去。”

第209章

上了车,程述迅速启动车辆挂好挡,余光瞥见祝好系好安全带后便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立刻咆哮着猛冲了出去。

刘二虎屁股才刚刚沾到后座的坐垫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结结实实拍进了座椅里,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默默系上了安全带,颤颤巍巍地发出一句灵魂拷问:“程哥,你这车真的不会散架吗?”

程述把车开得飞快,百忙之中抽空从后视镜斜了他一眼:“爱坐坐,不坐滚下去。”

刘二虎利索地闭上了嘴,紧紧抓住了门上的扶手。

路上,程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睛一刻不停紧盯着前方的路:“祝好,帮我接电话。”

“你手机在哪儿?”

“裤子口袋里。”

祝好:……

她很想问程述是不是故意的,但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中指把手机从他口袋里抽出来。

电话是秦聿风打来的,祝好刚摁下接听键,他就迫不及待抱怨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接。”

然后又说:“我查了一下,昨晚确实有一辆车牌号为‘1A824’的黑色SUV从那条街道驶出,而且这辆车正是在涂焕新名下。不过目前交通监控只追踪到他开往城南,要查到他的具体位置还需要时间。”

程述问:“你打开地图看看,城南是不是有个垃圾处理厂?”

“对,怎么了?”

“垃圾处理厂附近有一片荒废的违建楼,我用地理侧写推算出他的作案地点可能在那儿,我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秦聿风微微一怔,问道:“你确定?”

他的犹豫不是没有原因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犯罪心理画像因为受限于主观性和非实证性,只能给刑事案件的侦查提供参考和调查方向,而不能作为客观证据。

程述实话实说:“我不确定,但现在我只能赌,你如果相信我就带人过来,不相信我的话我就自己——”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秦聿风打断了:“你别擅自行动,我现在马上过去。”

“好。”

挂断电话,程述一脚油门加速超过了前面的卡车,继续风驰电掣地朝垃圾场的方向开去。

祝好对这样的车速已经习以为常,她拽紧安全带,看着窗外争先恐后向车尾狂奔的街景,内心有说不上来的忐忑。

在夏嫣和严雪儿的案子中,二代指甲油杀手不仅继承了顾远乔残忍冷酷的性格,也同他一样小心谨慎,除了故意被留下的那一枚鞋印和祝好依靠隐藏功能找到的微量血迹之外,几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

可小桃被带走的这一回,他不仅把车停在了能被监控拍到的位置,甚至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流浪汉,以至于留下了潜在的目击证人。

他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如此草率和冒失?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惑,但眼下还是小桃的安全最重要,她瞟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程述,还是没把这些疑问说出口。

淮江市有好几个垃圾场,几乎都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远离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区域,与主要的居民区保持着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以避免对居民的生活造成直接影响。

城南的这个垃圾场临近高速公路的出口,方便垃圾转运车快速从城市道路驶入高速公路,既能减少运输时间,又能降低运输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二次污染风险。

那片违建房就在垃圾场旁边,这些房子原本都只是残破的瓦房,早就没人住了。几年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这一带要被政府征用,拆迁后会有巨额补偿款,于是屋主人连夜用木板、砖头和水泥把原本的平房往上加盖了好几层。

没想到后来这一带并不在拆迁范围,于是这些粗制滥造的红砖楼也就理所当然被遗弃在原地,与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仅有一墙之隔。

垃圾场里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堆成了几座小山,成群的苍蝇嗡嗡地笼罩在山顶。腐烂的果蔬、各色塑料袋、废旧衣服和残破的家具混杂在一起,污水从垃圾堆的底部渗出,在坑洼的地面形成漂浮着一层油膜的黏稠水洼。

为了不打草惊蛇,程述把车停在了垃圾场的围墙边。逐渐温暖的气温使得细菌迅速繁殖,刚打开车门,令人窒息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刘二虎忍不住扶着嗓子干呕了一声。

建造得歪七扭八的违建楼周围已经被半人高的杂草占据,程述猫着腰走在前头,拨开枯黄的杂草,看到了一辆黑色的SUV,车牌号正是“1A824”。

祝好的心怦怦直跳:他们赌对了,小桃和涂焕新真的在这儿。

程述回身朝跟在后面的祝好和刘二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枯草走到那辆SUV旁,把手放在车前盖上探了探,低声说道:“还有余温,车刚停不久,人应该就在附近。”

祝好了然,掏出手机给秦聿风发了条信息,秦聿风很快回复,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四下万籁俱静,随着天色渐渐亮起,连虫鸣声都隐匿了起来,偶尔一阵微风拂着耳畔而过,带来了不远处一声若隐若现的呜咽。

程述停在原地认真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祝好跟在他身后,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上一回那么紧张的时候,还是带着李砚川雨夜跟踪姚雨欣那次。

走到一栋楼附近时,程述突然顿住脚步,朝祝好和刘二虎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闪身躲在了楼后面。

“是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祝好看到了一栋被杂草包围的三层小楼。

这同样是一栋违建房,一楼是水泥修的,看起来稍微牢固一些,但木制的大门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残破不堪,窗户上的玻璃也碎了大半。

二楼、三楼都是为了多要些拆迁款临时搭建的,做工十分粗糙,所谓的窗户也只是两个方形的洞,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坍塌已经是个奇迹了,更别提住人。

那阵呜咽声正是从这栋楼的二楼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但因为离得太远,并不能听清说话的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们贴着墙悄悄挪到楼下时,呜咽声却突然变成了一声哀嚎,但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闷哼和哭泣。

“是小桃的声音!”

听到动静,刘二虎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屋里冲。程述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原地,低声喝道:“呆这儿别动。”

刘二虎急得双眼充血:“可是——”

“没有可是。”程述脱下外套递给祝好,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

祝好连忙扯住他:“我们不等秦聿风了?”

程述摇摇头:“等不了了。”

祝好还想说些什么,但也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虽然从声音上判断小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谁也没办法确定涂焕新什么时候会对她动手。

似乎是看出了祝好的担忧,程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还担心我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没等祝好说话,他又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待在这儿等我。”

祝好知道待会儿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刘二虎那小身板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还有可能给程述添乱,只得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程述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又揽着刘二虎的肩膀把他带到一旁,小声问他:“二狗,会开手动挡吗?”

刘二虎紧张地点点头:“会。”

程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到他手里:“如果待会儿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就带着你嫂子先走,知道吗?”

刘二虎一愣,郑重地接过钥匙,眼神坚定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党:“遵命!”

腐朽的木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程述轻轻推开木门,拎着棍子往里走去,顺着角落的楼梯上了二楼。

外围的杂草遮蔽了大半天光,从破碎的窗户往里望去,屋里光线十分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废弃的家具。

祝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了,她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时不时回头往车道上张望,希望秦聿风能来得快一些。

被委以重任的刘二虎看她紧张的模样,安慰道:“嫂子,你放心,程哥一定会没事——”

最后一个字刚到喉咙,二楼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哐当”声,紧接着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虽然那个身影只是一闪而过,但祝好还是认出了那张脸,是涂焕新。

涂焕新踩上窗沿奋力往前一跳,落在了隔壁那栋稍矮一些的楼顶上,拔腿就跑。

祝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程述也攀着窗户跃出,落在了跟涂焕新同样的位置上,回头朝他们喊了句“叫救护车”后,就闪电般追了上去。

来不及多想,她招呼刘二虎:“走,上去看看小桃。”

刘二虎连忙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楼上缭绕而来,祝好心脏猛跳了几下,加快步伐来到了二楼,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血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小桃正躺在地上拼命扭动身子,呜呜的求救声被胶带封在了嘴里。

地上的血迹大部分已经干涸,看样子并不属于小桃,极有可能属于之前遇害的夏嫣和严雪儿。

“小桃,你没事吧!”

刘二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撕下小桃嘴上的胶带,小桃睁大双眼惊恐又无助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堪堪回过神来,“哇”地哭出声:“二虎哥,我、我……”

“好了好了,没事了,哥来救你了。”刘二虎刚想要扶起小桃,就惊慌失措地喊出声:“嫂、嫂子,小桃受伤了!”

祝好心一紧,赶紧查看小桃的伤势,这才猛然发现她的下腹插着一把匕首,只有刀柄还露在外面。

她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吩咐刘二虎:“我打电话,你把她解开。”

说完拿起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报上了准确的地址,并向接线员询问了如何对腹部中刀的伤患进行护理。

刘二虎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小桃手脚上的麻绳,身上的束缚刚一松开,受惊过度的小桃立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祝好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别动,平躺好!也别紧张,先做个深呼吸,让心率降下来。”

小桃虽然惊恐到了极点,但还是听话地平躺好,深深吸了一口气。

祝好没办法判断她有没有伤到内脏,只得按照接线员的指示脱下外套小心地在她的伤口周围按压,并把她的双腿抬高,减缓重要器官的出血速度。

与此同时,程述如同一只正在捕猎的猛禽对涂焕新穷追不舍,炯炯的目光紧盯着他逃跑的背影。

其实刚才上到二楼时涂焕新是背对着他的,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他的到来,然而惊慌无措的小桃先一步看到了他,下意识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涂焕新立刻察觉了异常,在程述手中的木棍砸向自己的瞬间往地上一翻滚,然后飞快起身扒住窗沿,随即纵身一跃,身影很快消失在窗边。

程述迅速检查了小桃的伤势,发现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追着涂焕新的脚步跳出窗外。

这些违建房本身在建造时就没什么规划,有的还是平房,有的已经建起了三四层楼高,而且楼与楼之间有的紧紧贴在一起,有的又相隔甚远,坑洼不平的泥地上荒草丛生,还堆放着一些之前用剩的泥沙和砖块。

两人就这么在路况复杂的违建房之间展开了追逐战,涂焕新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从房顶跳到半塌的围墙又稳稳落在地上,接着不停在几栋房子之间的夹缝中来回穿梭,不时推倒靠在墙边的木架阻拦程述的路,又抱起地上的花盆朝他砸去。

趁着程述侧身躲开的空当儿,他沿着一把梯子迅速爬上了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程述紧追不放,可刚爬到一半,就看到站在楼顶边缘的涂焕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抬脚将梯子一踹。

梯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程述咬牙蹬着梯子腾空而起,反手抓住窗沿纵身一跳,翻滚落在了二楼的地面上,然后飞快沿着角落的阶梯追上顶楼。

还没等他站稳,猝不及防一道冷光斜削而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偏头,雪亮的刀光裹挟着一股劲风贴着耳廓擦过。

他还没反应过来,匕首又如一阵疾风挥向他的脖子,他后仰躲过了这一击,抬手架住涂焕新的胳膊,一记手刀劈在他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的瞬间扭身来了个过肩摔,将涂焕新狠狠掼在地上。

涂焕新吃痛闷哼一声,但反应极为迅速,反手从地上抄起半块砖头狠狠砸向程述,又低吼着从地上跃起,一记直拳直捣程述面部,被程述抬手格挡。

过了几招后,程述很快就发现了涂焕新身上确实有几分功夫,并且身手敏捷,不过他并未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多半是在街头打架斗殴练出来的。虽然出手狠戾、气势十足,但一招一式间十分混乱,很容易就将自己身体的薄弱地带都暴露出来。

又一记拳头捣来,程述迅速闪身躲过,一手捋抓住涂焕新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向前一推,同时右脚插进他脚后向后扫绊,将他摔倒在地,顺势用膝盖顶住了他的肋部。

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警笛声,涂焕新目光一凛,从地上抓起一把石灰扬手一撒,空气中立刻炸开一片白雾。程述下意识抬手去挡,但还是被纷纷扬扬的石灰迷了眼睛。

与此同时,他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板砖,黏腻的血液混合着石灰粉使得双眼一阵剧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涂焕新趁机翻身从地上爬起,脚尖勾起地上的匕首,反手抓住了刀柄,心道不好,刚要闪避,右边肩膀就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锋利的匕首刺中了。

趁着神经还没来得及将痛感反馈给大脑,他凭借多年的实战经验和本能的反应后撤几步,调整重心,使出一记横踢重重踹向涂焕新的胸口。

涂焕新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本就不太结实的楼板轰然坍塌,他的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直直下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坠的重力将程述右肩上的伤口硬生生扯开,方才被大脑屏蔽的疼痛此刻终于来袭。警笛声越来越近,他强忍痛意,从紧咬的牙缝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抓紧我,爬上来。”

涂焕新抬头看他,平静地说:“我杀了人……”

身下的楼板根本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又一次发出迸裂声,程述打断他:“先上来!”

涂焕新无动于衷,重复道:“人都是我杀的。”

程述:“……”

他想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这里距离地面有将近二十米高,摔下去不死也残,但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力气说出来。

悬在半空中的涂焕新还在喃喃自语:“我本来还可以杀更多人,就像我爸爸一样,可惜那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你说,明天的报纸上会出现我的名字吗?我会不会成为我爸爸那样的名人?”

程述已经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了,温热的血不断从撕裂的伤口渗出,顺着手臂不断向下流淌。他大脑一片空白,受伤的手臂根本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身体因为疼痛和失血不停颤抖。

十多辆警车终于到达,全副武装的警员纷纷从车上下来,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挂在墙边的涂焕新,喊道:“他们在那儿!”

涂焕新低头看着脚下聚集的警员,突然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你们听到了

吗?我杀了人!我才是指甲油杀手!”

恍惚间,程述感觉到他慢慢松开了手,紧接着整个人急速下坠,“砰”的一声重重在地面上,霎时间绽开一片殷红色的血花。

程述忽然有些眩晕,他身体几乎完全脱力,仰面躺倒在楼顶,血液混合着石灰粉沾在睫毛上,仿佛一片厚重的帘子,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第210章

祝好提着保温壶推开病房门,没在病床上看到程述的身影,却听到病房里的盥洗室有哗哗的水流声。

她把保温壶放在床头柜,走过去敲了敲虚掩的门,问道:“程述,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刮个胡子而已。”盥洗室的门被拉开,程述下半张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左手拿着刮胡刀,正对着镜子不太熟练地清理下巴上的胡茬。

怎么受伤了还那么臭美。

祝好吐槽他:“几天不刮胡子又不会怎么样,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程述抱怨:“要是什么都听医生的我早就闷死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天天就在床上躺着,我只是肩膀受了点小伤,又不是残废了。”

还“受了点小伤”,祝好没好气:“医生都说了,你的伤很严重,不好好护理这条手臂可能会废掉的。”

他被送进医院时除了身上数不清的瘀伤和擦伤外,最严重的就是右肩上被匕首捅出的那个血窟窿,好在并没有伤到动脉、神经或者肌腱,否则很可能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祝好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程述“嘶”了声,一回头,看到他下巴上被刮出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接过刮胡刀,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我帮你。”

程述愣了一下,没有反抗,听话地微微弯下身。

祝好拿着刮胡刀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下颌轻轻刮动,盥洗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刮胡刀划过泡沫和胡茬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逼仄的空间里,祝好能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蒸腾出某些难以言说的气氛。

“咳,好了。”她拿起毛巾擦掉他下巴上的泡沫,忍不住用大拇指摩挲着那道血痕:“在你的伤完全好之前我可以勉为其难照顾你几天,你要是有一只手不方便做的事情就跟我说,我帮你。”

程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一只手不太方便自己洗澡。”

祝好:……

她没好气:“医生给你缝针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缝起来?”

程述挑起一侧眉毛:“可能是因为我的嘴还有其他用处。”

看他玩味的表情,祝好就知道他一定又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干脆装作没听到,推着他坐到床上,打开保温壶把炖好的骨头汤倒到碗里递给他:“好了,胡子也刮完了,你现在该遵医嘱好好休息了吧?我炖了骨头汤,你先喝一点。”

程述靠在床头,得寸进尺:“我一只手也不方便自己吃饭。”

祝好狠狠翻了个白眼:“那你可以学白眼狼用舌头去舔。”

程述嘴角向下一撇,故作委屈地控诉她:“可是我身上的伤口好疼。”

祝好:……

刚才还只是“受了点小伤”,现在怎么就变成“伤口好疼”了?

僵持片刻后,她无奈地妥协了,端起碗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程述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心满意足地喝下了那口汤。

“咚咚咚——”

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秦聿风推开门走进病房,径直走到病床前唰唰两下解开了程述的扣子,把他的病号服扯开:“哟,大英雄,你这伤口缝得还挺好看。”

“……”程述用左手把自己的领子扯回原处,骂道:“你有病吧。”

秦聿风拍了拍病床嘿嘿一笑,说道:“你别说,这床还挺舒服的。”

程述无奈:“舒服?那我也往你肩膀上捅一刀,你就可以住进来了。”

秦聿风也不气恼,皱着鼻子嗅了嗅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好香啊,老程,你吃了什么?”

程述“啪”一下合上保温壶的盖子,警惕地看着他:“爱心病号餐,没你的份。”

“小气,那我点个外卖吧。”

程述似乎对他出现在病房里这件事很不高兴,嘟囔道:“你家里又不是没有餐桌,为什么一定非得来我的病房里吃?”

秦聿风不以为意:“我特地给你申请的VIP特护单人间,住院费都是局里出的,我在这吃个饭又怎么了?”

点完外卖,他放下手机,用床头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电视,里面正好在播放“指甲油杀手落网”的专题报道,屏幕上明晃晃地放着顾远乔和涂焕新的照片,主持人在镜头前用浮夸的表情和语气解析着这个横跨了二十多年的奇案。

曾经的连环杀人犯去世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继承了他的名号,模仿他的手法继续杀人——这么曲折离奇的发展,简直是放在电视剧里头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涂焕新从楼顶坠落时后脑着地,颅骨严重受损,好在救护车来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从那时起陷入了昏迷,在ICU住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而且据医生所说,他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他在坠楼前留给程述的最后两个问题是“明天的报纸上会不会出现他的名字”和“他会不会成为顾远乔那样的名人”——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顾远乔之所以会成为连环杀手,除了他自身的问题之外,童年时期受到的创伤也是导致他心理扭曲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祝好想不明白,涂焕新“子承父业”又是因为什么?

程述问:“涂焕新醒了吗?”

秦聿风:“还没有。”

“那调查有什么进展?”

“我们在涂焕新的车里找到了作案用的麻绳和匕首,还在角落里找到了微量的血液,经过鉴定,正是属于夏嫣和严雪儿。对了,我们查了他的电脑,在里面发现了NPK的登录账号。”

警方掌握了那么多证据,就算没有涂焕新的口供,也已经足够给他定罪了,不过祝好心里还是有很多疑虑。

“顾远乔那本日记呢?”

秦聿风头疼地撇了撇嘴:“还没找到,不知道这家伙藏哪儿了。”

“你们调查过涂焕新的背景了吗?”

“涂焕新在涂秀丽去世之后就把房子卖了,来了淮江市。我托那边的警局去帮忙调查过了,听邻居说涂焕新从小脾气就很暴躁,给涂秀丽惹出了不少麻烦,还会虐杀家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初中毕业之后他就不愿读书了,跟着一些小混混在街头收保护费,还经常跟人打架,不过运气好加上跑得快,一直没被抓到过,所以我们之前才没有在数据库里匹配到他的DNA。”

秦聿风说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涂秀丽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把他生下来。”

祝好心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23岁本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可涂秀丽不仅承受了无妄之灾,还怀上了伤害自己的人的孩子,

或许她站在母亲的角度,不希望让无辜的孩子去承担别人犯下的过错,可当她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当初自己不顾一切要保护的孩子变得跟他的父亲越来越像时,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在某一时刻,祝好突然庆幸涂秀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如果知道涂焕新竟然“子承父业”杀害了两名无辜的女性,一定会更加痛苦。

不过涂焕新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指甲油杀手的儿子,还能找到顾远乔杀人的“秘密基地”,并带走了他的日记?

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涂焕新本人才知道了。

秦聿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应道:“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从床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局里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祝好:“你的外卖还没到——”

“留着给这位大英雄加餐吧,我改天有空再来看你。”

程述抬起左手阻止他:“诶,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我可不用你操心。”

秦聿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离开了病房。

他一走,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电视上的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

程述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自己端着碗喝完了剩下的汤,问祝好:“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祝好:“你怎么才住了几天就想出院?”

“不是才住了几天,是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这里也太无聊了,什么都做不了。”他眼睛一转:“要不你把我偷渡出去吧?”

祝好:……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家伙的精力怎么能那么旺盛,好好在医院呆几天就跟要他的命似的。

看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要生气,程述立刻就服软了:“开玩笑的,我一定遵医嘱好好住院,不过你今晚能不能别回家了,这不是还有张床吗?你在这里陪我吧。”

祝好摇头:“陪护床硬邦邦的,哪儿有家里的床舒服。”

程述用左手拍了拍身下的病床:“那你睡这张,我睡陪护床。”

“不行,待会儿护士看到了该说我虐待病患了。再说了,我还要回去给白眼狼放猫粮、铲屎呢。”

程述叹了口气:“唉,原来我还不如那只长毛猪重要,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把它留下来,让它出去流浪就好了。”

祝好被他这孩子气的抱怨逗得噗嗤笑出声:“我回去给它放好猫粮再回来陪你,行了吧?”

“算了,看你不情不愿的,而且我也不想你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不安全。”程述转头看了看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你赶紧回去吧,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记得把门反锁好。”

难得他那么善解人意,祝好收拾好保温壶,又帮他剥了个橘子放在床头,才叫了辆车从医院离开。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前,担心进去之后不好掉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开了。祝好也不想跟他争辩,付了钱,提着保温壶下了车。

刚走进巷子里,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周围怎么一片漆黑?

不仅路灯不亮,就连居民楼也是黑漆漆的,难道是电路出了问题吗?

祝好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正要打开手电筒,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巷子里没有亮光,本就有些阴森森的,她头皮一麻,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无数恐怖片的画面,不自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加快脚步就要往家里走,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刚要拔腿跑,就听身后的人说话了:“祝小姐,是我,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