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程述的眼神在数十名陪酒公主身上逡巡了一阵,突然问:“小妖精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公主们皆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隐晦地交换着眼神。
从她们脸上,祝好看到了惊讶、疑惑、迷茫、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不屑。只有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穿着桃红色包臀裙的女孩低着头不说话,目光有些躲闪。
程述也注意到了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手一指:“就你了。”
——夜场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是利益为上。这些公主一般都会为了某些资源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姚雨欣的死对她们来说要么是事不关己,要么就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从那个长发女孩的表现来看,她跟姚雨欣的关系显然不仅如此。
李福满凑过来,一脸谄媚的笑:“程哥,一个就够了?”
“够了。”程述靠在沙发上,手掌朝外挥了挥。
李福满猜到他不是真的要找人陪酒,而是来问事情的,暗暗为自己的钱包松了口气,赶紧起身打开门,催促其余的人离开:“出去出去。”
除了那个女孩之外,其他没被选中的公主排成一排,依次离开了包厢。
李福满回到沙发上刚要坐下,屁股就被程述托住:“谁让你坐下了,你也出去。”
他愣了一下,面露无奈又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好好好,我出去。”
前脚刚踏出门,又回过头,欲言又止。
程述掀起眼皮看他:“说。”
李福满搓了搓手,轻咳一声:“程哥,那个……我这豪包是按小时计费的……”
程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就占用你半小时时间。”
李福满还想说些什么,被他一记眼刀给生生截住了,只得悻悻退出门外。
包厢里只剩下祝好、程述和那个女孩,祝好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沙发上。
女孩在这种地方工作时间长了,久经沙场,虽然还有些摸不清眼前的状况,但一坐下就主动往程述身上贴:“老板晚上好,今晚由娜娜为您服务,希望您能满意。”
程述抬手把她拦在一臂之外:“不用靠那么近,坐那儿就行。”
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换上一张妩媚的笑脸:“那您是想跟娜娜喝酒,还是想听娜娜唱歌呢?”
程述开门见山:“不用喝酒也不用唱歌,就是有点事儿想问你,姚雨欣你认识吗?”
那个叫娜娜的女孩态度变得谨慎了些,换了个姿势,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认识,但不太熟。”
祝好看得出她在撒谎,虽然她脸上并没有出现害怕或愧疚的表情,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别担心,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她的情
况。“她把自己那杯橙汁递给娜娜,向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只耽误你半个小时时间,小费正常给。”
娜娜低了一会儿头,紧紧咬着嘴唇,半响后才深吸一口气:“你们想知道什么?”
祝好问她:“既然你知道姚雨欣的真名,那你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认识,但不太熟’,对吧?”
毕竟在这种地方,陪酒公主之间大多是竞争关系,很少会真心实意把对方当朋友,所以大家最多也就知道彼此所谓的艺名,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其他人。
娜娜那刷着厚厚一层睫毛膏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祝好又问:“她平时是不是对你很好?”
娜娜倏地抬眼看她,眼神颤了颤,随即很快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口气:“我跟雨欣姐是同乡,她在这儿工作的时间比我长,人又温柔又热心,一直很照顾我。其实我们平时不怎么碰面,碰上了也就是随意聊几句,但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她都会替我出头。”
“你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吗?”
娜娜没说话,程述瞅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捻动,猜到她是烟瘾犯了,随手从桌上拿起李福满留下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她接过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勉强弯了下嘴角:“谢谢老板。”
程述没接茬,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回答问题。
娜娜吐了口烟雾,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平时我们对家里的事聊得不多,只知道她父母都以种田为生,还有一个在上大学的弟弟,她说家里要盖房子,弟弟上学也要学费和生活费,所以每个月挣的钱几乎都寄回家里了。”
“她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就她和一个弟弟。”
这些情况跟刘二虎说的差不多,不过祝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姚雨欣的父母十分重男轻女,家庭的重担几乎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靠女儿出卖色相和身体的钱起的房子,真的能住得安心吗?
娜娜看出祝好脸上的愤懑,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的单纯,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像我们这样出身农村的女孩,没什么选择的余地,要么就是随便找个人嫁了,要么就是出来打工。可我们没文化、没背景,打工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趁着年轻、还有点姿色,在这种地方陪陪酒,能赚一点是一点。”
“雨欣姐曾跟我说,我们这辈子也就是这样的命了,这份工作虽然会被人看不起,但比起年纪轻轻就嫁人、过那种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好歹还能多见见世面,万一能碰上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可惜,她还没等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已经陨落在河边的芦苇地里。
包厢内自动播放的音乐应景地切换成一首曲调有些哀伤和沉重的粤语歌,娜娜把烟搁在烟灰缸里,拿起麦克风轻轻哼唱起来,唱到动情处,一滴泪顺着浓妆艳抹的脸缓缓滑落。
一曲唱罢,程述冷不丁问了一句:“既然她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跟她打架?”
娜娜神情一滞,连麦克风都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用手覆盖着胳膊上淡粉色的伤痕:“我、我……”
踌躇半天,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出实情:“其实,是雨欣姐要我配合她演一出戏。”
“演戏?”
“她让我假装跟她争吵、打架,闹得严重一点,最好能闹到派出所,留个案底。”
这是什么操作?
祝好觉得自己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为什么?”
娜娜捻起烟灰缸里只剩半截的烟,双眉紧蹙:“不知道,我也追问过几次,但她不肯说。本来我不愿意的,毕竟如果留了案底,对将来肯定会有影响。但她求我一定要帮她,并承诺自己会承担主要责任,最后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不要说出去。”
祝好把探寻的目光投向程述,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合理的解释,然而他却像是忽略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跟姚雨欣平时接触得比较多,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娜娜:“不一样?你们指的是……”
对了,那个双胞胎的推断!
祝好想了想,补充道:“在她出事的前一段时间,你会不会觉得她只有外表还是她自己,但其他地方——比如性格、动作、习惯等等,都跟之前一些差别。”
娜娜低头认真思索了一番:“差别……好像看不太出来,不过她那段时间在减肥,效果倒是挺明显的。”
“减肥?”
娜娜点头:“嗯,也不知道她是节食还是用了什么别的方法,那段时间每说几句话她就要停下来大喘气,还总是咳嗽,我问她是不是减肥太拼命了,她却说自己没事,只是吃太少没力气。”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祝好又问:“还有吗?”
娜娜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其他的就没有了。”
问完该问的,时间恰好过去28分钟。程述拿起桌上的苏打水喝了两口,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多久,李福满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包厢里,脸上挂着虚伪又客套的笑:“程哥,这就结束啦?其实你再聊聊也没关系——”
程述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是吗,那我再加半个钟吧。”
李福满发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不、不过这个地方那么吵,太妨碍您谈事情了,要不……我请您去楼上桑拿房?”
程述起身伸了个懒腰,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小子,知道我受伤了没法蒸桑拿,故意的吧?先记着,我下次再来。”
临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他:“记得给这姑娘小费。”
从灯红酒绿的娱|乐城出来,震撼耳膜的音乐声倏然消失,耳根清静得竟让人反而有些不习惯。
祝好随手拦了辆出租车,跟程述一起坐上后排。
车子在深夜无人的马路上一路驰行,碾碎初秋的落叶。她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致出了神,神秘的报案人、行李箱上的指纹、承认杀人的杜俊明、时新时旧的纹身、相同的DNA……一切或明或暗的线索本身就已经够复杂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姚雨欣为什么要花钱雇娜娜跟自己演一场戏?
她刚想跟程述探讨一下,却突然发觉肩膀一沉,下意识扭头,发现他竟然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她抬手想要拍醒他,却看到车窗外流转的灯光从他脸上晃过,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在脸上留下淡淡的投影。
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一整天都在跟着自己奔波,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他确实也累坏了。抬起的手停止在半空中,犹豫片刻,祝好还是轻轻收回手,转脸看向窗外。
第67章
出租车开到楼下,祝好付完钱才戳了戳程述的脸,把他叫醒:“老大,起床了,到家了。”
程述缓缓睁开眼,茫然片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什么地方,噌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低头搓了下鼻子:“你怎么不叫醒我?”
祝好:“……”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程述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憋住了,揉着肩膀,故作轻松:“辛苦你今天跟我跑了那么多个地方,
肩膀借你靠一下也没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跟我说句谢谢就行了。”
程述抿了抿嘴没吭声,开门下了车,径直往楼道里走。
白眼狼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嗷呜嗷呜叫唤起来,进了屋,祝好发现它的食碗已经空了,赶紧打开猫粮袋子给他加满,又把水换成新鲜的。
吃饱喝足,白眼狼叼来自己的玩具老鼠,缠着祝好陪它玩儿。祝好手一扬,把它那只被咬得全是洞的玩具老鼠往远处扔,它立刻冲上前与老鼠缠斗一番,又屁颠屁颠地叼回来,半路差点撞上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程述,嘴一松,把老鼠扔在他脚边。
程述弯下腰,拾起老鼠又一次扔向远处,白眼狼也又一次屁颠屁颠追上去,乐此不疲。
祝好随口问道:“还要我帮你搽药吗?”
他顿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能不能够得着后背,片刻后还是妥协了:“嗯。”
祝好跟着他进了房间,拧开放在床头的药酒蘸湿棉签,涂在他结实的背肌上。警局医务室配的药酒效果还不错,只涂了一次,淤青就开始逐渐消散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跟昨天晚上相比,气氛有那么些尴尬。祝好心想被当成靠枕的人明明是自己,他怎么反倒还委屈上了,搞得好像吃亏的是他似的。
她清了清嗓,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老大,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够让秦警官重新调查了吗?”
程述慢悠悠地反问:“我们现在掌握了什么证据?”
祝好迟疑了一下:“娜娜不是说了吗?姚雨欣让她配合自己演戏,还要闹到派出所,这么可疑的事情,难道不得调查一下?”
“这些只是她一面之词,算不上什么证据,跟姚雨欣的死也没什么直接关系,老秦那个人轴得很,先等月月那边有了答复再说吧。”
祝好“哦”了一声,拧紧瓶盖:“好了。”
她把药瓶放在床头,起身往门外走,程述却突然叫住她,摸了摸后脑勺:“那个——”
后面的话迟迟没说出口,祝好停在门口:“嗯?”
他掀起眼皮,刚触及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猝然收回目光:“记得给你手上的伤口上药。”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祝好忍不住揶揄他:“一句‘谢谢’真的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他没吭声,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得几乎要听不清:“谢谢,还有……对不起。”
祝好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本来根本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只是想随口逗逗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说出口了。
不仅说出口了,还买一送一,莫名其妙附赠了句“对不起”。
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他:“对不起什么?”
“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态度不好,当时刚得知指甲油杀手的消息,我太心急了,所以——”
他显然是很不习惯说这些话,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儿,手上一直想找些事干。本来想扯扯衣角,又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只得故作随意地摆弄起裤腰上的抽绳,好像这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能证明他很松弛似的。
祝好靠在门框上,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握拳掩住嘴唇,干咳了一声:“看在你那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想了想,又忍不住抓住这个机会说教:“看吧,其实这两句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你应该跟白眼狼学学,饿了就去吃饭,渴了就去喝水,需要陪伴的时候就主动蹭上去,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消化。”
程述抬手“啪”地揿掉了房间的灯,往床上一躺背对她:“我要睡了,帮我关门。”
祝好摇头叹息,看来想要一个人做出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他今天能说出“谢谢”和“对不起”,就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她抱起在脚下打转的白眼狼,关上房间门。
睡前,祝好打开控制面板,看着上面那可怜兮兮的65积分,又想起衣柜里那件华而不实的丝绒连衣裙和程述抽屉里那副粉红色毛绒手铐,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她倒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资料变得更详细了,不仅多了生日、血型,就连毕业的学校都写出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她召唤,系统就主动现身说明:“宿主,为了让您拥有更好的游戏体验,我们将会为你建立更完整的资料。”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可攻略对象有一天会完全觉醒自己的意识,对她产生怀疑了!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拖到现在才办,她实在不知道这游戏该不该夸。
系统接着道:“接下来我们还会逐步完善你的背景,包括家人的基础资料。”
家人的基础资料?祝好腾一下坐起来,心脏砰砰直跳:“我爸爸妈妈也会存在这个世界里吗?”
系统的回答却让她很失望:“抱歉,宿主,您在这个世界的背景,是结合您在现实世界中的经历生成的。”
言下之意就是,之前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将来也还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什么本质的改变。
她缓缓躺倒,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程述好歹还有张合影留个念想呢,她却什么都没有,时间久了,连脑海里爸爸妈妈的长相都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愣,她又唤出系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您说。”
祝好说:“其他的可以不变,但是能不能把我爸爸的职业改成警察?”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既然在现实世界没办法成真,那就在这儿替他实现这个愿望吧。
*
大早上刚睁眼,祝好就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月月发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三点半还没睡,好阴间的作息。
点开对话框,弹出几段语音。
第一段语音:“祝好,我替你们打听过了,有个同行曾经做过这个玫瑰图案的纹身,时间就在半个月前。”
第二段语音:“那天他店里来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要求他按照另一个女孩胸口的纹身,给她纹个同样的。那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所以他印象特别深。”
祝好一下子来了精神:也就是说,姚雨欣——或者说,姚雨欣的双胞胎姐妹——身上那个恢复不久的纹身,并不是什么旧图翻新,而是两个人纹了一样的纹身。
换句话说,被杜俊明杀死、抛尸在河堤上的很有可能真的不是姚雨欣,而是她的双胞胎姐妹。
可正如娜娜所说,姚雨欣的档案上只显示她只有一个弟弟,也从来没见她提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好蹬开被子往楼下跑,走到客厅,正好看到程述提着早餐进门。
他边换鞋边阴阳她:“真难得,不需要我当闹钟你就自己醒了。”
祝好没理这茬,点开月月的语音,把手机递给他。
程述皱着眉听完语音,把手机和早餐一起塞进她手里:“先吃早餐,待会儿我们去警局一趟。”
……
“哟,老程,你那么勤快呢,没活儿也来值班呐?”
大早上在警局里见到程述和祝好,秦聿风一开始还笑容满面地打趣,然而在程述揽着他的肩膀、把昨天查到的线索都跟他说了一遍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些许烦躁的无奈。
“双胞胎姐妹?死的可能不是姚雨欣?太玄乎了吧,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儿听不懂呢。”他靠在椅子上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再说了,姚雨欣的档案上根本没写她有什么姐妹。”
程述不置可否,冷不丁换了个话题:“外面那对中年夫妇是姚雨欣的父母?”
祝好想起刚才看到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在警局门口徘徊,那对夫妇皮肤黝黑,穿着朴素,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活儿的人;而男孩用的却是最新款的手机,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都是某知名运动品牌。
中年夫妇不知是来警局干什么的,但显然不太了解流程,又找不到人问路,急得满头大汗,男孩却蹲在一旁专注地打游戏,时不时骂上一两句粗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后还是祝好领着他们去登记了信息,才顺利进了警局。
听程述那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姚雨欣一直没有露面的父母和弟弟。
秦聿风点点头:“说来也奇怪,一开始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来领姚雨欣的尸体,说是没钱买墓地,让我们看着处理就好。今天不知怎么良心发现,突然来了,说要把她带回去厚葬。”
程述若有所思,突然说
了句:“姚雨欣有没有双胞胎姐妹,出去问问不就好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
祝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秦聿风对了个眼神,也不约而同起身跟出去——当然,祝好是因为好奇,而秦聿风则是担心他不按套路出牌,又惹出什么乱子。
程述径直走向接待室,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回应,直接拧动把手推开门,对着里面一脸茫然的几个人说了句什么。
几秒钟后,接待室里传来一声怒吼:“不行,我们不同意解剖!”
程述勾唇笑了笑:“姚雨欣的死因有疑点,我们有权利决定是否对她的尸体进行解剖,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
“我不管,必须得留个全尸,你们要是敢解剖,我就去告你们!”
说话的是夫妻之中的男人,他穿着件领口洗得皱巴巴的汗衫,身上酒气很重,听到程述这么说,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掐着腰,勃然大怒。
负责接待的两个内勤小姑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直到秦聿风给她们使了个眼色,才坐回沙发上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看戏人。
跟急赤白脸的男人相比,程述显得淡定很多,他倚靠在门框上,不紧不慢道:“刚才我看了下你们的资料,你们俩都是A型血,而姚雨欣是AB型血。”
男人怒喝:“你在说什么狗屁,我听不懂,总之我们不同意解剖!”
他们那个满脸痘坑、一直在低头打游戏的儿子闻言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插了句话:“啊?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气得瞪圆双眼、唾沫横飞,抬手就要往男孩头上拍,女人赶紧起身护住男孩:“你别打孩子!”
程述让这场闹剧持续了一会儿,才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姚雨欣不是你们亲生的啊,怪不得用她出卖身体赚来的钱盖房子、养儿子,你们都丝毫不会觉得愧疚呢。就是可怜她被压榨了那么多年,你们不关心她的死也就算了,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
男人甩开女人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程述:“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一开始心疼安葬的钱,连尸体都不愿领回去,怎么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不是听了哪个亲戚的话,知道配阴婚也能赚到一笔,才想着要压榨她最后一点可以利用的价值?”
程述微微俯身,把额头抵在男人的指尖上,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才不愿意让我们解剖她的尸体,毕竟尸体不完整,就不值钱了呢。”
男人登时脸色煞白,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第68章
两个小时后,秦聿风从接待室里出来,同时也带来了姚雨欣身世的真相。
当年姚雨欣的母亲——或者说是养母——跟丈夫结婚几年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在思想落后的山村里,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等同于一头没法犁地的牛,叫人看不起。
为了不成为其他人笑柄,他们偷偷托亲戚到周围的村子打听,看有没有人生下孩子又不想养的。
没过多久,亲戚那儿就有了消息,有个女孩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想要送养出去。得到消息,他们急匆匆赶过去,花几百块钱抱走了双胞胎中的一个,也就是姚雨欣。
为什么只抱走一个?因为不是男孩,一个就已经足够了,虽然没办法“光宗耀祖”,至少将来还有人替他们养老送终。当时农村对这方面管得不严,所以姚雨欣的档案里并没有写上她是领养的。
然而在她三岁那年,养母居然怀孕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全家欢天喜地,把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了个遍——这下子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被寄予“养老送终”厚望的姚雨欣,就成为了家里的累赘。
她只念到了初中就被迫辍学,跟着同村的姐姐一起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但她没文化、没技术,只能做些端盘子之类的工作,赚到的钱连自己的生活都维持不了,更别提按照父母的要求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了。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她去了一家KTV当服务员,之后的将近十年时间里,几经辗转,最终在魅享party娱|乐城当起了陪酒小姐,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陪酒、陪笑,甚至陪睡,却住在最便宜的房子里,买最廉价的衣服和化妆品,赚到的钱基本都往家里寄。
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姚雨欣几乎被本应成为避风港的那个家连血带肉吃干抹净。或许她想过逃离,但长久的控制就像风筝的线,看似透明,却始终牢牢禁锢住她的翅膀和思想。
不论她飞得多远,只要放风筝的人一收线,她还是要回到原点。
“姚雨欣的养父母说,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秦聿风靠在椅子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据说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不久后被一对开着轿车的夫妇接走了,但是她们的亲生母亲——那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后来跟家人一起搬离了村子,再也没有回去过。想要找到她,可能得费点功夫。”
祝好沉吟:在那个年代能开得起轿车,应该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也就是说,明明是一对双胞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被好人家收养,过上了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另一个却在KTV里陪酒、被父母和弟弟无止尽压榨、还被滥赌的男友家暴。
所有或明或暗的线索逐渐在祝好的脑海里串联起来。
如果姚雨欣无意中得知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妹,对方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样貌、身材,却过着比自己好上百倍的生活,会不会因此心生嫉妒、感叹不公,然后生出歹念?
她假意与对方相认,让对方在同一个部位做了跟自己一样的纹身,设计让杜俊明将她杀死,再报警把抛尸的地点告诉警方。
而她让娜娜配合自己演的那出戏,就是希望能将自己的DNA留在警局系统里,就和行李箱里那张魅享party的卡片的作用一样,是为了能让警方在找到尸体后可以快速确认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从前的“姚雨欣”就永远消失了,而她也终于能彻底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和男友,以全新的身份重新活一次,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祝好觉得自己简直是福尔摩斯再世,恨不得为自己天才般的推理能力鼓掌叫好。
然而秦聿风却给她泼了盆冷水:“祝小姐,你说的这些乍一听很合理,但是只凭一个纹身就推断死的不是姚雨欣,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策划了这一切。”
——毕竟同卵双胞胎的DNA是一模一样的,不论死的是双胞
胎中的哪一个,都需要先找到另一个人,才能确定尸体的真实身份。
说的也是,没有证据支撑的推测,不论再怎么合理也只能是臆想。
祝好颓然:“那现在怎么办?”
秦聿风看她一脸失落,宽慰道:“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你们说的那家纹身店调查了,顺着交易记录或者监控往下查,应该能找到双胞胎中另一个人的身份,我们先耐心等等吧。”
祝好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眼下确实只能耐心等待。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给初秋干燥的天气添了几分温润,云开雨霁,秋日午后的阳光洒进屋里。
祝好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抬头看到秦聿风板板正正地坐在电脑前写案件报告,大概是顾及她的感受,叼在嘴里那根烟一直没点燃。
她再次感慨这个可攻略对象也太忙了点儿,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哪怕想跟他聊聊天提升一下好感度都不好意思打扰,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靠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程述当电灯泡。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秦聿风停下敲键盘的手,说了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温珣,他左边胳膊夹着一份文件,右手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眼神略过程述,落在祝好身上:“祝小姐,来尝尝哈密瓜,挺甜的。”
祝好推醒程述,让他往沙发边上挤挤,给温珣腾出个位置。
程述伸了个懒腰,没脸没皮地往温珣面前凑:“哟,温主任来送温暖啦?”
温珣淡淡一笑:“不好意思,知道程大侦探也在,不过没准备你的份。”
“可惜了,看着挺甜啊。”程述出乎意料没有还嘴,拿了一片瓜递给祝好:“小助手,替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祝好不疑有他,接过哈密瓜咬了一口,认真地作出反馈:“挺好吃的。”
又问道:“温主任今天不忙吗?”
温珣说:“前两天有一起盗窃案,指纹比对结果刚出来,我来给秦队送材料,正好我们那儿的实习生带了个自家种的哈密瓜来,就顺便带点儿来给你们尝尝。”
……指纹?
祝好突然想到了什么,腾一下坐直身子:“温主任,同卵双胞胎的指纹也是一模一样的吗?”
温珣摇了摇头:“同卵双胞胎只是基因相同,但指纹不是由基因决定的,它的形成与胚胎发育的环境有关。”
——也就是说,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指纹。
祝好心一凛,精神提振起来,转向秦聿风:“秦警官,我可以看看杜俊明的审讯记录吗?”
“审讯记录?”秦聿风迟疑片刻,点开电脑上的文件,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
那天对杜俊明的审讯持续了大半宿,记录里密密麻麻全是字,祝好拖动鼠标往下滑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抛尸用的行李箱是怎么来的?】
——【是姚雨欣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大概三四天前,当时我还抱怨了几句,说买那么大个箱子放在我家干什么。】
——【那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家太小了,没地方放,暂时放我那儿几天。我那天赌赢了几百块,心情好,就没理会她。】
按照杜俊明的供词,他在失手杀人后虽然十分慌乱无措,但还是想到了戴上手套,所以行李箱上并没有发现他的指纹。
而警方当时先入为主地认为尸体正是姚雨欣,所以并没有在其他地方采集她的指纹。
如果那几枚指纹既不是杜俊明的,也不属于那具尸体,会不会正是真正的姚雨欣购买行李箱时留下的?
再说了,在抛尸前四五天突然买下能装得下一个人的行李箱,还特地放在杜俊明家,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吧。
除非,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听完她的推理,程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助手,我有个问题啊,假设姚雨欣真的‘设计’让杜俊明杀害了她的姐妹,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祝好闻言一噎,一时间答不上来,刚刚还无比振奋的心情又一次跌回谷底:确实如此,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姚雨欣设计的,那她是怎么让双胞胎姐妹心甘情愿去找杜俊明,并且确定杜俊明一定会杀死她,同时又准确的知道他抛尸的地点呢?
秦聿风把那根一直没抽的烟扔进烟灰缸里,扶着额角叹了口气,低声骂道:“真特么邪门,还以为终于碰上个轻松点儿的案子了呢,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去烧柱香才行。”
程述把另一片哈密瓜递给他,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秦,吃片瓜降降火,法医部出品,绝对不一样。”
秦聿风对他突然的殷勤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接过哈密瓜咬了一口,称赞了句“挺甜的”,又随口问温珣::“温主任,你们法医部设备那么齐全啊?连切瓜的刀都有。”
温珣扶了下眼镜,笑了笑:“用解剖刀切的。”
顷刻间,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几秒钟后,秦聿风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祝好捧着手里的半片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看他们的反应,温珣无辜地耸了耸肩:“没关系,刀是消过毒的。”
祝好:“……”
秦聿风:“……”
只有程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得差点从沙发滚到地上。
第69章
新的线索出现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等待的时间里,祝好虽然有些心急,但她知道警方一定也没闲着。
姚雨欣和她的姐妹在纹身店付的是现金,警方只能从监控下手,顺着纹身店附近的交通监控捋,终于找到了她们乘坐的出租车,又从出租车公司调到了那辆车当天的行车记录,最终才确定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份。
秦聿风把一份档案搁在办公桌上,简明扼要地跟他们介绍了几句:“韩瑾,25岁,是一名作家,出版过几本言情小说。七年前她去了M国留学,之后一直留在那边生活,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不过她一个月前突然回来淮江市,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祝好打开那份档案,照片里的韩瑾果然有着一张跟姚雨欣一模一样的脸。
秦聿风喝了口浓茶提神,接着道:“她的父母——哦,应该说是养父母——是淮江市小有名气的富商,住址在……”
祝好凑过去看了一眼:“咦,这不是李砚川的小区吗?”
*
路过李砚川家的时候,祝好特地多看了几眼。
院子的大门已经换了新的,围墙也加高了一截,上面还做了一圈带刺的铁栅栏,看得出来郑文昊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不小。
她又望向窗帘紧闭的二楼:这个点,估计他还没睡醒呢,不然待会儿还可以去他家坐坐,顺便看看能不能提升点好感度。
跟总是在忙工作的秦聿风相比,李砚川的工作相对清闲许多,经常会给祝好发消息,知道白眼狼的存在后,时不时还会跟她分享一些搞笑的小动物视频。
不过就算有长相绝美的极品男嘉宾主动示好,母胎solo的祝好也深感无能为力,不论怎么努力,却总是不知不觉就把天给聊死了,最后只能用一个尴尬的微笑表情包结束对话。
别墅区面积很大,经过李砚川家后再拐过两个路口才到韩瑾养父母的别墅。
摁响院子的门铃,开门的是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看样子是家里的保姆。
她从门里探头看了看,面露疑惑:“你们是?”
秦聿风掏出证件递给她:“刑警队的,来问点儿事,请问屋主在家吗?”
保姆被“刑警”这两个字吓了一跳,自觉不是自己应该管的事儿,赶紧回屋叫来家里的女主人。
片刻后,一个女人迈着碎步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也搞不懂警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但脸上仍保持客套的微笑:“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她应该就是韩瑾的养母,大概五六十岁,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整齐地绾在后脑,模样十分端庄。
秦聿风问:“请问韩瑾在家吗?”
“小瑾啊?她早上出门了,还没回来呢。”韩母一听他们是冲着韩瑾来的,神色更紧张了:“警察同志,小瑾做错什么事了吗?”
秦聿风向她展露了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和善笑容:“没有,就是有些情况我们想向她了解一下,请问方便进去坐坐吗?”
韩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把他们请进屋里:“抱歉,你看我,一紧张差点儿忘了,快进来。”
又转头吩咐保姆:“王姨,给警察同志泡杯茶。”
韩家的别墅整体风格偏中式,但不是暴发户喜欢的那种靠红木家具堆砌起来的中式装修。墙壁是浅浅的米灰色,家具以黑檀木为主,没有太多复杂的装饰,但内敛沉稳、禅意十足。
请他
们在沙发上坐下后,韩母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安地摩挲着裤腿:“请问,你们找小瑾什么事呢?”
秦聿风微微一笑:“那我就直说了,韩瑾是你们领养回来的对吗?”
韩母倒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对,我跟我丈夫一直很想要个孩子,可我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所以就领养了小瑾。”
秦聿风往四周看了看:“您丈夫呢?”
“哦,他在工作呢。”
保姆端来了几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茶几上,招呼道:“几位请喝茶。”
秦聿风报以礼貌一笑,等保姆离开后,才继续问:“您知道韩瑾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吗?”
韩母捧着茶杯点点头:“知道,本来我们想把她们一起带回家的,但是去晚了两天,另一个孩子已经被人抱走了,这一直是我们的遗憾。其实我们也没瞒着小瑾,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姐姐。”
“那她有没有试图去找自己的姐姐或者亲生母亲?”
“她倒是没提过,不过我跟他爸私下找人查过,可惜她们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姐姐……也不知道在哪儿。警察同志,你们要问的事……”话到嘴边,又被她急急忙忙掐住,再三斟酌,才小心翼翼地问:“跟她们有关系吗?”
秦聿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岔开话题,问道:“韩瑾这次回国是办事还是探亲?”
“她说太久没见,想我跟她爸啦。”提起韩瑾,韩母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这孩子虽然是领养的,但我们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她也很争气,从小学习就很努力,语文年年拿全年级第一。”
说着起身从沙发旁边的玻璃柜里拿出几本书递给秦聿风,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你看看,这些都是她出版的小说,我每本都好好收藏着呢。”
祝好同往常一样不直接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聆听。
从韩母的话里可以得知,韩瑾虽然是领养的,但韩父韩母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不仅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也对她的事业给予最大的理解和支持。
秦聿风接过书象征性地翻了翻,看似随意问道:“她这回回来,您看出她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韩母想了想:“这孩子刚回来的时候瘦了不少,可把我心疼坏了,肯定是国外的东西不好吃,写作又太累。回来之后我就让王姨天天给她炖汤,现在才胖回来一些。”
秦聿风点点头,把书放回茶几上,环视了屋里一圈:“方便让我们去韩瑾的房间看看吗?”
韩母有些犹豫:“这涉及孩子的隐私……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征求一下意见?”
一直靠在沙发上没说话的程述突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你女儿可能跟一起刑事案件有关,我们调查是为了帮她洗脱嫌疑,还请您配合。”
韩母一开始还是拿不定主意,被程述这么一说,才抬手往楼上指了指:“二楼左拐第二间就是。”
秦聿风给程述和祝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像平时一样上去看看,自己则继续留在客厅跟韩母谈话。
韩瑾的房间还是保持着出国前的装修,浅粉色的墙,带着蕾丝花边的窗帘,床柜桌椅等家具质感都很好,床上铺着的床单被子一看就是特地新买的,看得出来韩瑾的养父母确实对她疼爱有加。
墙上挂了很多照片,祝好的目光从上面逐一扫过:有的是她的毕业照,有的是家庭合影,有的是和朋友旅游拍的照。照片里的韩瑾无一例外有着一张无比自信的笑脸,一看就是在爱意的滋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
姚雨欣的生活与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灰头土脸的鹌鹑,怎么会不羡慕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呢?
程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十几本笔记本,笔记本的新旧程度不一,有的是卡通封面,有的是素雅的牛皮封面,应该都是韩瑾的日记本。
祝好无语:“老大,你不会又要偷看别人的隐私吧?”
程述若无其事把其中一本卡通封面的笔记本递给她:“什么隐私,这是线索。”
翻人家的日记多不好,祝好撇了撇嘴,翻开了那本日记。
从日期上看,这本日记是韩瑾初中时写的,里面多是些小女生的日常,比如跟哪个好朋友吵架啦,哪个喜欢的男孩子对自己笑啦,诸如此类。
她又随意翻开几本,除了某些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毕业日、或者她的第一本小说的出版外,基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程述翻了一会儿,大概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把日记本一股脑扔回抽屉里,刚要打开衣柜,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他对祝好做了个“嘘”的手势,打开一条门缝侧耳仔细听。
“小瑾,你回来了?这位警察同志有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
是韩母的声音。
祝好跟程述对视了一眼,韩瑾——或者说是姚雨欣——回来了吗?
他们推开房门往楼下望去,客厅中央果然站着个女孩,穿着一套素雅的浅色套装裙,背着一个白色的小挎包,除了不是红发,看起来简直跟姚雨欣一模一样。
“韩小姐,你好。”秦聿风向她出示了证件,又往楼上指了指:“这两位是我同事,我们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方便跟你聊聊吗?”
韩瑾闻言抬头,瞥见戴着手套的程述和祝好,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很快又恢复平静,甚至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警察?警察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对着她勾了勾手:“韩小姐,我看茶几上放了降压药,你妈妈身体应该不是很好,要不上来你房间聊聊吧。”
韩母起身拉住韩瑾的手,满脸担忧:“小瑾,没事吧?”
韩瑾笑着安慰了句“没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行,那就去我房间聊聊吧。”
第70章
韩瑾的房间十分宽敞,甚至比程述家的客厅还要大些。
程述和秦聿风把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让给祝好,两人一左一右靠在桌沿,活像两尊守护神。
韩母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欲言又止,目光再三闪烁,最终还是带着满腹忧心忡忡退了出去,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韩瑾在床尾坐下,向程述露出一个礼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我妈这人身体不好,又容易多想,避开她说话确实比较好,还要谢谢你考虑周到。”
程述没接茬,眼神落在她刻意藏在身后的手上。
祝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韩瑾手上缠着一圈纱布。真巧,一个房间里四个人,三个都是伤员。
她看似关心、实则试探问道:“韩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韩瑾苦笑了一下,举起手晃了晃又快速收回:“这个啊,上回在厨房帮王姨打下手,我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撞翻了水壶,被开水烫伤了。还挺严重的,手伤的皮肤都快脱落了。”
“那么巧,我手上也是被烫伤的。”祝好拆掉手上的纱布,水泡已经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结痂,她把手心向外,展示给韩瑾:“你看,都三四天了。你呢,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记不清了,也就几天之前吧。”敷衍答完之后,韩瑾主动问道:“请问几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似乎比起闲聊,她更在意警方来找自己的原因,并有种想要速战速决的意思。
秦聿风问:“韩小姐,你认识姚雨
欣吧?”
出乎意料的,韩瑾并没有否认,迅速而笃定地点头:“认识,她是我失散了很多年的双胞胎姐姐,我们前些日子刚刚相认,她怎么了吗?”
程述盯着她,冷冷道:“她死了。”
韩瑾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眶倏地红了,下颌微微抖动:“怎么可能?她怎么死的?”
秦聿风没回答,只是公事公办地抽了张纸递给她,接着问:“韩小姐,7月28号晚上9点到12点之间,你在哪儿?”
韩瑾似乎没从姚雨欣的死讯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笨拙地用缠着绷带的手捻住纸巾擦了擦眼泪,才啜泣着低声回答:“我在家陪我爸爸妈妈呢。”
“陪他们干什么了?”
“最近有部抗日剧,晚上八点钟开始播,我爸特别喜欢,我们一家人这几天晚上都在一起看电视,看完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之后也没有出过门?”
“没有,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的。”
秦聿风和程述对了个眼神,转身离开了房间,向韩母求证去了。
程述接着问:“你上一回跟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一个星期前吧。”
“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说来也巧,我们是逛街时无意间碰上的,那个人的样貌、身材跟我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在照镜子。说起来也是缘分吧,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但也没有想过可以去找她,没想到居然就这么遇上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那你们之后一直都保持联系吗?”
韩瑾轻轻摇头:“不经常。”
一问一答间,她几乎没有露出破绽。警方在查到她的身份后,再与姚雨欣的通话记录做对比,发现一个月时间里她们确实只联系过三四回。
程述从柜子上拿了个小玩偶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双胞胎姐妹失散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相认了,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吗?为什么不经常联系?”
韩瑾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姐妹相认,本应该开心才对。可是那个人除了外表跟我相似之外,我们的经历、性格和三观简直是天差地别。”
程述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那个人,她怎么样?”
“她在那种地方上班,碰到的人又乱又杂,又没素质,我让她换个工作,她却一直拒绝,说要挣钱给家里盖房子,还要给弟弟交学费和生活费。她说我过惯了好生活,不能理解她生活在底层的辛苦。”
“我确实不能理解,那个收养她的家庭简直是在压榨她,根本没把她当家人看,为什么还要帮他们?还有她那个男朋友,总是问她要钱,稍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就这种人渣,她还坚持要跟他在一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瑾不时皱眉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祝好蹙眉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做一个跟她一样的纹身呢?”
“虽然养父母对我很好,但是身为家中独女,难免会觉得有些孤单,我小时候就时常幻想,如果我的双胞胎姐姐也跟我一起生活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又一次卷土重来:“遇到姐姐之后,我想着毕竟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就让她带我去纹了个一模一样的纹身,觉得这样或许能离她的世界再近一些。不过我还是太天真了,我们本就已经是两路人,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真的亲生姐妹一样。”
程述把手里的小玩偶抛在半空中又稳稳接住,回头看了看身后一墙的照片,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是你朋友吗?”
韩瑾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是我高中同学,左边那个是顾筱希,右边那个是黄苑,她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述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又指着一张大合照问道:“这是高中毕业照吗?韩小姐是1999年生的,那你高中毕业应该是……哪年来着?”
韩瑾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茬:“16年。”
他又指着一张与韩父韩母拍的全家福问道:“这张合影是什么时候拍的?”
“2018年,当时我从M国回来过春节,带我爸妈去拍了张全家福。”
祝好猜到了程述让她“回房间聊”的目的,为的就是想让她在试探中露出破绽。然而她神态自然、语气从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程述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挫败之色,眉心微微皱了皱。
祝好干脆把话题挑得更明了:“你的纹身,能让我们看看吗?”
韩瑾迟疑地瞥了程述一眼,见他识趣地转过身,才扯下自己的领子,露出那朵红色的玫瑰纹身。纹身上结了一层痂,但是颜色浅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她把领子拉起来,主动向一脸疑惑的祝好解释:“其实我当初决定纹身时有些冲动,后来没过多久我又后悔了,就去把纹身给洗了。”
“那姚雨欣的纹身……”
没等祝好把话说完,她就冷笑了一声:“她的纹身也翻新了,对吧?我真心把她当姐姐看待,她却处处要跟我攀比,看我的纹身比她的好看,第二天就马上把自己的旧纹身重新上了色。”
这番说辞依旧没有任何漏洞,祝好一时无言以对。
卧室门被敲响,秦聿风推门进来,轻轻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离开。从他的表情上看,几乎可以断定他也一无所获。
祝好失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发现隐藏线索。”
隐藏线索?祝好顺着放大镜图标的方向回过头,瞅见床底角落似乎有个箱子,便试探性地问韩瑾:“韩小姐,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韩瑾脸色微变,嘴角微微抽动,显然有些紧张:“只是我的一些私人物品而已。”
祝好不想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追问道:“具体是什么?”
她微微挪动身体,往箱子的方向靠了一些,干笑了一下:“这个涉及到我的隐私,我想我可以拒绝回答。”
祝好还想说些什么,秦聿风轻轻扯了扯她的胳膊,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作罢。
走到楼下时,她看到韩母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保姆正在用血压仪给她测量血压,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打开盖子的药。很显然,突然激动的情绪让她的高血压犯了,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秦聿风只能让他们先离开。
坐回车里,祝好透过车窗往楼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韩瑾站在窗边看着他们。跟祝好对视一眼后,她缓缓拉上了窗帘。
程述靠在副驾驶上捋了捋头发,问秦聿风:“怎么样?”
秦聿风皱着眉摇了摇头:“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在家看电视,韩瑾也没有再出过门。她的手也确实是被烫伤的,我看了医院给出的病历,深二度烫伤,指纹肯定是没办法提取了。”
他又问程述:“你们这边怎么样,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太多了。”程述一只手支着下巴,露出沉吟的神色:“首先,她听闻姚雨欣的死讯时,表现出来的悲伤大于惊讶。”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在提到尸体的时候,她所流露出来的悲伤情绪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可在说起“姚雨欣”时,却又表现出轻蔑和鄙夷,并且多次使用“那个人”来替代她的名字。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想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程述又接着说:“还有,对于某些问题,她回答得很迅速,而且详细得有些刻意。”
就比如提到自己被烫伤的手时,她把原因和过程都描述得十分详尽;提起姚雨欣遇害那晚自己的行踪,也回答得很笃定,甚至没有经过回忆和思考。
祝好不解:“难道她的
养父养母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程述说:“她这些年都在国外生活,很久才回来一次,没察觉也很正常。”
祝好颓败地倒在后座上,重重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窥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却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里。
本以为可以这一次的谈话可以让她露出破绽,没想到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仅毁掉了自己的指纹,还能做到对每一个问题都见招拆招,应付自如。
指纹是分辨同卵双胞胎的唯一方式,现在没办法提取指纹进行比对,加上韩瑾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些日记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她成长过程中的所有节点,只要花点时间把日记看完,她就能轻易变成真正的韩瑾。
祝好想到了隐藏线索提示的那个箱子,里面应该藏着破案的重要线索,然而他们这回来只是例行询问,没有证据,就没办法申请搜查令。没有搜查令,自然也就没办法知道那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不过,如果箱子里装着的真的是能证明破案的线索,那韩瑾——或者说是姚雨欣——会不会在发觉自己被警方盯上之后,想办法把它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