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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Inkstone酒吧门口冷冷清清,连招牌上的灯都没打开,几个员工正把门口摆着的花篮搬进店里。

看到他们往店里走,其中一个穿着西装马甲、戴着领结的男青年放下手里的花篮,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提醒了一句:“抱歉啊,我们今天不营业。”

祝好认出他是酒吧里的调酒师,之前来的两次都与他打过照面,便朝他招了招手:“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们李老板的朋友。”

调酒师疑惑地扫了她一眼,想了想,恍然道:“哦,是你啊,想起来了。”

随即语调又降了下来,带着些失落:“你来找我们老板吗?他今天有事,不在店里。”

祝好说:“我知道。”

调酒师看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疑惑:“那你们——”

程述应道:“方便聊聊吗?”

“聊什么?”

“聊你们老板。”

调酒师皱着眉看了看程述,又看向祝好,脸上的疑惑更甚,还带了些戒备:“聊我们老板什么?”

程述没回答,淡淡地往灯光昏暗的酒吧里看了一眼,问道:“警察刚离开?”

调酒师一愣,随即扭头看了看四周,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这事儿最好别外传,影响不好。”

祝好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陈少的死闹得沸沸扬扬,酒吧才刚开业生意就已经冷清不少,如果被人知道身为老板的李砚川被带到警局问话,那对酒吧的影响就更大了。

程述抬手向着酒吧的方向示意:“那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调酒师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花篮交给其他同事,领着他们去了员工休息室。

门一锁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警察来过?”

祝好给他递上一张名片,拍了拍程述的肩膀道:“这位是我老大,他是个私家侦探,我们是来帮你们李老板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可不光只会找猫找狗抓小三,还抓过很多坏人的,”

程述剜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后面那句不说也行”的眼神。

调酒师接过名片仔细看了几眼,又还给祝好,眼神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担忧:“老板被警察带走,是不是跟那个官二代的死有关系?”

程述没回答,反问道:“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调酒师答:“从老板把酒吧搬到这儿之前我就已经跟着他干了,应该有四五年了吧。”

“你们老板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人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认识那么久我几乎没看他跟人发过脾气。”

虽然跟李砚川认识没多久,但他留给祝好的也是这样的印象,连跟他共事四五年的人都这么评价的话,那应该不是伪装出来的。

祝好问调酒师:“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吧台前面有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

调酒师点点头,昨天晚上客人并不多,所以他印象很深刻。

“你们是想问那个穿豹纹短裙的女孩吧?刚才警察也问过我,还拿走了店里的监控录像。”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女孩儿怎么了?”

程述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你把昨晚记得的事都跟我讲一讲,从她们走进酒吧开始,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尽量讲得详尽点儿。”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干巴,祝好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她还是看出年轻气盛的调酒师对这带着命令的口吻有些不悦,便开口解释:“我听说那女孩儿跟李老板发生过冲突,这件事或许跟他被带进警局又有点儿关系,只有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想办法替他摆脱嫌疑。”

听闻是为了帮助李砚川,调酒师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他倚靠在桌沿上,垂下眼帘,陷入了回忆中。

孙菲菲和罗佳怡大概是晚上九点多来的酒吧,两个人打扮得很时尚,长得也很漂亮。昨晚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所以调酒师对她们印象很深刻。

她们在吧台前坐下,点了两杯酒后,一开始只是聊聊八卦、用手机自拍,直到孙菲菲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李砚川,用胳膊肘碰了碰罗佳怡,朝着李砚川的方向对她使了个眼色。

罗佳怡眼神一瞥,会心地笑了笑,怂恿道:“那你还等什么,上啊,怕人家看不上你啊?”

孙菲菲“切”了一声:“我怕什么?老娘什么时候失败过?”

调酒师道:“我当时还跟她打赌,说我们老板没那么容易搞定,她非不信,说从来没有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不过她正要过去搭讪,你就来了。”

祝好记起昨晚从她走进酒吧开始,孙菲菲和罗佳怡就频频往这边儿看,估计是一直在等她让位呢。

果不其然,调酒师继续道:“你前脚刚走,那个女孩就拿了两杯威士忌去了老板那一桌。”

调酒师当时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偷偷观察着她的举动,毕竟跟李砚川搭讪的人不少,但几乎没有人成功过,也有打着客户的名义要他联系方式的,都被他用酒吧的客服号打发了。

祝好内心暗暗啧了声,以李砚川的身份地位,放在现实世界里绝不是什么纯情人设,这样的男人果然只存在乙游里。

不出所料,孙菲菲的搭讪并不顺利,一开始他们对话的声音并不大,调酒师没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只看到李砚川礼貌地微笑着对她摆了摆手,看样子是婉拒了。

一般人被拒绝后都会知难而退,可孙菲菲一回头,看到罗佳怡和调酒师向她投来八卦的目光,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又转过头对李砚川软磨硬泡。

调酒师接着道:“老板可能是被她磨得不耐烦了,说如果能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今晚的酒水他买单。那个女孩大概喝了酒有些上头了,觉着老板这话是看不起她,突然起身指着他骂了几句很难听的话。”

终于听到最关键的地方,祝好忙问:“她骂了什么?”

“她说——”调酒师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开口:“说我们老板装|逼,只是表面上假清高,背地里要么玩得很花,要么就是个垃圾同性恋,反正骂得挺难听的,当时老板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毕竟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我和她朋友赶紧上去拉住她劝了几句。”

祝好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丝端倪,目光跟程述短暂一碰,接着飞快地打断了调酒师的话:“等等,‘垃圾’这个词是你自己添油加醋,还是她真的这么说了?”

调酒师瞪大双眼,急着为自己辩解:“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改!”

程述问:“当时李砚川除了脸色不好,还表现出什么情绪吗?比如愤怒或者不满。”

调酒师仔细回想片刻,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客人了,而且我们过去劝阻后,那女孩有了台阶,立刻就转身离开了,而且走之前最后还是把酒钱给付了。”

看来所谓的“冲突”,不过是孙菲菲单方面输出。

程述又问:“她们离开的时候几点?”

许是刚被警察问过话,调酒师回答得很快:“凌晨一点半左右。”

“那你们老板呢?”

“他一直在店里呆到打烊,大概是凌晨四点吧,酒吧里的监控拍得很清楚,不过被警察拿走了。”

听到这里,祝好暗暗松了口气。

温珣初步判断孙菲菲的死亡时间是凌晨的两点到四点,如果李砚川四点才从酒吧离开,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作案,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就很充分了。

*

从酒吧里出来,空气变得格外闷热潮湿,天空中压着一层厚厚的浊云,时不时有闷雷声响起。

趁着程述去取车的时候,祝好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收银台里的售货员换成了一个年轻小姑娘,看样子只有十八九岁,她拿着扫码机扫了半天也没扫出瓶身上的条码,急得满脸通红地向祝好道歉:“不好意思,我才来了两天,还不是很熟练。”

祝好笑着说没事,用袖子擦掉瓶身上的水,这才成功扫码结了账。

回到车里,她把一瓶水递给程述:“老大,有什么头绪吗?”

程述接过水拧开瓶盖却没有喝,而是很自然地塞回祝好手里,又把另一瓶没拧开的水拿过来:“我现在觉得你那位漂亮朋友——”

祝好不满地打断他:“说了人家有名字。”

“那个李砚川,嫌疑很大啊。”他拧开另一瓶水喝了一口,顿了顿:“陈少打了他的脸一拳,当天就死在后巷里,脸还被砸得稀巴烂。孙菲菲说他是垃圾,转眼尸体就被扔在垃圾堆里。”

“可是——”

程述抬手掐断她未完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查到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两起案子的凶手不是李砚川,但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要说老秦怀疑他指使了其他人报复,也不是没有道理。”

祝好追问:“那你是怎么觉得的?”

他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方向盘,露出沉吟不决的神色,祝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便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攻击类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敌意性或表达性攻击,另一种是工具性攻击,需要根据行为者攻击的目标或者攻击的回报来划分。”

这话开始得没头没脑,但祝好还是认真地侧耳聆听。

他继续道:“工具性攻击源于竞争或是想要从受害者那里获取他们所拥有的财物与身份,比如珠宝、钱财、领土等等。”

祝好接茬:“也就是抢劫或者偷盗?”

“可以这么理解。”

祝好思忖片刻:“凶手对陈少和孙菲菲的攻击明显抱有敌意,应该属于另一种攻击类型吧?”

程述点了点头:“敌意性或表达性的攻击,是对愤怒诱导条件的反应,比如攻击者受到的侮辱、攻击和自己的失败,这种攻击的目的在于在让被害人感受到痛苦,因此通常会伴随强烈、失控的愤怒情绪。”

这两起案子的犯罪现场都十分混乱无序,而且陈少和孙菲菲的尸体上存在着过度杀戮的痕迹,说明凶手行凶时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他的意图不仅仅是将被害人杀死,而是想让他们感受到同等的痛苦。

祝好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凶手是受了李砚川的指使,那么顶多就是拿钱办事,把人杀了就行,根本不用再大费周章砸烂陈少的脸,或是把孙菲菲拖到垃圾堆里,毕竟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甚至还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愤怒,敌意,痛苦……

李砚川为了帮祝好解围被陈少打了一拳,又因为拒绝了孙菲菲的搭讪而被骂“垃圾”。这些情绪就算要有,也应该属于他才对。

凶手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些本应该属于李砚川的情绪,会在凶手身上表现出来?

祝好心头微动,喃喃了句:“会不会是——”

话说到一半又收住了,毕竟这只是个猜测,没有证据。

程述仿佛摸透了她的心思:“我们现在不是警察办案,不需要讲求证据,你可以按你所谓的‘直觉’大胆推测一下。”

祝好这才开口:“会不会是有人想要报复他,所以杀了那些跟他产生矛盾的人,然后嫁祸到他身上?”

程述很快否定:“如果是想要报复,与其费老大劲杀死两个无辜的人,直接对李砚川下手不是更快一些吗?”

有道理。

祝好有些发懵了:“那你说为什么?”

程述给她意见:“不如你换个思路,试着从凶手的角度去看这两起案子。”

从凶手的角度……

李砚川被陈少打了一拳,又遭到了威胁,所以他出手杀了陈少,还把他的脸砸烂。

而孙菲菲因为搭讪不成恼羞成怒,用‘垃圾’这个词辱骂了李砚川,所以凶手把孙菲菲杀了,扔在垃圾堆里。

祝好脑袋里打过一道闪:难道说,凶手是在李砚川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除掉那些跟他“有仇”的人?

程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发现,两起案子的犯罪现场都十分凌乱,作案地点也是随机选择的,凶手甚至没想过把尸体藏起来,这说明他属于无序性犯罪者。”

“无序性犯罪者?”

他接着解释:“这种类型的犯罪者智商或文化程度不高,缺乏社交,做事冲动,杀人手段残忍,而且几乎不会考虑反侦查的问题。但由于缺乏计划,常常会在犯罪现场留下证据,就比如那个烟头。”

祝好迅速从他的分析里发觉了一丝端倪。

凶手既然属于无序性犯罪者,却能在把李砚川送回家后,却把他扶到床上,把向日葵插到花瓶里,甚至替他清理了衣服上的血迹。而李砚川家里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说明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十分小心地戴上手套,避免留下自己的指纹,从而连累李砚川。

这些行为与混乱的犯罪现场大相径庭。

程述扶着方向盘,沉吟片刻,给出结论:“凶手对李砚川抱有一种病态的幻想,他应该患有某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并且已经很严重了,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意识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砚川,甚至不惜为了他去杀人。”

一阵寒意窜上祝好的脊背,所有或明或暗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严丝合缝地对上扣,把事情的始末串联起来。

难怪这两起谋杀案总是隐隐约约指向李砚川,可他却总是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祝好暗自庆幸自己的直觉没错,他果真对此毫不知情。

把程述“拉下水”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多了一个聪明的大脑,真相很快就近在咫尺了。

她浮夸地“啧”了一声,拍了拍程述的肩膀:“我终于知道秦警官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你弄回警局了。”

程述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也浮夸地叹息:“可惜啊,被你那么一搅和,他暂时失去了我这么个天才。”

说回正题,这推测一切虽然看似合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因为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这个人究竟是谁?

祝好把探寻的目光投向程述。

程述说:“从别墅区的监控上看,凶手把车开进小区后就径直开到李砚川家,说明他对小区的内部结构很了解,但他留在犯罪现场的烟头是个很便宜的牌子,所以不大可能是里面的业主。”

祝好也想到了这一点。

别墅区的安保措施十分严格,一般人没办法随意进出。对小区内部如此了解,如果不是业主的话,那最有可能就是物业的工作人员。

一道白色的闪电穿透云层,划破了漆黑的夜幕,随即闷雷声滚滚而来。

程述抬眼看了下黑沉沉的天空,喃喃道:“要下雨了,先回去吧,明天再去物业打听打听。”

还要等到明天啊。

也是,毕竟这个点物业早就下班了,而且离开警局前秦聿风还收走了程述的证件,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用警察的身份去问话。

祝好还是有些担忧:“李砚川会怎么样?”

程述斜她一眼:“你怎么那么关心他?”

祝好怼他:“不行吗?你吃醋啊?”

他嗤笑一声,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不屑,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放心吧,孙菲菲遇害时他有不在场证明,警方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最多只能拘留他24小时。他嘛,顶多就是坐久了屁股疼一些,不会渴着饿着的。”

*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祝好躺在床上,打开了控制面板,点开“剧情回顾”的选项,把时间拉到昨天晚上刚走进酒吧那一刻。

当时她的视线只是匆匆掠过吧台,并没有过多留意那些客人,所以在见到孙菲菲的第一眼才没有马上认出她来。

这回借着“剧情回顾”的暂停功能,她聚精会神注视着吧台前坐着的客人。

背对大门而坐的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和高跟鞋的女人,看起来像是某家公司刚下班的白领,正一个人小酌。

再往前隔着两个座位是一对小情侣,他们靠在一起耳鬓厮磨讲着情话,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中,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小情侣旁边就是孙菲菲和罗佳怡,跟调酒师说的一样,两个人在祝好进来之前注意力就一直在李砚川身上,凑在一起不停窃窃私语。

陈少和孙菲菲被杀害时,距离他们与李砚川发生争执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凶手一定在场目睹了他们争执的过程,才会在事情发生不久后就对他们进行所谓“报复”。

然而酒吧里仅有的这几个客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够狠下心用锤子把人砸死的狠角色。

难道会是酒吧里的员工吗?

也不对,警方最先开始调查的就是酒吧,就是如果是酒吧员工,应该早就被查出来了。

祝好毫无头绪,只好摁下播放键,继续观看剧情回顾。

随着脚步往李砚川的方向走去,她的目光也逐渐从吧台移开。然而就在余光处,她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T恤,头戴一顶鸭舌帽,面前放着一包烟。

她迅速暂停画

面,仔细观察桌上的烟盒,心脏砰砰直跳——那包烟跟程述在孙菲菲被害的现场找到的烟头是同一个牌子!

这个男人会是凶手吗?

角落里灯光昏暗,他几乎整个人都没在阴影之中,只能勉强看到他被鸭舌帽遮住大半的侧脸。

可惜她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之后一直跟李砚川谈话,再也没往那个方向看去,所以就算是剧情回顾也没法获得更多关于他的线索。

即便如此,她还是莫名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跟他打过照面。

在哪儿呢?

她又把时间调到了酒吧开业那天晚上陈少把拳头砸向李砚川的那一刻。

剧情开始,李砚川趔趄着撞到了身后的装饰柱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几乎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虽然当时她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少和李砚川身上,但所幸还是习惯性地扫了人群一眼。

祝好一帧一帧摁下暂停键,视线在那些人脸上来回穿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她眼睛都瞪得酸涩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能跟那张侧脸重叠的面孔。

奇怪,难道说开业当天那个男人不在酒吧里吗?

可如果他不在酒吧,又怎么会知道李砚川被陈少打了呢?

折腾了一天,体力值又只剩下20了,祝好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混乱的思绪也随着席卷而来的困意掉进一片浆糊里,随即不知所踪。

她正要伸手关掉台灯,就听到窗外狂风大作,树枝被吹得哗啦啦作响,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仿佛正孕育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第52章

李砚川住的别墅区算淮江市最富有的居民区之一,毗邻森林公园,距离核心商圈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周边各种配套设施也十分齐全。

别墅区里绿化很好,宽敞的道路两旁种满香樟树,昨夜刚下完一场大雨,来的路上满地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树枝和叶子,然而别墅区的路面却十分干净,一片落叶也没见着。

物业的办公楼就在别墅区里,前台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孩,她把程述和祝好领进物业经理的办公室,请他们在待客的沙发坐下。

程述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直到她转身走出门外,祝好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经理姓谢,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梳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请问有什么事吗?”

祝好说:“是这样的,我们想要向您了解点情况……”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冒昧问一下,二位是哪号楼的业主?”

祝好客套地笑了一下,起身掏出一张名片递上前,说明来意:“我们是受这里的业主所托,来办点事的。”

谢经理接过名片只粗略扫了一眼,又上下打量着他俩,哈哈一笑,语气讥诮:“侦探?你们这是拿我寻开心吧?抱歉,物业是为业主服务的,不是跟你们玩过家家的。你们不是业主的话,请不要浪费我的工作时间。”

说完把名片往桌上一扔,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离开。

看来没有警察证件,想要获取线索简直是寸步难行。

祝好侧头看了看程述,只见他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谢经理,您所谓的工作时间,是用来跟员工打情骂俏的吗?”

谢经理闻言脸色一变,把保温杯重重搁在桌上,面露愠怒:“什么打情骂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员工打情骂俏了?”

程述佯装无孤耸了耸肩:“虽然我只是个不入流的侦探,不过跟踪偷拍的经验多了,两个人之间什么关系,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可别质疑我的职业素养啊。”

“你……你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信口雌黄!赶紧走,不然我就叫保安了!”

谢经理激动得声音发颤,唾沫星子乱飞,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成语全用上以证清白。然而他刻意加快的语速和多少的眼神,无一不透露着心虚。

程述转向站在办公桌前的祝好:“小助手,你们女孩子对化妆品比较了解,你看看谢经理保温杯上的唇印,跟刚才那个前台客服嘴上的口红颜色像不像?”

祝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谢经理没反应过来,一把捞起桌上的白色保温杯,端详着杯沿上那枚玫红色的口红印子,故作惊讶:“真的是同一个色号!”

说完眼神看向他桌上的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痛惜地摇了摇头:“啧,谢经理,你老婆知不知道你跟同事关系那么好呀?都共用一个杯子了。”

谢经理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上的忐忑无处可藏。

祝好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笑出声,她清了清嗓,适时唱起了白脸:“谢经理,我们要问的事只需要十分钟,不会耽误您为业主服务的。”

谢经理下颌微微抖动,脸上的肌肉略有扭曲,许久才不情不愿开口:“你们想问什么?”

祝好跟程述交换了一下眼神,转头对谢经理道:“想跟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程述调整了坐姿:“你们物业有没有这样一个员工,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男性,身材瘦弱或者有某些方面的残疾,比如腿脚不太方便等。”

谢经理皱眉:“我们物业从上到下有上百名员工,这个范围太广了,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程述想了一下:“他从事的不是技能性的工作,也不需要与小区的住户沟通交流。”

“那就是保安、保洁一类的工作。”

程述继续缩小范围:“他性格很内向,几乎不和同事交流,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发火,周围的人都不太愿意跟他接近。”

谢经理思忖片刻:“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他叫郑文昊,是个保洁,患有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太利索,不过他半个月前已经被辞退了。”

祝好忙问:“为什么被辞退?”

“他跟同宿舍的人打架,而且……”谢经理顿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什么?”

谢经理轻咳了一声:“没、没什么。”

祝好看出他有所隐瞒,想了想,试探性问道:“他是不是偷偷潜进过业主家里?”

凶手把李砚川送回家后,离开之前还不忘删掉监控录下的画面。能对李砚川家的布局如此了解,一定不是第一次进去了。

谢经理怔了一下,双手交叠支着下巴,纠结半天才开口:“有的业主会给我们留下家里的钥匙或密码锁的密码,以防出门在外时家里有突发情况,比如忘了关燃气,或者某个房间的门锁突然坏了打不开之类的,方便我们进去帮忙。郑文昊偷偷用物业的系统查到了某位业主家的密码,趁业主不在家时偷偷潜进去,被保安抓了个正着。”

祝好和程述交换了个眼神,问道:“他偷偷潜进去的那户人家,业主是不是李砚川?”

谢经理满脸愕然,似乎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但又突然想起祝好说的“受这儿的业主所托”,便也没再深究,点点头道:“就是那位业主。”

“这件事你们告诉他了吗?”

谢经理抽出一张餐纸,擦掉脑门子上的细汗,轻轻摇头:“虽然这件事确实是物业的失职,但是当时我们仔细搜了他的身,并没有发现他从业主家里带走什么值钱的物品,为了不影响公司的声誉,就……就把事情压下来了。”

程述问:“也没报警?”

“没、没有。”谢经理心虚地干咳了一声,又急忙辩解:“不过我们当场就把他辞退了。”

“郑文昊的资料你们还留着吗?”

谢经理点点头,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把屏幕转向他们。

郑文昊的档案看起来并十分普通,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不过他文化程度不高,身高也不到一米七,还患有小儿麻痹症,这些特征倒是跟程述的侧写相符。

端详着屏幕上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祝好的心猛地一紧: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郑文昊跟

剧情回顾里只能看到侧脸的那个男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依旧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儿跟他打过照面。

程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谢经理,刚才你说郑文昊跟宿舍里的人打架,原因是什么?”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找个跟他同宿舍的人来问问。”物业经理拿起手机刚要拨电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干巴巴地对他笑了一下:“对了,那个,口红的事……”

程述抱着胳膊,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听我一声劝,既然有老婆孩子了就别想着在外面乱搞,我可不敢保证你夫人不会成为我的客户。”

谢经理眼角一抽,腮帮子上肉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进来,哈着腰对着谢经理挥了挥手掌:“谢经理,您找我?”

“这是小王,之前跟郑文昊一个宿舍的。”谢经理介绍完,又转向被唤作小王的保安:“小王,他们要问你一些关于郑文昊的问题,你配合一下。”

小王面露疑惑,但碍于谢经理在也不好多问,只说:“什么事?”

祝好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你平时跟郑文昊接触多吗?”

小王看了谢经理一眼,答道:“不算吧,我们宿舍有三房一厅,每个房间住俩人,他住我隔壁,我俩不是一个房间的。”

程述道:“说说看,他这人平时怎么样?”

“他?他看起来挺老实的,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爱说话,我们一开始去KTV或者小搓一顿都会问他一句,可他每次都拒绝,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小王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而且吧,他那方面有些不正常。”

程述皱眉:“哪方面?”

小王给他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就是……我们平时会买些那种杂志或者小电影互相传阅,但他从不参与,好像对那方面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他跟别人打架是怎么回事?”

“你说打架那件事啊。”小王眼神瞥向谢经理,等到应允后才继续回答:“当时我们对他也挺好奇的,所以跟他一个房间的老张就趁他值班时偷偷翻了他的衣柜,你猜猜看,他在里面找到了什么?”

说到关键处,怎么还吊人胃口呢?

祝好忙问:“什么?”

小王看了看祝好,欲言又止,欠身靠到程述耳边,用手虚掩着嘴说了几句话。

祝好的八卦之心燃烧到极致,谢经理亦是如此,两人不约而同凑上前想听个明白。

程述倒是没阻止谢经理,却斜了祝好一眼,伸出一只手抵在她的脑门上,把她挡在一臂之外。

祝好急得不行,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奈何小王把声音压得太低,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愣是什么也没听到。

小王说完那几句,又恢复了正常音量,清了清嗓,面上满是嫌弃:“你说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有那种玩意儿?我们当时也是好奇,正围在一起研究呢,他突然就回来了。看到我们手里的东西,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大声质问我们为什么要乱翻他的衣柜。”

祝好问:“他衣柜里有什么啊?”

小王抿了抿嘴,没回答,又接着道:“当时老张也挺难为情,主动跟他道了歉,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他突然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要跟老张拼命,大伙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一刀就砍到了老张胳膊上。”

“当时我们都吓坏了,赶紧把他拦住,幸好那把刀太久没用过,刀口都钝了,只留了一道血印子,不然老张那条胳膊估计得废。本来我们都打算报警了,不过老张觉得自己乱翻他东西有错在先,而且伤得也不重,就没再追究,跟他要了几百块钱就当私了了。”

原本郑文昊就不合群,从那件事之后,更是没人敢跟他搭话了,路上碰见都恨不得绕开走。

擅闯李砚川家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发生的,那天晚上保安正巡逻,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从李砚川家出来。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打开手电筒照过去,竟发现是郑文昊。

这件事上报给经理后,经理也派人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却没发现他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也死活不肯说出自己进业主家干什么去了。

经理斟酌再三,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把他辞退了,同时叮嘱其他人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谁也不许说出去。

祝好还惦记着郑文昊的衣柜里到底藏了什么,刚要开口追问,就瞥见小王的腰间别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塑料管,比手机大不了多少。

她心念一动,忙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小王取下那个塑料管,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物业给我们保安配的电击棒,能当手电筒用,遇到危险还能防身。”

程述接过电击棒拿在手上左右翻看,小王提醒他:“哎,你小心点,这个虽然电不死人,但也足够把人电晕了。”

“你们宿舍住了几个保安?”程述突然问。

话题转换得太快,小王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三个,我、老谢还有另一个人。”

“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人弄丢过电击棒?”程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在郑文昊被辞退之后。”

小王闻言,眼珠子瞪得老大,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第53章

从别墅区出来已经接近傍晚,车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缓缓行驶了一段路后,停靠在路边。

见程述“咔嚓”解开安全带,祝好不明所以:“去哪儿?”

他打开车门,敲了敲手腕上的表:“吃饭。”

在一条巷子里七拐八拐片刻后,一家装修复古的港式茶餐厅出现在眼前。

程述领着祝好走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桌上的菜单推到她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祝好有些迟疑:“你今天怎么那么大方?”

他答得漫不经心:“就当提前庆祝跑车到手吧。”

祝好眼睛一亮:“你能确定郑文昊就是凶手吗?”

“不能。”

不能还庆祝个啥啊。

吐槽归吐槽,有便宜还是要占的。

祝好招手叫来服务员,翻开菜单:“要一份牛腩乌冬面和一杯鸳鸯奶茶,老大,你点什么?”

“帮我要份乌冬面和一杯柠檬茶就行。”

祝好“唔”了一声:“那我再要一份西多士……”说着若无其事地用余光看了程述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接着道:“再加一个菠萝油和一份咖喱鱼蛋,先这样。”

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进后厨下单去了。

程述无奈地白了祝好一眼:“还‘先这样’,点那么多你吃得完么?”

正值饭点,茶餐厅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隔壁桌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把玩具枪在走道上来回穿梭,对着店里用餐的客人“biubiubiu”地开枪。而他妈妈只顾着跟同桌的朋友聊天,完全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

当小男孩第三次把枪口对准祝好时,祝好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低声恐吓道:“你再到处乱跑,我就让这个叔叔把你吃掉。”

小男孩下意识抬头看了面无表情的程述一眼,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抱着玩具枪乖乖回到了隔壁桌坐下了。

程述:“……”

菜很快上齐,祝好叉起一块沾满炼奶的西多士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所以现在可以让秦警官把郑文昊带回去问话了吗?”

程述拆开一对筷子,反问道:“你有证据吗?”

祝好着急说话,就着奶茶艰难地吧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拍了拍胸口顺气:“他偷溜进李砚川家,还偷走了保安的电击棒,这些还不是证据吗?”

“就算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有哪一件能直接证明人就是他杀的?”

祝好噎住了:“那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证据?”

程述说:“至少先得确定陈志恒和孙菲菲遇害那两天晚上他的行踪,这样才能知道他是否与被害人有过交集,当然,能找到他杀人用的凶器就更好了。”

祝好若有所思,刚把手伸向咖喱鱼蛋,就被他用筷子敲了一下手背:“先吃主食。”

“怎么跟我爸似的。”她嘟囔着把手收回来,拆了筷子扒了乌冬面。有了西多士打底,面还没吃几口,就已经觉得饱了。

看着程述慢条斯理夹起一块叉烧,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孙菲菲和李砚川在其争执的那天晚上,我好像在酒吧里看见过郑文昊。”

程述抬眼看她:“好像?”

祝好咬着筷尾,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剧情回顾里看到的那张侧脸:“嗯,好像。”

程述停下筷子,跟她对视:“记忆的形成是一个动态演化的过程,每当我们重新回想一次经历,或者遇到了相似的事件,就很容易和其他想法或记忆形成连接。记忆的准确性依赖于我们的回忆和重构,而大脑会依据需求,无意识地篡改一些记忆,你以为的‘看到’,说不定只是大脑通过逻辑运算补全的回忆而已。”

祝好懒得听他那长篇大论的分析,一脸认真地辩解:“不是脑补,我真的看到他了。”

程述嗤笑:“你刚刚说的还是‘好像’呢。除非你跟个监控似的能把那天晚上的记忆重新回放一遍,不然就别把话说得那么满。”

祝好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她确实能,但剧情回顾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说出来谁信呢?

喝了两口奶茶,她心念微动:“要不你给秦警官打个电话,让他查一下酒吧里的监控,再跟郑文昊的照片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去过酒吧了?”

这个提议终于得到了程述的认可,他想了想,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给秦聿风打去电话。

祝好慢悠悠用吸管搅着杯中的奶茶,趁着程述打电话的功夫,悄咪咪拿起筷子把吃不完的牛腩夹到他碗里。片刻后看他没什么反应,刚要把剩下的鱼蛋也夹过去,就被他眼角飞来的一记眼刀给截住了。

对她说了句“自己点的自己吃完”后,电话也刚好接通。

“喂,老秦?”

电话那头传来秦聿风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干什么?”

“想让你帮我查个监控,找个人。”

“查什么监控,你看我像很闲的样子吗?我这边有个麻烦……”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你说谁是麻烦?都已经三天了,好不容易抓到个人,怎么又放走了?你们警察到底干什么吃的!!……”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喧嚣又混乱,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在其中格外突出,程述忍不住皱着眉头,把手机拿远了些。

哪怕他没开免提,祝好还是一下子就认出那是陈少母亲的声音,下意识停下筷子凝神静听。

秦聿风叹了口气,听起来十分无奈:“女士,你冷静点。”

电话那头的怒骂还在继续:“……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还什么队长呢,纳税人的钱就是用来养你们这样的废物吗?你有空打电话,怎么没空去抓人?”

话刚落音,只听“啪”的一声,手机像是被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倏然被挂断,只剩下一阵忙音。

程述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乐了。看来秦聿风不仅是遇到了麻烦,还是个超级大麻烦。

他低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郑文昊的资料发了过去,才把手机揣回兜里:“老秦现在自身难保,估计一时半会也没法查到什么,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弄清楚郑文昊在哪儿吧。”

祝好咬着吸管,若有所思。物业公司的谢经理说过,郑文昊自从离职后就从宿舍搬了出去,手机也打不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没有了警方的帮助,祝好只能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搜索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正思索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咚”一下砸进奶茶里,把她吓了一激灵。

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桌的大人到前台结账去了,那个调皮小男孩在座位上消停了没几分钟,又开始坐不住了,把沙拉里吃剩的小番茄抛着玩,好巧不巧,正好扔进了祝好的杯子。

见祝好咬牙切齿地捏紧拳头,小男孩脸色一变,转身追着母亲的背影跑去,却不小心跟忙着上菜的服务员撞了个正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脚踝哇哇大哭起来。

幸亏男孩的母亲虽然心大,但还算明事理,没把锅甩到服务员身上,只是赶紧蹲下身把小男孩从地上抱起来,招呼吓傻了的服务员去拿点冰块,并拍着小男孩裤子上的灰尘,安慰道:“不哭不哭,待会儿冰敷一下就好了。”

冰敷?

听到这个词,祝好心神一凛,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她拉着李砚川去酒吧对面的便利店买药时,售货员也曾经给过他一个冰袋。

那个售货员……是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身高跟祝好差不多,长着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

她猛地抓住程述的手腕:“老大,我知道郑文昊在哪里了!”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本就处于下晚高峰期的市中心更加拥堵了,马路上汽车喇叭声和“你特么会不会开车”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对着没打转向灯就试图变道的一辆奔驰竖了个中指后,程述把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来,拂掉头发上的雨水,转头问祝好:“你确定便利店那个售货员是郑文昊?”

祝好重重点头,刚才趁着堵车的功夫,她看过在便利店的剧情回顾,所以才会如此笃定。

难怪酒吧开业那天的剧情回顾无论重复几次,她都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郑文昊——他那天根本不在酒吧里。

而郑文昊之所以知道李砚川被陈少揍了一拳,是因为祝好在便利店帮李砚川上药时,曾经聊起过这件事。

剧情回顾里,透过玻璃的反光,祝好看到郑文昊眼神一直往这边看,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

大雨加上晚高峰期,原本只要十分钟车程的路开了快一个小时。车刚在路边停稳,祝好就打开车门冒着雨急匆匆往走向便利店。透过玻璃往里张望,却不见郑文昊的身影。

犹豫片刻,她推开门走进去,收银台里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正咄咄逼人地对上回见过的那个年轻小姑娘说着什么。

“……说了多少遍,如果客人用现金支付,用泡泡糖代替找零就行,还有这抹布一定得放好——”女人抬头看见程述和祝好,语气陡然转变得热情起来:“哎,欢迎光临,想要买点什么?”

祝好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放在柜台上,趁着小姑娘扫码的当儿,掏出手机打开郑文昊的照片问道:“姐,我想问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在你们这儿工作?”

女人接过手机瞅了一眼:“这不是小郑吗?”

祝好跟程述对了个眼神,连忙点头:“对,他今天不上班吗?”

“他——”女人刚要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你们是谁?”

祝好用胳膊肘碰了下程述,用眼神向他发出了“快使用美男计”的指令。

程述无奈地斜了她一眼,转头嘴角就弯起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弧度:“姐,郑文昊是我们朋友,我最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刚好知道他在你这里工作,就想着来问问。”

美男计果然奏效,女人瞥了他一眼,看他们有郑文昊的照片,又知道他的名字,也没再多问,回答道:“你们来晚了,他前几天刚被辞退。”

第54章

说到这个,女人就来气不打一处来。

不等祝好发问,她就“啪”一下把手里的抹布摔在柜台上,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别说了,当时我看他人长得老实,腿脚又不方便,一时心软才同意让他来试工的。没想到来了没多久,有天晚上他私自把店给关了,不知去哪

里鬼混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天亮才回来。”

程述问:“是不是7月21号,也就是前天的事儿?”

女人回想片刻,愤愤地点头:“对,就是那天,我还是第二天看了监控才知道的。而且他还从店里顺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吧,但这行为也算是盗窃了。要不是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我早就报警抓他了。”

祝好心头突突直跳,忙问:“他顺走了什么东西?”

女人掰着手指数:“一卷垃圾袋,一件雨衣……哦对了,还有一把锤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程述眉心一皱:“什么样的锤子?”

女人想了想,从收银台下方钻出来,走到五金工具那块区域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把铁锤递给程述:“就是这种。”

程述接过铁锤,拿在手上掂了掂,问道:“您有郑文昊的联系方式吗?”

女人拍了下大腿:“嗐,我那天辞退他时一气之下把他号码给删了,不过我知道他住哪儿。”

祝好和程述对视一眼:“在哪儿?”

“就在我一个牌友家的地下室,那地儿还是我给他找的。他说他没地方住,我看他可怜,就跟那个牌友打了招呼,连押金都没跟他要,你说他这是不是那什么……农夫与蛇?真是气死我了!”

祝好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姐,可以把他的地址给我们么?您放心,等我找到他,一定把他骂一顿。”

“是该骂,你们跟这种人也少来往些,别被他带坏了。”

女人没有怀疑,边说边从收银台的笔记本上扯了一张纸,写下了一个地址。

*

从便利店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倾盆的大雨一直哗啦啦下个不停,地面上反射的路灯和霓虹灯被雨水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

好在晚高峰期已过,马路上也没那么拥堵了。程述按着女人给的地址,把车开到一片老式的居民区。

女人给的地址是一家玻璃厂的家属楼,房子十分老旧。由于交通不便,很多从前的住户都早已经搬走了,这里的房子要么就或卖或出租,要么住的就是些行动不便的老人。

根据女人的描述,租给郑文昊的房子是她牌友家的地下室,本来是用来放置杂物的,但前两年举家搬到新城区后,这里的房子就租给别人了,地下室也一直空置着。

楼道的灯年久失修,早已亮不起来了,不知哪儿还渗着水,嘀嘀嗒嗒打在地上。台阶上附着一层厚厚的污垢,踩上去还带了些黏性。

程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型手电筒自顾自走在前边,祝好扶着墙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来到地下室门前,程述示意她别动,把她挡在身后,轻轻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等待片刻,却无人应答。

他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听了半晌,才说:“没动静。”

祝好低声问:“他是不是不在家?”

程述没回答,转身沿着楼梯来到居民楼前面,左右看了一会儿,挪开了几个沉重的花盆,露出了楼体上的半扇窗户。

之所以说是半扇,是因为地面比窗户高出一截,露在外面的那半扇似乎是地下室唯一的采光途径。

透过那半扇窗,能看到地下室里漆黑一片,程述半蹲在地上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祝好问:“现在怎么办?”

程述没回答,沉吟片刻,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问道:“有发夹吗?”

祝好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别在头上的碎发夹拆下来递给他。

他把发夹掰成一字型,又找了块砖头压住一端用力一弯,发夹就成了个L型。接着又回到地下室门口,把手电筒递给祝好:“帮我打光。”

祝好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蹲下身把发夹伸进锁眼里,答非所问:“还好这种门锁型号很老,运气好的话,一个发夹就能打开。”

祝好心说我问的是这个吗?

她“嘶”地吸了口凉气,做贼似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用气声问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私闯民宅啊?”

程述中指和大拇指捻着发夹,专注地在锁眼里鼓捣,头也不抬地回了句:“算。”

祝好无语:那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片刻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居然真的打开了。

程述把那个已经不能用的发夹还给祝好,又从口袋掏出一副手套递给她:“戴上,别乱翻东西。”

怪讲究的,都私闯民宅了,还不让人乱翻东西。

祝好边戴手套边小声嘀咕:“我们这样是不是犯法的呀?万一被抓了怎么办,要是我俩都进去了,谁给白眼狼喂饭?”

程述回头对她啧了一声:“别啰嗦,你到底进不进来?”

“进。”

程述轻轻推开木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股因常年不见阳光而形成的霉味立刻来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手电筒的光束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但已经足以把狭小的房间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房间甚至不能称为房间,大概只有五六平米,狭小且阴暗潮湿。墙上的白漆脱落了大半,露出半截灰色的水泥墙。

房间里东西不多,一张折叠的行军床、一个半开的行李箱就已经把逼仄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程述用脚踢开堆在地上的食品包装袋,拿着手电筒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又弯下身子照了照床底,随后便从里面拽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他把手电筒递给祝好,小心翼翼地解开塑料袋上的结。

塑料袋里还套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雨衣和一把铁锤,锤子上沾满干涸的血迹,还挂着一缕栗色的头发。

祝好心头无端一跳:“这是……凶器吗?”

程述刚“嗯”了一声,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声音很轻微,但在这安静得诡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摘下手套,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压得有些低沉:“喂,老秦。”

对比之下,电话那头秦聿风的声音略显咋呼:“靠,这新手机用不习惯。老程,我查过了,孙菲菲遇害那天晚上,那个叫郑文昊的人确实在酒吧里出现过,他跟孙菲菲几乎是前后脚离开的。”

程述说:“嗯,我在他家找到了凶器。定位发给你,你马上带人过来。”

秦聿风沉默片刻,骂道:“你特么的,我不是让你在家休息么,你怎么跑别人家去了?你怎么找到他家的?”

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程述也没过多解释,只说了句“别废话,赶紧来”就挂断了电话,并给他发了个定位。

趁他发信息的当儿,祝好打着手电筒掀开行军床上的被褥和床单,发现床上有个鞋盒。

鞋盒里有一把伞,一本笔记本。笔记本十分精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相较之下,与整个房间的环境显得很不协调。

程述接过手电筒照了照,说:“好像是个日记本,打开看看。”

翻看别人的日记不太好,哪怕对方很可能是个杀人犯。祝好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不好意思啊”,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6月13日大雨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只能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站在路边等雨停。这时一辆车慢慢开到我面前停下,你摁下车窗,递给我一把伞,让我早点回去,还嘱咐我注意安全。

你的笑容好像一缕阳光,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郑文昊的措辞很像小学

生写作文,字迹却十分工整,看得出他是抱着虔诚的态度一笔一画地记录下自己的心情。

【6月19日晴

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了,你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你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醒来之后我怅然了很久,如果能一直活在梦里,该有多好。】

【6月22日晴

今天我又在小区里见到你了,阳光照在你身上,仿佛给你镀上一层圣光。

你就像一个王子,神圣不可侵犯,而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保洁员,灰头土脸,只能远远看着你。

本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注意到我,可你竟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条线把我们连在了一起吗?】

【6月30日

今天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件事,我去了你家,在你的浴缸里洗了个澡,躺在你的床上。枕头上残留着你的香味,让我舍不得离开。

我什么时候,能和你真正在一起?】

果然是本日记,而且似乎还是本恋爱日记。

其实祝好早就猜到了郑文昊应该喜欢同性,毕竟这么多年的BL漫画不是白看的,加上同宿舍的小王对他的描述以及他种种反常的行为,也能推测出日记里的那个“你”多半指的就是李砚川。

看来郑文昊确实不是第一次进李砚川家,只不过前几次侥幸没被抓到而已。

一想到有个陌生人曾在李砚川不知情的情况下溜进他家里,用他的浴缸洗澡,还睡了他的床,祝好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不是太安全。

她低声问:“老大,郑文昊是不是暗恋李砚川啊?”

程述没回答,只说:“接着往下看。”

祝好哦了一声,带着偷窥别人隐私的愧疚感,把日记本往后翻了一页。

第55章

【7月2日阴

可恶!可恶!这群该死的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乱翻我的东西,凭什么嘲笑我?跟别人不一样,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吗?

我恨他们!

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太深了,只有每天晚上想着你,才能给我带来一丝慰藉。】

【7月5日小雨

今天午睡时我又梦到你了,在梦里,你不再那么遥不可及。我试着牵你的手,你也没有拒绝。

我鼓起勇气问你,你喜欢我吗?你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不敢相信,我们的心意竟是相通的!像你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会属于我,我真的好开心。】

【7月9日晴

今天我早早就在我们的家里等你,酒吧即将开业,你每天都工作到凌晨才回来,一定很辛苦吧?

看着你熟睡的面容,我好想把你抱在怀里,摩挲你的发丝,亲吻你柔软的嘴唇。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要能静静地看着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7月8日阴

我想不明白,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家,他们凭什么说我是擅自闯入?

不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愿相信我,还说要把我辞退。他们一定是嫉妒我,想拆散我们才这么说的,对吗?

不过你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轻易离开你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

从7月5日的那个梦开始,日记的内容越来越不对劲,郑文昊似乎已经开始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幻想,什么是现实了,甚至不止一次潜进李砚川家里,趁他熟睡时在床边偷偷看着他。

一股恶寒从脚底顺着脊柱一层层往上爬,祝好头皮发麻,忍不住问程述:“老大,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程述沉吟道:“我猜,郑文昊是患上了一种叫‘钟情妄想’的心理疾病。”

“钟情妄想?”祝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程述解释:“这是一种妄想类的精神疾病,即便没有任何依据,患者也会坚定地认为自己被某人深爱着,且不受客观事实的纠正。这种精神疾病如果不及时接受治疗,有可能会让患者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更极端的方式?祝好心一紧,赶紧把日记往后翻,之后的内容果然愈加令人毛骨悚然。

【7月13日晴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从今天开始,我又能每天都跟你见面了。

虽然只能隔着一条马路远远看着你,但我的内心依旧被幸福填满。

我真的好爱你,你一定也一样吧?】

【7月20日晴

那个该死的官二代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看到你受伤,我的心都要碎了,可当着你的面,却不敢说出一句关心的话。

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把他对你做的事情统统还了回去。

就在我完成这一切时,你出现了。我多想跟你分享这份喜悦,却发现你好像很害怕。没关系,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7月21日晴

昨晚我们第一次一起回家,也是我第一次亲手为你插花,为你洗衣服。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好幸福,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离开之前,我从你口袋里带走了一只打火机作为定情信物,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吗?

对了,今天我被便利店辞退了,我现在又变回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一天的日记分成了两段,显然是在一天中不同的时段写下的,因为下一段的内容陡然之间充满了愤怒。

【喜欢同性有错吗?那个垃圾女人,她凭什么这么骂我们?

我本来不想杀她的,只想让她跟你道个歉,可她却十分不屑,还说我们像垃圾一样肮脏下贱,像她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把她杀死了,看着她在地上挣扎的样子,我的内心无比畅快。

她才是垃圾!垃圾!垃圾!垃圾!】

与前面工整的字迹相比,这一段写得十分潦草,最后那几个“垃圾”笔痕很重,几乎要把纸张穿透。

【7月22日大雨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我的心意告诉你。本来今天我特地去剪了头发,还换上了新买的衣服,期待着今晚的见面,可是在家等了你一个晚上,你都一直没回来。

你去了哪里?】

【7月23日大雨

我听说你被警察带走了,可这些明明都是我做的,不是你!我也想过自首,但如果这样,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如同刀绞一般,好痛好痛。

我向上天许了个愿,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于是今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这一定是老天在告诉我,我们注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