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清道夫(27) 攻击方式
蜡油结界溶解, 天空上的红色数字还没有消失。数字“1”像一柄利刃,悬在玩家头上。
“还要再死一个人啊。”屠呈叹了口气。
他们正要离开,远处开来一排车队, 齐刷刷地停在校园正门前。车上没有牌子, 但看金属外壳的质感和造型, 造价不菲。
先是有人撑着黑色阳伞, 阻挡众人的视线,随后呼啦啦一群人下了车, 把中间的一辆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介啧啧感叹:“老大, 你的前世了不得啊, 这阵仗!”
“喂,你们,清道夫, ”雷公冲过来,“躲远点, 别让我义父看到你们,脏了他的眼睛, 听到没有?”
玩家们:“……”呸。
你义父后来成为了我们的队友, 还不尊称我们一声祖宗。
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忤逆雷公, 毕竟这是他们的上司, 一个不高兴, 就能把他们电成人肉干。
玩家们不情不愿地藏进车里,看着外面的热闹。他们很想易容或隐形, 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太冒险了。看他们保护黑宴开的阵仗,肯定会实时检测周围的黑塔能量波动,稍有不慎, 就会暴露。
“一群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呢。”赫仑小声嘟囔了一句。
裴加纳探出来一颗狗头:“陈鸢和雷公在吵架。”
赫仑:“你怎么知道?”
“嗷呜,我能听清啊,这才300米远。”裴加纳神气十足地摇了摇尾巴,“雷公说,陈鸢杀死了剖腹人,引发熹明医学院中的动乱。”
“陈鸢说,你诬陷我。”
远远看着,那群人神情激动,肢体语言夸张,的确在吵架。裴加纳实时为他们传达对话内容。
“黑宴开,你眼瞎么,为什么这么信任雷公?”陈鸢喊。
雷公:“你怎么和义父说话呢!”
“你还在演?!”陈鸢又冲雷公喊,他的表情无比愤怒,“你,你和我——”
说到这儿,陈鸢磕磕巴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嘛,你们两个不要一见面就吵架。”裴加纳模仿着他温柔的语调,嗓子夹了起来。
“雷公,你说,你为什么要制造空心人,制造一个和义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陈鸢说。
裴加纳眨巴着眼睛,用泫然若泣的语调说:“义父,你知道的,我崇拜你。我想为您塑一尊神像,寻常的石头、金子,配不上您高尚的品格。我想要一尊会动的,和您一模一样的神像。”
……好清奇的脑回路。
但神像和复制人能一样么,谁愿意看到一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在眼前晃啊?
显然,黑宴开的脑回路,也和正常人不一样:“陈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空心人如此抗拒。”
陈鸢:“他长得和你一样!”
黑宴开:“那又如何呢?”
“雷公他——!”话说一半,陈鸢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吭哧半天,还是说不下去。
“好啦,别纠结这件事了。”裴加纳又开始了夹子音,模仿黑宴开的声音,“我听说复制人成功了,他在哪儿呢,我倒是很好奇……”
“黑宴开你是瞎子么!”陈鸢勃然大怒,“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像,那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有思想的人!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黑宴开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受伤,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陈鸢,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你不快,剖腹人的事,你舍友谢无令的事,我原谅了你,但你还对我恶言恶语……说实话,我很伤心。”
任务面板亮了起来。
【支线任务:自证】(接取人:【000盲者】)
【任务目标:帮助雷公获得进入昙花岭的名额】
【目前两人进入昙花岭的可能性分别为:雷公45%、陈鸢55%】
正在重新计算。
【雷公70%、陈鸢30%】
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一群学生冲开校园大门,他们表情木然,目光如炬,直挺挺地往玩家藏身的车辆里走。
玩家们正感到怪异,隗维道了一声“不好”。他精通傀儡与操纵之术,一看那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被人控制的傀儡。
昙花岭的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把黑宴开塞进车里,举起一些造型奇怪的枪,对准那些学生。
打头的学生身披黑袍,身上还穿着熹明医学院民俗学的文化衫,他速度快得简直像瞬移。赫仑坐在驾驶位,刚要踩油门,左后侧的车门就被他硬生生扯下来。
隗维坐在左后座,身侧一空,他挥拳就要打,那人的胳膊却越过隗维,揪住旁边的屠呈,把他拖了出去。
随后,趴在他身上,舌头在屠呈头上舔来舔去,从面颊到耳侧,后脑,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众人:……?
见多了剥皮断骨拧掉脑袋,这种攻击方式,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玩家们愣了半秒钟,刚要攻击,昙花岭的人发射了一个颈环。
颈环打着旋儿飞过来,精准命中那名学生的脖子,学生登时倒地不起,双眼翻白。
屠呈迷茫地爬起来,抹了一下脸上的唾沫,狠狠踢了他一脚:“日你爹的,神经病啊!”
他这一脚踢下去,学生头上的兜帽滑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脑袋。
学生没有头发,两边侧脸,头顶,后脑勺,下巴,各长了一张脸。五官清晰,有鼻子有眼,但因为空间有限,挤成一团。
六张脸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眼睛炯炯有神,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但玩家们听不到声音,只觉得瘆人。
“什么玩意。”屠呈后背一凉,更用力地蹭着自己的脸。
昙花岭的人迅速将那些学生击倒,黑宴开不顾他人反对,从车里钻出来,走出来看了一看:“快把学生们送到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几个人搀着屠呈,把他往黑宴开车队的方向带。
“你们干嘛?”屠呈扭着胳膊,他们的能力均被削弱过,根本打不过昙花岭中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你被怪物攻击了,一起去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玩家们没有很慌张,黑宴开是个好人,如果屠呈有事,在他手下接受治疗,无疑有益于他。如果屠呈没事,黑宴开也不会滥杀无辜。
*
两小时后,高梦棠等人回到乌云基地,分解任务3完成。
“他是不是看屠呈太帅了,忍不住,一定要舔你几口?”赫仑捧腹大笑,“你们看到屠呈当时的表情了么,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呆若木鸡了!”
白介也笑得直拍大腿:“屠呈被男生强吻了!我要嘲笑他一整年!”
他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隗维的表情却很凝重,他把一包黑塔商店出售的【消毒湿巾】扔在桌子上:“擦一擦皮肤,然后去洗澡,洗干净点。”
“啊?”赫仑仰头看他,“干嘛啊,先吃饭。”
“先洗澡。”隗维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在下洁癖犯了。”
洗完澡,高梦棠吹着头发,隗维把他拉到一边:“盲者阁下,您最近留意着点身体的变化,在下担心……”
容貌怪异的人,强行与他人发生亲密接触。这两个要素组合在一起,对于隗维这种经验丰富的玩家,很容易猜到一种情况——传染病。
那人的攻击方式,就是想让屠呈得上某种传染病。
“先不要提醒其他玩家,”隗维说,“在下也只是猜测,说出去的话,很容易引起恐慌。”
高梦棠点点头。吃过晚饭,他通过聊天软件与屠呈联系,却看到屠呈早在1小时前,就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高梦棠,这个精神卫生中心严格与外界隔离,他们要收手机。
:医院的环境还不错,不用担心。这里吃得还挺好呢。
:[图片]
四菜一汤,非常丰盛。
高梦棠关掉手机,又拿喷雾给自己消了一遍毒。他想着隗维关于“传染病”的猜测,辗转反侧,很难入睡。也不知道屠呈一个人在精神卫生中心,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下午,雷公又给他们派了新任务。
“义父的精神卫生中心需要人手,明天,你们去帮一周的忙。”雷公说,“好好干,别给我丢人,你们若是惹义父不痛快,我保证你们的脑袋要和脖子分离。”
对于他的威胁,玩家们免疫。
“当然,只是去打杂的话,我不会派清道夫去。”雷公又慢悠悠地说,“义父觉得陈鸢的精神问题又严重了,也把他隔离到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雷公靠在高脚靠背椅中,十指交叉:“义父的精神卫生中心,有一台【碎纸机】,想办法找到这台机器的密码。我要用这台机器,杀了陈鸢”
系统:“任务面板已更新。”
【分解任务4:找到碎纸机的密码】
【分解任务5:在7天之内,找到杀死雷公的方法,并击杀雷公】
【提示:分解任务5失败,玩家有99%的概率面临死亡惩罚】
出于严谨,系统不会说100%,概率封顶为99%
提示的意思是,分解任务5失败,玩家会死。
领了任务,众人闷闷不乐,收拾着行李,准备去精神卫生中心。高梦棠正往行李箱中装一只毛绒小兔玩偶,雷公也不敲门,直接进了他的房间。
“你过来。”
高梦棠带上口罩,挡着脸,跟雷公来到一间收藏室,三面墙壁空空荡荡,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只挂着一幅油画,画面内容是甜美梦幻的游乐场。
高梦棠职业病犯了,走近细看那幅画,不由得啧啧感叹,不愧是前世的他,画得真好,这透视、这色彩、这笔触。
“你今晚在这儿守夜。守着这幅义父送给我的画。”雷公在身后说。
高梦棠:“诶?”
“诶什么诶,别跟我卖萌!还有,我是不是说过,我不想看到你这张脸,下次戴全脸面具!”雷公暴怒,“听明白了没有,守夜。明天跟他们一起去精神卫生中心。”
“喔。”高梦棠应了一声,把口罩往上拽了拽。
雷公的态度可真奇怪,他对黑宴开崇拜的五体投地,对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高梦棠,嫌弃之意藏都藏不住。
高梦棠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盯着那幅画。乌云基地偏僻,这里的安保又很严格,为什么要叫一个人出来守夜。
算了,守夜就守夜吧。高梦棠抱来一堆画材,绷好画布,支起画架,正琢磨着画点什么消磨时间,身后的阿撒托斯之矛,忽然显形,嗡嗡颤动。
高梦棠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随长矛而动,只见那长矛“咻”的一声飞出,刺穿了黑宴开的那幅画!
“喂!”高梦棠大惊,“你,你干嘛!”
紧接着,耳边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一般情况下,出现这种声音,代表系统出故障了。
一个深紫色页面,浮现在高梦棠眼前。这不是系统的淡蓝色页面,而像是,强行插|入系统的一个新系统。
【武器名称:阿撒托斯之矛】
【品级:混沌级】
【攻击方式1——混沌裁决】
【阿撒托斯之矛可感知周围对[000盲者]产生威胁的一切物品/玩家/NPC,并自动攻击】
第232章 清道夫(28) 精神卫生中心
黑宴开的那幅画, 从正中央豁开一个大口子,被刺穿处,干掉的颜料变成碎渣子。
1分钟前, 高梦棠还在思考画点什么消磨时间。
现在不用思考了, 临摹一幅相同的画, 保命要紧。
“谁让你攻击了呀!”高梦棠摆画架时, 忿忿不平地嘟囔,“你这样很容易给我惹麻烦的, 我要是不会画画, 该怎么办!以后不准你擅自行动!”
阿撒托斯之矛能听懂他的话, 嗡嗡嗡地颤动,紫色页面再次弹出。
【[000盲者]可自行开启或关闭混沌审判】
高梦棠唰唰唰地刮着石膏,一边画一边说:“遇到会对我产生威胁的人、物体、NPC, 你指给我看,我让你攻击, 你再攻击。”
大部分情况下,阿撒托斯之矛完全隐形, 高梦棠相当于拥有了一个仅自己可见的危险探测雷达。
阿撒托斯之矛尖端朝向黑宴开的那幅画, 围着它转个不停。
“知道了。”高梦棠说。一幅画, 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他非要弄明白不可。
拿起那幅画一看, 高梦棠立刻发现了不对劲。他用过的画框画布,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打眼一看就能发现, 这幅画的画布太厚了。
而且,画布边缘钉痕杂乱,好像有人拔掉了钉子,又重新钉过一遍。高梦棠把整幅画拆下来一看, 竟然是两张画布钉在一起。
外侧的画布上,是黑宴开的作品,里侧的画布上,贴满了黑宴开的黑白照片,照皆颠倒,头朝下,脸被人划花,眼睛全部被挖穿,变成两个黑漆漆的小洞。
数十张颠倒的黑白照片贴在一起,高梦棠怔了好几秒:“这,这根本是……诅咒。”
外侧的油画是黑宴开一笔一笔、亲手画出来的,里侧这些照片,又精准指向黑宴开其人,且被划花了脸,被挖掉了眼珠。
要用这种方式泄愤,制作这些的人,显然,对黑宴开恨之入骨。
“雷公?”高梦棠难以置信地说,“可他看起来那么崇拜黑宴开。”
这幅画,除了雷公,其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而且雷公一贯喜欢诅咒别人,和陈鸢有矛盾,第一时间就找天师诅咒陈鸢。
雷公竟然恨黑宴开?
黑宴开是他的义父,地位还很高,雷公不得不装出恭敬的样子,但对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高梦棠,雷公原形毕露,不加掩饰地嫌弃他。
高梦棠又想到,进入熹明医学院前,雷公给了他一个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挂件,实际上那个挂件里,藏着一颗可以映照出“死”字的小珠子。
他把珠子随手扔到校园里,后来,学校的一半沦为废墟……
古代有八字诅咒,近现代有照片诅咒,雷公玩的更高端,造出一个和黑宴开完全一样的人,活体诅咒。
没时间多想,高梦棠用了4个小时,临摹出和黑宴开原作极为相似的一幅画,又用了一张同样厚实的画布,和临摹作品钉在一起。
换了外框,两幅画摆在一起,高梦棠看了又看,颇为自得。
不愧是他,专业的人来了都得愣几秒,没有学过美术的人,肯定挑不出任何毛病。
时间已接近凌晨,外面买静悄悄的,雷公睡觉了。高梦棠收拾了画具,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雷公推开门,把他撞醒了。
“让你守夜,你睡这么死。”雷公没好气地说,“昨晚发没发生意外?”
高梦棠睁着朦胧的眼睛,摇摇头。
雷公绕着那幅画,检查一圈,高梦棠看着他忙来忙去,丝毫不紧张。他知道业余的人有多业余,肯定发现不了——
“这里,嘶,怎么回事。”雷公指着画面中间,“我怎么感觉色彩变了点。”
那幅画的正中心,被阿撒托斯之矛刺穿,损毁严重,高梦棠临摹时难免自由发挥一点,但他没想到,雷公竟然能发现。
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
高梦棠:“诶?是嘛?”
“我记得这块的色彩更亮一点。”雷公摸着下巴,又盯着那幅画打量好几遍。
高梦棠套他的话:“看不懂啊,我不会画画。您很专业呢。”
“哼,我可是建筑设计师,学画12年。”雷公说。
竟遇到了一个行家。
雷公有点绘画水平,但不如高梦棠,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色彩不太对的地方,以为自己记错了,没有深究。
守夜有惊无险地结束,和队友汇合后,高梦棠第一时间把他的经历告诉他们。
“啊??”赫仑惊得长大了嘴巴,“雷公恨黑宴开,为什么?黑宴开收养了他啊。”
白介:“咱老大的前世是天人之姿,雷公长得跟个没毛的猴子一样。依我看,他忌妒黑宴开,牙都要咬碎了!”
早上九点多,一群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车,被送到精神卫生中心。
所谓的精神卫生中心,更应该叫“意外接触黑塔后记忆清除与观测中心”。这里关着的,主要有两类人:
一是,无意中接触到黑塔怪物、黑塔异常现象的玩家,被送到这里,进行记忆清除。
二是,遭遇过来自黑塔的攻击,很有可能异化,但目前为止并没有异化,在这里进行监测。
清道夫此行,主要为了看护第二类人。
“严重异化、无药可救的病人,会被送进碎纸机。”卫生中心的医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听到“碎纸机”三个字,玩家们打起精神来,他们的主线任务之一,就是找到碎纸机的密码。
医生:“你们负责每天早上、中午、晚上检查三次病人的状况,发现异常记录在档案里。档案必须保存好,折了一个角,都算你们的失职。”
“重点提醒,病人们也知道,被发现严重异化的后果是什么。”医生推了一下眼镜,“为了避免被送进碎纸机,他们会尽一切可能,伪装正常人。”
“你们一定要仔细观察,病房里的,到底是不是人。”
介绍了工作内容后,他们领了护士工作服和病历本,跟着护士长熟悉了一下环境,当天中午,正式进入工作。
“所有工作必须在晚上八点前完成,重点是查夜班,速度要快。”护士长说,“八点之前回到宿舍区,不要进入病房区。任何时间,没有上级的指示,严禁进入综合管理区。一旦发现逾矩,当即遣返。”
精神卫生中心分为三大块区域:综合管理区、病房区、宿舍区。
雷公给他们的情报说明,【碎纸机】在综合管理区。
“妹妹,为什么八点以后不能进入病房区?”高梦棠笑呵呵地问,他剥了一只橘子,双手捧着,送到护士长眼前。橘子黄澄澄的,剥橘子时破了一点儿的果肉流出汁水,高梦棠的笑容也明媚得耀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笑得还这么好看。
护士长内心疯狂赞美高梦棠的美貌,但表面上十分矜持:“8点以后,综合管理区会派人来,把那些无法医治的病人带过去,送进碎纸机。那场面……有点混乱,不让你们看,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我先带你们查几次房,跟着我学。”护士长说着,推开距离护士站最近的313号房门。
房间里只有一位病人,窗户大开,草原上的风呼啸着灌进房间,还是吹不散房间里浓重的血腥气。
护士长看了一眼档案,问道:“2床,你今天怎么样?”
“我很好,护士长。”那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伸直了胳膊,活动活动腿,“没有任何异化症状,我完全是个人类。护士长,我什么时候能走?”
“快了。”护士长懒踏踏地说,同时她在档案上勾画了几笔。
查房结束,玩家们跟着护士长离开,关门之前,经过卫生间,闻到更为浓郁的血腥味。
“病人严重异化,记录在档案中。每次查房结束,档案统一送到管理区。”护士长依旧平静地说,他在313房2号床上,印了一个【立即处决】的红章。
赫仑:“处决?为啥处决,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对啊,‘看起来’很正常。”护士长说,“但315房有两个病人,2床把1床杀了,闻到血腥味了吧。”
病人不愿意被处决,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伪装成正常人。
接下来,护士长带他们查房时,遇到了伪装不是很好的病人,他回头时,脖子不小心转了270°,还忘了眨眼睛,查房的5分钟,眼睛始终瞪得像铜铃。
护士长在他的名字上,印了一个【强化治疗】的章。
“立即处决,还是强化治疗,由你们自己决定。”护士长说着,耸耸肩,“强化治疗要送进管理区,说实话,和死了差不多。你们自己把握吧。”
“连续七日观察,毫无异常,才能允许出院。”护士长补充,“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允许出院的病人,会经过管理区的审查。你们可别想乱放人。”
工作交到他们手上,他们直奔屠呈的病房。
“你怎么样?”高梦棠问。
屠呈正靠在床上,读着一本物理教材,床上还散着草稿纸,见到队友们进来,屠呈抬起头,皱着眉头说:他们对我进行了治疗,目前我没什么异常。但是,我不想呆在这里。”
高梦棠:“发生了什么?”
“我病友,一个年轻有为的学者,研究光学,意外遭遇黑塔怪物的攻击。”屠呈朝旁边的空床扬了扬下巴,“昨天晚上,他出院了。”
高梦棠不解:“这不是好事么?”
“但在他离开之前,”屠呈面色凝重地说,“医生用钢锥凿进眼球上方,搅合了一通。”
“前额叶切除术,”隗维说,“顾康经常对用于炼蛊的人这样做,可以让人变成傻子。”
屠呈点点头:“昙花岭不允许黑塔的秘密泄漏,只要进了这里,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得不到善终。”
白介哈哈笑着,拍了拍屠呈的肩膀:“你和他可不一样,他只是普通人,你是乌云的清道夫。黑塔的秘密,你被允许知道。他们不会把你变成傻子的。”
“但愿吧。”屠呈忧心忡忡地说,他挠了挠自己的侧脸,“这里好干燥,我身上都起皮了。”
手指挠过的地方,皮肤微微泛红。一条细而灵活的血线,在皮肤之下蜿蜒游过,好似受惊的蚯蚓。
高梦棠、隗维、赫仑等人,都看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离开病房后,高梦棠在屠呈的那页档案上,盖了一个【正常】的印章。
第233章 清道夫(29) 寻找碎纸机
离开屠呈的病房后, 玩家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心情低落。
想到屠呈皮肤底下像线绦虫一样窜来窜去的细线……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样子。
赫仑闷闷不乐地盯着【正常】的印章,那是高梦棠存着保护屠呈的私心盖上去的。在精神卫生中心, 不正常的人, 面临的结局是显然的:死亡。
“那些学生为什么要攻击屠呈?”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又回忆了一遍当天的经过:后车座, 三个人挤在一起。
白介在最右侧, 隗维在最左侧,屠呈坐在他们两个中间。民俗医学院的学生似乎被什么人控制了, 成为傀儡。他们冲过来, 扯碎最左侧的车门……
随后, 他们的手越过坐在最左侧的隗维,把坐在中间的屠呈拽了出去,开始舔他的脸。
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当时的情况, 应该把隗哥拽出去才对呀,为什么不攻击隗哥, 而是攻击屠呈呢?他们知道隗哥更厉害,捡软柿子捏?”
“多谢关心, ”隗维冷冷地说, “您似乎更期望躺在病房里的是在下?”
“没有的事!”白介嗷一嗓子喊, “我只是觉得奇怪。”
经他这一分析, 其他玩家也发现异常之处。
被控制的学生, 不攻击隗维,无论是什么原因, 都指向一种可能:背后操纵那些学生的人,很了解月幡玩家。
他们并非疯狗一样乱咬,而是有预谋,有目的地攻击。
他们边聊天边往下一个病房区走, 身旁经过一群护士。
“那鬼东西,真令人讨厌。”其中一个护士发牢骚。
第二个护士嬉笑道:“你老公。”
“你老公!”
“嘿嘿,你儿子。”
打头的护士无力扶额:“别吵了,唯一的【最高级监护】的怪物,想到他的样子,我就想吐,刚吃完午饭啊。”
高梦棠竖着耳朵听她们谈话,听到这儿,忍不住凑上去问:“姐姐们,你们在说什么呢?”
前面的护士齐刷刷回过头,看到高梦棠白玉兰似漂亮又秀气的面庞,完全没有被突然搭讪的烦躁,反而笑道:
“姐姐?”打头的护士胸前别着自己的名牌,姓蒙,“你多大呀,我21岁,护理部主任。”
“哎呀,那应该叫妹妹的。称呼尊敬的人,叫姐姐似乎更合适一点。”高梦棠恰到好处地脸红了一下,他虽然没有很不好意思,但他深谙此道。
果然,看到他脸红,其他护士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蒙主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我们在说那个【最高级监护】的病人。代号【多面佛】,我们要去查他的房。”
“我也想去。”高梦棠立刻说,“带着我吧。”
蒙主任调整了一下自己三道杠护理部主任的帽子,又看了一眼高梦棠的护士帽,一道杠都没有:“你是见习护士,不该你去的。我可以带着你,但你确定要去么,那可不是景点,准保恶心得你吃不下饭。”
“我要去我要去,带着我朋友。”高梦棠拉着白介,亦步亦趋跟在她们后面,悄悄冲剩下的队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原地等着。
隗维、赫仑、林里三个人目送高梦棠的背影远去,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赫仑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梦棠哥这么会撩女孩,真没有被男生霸凌过么?”
隗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我,我怎么了?”赫仑忽然紧张起来,“我可没有被梦棠哥撩到。”
隗维:“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赫仑:“……”
*
“小蒙妹妹,多面佛是最高级监护,那他很危险吧。”高梦棠说,“危险的病人,不应该要转移到综合管理区【处决】么?”
“说得不错,”蒙主任说,“问题在于,目前我们没有能力将他转移,他的攻击力太强了。我们只能暂时将他关起来,等昙花岭送来仪器和特工,再把它转移到管理区处决。大后天昙花岭会派人过来,我们也解放了……”
谈话间,他们来到一层最东侧的房间,过了三道门,录了两次虹膜,终于打开【多面佛】的病房门。
隔着玻璃,他们瞻仰了多面佛的尊容。
“哕!”白介响亮地干呕了一声。
眼前的东西,实在不能称为“病人”,而是一团半腐烂肉质仙人掌。
那东西的四肢像四条虫子,拼了命地往身体里钻,剩下的半截胳膊和半截小腿在身体外扭来扭去,与此同时,身体里鼓出无数尖刺,刺穿皮肉,伤口处腐烂流脓。
他一个脑袋有正常人的三个大,侧脸,后脑,头顶和下巴的位置,各长了一张脸,五官清晰,神情各异,或悲或喜,或嗔怒或啜泣,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原本的脸,被扯成了一张饼。病人【多面佛】嘴里一个劲地念叨,好像在和脑袋上其它的脸对话。
“没有,没有。他们没有讨厌我。”
“你胡说。”
“可是……可是……”
“我知道了,我就是令人憎恶。”
尖刺又冒出来几寸,四肢又往身体里缩进一些。
白介:“自我认知清晰,就是很令人恶心啊。”
房间没有隔音效果,他们都能听到多面佛的自言自语,高梦棠听到白介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多面佛被激怒。
令人意外的是,多面佛并没有生气,他好像根本没听到白介的话,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和另外几张脸对话。
“情况还算稳定,呕!”蒙主任干呕一阵,按了一下身侧的按钮,观察室内释放出一团白雾。多面佛镇定了一些,嘟嘟囔囔的频率降低。
另一个护士说:“走吧。”
“唔,就这样?”高梦棠跟上她们的脚步,“小蒙妹妹,他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病毒代号MDD1010,通过唾液传播。”蒙主任说,“据我们观测,患者脑袋上会冒出好几张脸,那些脸会和病人对话。不断地对病人说一些‘你被人讨厌了’‘你是废物’之类的话。”
另一个护士说:“所以我们最初称这种病毒为‘低自尊病毒’,这是昙花岭研究暗影裔的意外产物。”
和暗影裔联系起来,就很合理了。暗影裔自我评价极低,他们生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很恶心,不配存在。死诞者更是从出生开始,就在追求死亡。
“嗷呜,我理解。”暗影生物裴加纳缩成小小一团,在高梦棠的白大褂兜里动来动去,用毛毛蹭着高梦棠的掌心。
高梦棠:“这种病毒有解药么?”
“目前只能控制,不能痊愈。”蒙主任说,“那些畸形的脸,消不掉了,要一辈子带着。”
那么,屠呈呢?
多面佛长了很多张脸,攻击屠呈的那些学生,也长了很多张脸。屠呈也感染了MDD1010病毒,他也会变成多面佛那副模样么?
“小心点,3层的那些病人,均感染了MDD1010病毒,”蒙主任说,“病人前期会表现出高敏感、攻击性。跟他们说话时要谨慎措辞。你们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内耗很久。”
屠呈的病房就在3层。
高梦棠暗暗叹了口气,又问:“小蒙妹妹,你级别高,对这家精神卫生中心了解得更多吧?”
蒙主任矜持地点点头:“嗯,不错。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能进入综合管理区么?”高梦棠拿出他最纯真、最无害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又期待地看着她。
谁知道,高梦棠无往不利的美颜利器,在此时折了戟,小蒙听到“管理区”三个字登时脸色一变,正色道:“这可不是你能打听的。”
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高梦棠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通过心灵链接说:“白介,用你的技能。”
“好嘞。”
【374偷心贼】个人技能【最可怕的盗窃】
技能说明:你最害怕被偷走什么?钱财、名誉、爱人,还是……秘密?
:偷心贼可偷窥他人的一个秘密,对每位玩家/NPC仅可使用一次。
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切如故。
但在白介的视野中,他胸口处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臂,从背后伸向蒙主任的胸口,似是攫住什么东西,胳膊用力往回拽了拽,紧接着,一只握拳的透明手融进白介身体。
白介眼前出现一行字符。
“管理区的大门密码12位,数字大写字母小写字母和标点符号结合,”白介急急忙忙地说,“快找一张纸记一下,待会儿该忘了!”
*
工作了一下午,当晚,隗维回宿舍的路上,又路过屠呈的病房。
隔着很远,屠呈站在病房门旁边,远远地等着他们:“隗维,陪我下一盘棋吧。”
这人身上有传染病,隗维当然知道,但他不愿意拒绝好友的邀请。想到何罗的极强免疫力,能杀死大多数病毒,隗维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邀请。
进了病房,屠呈已经摆好棋盘。窗外是冷冷清清一轮月亮,病院里的路灯孤独地亮着。
二人闷着头下棋,谁也没说话,房间中安静得只有落子时的咯哒声。
屠呈忽然问:“隗维,我的病能治好么?”
高梦棠早已将他从蒙主任那里获得的情报分享给隗维等人,蒙主任说“只能控制,不能痊愈”。
“可以,放心。”隗维不动声色地说。
“但是我好像更严重了。”屠呈用力挠了挠脸颊,五指抓挠出的红痕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两小时前,我总能听见有个人在我耳边说话。这是幻听吧。”
隗维下棋的手一顿,倏地抬起脸。窗外的路灯屠呈的半边身子,他侧脸下颌骨的位置,凸起了两排肉瘤,看形状,像是……双唇。
袖口里,何罗的触手扭来扭去:主人,章鱼劝您离他远点。
“……”
“你赢了。”隗维下完最后一步棋,说,“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这就要回去?”屠呈一个劲地挠自己的侧脸,指甲划过那两排肉瘤,挠得发红,愈发像一张嫣红的嘴。
隗维点点头:“在下工作繁忙,改日相陪。”
他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屠呈口中念念有词:“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是朋友。”
隗维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看他。
“胡说,对吧?”屠呈笑呵呵地看着隗维,“我听见有个人对我说:‘隗维讨厌你了,隗维怕你把那恶心的病毒传染给他’,真是一派胡言。”
凉津津的寒意从脚踝爬向全身。病房里只有隗维和屠呈两个人,刚才根本没人说话。
脸颊侧面,那两排肉瘤已经完全是嘴唇的形状,正在一张一合。嘴唇上方,皮肤如同被点燃的纸张,烧出两个黑色的洞。
两个球形白色脓包从洞口里鼓出来,像两只没有眼仁的白色眼睛。
“闭嘴,隗维不会讨厌我。”屠呈自言自语地说,动作迟缓地收拾棋盘。他侧脸上两颗全白的眼珠子一转,好像在盯着隗维,双唇一张一合。
:人,快走。
何罗用触手吸住墙面,把隗维拽了出去。
*
凌晨两点,高梦棠和隗维各喝了一瓶隐形药水,鬼鬼祟祟地接近综合管理区。
他们现在的任务有两个。一、找到碎纸机的密码。二、找到杀死雷公的办法。碎纸机在综合管理区。
精神卫生中心的园区整体呈“回”字形,外侧是病房区和宿舍区,管理区在正中央。他们本以为深更半夜的,看守的人不会很多。
摸着黑靠近一看,黑暗中,足有20多个人在入口处逡巡,他们也不打手电筒,活尸似的在黑暗中平移。
“您老能看清么?”隗维递过来一个夜视镜。他有章鱼的夜视能力,不需要。
高梦棠把夜视镜推回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第一次和黑商做交易,高梦棠用“自我蒙蔽”的本领,换隗维脸上死诞者留下的伤疤消失。从那之后,他的视觉能力突飞猛进。
不仅不是【盲者】了,还拥有了夜视能力。
“我们进去。”高梦棠轻声说。
隗维抬起烟斗,隔空吸了一口,继而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烟雾。接触到空气,烟雾好似冬眠中苏醒的海蛇,一曲一曲地游动,钻进那些巡逻的人的耳朵。
【101九千岁】的技能【身不由己】
可操纵玩家/NPC的身体。
烟雾一钻进那些人的脑中,他们立刻摇摇晃晃,恍如醉汉。高梦棠迅速跑过去,输入12位密码。
“怎么回事?”巡逻的人再次清醒时,大门已经紧闭。
“我刚才差点睡着了。好困。”另一个打着哈欠说。
管理区内,巡逻人员少了很多。他们喝了隐身药水,只需要小心避开工作人员,不与他们碰撞即可。
他们得到的情报有限,只知道有个东西叫【碎纸机】,这东西在哪,长什么样子,就连雷公也不知道。
连续潜入了两个仪器室,也没发现他们的任务目标。
“肯定不会是这玩意吧。”高梦棠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办公桌旁的碎纸机,“这玩意是碎纸机还是保险箱,还带密码锁呢。”
高梦棠一边说一边戳,在输入密码的地方乱按了两下。隗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7级保密碎纸机。这里面一定有重要文件。”
碎纸机也分等级,1级最低,7级最高。能用得上7级碎纸机的办公室,极有可能用来处理高级保密文件。
他们不知道碎纸机的密码,但问题不大,碎纸机是中洲生产的普通机器,不涉及黑塔科技。黑塔玩家对付这种机器,相当于降维打击。
何罗的触手变得极细,从碎纸机的入口钻进去,从里面捣鼓了两下,滴——的一声,碎纸机打开了。
细如吹雪的纸沫飘出来,高梦棠掌心浮出一颗泡泡,把纸沫全吸了进去。
“你不会想把这些纸沫复原吧?”高梦棠问。
隗维蹲在旁边,捡着遗漏的碎末:“理论上可行。像拼图一样。”
1x2mm,数十万张的拼图么?高梦棠汗颜片刻:“这活我肯定不干,阿维,辛苦你咯。”
隗维:“……”
他们继续在管理区潜行,遇到碎纸机,就撬开,拿走里面的碎纸沫。不知不觉已走到管理区的中心。
管理区中心只有一栋圆柱状建筑,以圆柱高楼为圆心,半径100米内均为真空地带,一栋建筑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巡逻。
从密密簇簇的办公楼中走出来,见到这一大片空地,有一种从雨林中走出来看见沙漠的错乱感。
“这里面一定很危险。”隗维小声说。
高梦棠:“危险怎么还没有人把守?”
“悬崖天险,同样无人把守。”隗维说,“因为人人皆知,站在悬崖旁,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换而言之,管理区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这里很危险,根本不愿意靠近,也就不需要守卫。
“很有道理。”高梦棠点点头,“所以我们进去看看吧!”
隗维用一种“您老想死别拉着在下”的表情看着他,但高梦棠根本不等隗维发表意见,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冲。
进入圆柱形大楼,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二人失望。建筑内空无一物,四壁皆空。脚下是金属的地板,头顶是金属天花板。没有窗,也没有灯光,甚至找不到换气口。
看起来完全不危险嘛……高梦棠这样想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脚底下就传来“咚”一声巨响,数万吨重的金属地板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整栋圆柱形建筑都跟着剧烈一抖。
巨响传遍夜空,远处立刻响起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从高空俯瞰,圆柱形建筑如同定海神针,它的四周,全副武装的守卫如鱼群般聚拢而来,枪|械上膛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快走。”隗维低声说。黑泥人傀儡用手臂环住两人。
下一秒,二人又回到宿舍。
第234章 清道夫(30) 超超超超高难度拼图。……
潜入管理区时, 同时操纵多名NPC,消耗大量精神值,又紧急从圆柱形建筑传送回宿舍, 何罗累得只剩一小团, 它找出一瓶精神值恢复剂, 费劲巴拉地拔开瓶塞, 往隗维嘴边送。
气还没喘匀,高梦棠一抬眼, 就看到林里的脸悬在上方。
她的近视镜脏兮兮的, 沾着指纹和细小灰尘, 已经滑到鼻子尖,一双呆滞的眼睛,从镜框上方, 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
“先知,你信任的人, 一直在背叛你。”林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慢说。
这条预言至少听到三次了,高梦棠黑线:“林里, 我知道了。那个, 这是男生宿舍。”
赫仑和白介缩在房间角落里, 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没穿衣服的上半身。
“怀疑……多疑……然后……死。”林里继续说, 眼珠子像程序设定好的那样匀速缓慢转动, 转动到隗维处,机械地停下。
隗维:……?
“烦请您有话直说, ”隗维皱眉不悦道,“您的意思是,在下一直背叛盲者阁下?”
林里的回答是转过身,幽幽地飘走了。好像刚才的她只是在梦游, 说的也是梦话。
“姐,麻烦关下门!”白介缩在被子里,绝望地呼唤,但林里没听到。
章鱼触手咻地弹出去,吸住门板,狠狠一摔,走廊里砰一声巨响,整层楼的声控灯亮起。隗维显然对这无端的人品质疑颇为不满。
“阿维,不气不气。”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弄明白林里的预言,思路要拐18个弯。她说的人肯定不是你。”
“可是,这句话她说好几遍了。”白介掀开棉被,飞速套上跨栏背心,“到底是谁背叛了老大啊?”
赫仑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大声喊:“肯定不能是我俩!梦棠哥,我们对您赤诚的爱意天地可鉴!”
“赤诚的敬意。”隗维冷着脸纠正用词。
“小点声啦。”高梦棠做了个静音的手势,“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们宿舍旁边就是病房。”
“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不能是林里,更不能是隗哥。”白介掰着手指头,“那,这,还剩下谁啊?”
【清道夫】副本里,月幡成员中,沃兰北阵亡,黑鸥成员死得只剩下首领尹明乌和副首领蔚乡尘。
是他们两个么?不对,他们两个才不是高梦棠“一直信任的人”。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白介指了指东侧的墙壁。
他们的宿舍靠山墙,通过一道连廊与病房区相连。躺在病房区的,只有排除法后剩余的唯一选项:屠呈。
“屠呈,”隗维轻声说,“他背叛盲者阁下?”
高梦棠:“这……也不太可能啊。”
赫仑和白介也同时说:“屠呈也不可能。”
隗维把声音压得更低:“在下今日傍晚与屠呈对弈……亲眼所见,屠呈被病毒感染后……”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将与屠呈下棋时的所见所闻,讲与其他三人听。
“……这几日,离屠呈远点儿。”隗维讲完,抿了一口精神值恢复剂,刚要继续说,何罗的触手伸出3条触手扭来扭去
隗维看了几秒:“什么,门外有人?刚才怎么不说?哦,你太累了,没有余力探测周围环境,刚才在休息。”
他推开门一看,黑洞洞的走廊向两侧延展,不见半条人影。
高梦棠从门框边探出一颗脑袋,左右瞅了瞅:“唔,我刚才闻到门外有淡淡的血腥味,那人好像在门外站了3分钟左右。”
微光照亮的地板上,有几滴半干涸的血迹。
只是血迹而已,挺正常的。
“诸位,在下并非怀疑屠呈背叛我们,也请不要疏远屠呈,”隗维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关上门后继续说,“只是和屠呈接触时小心一点,别被他传染了病毒。”
*
凌晨时分,屠呈洗完脸,抬头看到镜子中畸形的脸,登时浑身发凉。怎么回事?他变成怪物了?
左侧那张畸形的脸,已经有鼻子有眼,嘴巴一张一合。屠呈一直以为的幻听,竟是那张刚长出来的脸在说话。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多么令人厌恶。”
“隗维已经讨厌你了,接下来呢?”
屠呈迅速擦干脸上的水迹,对着镜子连连摇头:“不会,不会……”
“你以为隗维会和你做朋友么?隗维是什么人?大学教授,体面人。而你呢,大字不识几个的海盗,罪犯,越狱者,社会的边缘人物,渣滓。”
闭嘴!
“你真恶心,你是废物。”
闭嘴闭嘴闭嘴!!!
屠呈把那张脸抓得鲜血淋漓,扯烂那张嘴,抓瞎他的眼睛。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血迹染红了半边病号服。
怎么办?他会死么?不,绝不!屠呈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张录取通知书。那是他从黑商手里买到的商品。只要从这个副本出去,他就能拥有合法的身份,成为一名学生,那是他在海洋上漂泊的10多年中梦寐以求的生活。
绝不能死在这个副本。他要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屠呈顾不得病房的规矩,一脚踹开门,前往高梦棠等人的宿舍。他要求救,高梦棠一定有办法救他性命……
穿过连廊时,他看到何罗的触手伸出来,砰一声砸上门。
“还要过去么,隗维讨厌你,他砸门了。他不想见你。”
不是这样的,隗维又不知道我要来……屠呈脚步停顿数秒,继续往他们的宿舍走。
“听到了么?”一只耳朵在屠呈颧骨的位置长出来,深夜里一切琐碎的声响,通过那只不该出现的耳朵,清晰无误地传入屠呈脑中。
“屠呈?他背叛盲者阁下?”正是隗维的声音。
“在下今日傍晚与屠呈对弈……亲眼所见,屠呈被病毒感染后……”
“……这几日,离屠呈远点儿。”
屠呈愣在门外,想要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这回你听清了?”侧脸长出的嘴迅速愈合,面颊上的血迹半干。
“屠呈,进入这间宿舍,只会让他们看到你恶心的脸。”
“隗维每跟你说一句话,胃里都翻江倒海,他极其讨厌你。”
泪水从屠呈眼眶中滚落,混着半干的血迹,滴落在地板上。
屠呈收回手,胸腔里装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脏,回到自己的病房。整整一夜,他呆坐在床边,夜晚的玻璃映出他畸形的脸。
曙光亮起时,那张脸的样子一点点淡去,但屠呈仍望着窗外,甚至没发现天亮了。只是听着那张脸反反复复说一些“你被讨厌了”“你真恶心”之类的话,酸胀的心逐渐麻木。
咚咚咚的敲门声,隗维推门进来:“早安。你怎么样?”
屠呈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毫无反应。
“屠呈?”隗维拿着病历本走近,俯下身,侧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左侧那张脸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隗维暗暗叹了口气,拿出超出标配二倍的病毒抑制药片,放在床头柜上:“把这些药吃了,病情会缓解。别太担心,我们会想办法。”
“别太担心??变成怪物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担心!”嘴巴一张一合,但除了屠呈,没人能听到这些声音。
“您怎么不说话?”隗维蹙起细长的眉毛,“屠呈?”
毫无反应。屠呈始终望着窗外,一秒也不曾看隗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假惺惺地关心你,这副嘴脸多么恶心!”
“动手啊!杀了隗维!!把病毒传染给他!!凭什么只有你变成怪物!!”
搁在床单上的手,慢慢攥紧。屠呈猛地一晃脑袋,把这些声音甩出去。
“记得吃药。”隗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得空了,再与你下棋。”
病房门关上后,屠呈伸出僵硬的胳膊,拿起那几片药,刚要送入口中,又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说:“这是毒药。别忘了,这个副本还需要死一个人呢。”
是啊……在嘉明医学院完成分解任务时,天空上忽然出现红色的神秘数字,起初是4,此后每死一个人,数字就减少1。
现在,数字已经变成“1”,似乎还要死一个人,神秘数字才会消失。
“隗维巴不得你死。”
“吃啊,被隗维毒死啊。反正你这样的败类,也没有更好的结局。”
屠呈怒吼一声,攥紧的拳头将药片碾成齑粉。与此同时,他的右脸也出现两排肉瘤,隐约是一张嘴的形状。
*
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隗维拿着棋盘去找屠呈,但屠呈还在cos大理石雕塑,不动弹,也不搭理他。隗维只好讪讪地离开。
“屠呈很怪。”隗维疲倦地回到宿舍,“送去的药,用处似乎不大。”
“章鱼哥,你认真的,把这些1x2mm的小粉末,拼成A4纸大小的原文件?”裴加纳更关注另一件事,祂拨弄着桌面上的纸沫子,20多只眼睛瞪得斗大。
隗维:“认真。你和林里把这些文件复原。”
裴加纳哀嚎:“公报私仇!昨天晚上林里暗示你是背叛者,你忌恨她,对吧!我又没怀疑你,让我干这活儿干嘛!”
“绝非公报私仇,快点工作。”隗维无视“禁止吸烟”的标志,点燃了烟斗,“何罗,你也去帮忙。你的视力也不错,触手黏液还可以当背胶。”
章鱼缩在烟锅里不愿意出来,隗维揪着它一条触手,不容抗拒地把它拽出来,扔在柜台上。章鱼一动不动伪装果冻,他就用烟斗戳来戳去。
“别发呆了,林里,你也快来干活。”隗维翘腿坐在高脚椅上,另一只手揪着林里的后脖领,拎到桌子旁边。
角落里缩着的赫仑,见状弱弱地发声:“隗哥,裴加纳和何罗的眼珠子堪比放大镜,能看清纸沫子上的图案,让他们拼这些,也就相当于超超超超超高难度拼图。让林里一个高度近视干这活,你你你,你好狠毒!”
说完,赫仑迅速躲远,怕被打。
“就,就是。”白介奓着胆子开口,“再说了,这堆纸沫子,应该是很多文件粉碎后混在一起,光是把不同文件的纸沫分开,就要花很多时间。这不纯折磨人么!”
隗维不为所动:“正因如此,在下才做此安排。林里,给你镊子。”
被“穿小鞋”的林里并无异议,拿着小镊子,坐在柜台边,梦游似的夹着纸沫。眼睛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墙壁,根本没看眼前的东西。
动作缓慢,心不在焉。然而,她挑出来的纸沫,竟都属于同一份文件,且被粉碎前,距离很近。
先拼林里挑出来的纸沫,工作速度至少提升10倍。
高梦棠托着脸颊,笑呵呵道:“林里有些玄学体质在身上啦,她做事情,总是很顺利。火眼金睛,直至要害。”
隗维挑起一侧的眉毛:“公报私仇?”
那两人不敢吱声了。
整个下午,一人一狗一章鱼,都在拼拼图。高梦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宿舍一看,有一张A4文件已经拼完了。
文件上是一栋圆柱形物体的解剖图,详细标注了墙壁厚度、高度、占地面积等数值。最上方的文件名是:碎纸机的栅栏。
“唔,那里面果然是碎纸机。”高梦棠掂着那张文件,沾了何罗的黏液,湿漉漉的。
第二份文件拼好了4/5,形状如漏斗,漏斗下方,用几条波浪线表示水体。文字标注是“漏斗下方连接海洋,晴空港附近”。
角落处,有项目主理人签字栏。但签字部分只拼出了一小部分,高梦棠照着已经拼出来的零碎笔画,用手指比划了两下,惊喜道:
“项目主理人好像姓高,和我一个姓呢。”
“汪汪汪汪汪汪汪!”裴加纳狂吠,释放工作压力。
高梦棠呼噜两下祂的脑袋:“狗狗乖哦,今天把项目主理人签字拼出来后再休息。对了,阿维呢?”
话音刚落,宿舍门被大声敲响,众人连忙把文件和纸沫藏起来,开门一看,竟然是蒙主任。
“你朋友?”蒙主任一手拎着隗维的后脖领,“让他和病人保持距离。我今晚查房,他竟然要和310的病人下棋。”
310病人,就是屠呈。
说完,蒙主任没好气地把隗维推进来,又严厉地说:“310病人很危险,昨晚他把病房门踹开了。我们在监控中看到,310病人在你们的宿舍门外站了很久。你们只有一条命,小心使用。”
蒙主任离开后,白介笑得捶床:“隗哥,你也有被抓包的一天啊,哈哈哈。那啥,没事了。”求生欲使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隗维懒得理他,而是默默想:屠呈昨晚在门外站了很久,那他是不是……在偷听?
他听到了什么?今日他的反应如此怪异,或许和昨晚的偷听有关?
由于该副本中要操心的事太多,除了隗维,无人在意这个小插曲。拼图的拼图,睡觉的睡觉。
深夜,高梦棠被毛绒绒的裴加纳拱醒。
“主人,签名我们拼出来了。狗狗觉得,你应该现在看一下。”裴加纳耷拉着毛毛,好像有点不安。
签名栏龙飞凤舞的两个名字:高雅轩,高焕。
高梦棠的睡意滋啦一声蒸发,紧接着皮肤发凉,大脑也因低温而运作缓慢。半晌才找回声音,轻声自语:“这是我爸爸妈妈的名字啊!”
第235章 清道夫(31) 何罗的来历
高梦棠很熟悉父母的签名, 他盯着那两个名字看了很久,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躺平, 拉起被子, 盖住下巴, 安然合上双目。
“主人, 你要干什么?”裴加纳小心地问。
高梦棠:“睡觉。”
裴加纳对主人的平静表示惊讶:“汪?”
高梦棠:“坐这儿参悟也无法知道真相,深更半夜的, 不如睡觉。”
看起来, 高梦棠心态好得堪称奇迹, 实际上,他只是闭着眼睛,毫无睡意。
四年多, 高梦棠总是怀疑:他的父母死于谋杀。即使所有调查结果显示,因驾驶时, 副驾驶的高先生与驾驶座的高女士发生争吵,高先生抢夺方向盘, 导致车祸发生。
而高梦棠看过发生车祸时的监控, 他父母的车撞开围栏, 冲下山坡时, 车祸现场后方有一排黑色车队。
后方的司机一定看到了车祸, 但他们只是稍微降低了车速,继而一脚油门踩下去, 加速离开,,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高梦棠想找到那些司机,然而, 那些黑色车是市场上最常见的车型,整个中洲有50多万辆,且那一排车均是套牌,司机全都带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看不清脸。无数人力物力投进去,如泥牛入海,没激起一丝涟漪。
“我们只能说那些司机见死不救,道德上有所亏欠,”警察当时这样对高梦棠说,“可是,车祸发生时,那些见死不救的车辆,距离你父母的车至少有30米,没开车灯,没有鸣笛,他们如何导致你父母的不幸呢?魔法?”
高梦棠:“那他们为什么套牌,为什么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另一回事了。”警察用无奈又怜悯的语气说,“就算他们画了全妆对摄像头微笑比耶,这也和你父母的车祸无关啊。”
回忆着父母死亡的事情,高梦棠安静地平躺着,过了一会儿,听到对床窸窸窣窣掀被子的声音,是隗维,他觉轻,被刚才的对话吵醒了。
“抱歉喔,我吵醒你了么?”高梦棠小声说。
“无妨,在下去抽颗烟。”隗维说,披了一件外套,轻手轻脚离开宿舍,来到走廊,点燃了烟斗。
夜风一吹,隗维指尖凉得发白,他望着楼下荒寂的后院,举在嘴边的烟斗,许久也没有吸一口。
后院中,竟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尹明乌。
隗维皱了下眉头,手一撑窗台,翻身跳了下去,落地时,皮鞋鞋尖避开了一簇小野花。
尹明乌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短短两天不见,似乎瘦了10斤,皮肤蜡黄,面颊凹陷,脸上的褶皱更多,拄着拐杖,走路时一瘸一拐,格外费力。
“哎呦,老隗,你还没睡呢,失眠?”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尹明乌的身份,与其他玩家不同,他不是雷公的清道夫,而是警察,不需要在精神卫生中心当见习护士。
见他出现在这里,隗维不是很客气地问:“您老有何贵干?”
尹明乌身后,黑鸥副首领蔚乡尘也唠唠叨叨地抱怨:“对啊,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完成了警察的主线任务,赶紧离开这个副本啊。”
尹明乌说:“农场主、神医、食尸鬼三个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作为首领,把他们带进来了,如今他们冤死,我哪能一走了之。至少得调查清楚他们的死因,让他们死个明白吧!”
这三个人,均死于蜡油人。蜡油人肉眼不可见,只能透过尸油蜡烛的火光才能看到。玩家们只知道,蜡油人来自黑商的幽灵船。
蜡油人为什么要离开幽灵船,又为什么要攻击玩家?和黑商有关系么?这些玩家一无所知。尹明乌说,他誓要调查清楚,让三个下属有个清清楚楚的死因。
以及,天空上那个神秘倒数数字,也不知道为何出现。
闻言,隗维狐疑地盯着他,用眼神质疑“你会有这么好心”?
“老隗,咱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一见面,咋还吊着眼梢子瞪我?”尹明乌一条胳膊拦过隗维的肩膀,态度亲昵又真诚。
所谓“过命的交情”,是指这个副本中,高梦棠和隗维身体互换,高梦棠用隗维的身体,和尹明乌一起潜入海底,探索风雪号的秘密,找到尸油蜡烛。
和尹明乌“过命”的,其实是高梦棠,而非隗维。但隗维懒得掰扯这些事:“不要耽误我们完成主线任务。”
“不会不会。”尹明乌一叠声地说,“屠呈也被攻击了,情况怎么样?他在哪个病房?带我去探望一下他呗。”
隗维用沉默回应。
尹明乌怔了一下:“不信我啊?你看看你,我还想帮你们调查屠呈被攻击的原因呢。”
“您老想做什么,请自便。”隗维说,“在下先去休息。”
倒不是隗维愿意放着尹明乌“自便”,而是他知道,尹明乌实力强悍,此时和他起冲突,只会给月幡众人惹来更多的麻烦。
说罢,隗维跳起10多米高,后空翻越过窗洞,回到三楼。他静静地站了数秒钟,径直路过宿舍,穿过连廊,来到病房区。
何罗轻松地撬开310 病房的门锁,隗维推门进去时,屠呈已经睡着了,6只眼睛都紧闭着。
他掐断何罗的一条触手,放在屠呈枕头上。触手扭了两下,钻进屠呈的耳洞。
*
隗维离开310病房的1小时后。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鸟嘴面具的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很瘦,脚步却格外沉重,咚咚咚地踩着地板。
长袍的袖口盖过手指,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滑出,鸟嘴面具人用匕首抵住屠呈左胸口,手腕往前一送——
利刃刺破病号服,鸟嘴面具人忽然停住动作,他歪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挨千刀的太监,还是那么多疑啊。”鸟嘴面具人轻笑一声,闷在面具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不能用了,会被发现的。”
周身的空气有不明显的扭曲,如果这时点燃尸油蜡烛,透过火光,一定会看到,鸟嘴面具人身旁,挤满了蜡油人。
“最后一个,就选……林里。”
*
进入精神卫生中心的第三天,中午,高梦棠和赫仑在院子里玩飞盘。隗维白介在宿舍里休息。林里还在复原文件。
“隗哥,有件事我一只很好奇。”白介趴在桌子边,看何罗苦哈哈地复原碎纸机粉碎后的文件,“你的何罗是什么来头,攻击防御治疗易容拼拼图……功能真齐全啊!”
“不清楚。”隗维说,“顾康从一群古神信徒的手中抢来的,那些信徒说,何罗有什么‘末日的力量’。”
隗维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何罗的脑袋上,把它压成一张章鱼饼。
“这小玩意刚送到顾康手里时,只有巴掌大,全身发黑,呈半透明状,像污水结成了冰块。顾康用他煮药、养蛊,未曾发现所谓‘末日的力量’,顾康失望之后,把它当做奖励送给了我。”
白介:“然后呢,然后呢?”
“我把它扔进鱼缸里当一个摆件,第二天它就活了,还吃掉我的金龙鱼,六条。”隗维更用力地戳了戳何罗,“8000多一条买来的金龙鱼,何罗,您应该赔偿在下四万两千元。”
白介下巴搁在桌子上,轻轻地推着何罗的一条触手,心中想着:何罗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命。
黑塔游戏中,只有三类生命:里世界生命,比如高梦棠;表世界生命,比如白介他自己;以及,里世界生命与表世界生命各式各样的混合体,比如裴加纳、雷公、海德拉、副本中大部分怪物。
何罗好像不属于任何一种。它既听不懂里世界语,也不会说通用语,而是用10只爪打手语。它只能和隗维直接交流。
“你到底来自哪里?”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
“——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打断他们的谈话,探头往窗外一看,上百个医护人员,像被鞭炮声惊吓到的兔子一样,拼命地往外跑。
白介:“又发生了什么,古神啊!我又看到这恶心的怪物了,多面佛!”
一只臃肿庞大的怪物,紧跟着医护人员跑出来。他畸形的脑袋上,长了很多张脸,淡黄的骨刺从身体中穿出,几乎完全缩进身体里的四肢,只有很短的一截露在外面。
怪物像海豹一样,用肚皮在草地上磨蹭,它看起来也很恐惧,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靠近它的医护人员,爆发出更响亮的尖叫。
多面佛应该被关押在1层的最高监护病房,为什么会跑出来?
广播声紧接着响起:“注意,最高级监护病人【多面佛】已失控,所有医护人员尽快回到宿舍区。15分钟后启动应急模式。应急模式持续时间暂定为24小时。”
“重复,最高级监护病人【多面佛】已失控……”
“重复……”
这里的病人经常跑出来发癫,医护人员已培育出一套比较完善的防御系统。他们的宿舍均是防空洞级别的安保。应急模式启动后,医护人员要迅速回到自己的宿舍,护理部主任会来点名,随后封闭隔离。
医护人员经验丰富,这套流程执行起来效率极高,10分钟后,大部分医护人员回到宿舍。12分钟后,蒙主任挨个宿舍点名查人数。
15分钟后,应急模式正式启动,房门哐当一声上锁,窗户外侧弹出铁栅栏,远处的瞭望塔亮起红色警示灯。
“多面佛怎么会跑出来呢,”高梦棠怀里还抱着飞盘,“要被关在宿舍里24小时了,可是我想出去玩诶……”
赫仑蔫巴巴地说:“最少24小时。”
高梦棠更不开心了。忽然之间,他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光,目光一凉,神情变得极为严肃:“林里。她跟我们不是一间宿舍。”
“她还没有战斗能力。”隗维补充。
一种隐约的不安蔓延开来,想到多面佛离奇失控,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第236章 清道夫(32) 林里失去一半灵魂
男宿舍和林里的女宿舍距离较远, 超出了精神连接的范围。开启应急模式后,手机信号被干扰,电话很难打通, 短信也发不出去。
四个人站在床边, 惆怅地眺望远处。
精神卫生中心的围墙缠绕了特质铁丝网, 可传导特定频率的黑塔能量流, 多面佛一靠近,就惨叫连连, 四周的瞭望塔朝他发射特殊频率的声波, 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这面目可憎的怪物, 像误闯进教室里的蝙蝠,把别人吓得不轻,自己也吓得不轻。
“我们应该去救林里。”赫仑刺啦刺啦地挠着宿舍的铁门, “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有危险!”
“还有屠呈。”白介说。
隗维:“屠呈暂时是安全的。”
他昨晚在屠呈身上, 留了一条何罗的触手。触手钻进脑中,可以接受到屠呈的一切感官信息, 屠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触摸到了什么, 何罗同样能感受到。
此时, 屠呈正躺在落了锁的病房里, 盯着地板发呆。
何罗忽然从隗维怀里跳出来, 咕叽咕叽在桌子上爬,拿起一支记号笔, 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臭。
“这是何意?”隗维问,“屠呈的病房里有味道?”
何罗又写了两个词:非常。溃烂。人肉。
非常臭,像溃烂的人肉。
“你是说何罗身上非常臭,像溃烂的人肉?”隗维问。
:不是。空气。
溃烂人肉的臭味, 不来自屠呈身上,还能来自哪里呢?
写完这几个字,何罗又费劲巴拉地爬到宿舍窗子上,把窗户打开一道缝。此时,多面佛正尝试攀爬宿舍楼的外墙,他身上淌出来的黏液,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去。
“呕!”赫仑连忙捂住口鼻,眼疾手快地把窗户再关上,差点夹到何罗的触手。
宿舍中的其他人,也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多面佛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像酸臭的肉混合消化不良者的口腔异味,再混合通下水道时产生的气味,穿透力极强,经久不散。
“多面佛进入过屠呈的病房?”高梦棠拿出一瓶味道甜腻的香水,往每个队友头上都喷了一点儿,“不对,我近距离观察过多面佛,他特别大,宽度超过5米,进不去病房门的。”
那就剩一种可能了:有某个人,先去见了多面佛,又去了屠呈的病房,把臭味留在那里。
今天多面佛失控,多半与那个人有关。
白介一个劲地拨打林里的电话,因为焦急,说话时里世界语夹杂着通用语:“他要干什么?杀了屠呈?按照天空上的倒计时,还要死一个人,他是想杀了屠呈吧。不对,屠呈活得好好的。现在最危险的是林里啊,她和我们失联了……”赫仑则急得踹门。但这是昙花岭特质的防御门,玩家对此无计可施。
高梦棠下巴搁在抱枕上:“要是宋钟在就好了。他的坍缩裂隙可以传送。”
隗维推开窗,用比划了一下窗外栅栏的宽度,只有一掌宽:“栅栏间的空隙约有15厘米,可以钻出去。”
说罢,隗维一脚踩着窗框,纤薄的身体如灵蛇,轻轻巧巧地钻了出去。绿色黏液覆盖他的手掌,像壁虎的吸盘,将他牢牢吸附在墙面上。隗维挂在外墙上,朝窗内伸出一只手:“来。”
其他人:……这对么?
“出来。”隗维催促道。
白介大为震惊:“那个,隗哥,你体重多少啊?”
隗维蹙眉:“95斤左右?别问蠢问题,快点出来。”
体重超过100斤三个人沉默数秒,也尝试了一下。白介胖了一点,把他从中间劈成两半才有望钻出去。高梦棠也很瘦,但他的骨架比隗维大一圈,卡住了肩膀,出不去进不来。
赫仑灵机一动:“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他张开暗紫色的一只翅膀,将自己包裹起来。短短数秒后,迅速变矮、变瘦,身量娇小得像个未成年小姑娘,容貌看起来有7分像他的妹妹赫伊。
看到那张脸,隗维的目光闪动一瞬,镇定下来后,握住赫仑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去。
“我们先去找林里,二位保重。”
隗维跳到赫仑背上。折翼骑士一拍翅膀,飞走了。
被抛弃的高梦棠,仍被卡在栅栏中,眼巴巴看着那两人飞走。半晌后,一边蹬腿一边喊:“白介,把我拽回去!”
*
隗维和赫仑找到林里的宿舍,透过窗户往里一看,心凉了半截。
宿舍内横着首身分离的尸体,血迹喷溅到天花板上,一个被割开喉咙的NPC,眼睛还在眨。
林里倒在地上,也被割开了喉咙,戴鸟嘴面具的人,手中举着一个灯笼,靠近林里。
那个灯笼,和十二鬼影手中的黑塔提灯,极其相似。
“混账!”赫仑击碎窗户,钻过栏杆,举起长|枪,朝鸟嘴面具人手中的提灯刺过去。
鸟嘴面具反应速度不够快,他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像被吓到的傻狍子一样,扭过头怔怔地瞅着他们,根本没有躲避。
枪尖刺中提灯,只听咔嚓一声。黑塔上方的圆月宝球破碎,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物质从提灯里溢出来,指缝间都是凉的,手指好似抚过温柔的溪水。
即使看不见,但隗维也能通过该物质独特的触感,立刻判断出来:灵魂。
赫仑还要再次攻击,然而,鸟嘴面具终于回过神,他身上迸发出一道道凛冽的杀意,直视着刺过来的长|枪。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躲避,长|□□穿他的左胸口,从后背透出来。
空气安静了数秒钟。
结束了么?
左胸处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溅起的血珠擦过赫仑的侧颊,他喘着粗气,随后,如同见到索命厉鬼,惊恐至极地瞪大了眼睛。
伤口处探出10条墨绿色章鱼触手,把枪尖推出去,黏液覆盖伤患处,仅仅2秒钟后,伤口完全愈合。
赫仑下意识地看了隗维一眼:“这,你的何罗……”
砰——
鸟嘴面具人的右手,被金红色璀璨铠甲覆盖,一拳砸在赫仑的太阳穴,赫仑只觉得隔着头骨,大脑都被震成两半,半晌爬不起来。
那金红相间的璀璨铠甲,分明是赫仑的个人技能。
“复制别人的异能,是么?”隗维冷笑一声,何罗从他袖口中爬出来,“那您老只能算一件赝品,不值钱的。”
何罗的触手分裂,变为成百上千条,攻击迅捷如闪电,只听咻咻咻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全部刺向鸟嘴面具人。
攻击之密集,足以把鸟嘴面具人切成肉泥。
然而,触手虚虚地穿过了鸟嘴面具人的身体,刺向墙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凹坑。
鸟嘴面具人竟将身体灵魂化,躲过了这次攻击!
这是蔚乡尘的技能!隗维再次攻击,鸟嘴面具人又使用林里的预言技能,接连躲过两次攻击,他一抬手,凭空出现一把左|轮。
沃兰北的技能。见到旧友常用的左|轮,隗维瞳孔一缩,愣住极短暂的一瞬。
枪响,子弹击穿隗维的眉心。
鸟嘴面具人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完全没有继续攻击隗维和赫仑的欲望,他维持着灵魂状态,将破碎的黑塔提灯靠近林里,吸取她的灵魂。
“章鱼哥,主人让我来看看,章,嗷?”裴加纳倒腾着四条短腿,爬上窗户,看了看倒地的三人,又看看鸟嘴面具人。
裴加纳抖落一下毛毛,气沉丹田:“嗷呜——!”
恐惧磁场的极光将鸟嘴面具重重包裹,那人痛苦至极地惨叫一声,用身体护住黑塔提灯,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身体灵魂化,穿墙离开。
啪嗒。子弹从伤口中掉出来,隗维捂着一阵阵钝痛的眉心,先试了一下赫仑的脉搏,又探了探林里的鼻息。
“两个人都没死。”隗维呼出一口气,掰开他们的下巴,往他们嘴里灌治疗药剂。“但林里的情况不太好,她的灵魂好像被吸走了一部分。需要进一步检查。”
裴加纳摇了摇尾巴:“章鱼哥,那鸟人很强啊,是屠夫么?”
“不像。如果是屠夫,系统会提示。”隗维给林里被割开的脖子缠绷带。
副本中,最强大的NPC就是屠夫。那鸟人不是屠夫,又该是谁?侵入副本的里世界生命?就像曾经的裴加纳、离陌和海德拉。又或是别的什么人?
赫仑:“他不仅能复制我们的技能,还能强化我们的技能。刚才那一拳,真疼。嘶——我手劲儿可没这么大。”
这一点,隗维也发现了。
更让隗维在意的是,能复制他人技能,还是同时复制多个人的技能,强度不降反增,足以见得鸟嘴面具实力强悍。单打独斗的话,隗维完全没把握赢他。
实力强的人,精神值和精神抗性一般很高。裴加纳的恐惧磁场,是精神攻击。隗维拼尽全力的话,大约能抵抗2-3次。
鸟嘴面具竟一次也抵抗不了,裴加纳刚开始汪汪叫,他就狼狈不堪地逃跑了?这和他的实力不匹配。
此外,鸟嘴面具人反应迟钝,动作缓慢且僵硬,毫无利刃出鞘时的锐意,反而似强弩之末。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赫仑呲牙裂嘴地揉着太阳穴,低头环视着满地的尸体,“那鸟人怎么进入林里的宿舍?门锁着,窗户栅栏体重不过百的人才能钻进来……”
隗维:“……他可以将身体灵魂化,您刚才在睡觉?”
“对啊!”赫仑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先将身体灵魂化,进入关押多面佛的病房,对病房做了手脚。然后带着一身臭味,来到屠呈的病房。多面佛跑出来后,又来索林里的命?”
隗维没说什么,他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带着林里回到他们的宿舍。向高梦棠等人讲述了方才的经历。
高梦棠把自己的床铺得蓬松柔软,还喷了点香水,让林里在他的床上休息,还找出一只毛绒玩具让林里抱着。
听完隗维的讲述,高梦棠惊讶地问:“黑塔提灯?”
“那应该是引魂灯。”离陌冒出来,“里世界主张灵肉分离。生命死后,肉|躯装进棺材,灵魂进入引魂灯。”
赫仑:“所以,那鸟人在办……集体葬礼???”
离陌:“也不一定。某些特殊情况,引魂灯仅仅用于吸收灵魂,比如,制作以灵魂为原材料的黑暗魔药。”
“也就是说,沃兰北、神医、食尸鬼、农场主这四个人没有死,而是灵魂被装进引魂灯。”高梦棠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们看,天空上的数字变了。”
原本,那个血红的数字是1,现在,变成了1/2。
鸟嘴面具要搜集5条灵魂,之前的四个人,加上林里的灵魂被他带走了一半,现在还需要搜集半条灵魂。
“灵魂是披萨么,还能切块,”赫仑嘟囔着,“我饿了,我们离开这个副本后,吃披萨吧。”
高梦棠:“引魂灯只能吸收濒死之人的灵魂,是么?”
离陌:“没错。”
高梦棠没再说话,窝在角落里,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他正回忆沃兰北的死亡……
“我们还会和鸟嘴面具相遇,还有机会找回林里的一半灵魂。”隗维宽慰道,“盲者阁下不必过于伤心。”
离陌补充:“找不回来也无所谓。灵魂不像表世界人的器官,少一个都不行。而是像脂肪和肌肉,在最低标准以上,多一点,少一点,人都能活。只是性格会有点变化。”
起初没有回应,数秒后,高梦棠粲然一笑:“谁说我为这件事伤心了,管他是什么鸟,肯定没有我厉害呀。”
隗维:“嗯。”
“我伤心是因为,”高梦棠委屈地皱起眉,“我是不是太胖了?竟然钻不过去15厘米的铁栅栏!”
隗维:“……”
*
傍晚,林里醒了过来,她的状态栏多了一个词条【灵魂残缺】
她一睁眼,高梦棠连忙问:“你怎么样?”
林里没戴眼镜,无神的双目看向高梦棠,又好像透过高梦棠的脑袋,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爸。”林里忽然说。
高梦棠:“诶?!”
林里:“爸。”
“糟了,隗维,我是不是又胖又老?”高梦棠一脸要哭的表情。隗维扶额叹气,赫仑和白介则表情夸张地模仿:我~又~胖~又~老~
“爸,爸,爸……”林里神经质地重复着,拿出刻刀,在墙壁上反复雕刻一个符号:∞
无穷符号。看起来像横过来的数字“8”。她一边雕刻,一边在嘴里念:“八、八、八……”这场景令她的队友毛骨悚然。
“我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赫仑笑得一脸荡漾,“我参加的第一个副本是【8层】,在那里第一次遇到梦棠哥。那时梦棠哥是个小瞎子,处处依赖我,还要我搀扶着下楼梯呢。”
众人:……
幸好,林里的抽风是间歇性的,她在墙上刻了一百个∞后,全身一颤,眼神清明了一些。隗维哄着她继续拼拼图。
他们已经拼好3张文件,第一张文件是圆柱形建筑的数值图。第二张文件,有高雅轩和高焕的签字。
第三张文件上,则透露一个重要信息:碎纸机需定期投喂人类,或里世界生命(每周至少150公斤),否则会发狂。发狂后会暴饮暴食。
看起来,碎纸机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种生命。文件还显示,精神卫生中心里,那些无药可治的病人,最后的归宿,就是进入碎纸机口中。
林里等人,正在拼第四份文件。再次苏醒后,她好像患了失语症,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们需要碎纸机的密码,”白介不断在她耳边念叨,“你看看,哪份文件可能有碎纸机的密码。”
“有。有。”林里重复着。
当晚,昙花岭的人赶到,控制住多面佛,把它送到管理区。
深更半夜的,广播声响起:“通知,危机初步解除,管理等级降低。手机信号已恢复。请医护人员不要离开宿舍,有外出需要请向护理部申请……”
“通知……手机信号已恢复。”
和通知一起响起来的,还有5名玩家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叮咚叮咚叮咚响了3分钟才停止,拿起手机一看,每个人都收到500多条消息。
雷公的未接电话,雷公发来的短信,雷公通过社交软件联系他们。
隗维没好气地拨下静音键:“短命鬼,6小时不回消息就发这么多遍,活不到6小时零一分了么?!”
话音刚落,高梦棠的手机又接到一个电话,是雷公打来的,刚接通,高分贝的怒骂响彻整间宿舍。
雷公骂了三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梦棠无奈道:“所以,什么事?”
“多面佛为什么会失控?!!”
高梦棠:“我们不知道。”
雷公又骂了一分钟,然后问:“碎纸机的密码找到没有?”
高梦棠:“没有。”
又是1分钟的脏话。
“废物!明天下午我去探望陈鸢,在那之前,找到碎纸机的密码,否则你们都给我去死,敢不接我电话,我!@#¥!!@!”
没等他骂完,高梦棠果断按下挂断键,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遇到蠢上司的感受么?”
“密。码。”林里说着,把最后一片纸屑放好,“发现。”
刚拼好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其中有一行字:高雅轩碎纸机的密码设定为3620607
高梦棠表情一变:“我的生日是6月6日,而新元362年6月7日,我父母出车祸,死了。”
“也是在362年,黑塔游戏开始内测。”隗维说。
高梦棠轻轻应了一声,坐在自己床上,两条腿盘着、两只胳膊抱着一个枕头,望着墙纸出神。
每一年高梦棠的生日,父母都会隆重为他庆祝,只有362年的生日,父母因出差缺席。6月7号那天,妈妈高雅轩给他打电话,声音有些疲倦。
“小宝子,妈今天回去。接你去坐游轮,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高梦棠非常开心地答应下来。
父亲的声音也很疲倦:“坐什么游轮,梦棠喜欢游轮旅行么?万一沉船了怎么办?”
“闭嘴。”高雅轩喝到。
当时,高梦棠只以为父母声音疲倦,因为他们已出差三个月,父亲说‘万一船沉了怎么办’,只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回想起来,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这段对话,隐隐有些怪异。
他也不曾想到,就在父母开车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
“老大,别伤心了。”白介小声安慰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吧,他们同一天去世,也算happy ending了。”
高梦棠:“……?”
“邪|教徒,你第一天加入正常人类的社会么!”赫仑砸了白介一拳,“梦棠哥,别听他胡说。”
高梦棠的下巴搁在抱枕上,缓缓摇了摇头,发丝在枕套上蹭来蹭去:“四年了,我已经接受现实了。而且,我父母的感情……”
“感情不合?”白介问,“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也是,打起架来……”话没说完,又被赫仑一拳打断。
高梦棠继续说:“也不能说他们感情不合,而是我觉得,他们在……表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在高梦棠眼前,他们总是紧紧依偎,甜言蜜语。但如果高梦棠提前放学回家,此时父母也在家的话,他看到的永远是爸爸妈妈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中间隔着1.5米远的距离,互不搭理地刷手机,二人之间仿佛有一道空气墙。
看到高梦棠,他们眉开眼笑地说着“小宝回来啦”,然后黏在一起,如胶似漆。
极偶尔的瞬间,高梦棠还看到,父母“表演”完甜蜜相拥之后,妈妈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爸爸则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
父母去世前,高梦棠经常听到他们在卧室中爆发争吵,高雅轩喊“你要背叛它么?”,高焕则带着哭腔问“你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高梦棠出现,二人间的硝烟味立刻散去,重新成为模范夫妻。只是这时候,父母望向他的眼神中,有高梦棠看不懂的忧伤。
听完高梦棠的讲述,白介想安慰几句,但怕说错话,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老大,你爸爸妈妈都姓高,多有缘分哈哈哈哈,别多想。”
“不,这不是缘分。”隗维忽然开口,他站在桌子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何罗拼拼图,“盲者阁下,您请看这行字。”
何罗刚拼好一行字:高焕高雅轩兄妹,自幼虔心侍奉半死者,勤勉忠诚,才学出众,深得肖缇恩信任。新元341年,肖缇恩指定二人为碎纸机项目主理人。
第237章 清道夫(33) 鸟居的事,我不能说……
高焕高雅轩……兄妹?!!他们还是半死者信徒??
“我听说不信古神的人, 不能近亲结婚啊,这怎么……”白介话说一半,又被赫仑踹了一脚。
高梦棠反反复复读着那行字, 似乎期待文件拼错了, 或是魔法出现让白纸黑字的“兄妹”二字变成“夫妻”。
他叫了20多年的爸爸妈妈, 怎么变成兄妹了??
“您说他们在表演恩爱的夫妻, 这似乎解释得通。”隗维用烟杆敲着手掌,“盲者阁下, 您可曾见过您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高梦棠摇摇头:“不只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我没见过父母, 唔,他们的任何亲戚,爸妈跟我说, 我出生之前,我的亲戚们就去世了。”
宿舍内沉默许久, 这件事太出人意料,他们想安慰, 都找不到角度。
“比起他们是兄妹, 我更在意, ”高梦棠思考几分钟后, 缓缓说, “他们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夫妻?”
高焕和高雅轩深受肖缇恩信任,而肖缇恩是昙花岭的首领。他们二人, 不可能没见过贤王十二。他们肯定也知道,他们的“小儿子”是贤王十二。
把贤王十二的幼年体带到人类社会,让他和普通人一样上学、考试,并在他面前表演一对模范夫妻……这算怎么回事, 过家家?
隗维轻声道:“您的父母,身份是假的,他们对您的爱却是真的。否则,他们不会在20年漫长的岁月中,尽心尽力地为您营造一个幸福家庭。”
“唔,谢谢你。”高梦棠哼哼了两声,“我感觉好多了。”
赫仑:“学着点,这才是正确的安慰人的方式。”
白介:“……”
宿舍内的广播传出“滋啦”一声电流响声,门被敲响,蒙主任通过对讲机喊:“花美男?你们快出来,311房的病人有点激动,我们人手不够了,你们去安抚一下。”
311是陈鸢的病房。
推开门一看,众人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陈鸢这状态,叫“有点激动”?
他把病房内所有家具都砸了个稀巴烂,墙上全是血红的抓痕,陈鸢的指甲也烂了,十根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别过来!!”一看到高梦棠等人,陈鸢就吼叫起来,“别想杀了我,我一定要睁着眼睛,看到雷公本性露出的那一天!”
高梦棠按了一下耳朵中的对讲机:“小蒙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多面佛失控后,他就发疯了,说什么也要跑出去。”蒙主任说,“给他注射镇定剂。”
陈鸢是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异能,玩家们甚至不需要使用技能,赫仑和白介冲上去按住他,隗维弹了弹针管,一步步朝他走进。
“我没病,让我出去!”陈鸢奋力挣扎,但他的力量,完全不能与强化过的黑塔游戏玩家抗衡,被死死按在地上,“滚!滚!”
针尖刺入他的手背。
陈鸢的喊声更刺耳了:“黑宴开,你眼瞎!明知道昙花岭的人要杀了你,却装作不知道,你这个蠢货!”
推药水的动作一顿,隗维回头瞅着高梦棠。高梦棠示意他先暂停行动,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蹲在陈鸢身侧。
“你说什么?昙花岭的人,都想杀了黑宴开?”
这和高梦棠了解到的情况大相径庭。他多次进入往事秘境,也曾潜入昙花岭,他了解到的情况是,昙花岭员工对黑宴开特别友善,教黑宴开读书识字,给他买玩具,还恶趣味地给他买洛丽塔裙子。
在这个副本,两次见到黑宴开,均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要杀了黑宴开的样子。
“我本来还不明白,雷公非要搞【空心人】计划,做出一个和黑宴开一模一样的人,是想干什么。雷公发疯,肖缇恩竟也批准他搞这个计划,”陈鸢恶狠狠地瞪着高梦棠,咬牙切齿地说,“到了这儿,我总算想明白了。”
高梦棠:“想明白了什么?”
陈鸢没回答,咯吱咯吱地咬着牙,看高梦棠的眼神,好像在看残忍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那眼神让高梦棠心底发凉,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了……
“我毁了你这张脸!!!”陈鸢咆哮一声,迸发惊人的力气。他的两条胳膊,被赫仑和白介按着,只听咔嚓一声,他竟然生生把自己的左臂挣骨折了!
这疯劲吓到了赫仑和白介,不自觉地手下一松,陈鸢趁此时机,抓过一枚玻璃碎片,朝高梦棠的脸刺过来。
碎玻璃在眼前放大,尖角划过高梦棠的眼皮——
“安静点,疯男人,”何罗的触手缠住陈鸢,又把他按回地板上,隗维慢悠悠地吸着烟,“我们都是会思考的动物,不发脾气,事情也可以解决。”
玻璃碎片把高梦棠的眼皮划出了一丝血痕,但若是再晚半秒钟,高梦棠这只眼睛就要被刺瞎了。
“你到底想明白了什么?”高梦棠问,“告诉我,我也不希望黑宴开遭遇不测……”
陈鸢骨折的那只胳膊,软塌榻地垂着,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只够他发一次疯,此刻激素水平降低,他疼得脸色惨白,嘶吼声仍然保持愤怒:“毁容,让你自己毁容!彻底毁容!”
“说的有条理一点,为什么要毁容?”隗维把烟头按在陈鸢胳膊上,刺痛让陈鸢清醒了一点,但他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多面佛,就是她,我的老师,”陈鸢抬起颤抖的右胳膊,指了一下桌面上的笔记本,“她被追杀,自己接种了MD1010病毒,一定是这样。”
玩家们屏息凝神地听着,陈鸢脖子一软,脑袋耷拉下去,昏迷之前,又说了一句话:“一定是这样,碎纸机,最可怕的是,面容追踪……”
他彻底昏迷过去,留下4名玩家面面相觑。何罗治好他的断臂和烟疤,把他扔到病床上。
高梦棠翻开那本笔记,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是一张双人合照,其中一个人是陈鸢,另一个人看起来40多岁,笑得沉稳又和善。
“这人谁啊。”赫仑挠挠头……
白介:“不认识。”
隗维也摇摇头。
高梦棠忽然说:“我认识。”
说“认识”,并不准确,应该说,见过这张脸。
进入【清道夫】副本之前,高梦棠去肖氏老宅参加会议。那几天,肖氏老宅接连出人命,肖缇恩安排与会者去另一处房子下榻。
传送过程中,白苛打碎了传送通道,高梦棠被卷入虚空,关键时刻,离陌救了他们一命,将他们传送到昙花岭。
随后,高梦棠进入昙花岭的一间疗养院,那里有一道窄门,时空不稳,他总是被卷入往事秘境,读到前世的记忆。
就是在回忆中,高梦棠见过这个女人。她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经常教黑宴开读书识字。
陈鸢说,多面佛就是她。高梦棠很难把令人作呕的多面佛和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人联系起来。
赫仑到处翻看陈鸢的病房:“陈鸢的意思是,碎纸机可以面容识别,千里追杀。而这位姐姐,被碎纸机追杀了。为了让自己彻底毁容,给自己接种了多面佛病毒。我没理解错吧?”
“那么,雷公想制造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其实是为了录入面容,让碎纸机追杀黑宴开?”白介摸着下巴,“为什么不直接让黑宴开去录入面容?”
赫仑:“你会告诉通缉你的人,你家住哪里么?”
“不会。但那也不太对啊,”白介继续说,“陈鸢刚刚说‘黑宴开,你眼瞎!明知道昙花岭的人要杀了你,却装作不知道’,这岂不是说明,黑宴开知道碎纸机的功能,也知道雷公搞复制人的目的,但他不管。这又是为啥,活够了?”
赫仑的头发要被自己挠成鸟窝了:“或许吧,黑宴开不是很想活,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要杀了他。”
“咳咳,”高梦棠清清嗓子,增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我曾经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想活。”
另一边,何罗安顿好陈鸢,触手卷着一只小荷包,在隗维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