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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级的魔法石越昂贵。

好在他很有钱。

江琰算了算残留的魔力,用扫帚飞下山还是可以的!

他呼出扫帚,跨坐在扫帚上,用魔杖的杖尖指着扫帚。

“……起!”

低而快的魔法咒语迅速从青年口中吐出,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魔杖尖端爆出一团光束,落入扫帚中。

扫帚载着江琰,腾空而起。

双脚离地,向上飞了还没超过十米,堪堪高过竹子顶部。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巨大的闷雷声,吓了江琰一跳。

江琰茫然抬头。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一秒变脸,几朵乌云准确地飘在他的上头,更多的阴云还在远处滚滚而来。

江琰:“……”

头顶再度响起警告的雷声。

江琰试探着往前飞出半米。

惊雷轰然而下,要不是江琰躲得快,定会将他劈个正着。不幸被劈中的竹子直接从中间断开成两截,倒下时还压倒了不少无辜的翠竹。

“竟然不给作弊。”江琰闷闷不乐地降落,嘟囔道:“能飞起来不也是我的本事吗,凭什么不给飞!”

父亲真是过分。

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江琰不敢硬拚。几朵云就有这样的威力,要是远处的乌云全部聚集,一不小心挨中一记,这幅“凡人”的躯体定会受重伤。

没到万分紧急、山穷水尽的时刻,不要挑衅秘境的“规则”。

老实靠两只脚吧。

江琰稳稳当当地落地后,头顶的乌云也缓缓散去,重归碧蓝。

江琰:“……”

他小发雷霆,小声地“哼”了一声。

头顶的乌云彷佛听见了,飞快地聚集回来,盘旋在上方,久久不去。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江琰闭上嘴,瞪了一眼乌云。他气冲冲地把扫帚塞回须弥戒中,转身走人。

他沿着下山的山道走了好久。

这条路怎么好像没有尽头。

江琰抬头,乌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天际蔓延处一片霞光,整个天空都是绚烂的绯色。

天都快黑了。

江琰微微蹙眉。

地图的比例尺给的并不明确,十分模糊。可再怎么夸张,这座山也不该走了一整日都还在半山腰。

这不对劲。

青年腹中“咕噜”地叫了一声。

这倒是稀奇。平日里,他已辟榖,三餐按时吃不过是遵循惯例、满足口腹之欲……也是被顾景昀投喂惯了。

如今是真真切切地体力消耗太大,是刚需,不吃不行。

江琰在道边的青草地坐下。

须弥戒中还有不少点心饼干,没有茶,白水和酒倒是不少。

不知兄长的身上有没有带吃的喝的,万一饿了渴了怎么办。

渴了可以喝山泉水,若是饿了,这路上连一只野兔都没瞧见,再高超的打猎技术也没辙。

江琰没碰酒,只喝了几口水,又挑了几个饱腹但味道不太好的饼干。

“其他留给哥哥。”江琰认真地把好吃的、饱腹的点心用匣子装起,仔细放好。

吃饱喝足,江琰也没急着动身。

他在复盘。

还是太急了。

一路走来,周围的景象粗看是在变,细看却根本没有变化。

他早该发现端倪,却因急着下山查找顾景昀而忽视了这一重要信息。

此处恐怕不仅有压制灵力的阵法,更有一个类似“鬼打墙”的幻境!

换而言之……

这里真的是青阳山吗?

虽说地图上只专门标出了“青竹园”——这一处唯一有着“竹子”的地标——万一地图不全呢?

江琰开始思考起来,想要走出青阳山,光靠“走”是没用的,还得靠破阵。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自从进入洞府后的每一处景物。

落地后的青石板,一条朝下山的路,一条却是深入竹林。

比寻常竹子还要高的翠竹,通往山林郁郁葱葱的灌木,通往山下稀疏开阔的植被。

不让升高,定是因为升高后能看见什么。

天边的乌云飘来又散去的方向,竹子被劈开后同样倒向乌云飘去的地方,同样是指向密林深处。

“……我做错了。”江琰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该下山,而是上山!”

他要回到最初降落的地方,把周围再仔仔细细地探查一遍。

十步之内还必有解药呢。

剑仙搞一个迷境出来,不是要把人困死,而是要看人解谜破阵!

江琰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准备往回走。

刚迈出半步,腰间忽然有亮光闪烁。

江琰低头一看,竟是顾景昀曾赠送他的寒龙笛。

法器有灵,彷佛希望他做什么。

江琰疑惑:“你想我吹一曲?”

寒龙笛闪烁,如同附和。

“在这个时候?”

寒龙笛闪得更快,不断催促。

“好吧。”江琰妥协,“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心情……乱吹一曲可以吗?”

寒龙笛没有反对。

江琰没有刻意摆什么姿势,也没有想吹什么曲子,他承认自己还是有点急……

因为想顾景昀了。

他从未知道,原来与顾景昀分开会是那么煎熬。

江琰曾在临近中秋之时,与顾景昀分开半月有余,这已让他很是难受。

此时不过一日——甚至不满一日——他却已开始了思念。

江琰不懂寒龙笛硬要他吹笛作甚,但法器既然认主,就不会害主人。

他胡乱吹了一曲。

是真的在乱吹。

这一首曲子没有准确的曲谱,甚至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而是两、三首的混合。

有时吹着吹着就乱了,明明该从这个音节过渡到甲曲子的下半段,却一不小心顺着相似的音节跳到了乙曲子的中段,然后又跳去丙曲子……

谁听了都要说一句,好一个大杂烩!

寒龙笛没有制止,江琰估摸着它就是想要个响,对什么音压根没有想法,大概也清楚主人的音乐造诣,不敢有指望。

江琰还未给自己的即兴之曲收尾,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比往日沉重几分的熟悉脚步。

江琰蓦然转头,怔怔地看着来人。

夕阳余晖下,俊朗的玄衣男人身负长剑,像朝光而来。

“阿琰的笛音……又精进了。”男人行到江琰面前,想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委婉的形容。

顾景昀摸了摸青年的脸颊,轻笑道:“怎么呆住了?”

江琰总算回神。

“哥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江琰惊喜异常,重重抱住顾景昀。他仰头看着顾景昀,眼里心里都是他。

顾景昀任由青年钻进自己的怀里。

他温声哄道:“我听到你的笛音,便循着找了过来。”

“我以为要跟你分开很久。”江琰说。

“怎么会。”顾景昀说,“无论何时,我都会用最快速度找到你的。”

第117章 每一天都在比之前更爱你。

既然与顾景昀成功汇合,江琰也就不紧张了。

原先还赶着回头查找破阵的线索,如今脚步一刹,倒是先关切地询问起顾景昀的情况来。

问渴不渴、饿不饿,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问少主进入洞府后发生的事。

“我没有被发送到青阳山内,而是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平坦大道上。山口处有一牌匾,言明内有迷阵,不可擅入。”

顾景昀说:“我看了牌匾,原本没打算上山,而是御剑飞往东门。没走两步,突然听见青阳山上载来雷动的声音,便回头去看,隐约瞧见有个人飞在半空,从背影辨认出是你。”

“青阳山的迷阵厉害,一进来,连我都差点乱了阵脚,好在记得最初进来时上山的山道在何方,找到了大道。道路变幻莫测,我始终保持直行。”

“接着,我听见你的笛音,就跟着它一路找过来了。”

顾景昀解释道。

“哪有人主动踏入陷阱的。”江琰说。

“你在的地方,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敢闯。”顾景昀不太正经地调笑道。

江琰无奈。

“哥哥额角有汗。”青年拿出一块手帕。

顾景昀是一路疾跑上山的,如今成了“凡人”,身体素质再好,出汗也是难免。

听了这话,男人微微蹙眉,把怀里的青年往外轻轻推了推。

江琰举着帕子,茫然地看着他:“?”

顾景昀解释:“我怕有汗臭味。”

“没有。”江琰帮着擦了擦男人额角的汗,见顾景昀仍在不自觉地蹙眉,想了想,唰地掏出魔杖。

“我给你变个魔法。”江琰笑着说。

青年轻声念着最简单的清洁咒,身体里的魔力又消耗了半层,但他却不甚在意。

回魔力的药剂和魔法石都多的是!

压根不怕的!

一个清洁咒下去。

略显狼狈的顾少主瞬间变回风度翩翩的姿态。

“阿琰还能用魔咒?”顾景昀诧异地问。

“灵力不能用了,魔力可以,就是消耗比平常大。”江琰点点头,又说了差点被雷劈的事情,“这里禁飞,魔法扫帚也不行。”

“如此,想来还是要靠传统方式走出迷阵,走不了捷径。”顾景昀说。

江琰:“我降落的地方或许有离开的线索图。”

两人就回头去找。

俗称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双方都找到了彼此,不再是孤身一人,说说笑笑间,需要半日才能走完全程的山道,竟是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他们又回到了那片竹林。

江琰领着顾景昀钻进竹林里,沿着青石板路,朝竹林中央行去。

夜幕早已降临,竹林中连一点光线都没有,黑乎乎的十分吓人。

石板与石板之间有空隙,凹凸不平,还有碎石子。哪怕江琰夜视再好,一进竹林,就不慎被绊了一下。

江琰踉跄一步,被顾景昀眼疾手快扶住。

“小心。”

“嗯。”

当惯了一掌能劈开山河的修士,竟然不太适应凡人的身体。

顾景昀拿出照明的灯盏和夜明珠,还未把夜明珠塞进江琰手里,就见江琰的魔杖尖端亮起一道柔和的光。

那光点渐渐凝聚成小光团,飘在两人上头,照明范围足有两、三米。

不算很亮,但在夜里,足够了。

“这样就不怕看不见了!”江琰说。

“……”顾景昀把灯盏收起,感慨道:“魔法还挺方便。”

江琰摇摇头:“侥幸没被禁掉而已。如果魔咒无法使用,还是得靠火把一类的照明。”

两人很快走到竹林中央——正是江琰最初降落之地。

竹林中央是大片的空地,不远处还有被雷劈得焦黑的痕迹。

“奇怪。”江琰皱眉,“这里本来有很多竹子的。”

不说别的被雷劈成两截的竹子消失不见,就连被它压塌的竹林也恢复了原状。

唯有此地,不见青石板和青竹,脚下只有褐色的干巴巴的土壤。

顾景昀道:“我们一齐探查,不要分开。”

江琰:“好。”

谁知道两人会不会一分开就被迷阵隔开,还是谨慎些好。

两人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嫌不够亮堂,头顶飘着的光团多了一个不说,江琰手中还有一个夜明珠,哪里黯淡就往哪里照。

最后,在被雷劈过的土地下方,挖出了一个宝箱。

顾景昀用剑撬开,宝箱刚开,他忽地一顿,转头喝道:“什么人?!”

江琰一惊,霎时紧绷起来,跟着偏头去看。

一个黑影从林间蹿过。那黑影躲藏在丛林里,身影被光遥遥拖长,投射在石头上,看着像一头矮小的熊。

江琰意念一动,光团唰地飞了过去,黑影受惊要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它被照得一清二楚。

竟是一只足有小臂那么高的肥兔子。

“是野兔。”

江琰说:“不对劲,青阳山连一只鸟都没有,哪儿来的野兔。”

“捉住它!”顾景昀宕机立断。

装在宝箱里的是一张下拉条,两人来不及细看,把它放进须弥戒中,先去抓兔。

但这兔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弹跳能力和逃跑速度都十分惊人!

它双腿全力一蹬,能跳得比竹子还高!!那可是十米高的竹子!

两人竟然愣是追不上,也抓不住!

修士哪怕成了凡人,身体素质也远非常人能及,就这样,还是被兔子当猴耍。

它没有灵力,但有着妖兽的体力和灵智。

给它设陷阱、设埋伏,它全都避开了,一个都不上当,比狐狸还狡猾。偏生它一个劲儿地闷声逃跑,耳朵又灵敏,绝不给任何人接近一米内的机会。

一刻钟后,两人猫在草丛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剑宗少主和合欢宗新任天下第一,竟然会在深更半夜绞尽脑汁抓兔子。

那兔子见他们停下,也不跑了。

似乎是怕两人放弃,它鼓了鼓腮,吐出一个戒指。它叼着戒指刻意跑到光源下,想让躲在草丛里的人类看清楚。

“是须弥戒。”江琰说。

顾景昀拿出先前宝箱中得到的下拉条,展开,两人头凑在一起,垂眼去看。

下拉条上刻有简易阵法图——像儿童的简笔画就也算了,竟然还只有一半。

“……”顾景昀把下拉条合上放好。

不用说了,另一半定是在那兔子带着的戒指身上。

顾景昀想了想:“我还有几个陷阱的招数没用出来,是以前游历时,一个老猎户教的。”

“再不济,”男人话音一顿,手掌一翻,掌心内放着一枚散发著淡淡药香的丹丸。

“吞服此丹,我可以突破限制,强行恢复一个时辰的炼虚修为。”

届时,那只兔子是绝对逃不掉的。

“有副作用吗?”江琰皱眉问道。

“会有点头晕之类的小问题,不要紧的。”顾景昀哄骗道。

当然不会是他口中说的那么轻松。

江琰瞬间识破。

“免了罢。”他没好气道,“离开这个迷阵,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兄长怎能刚来就让自己受伤?”

他不等顾景昀的反驳,手里捏紧了魔杖。

“兄长莫要忘了,我是精灵,而这里遍地是树。”

“你的魔力剩的不多,不要勉强。”顾景昀说。

江琰笑了笑:“足够了。”

他把六颗魔法石交给顾景昀,叮嘱他放在指定的方位,低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顾景昀点头,猫着腰,鬼鬼祟祟地离开。

江琰则是从须弥戒中掏出一把木质弓箭。

那是他童年常用的弓箭。

江琰的眸中带着几分兴奋与怀念。

江琰童年跟随母亲学魔法和弓箭,还多次随族群进森林狩猎,再长大一点,就一心奔着剑法去了。

除了狩猎日和偶尔抽空练弓箭,后来基本没怎么碰过。

流淌在体内的血脉,让每一个精灵生来就是最优秀的弓箭手,无论男女老少。

虽然久疏锻炼,江琰不担心射不中。

何况他做了两手准备。

兔子坐在草地上,偏头啃了啃路边的野花野草,看着还挺惬意,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别人守株待兔,今夜轮到兔子守戒待人。

微凉的晚风吹过,顾景昀瞬间止步。

兔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盯着江琰所在的草丛看,不曾注意到那边少了一个人。

它又悠闲地趴下晒月亮了。

顾景昀松了口气,悄悄把一颗魔法石埋入土中,悄无声息地退后,赶去下一个地点。全程连一根草都没有晃动,鞋跟落地时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的动作很快,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魔法石了。

第六颗魔法石埋下后。

顾景昀按照约定,在侧面的草丛中突然站起来,朝野兔扑去。

兔子受惊叫了一声,惊吓之中,竟是直接向前逃跑。

它奔跑的速度有如猎豹,迅如闪电!

这兔子要不是没灵力,估摸着也有个元婴期……

顾景昀只能看见一个残影从它面前掠过,抓了个空,躲进了草丛里。

野兔得意地回头,顾景昀作势欲追。

它立马条件反射转身想逃,岂料,脑袋狠狠地撞在个类似透明魔法罩的东西上。

“@#¥%!!”兔子愤怒地叽里咕噜朝天大叫了几声,说的不是人话,也不是任何一门妖语。

反正顾景昀和江琰谁都没听懂。

他们只看见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把魔法罩劈了个裂缝。

顾景昀:“?”

江琰:“?”

你还能找外援啊??

兔子跟迷阵狼狈为奸,它在魔法阵里跟顾景昀你追我赶,反正它速度跟闪电一样快,是怎么都抓不到它的。

江琰屏息静气,没理头顶上越聚越多的天雷,凝神注意着野兔的动向。

弓箭上搭了一只魔法箭。

青年半蹲在远处,黑瞳冷如寒潭,任由外界闹哄哄成一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眼里只有他的猎物。

他把弓箭拉满弦。

只等一个机会。

那兔子的速度太快,要不是眼神够利,实在很难捕捉到它的真实方位。

江琰慢慢数着心跳,仔细观察着野兔的动向。

在下一个心跳将至未至之时,那兔子被顾景昀逼得再度转向,四足蹬地,头与身子都微微调转向反方向。

毫秒之内,满弦的弓箭射出!

“噗嗤——”

野兔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头已经被弓箭射穿,死死钉在地上。

没有血。

野兔的身影渐渐化成透明,缓缓消散,只留下一支箭和一枚戒指。

它本就不是真实的野兔,而是迷阵制作出来的幻影。

恰好此时,围困兔子的魔法阵也被天雷轰碎。

但它没有继续落下攻击,而是随着兔子消散的身影,也跟着慢慢散去了。

顾景昀侧了侧脸。

月光下,青年身姿笔挺,还未放下手中的长弓。他的面容肃冷,墨丸一般的眼瞳彷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冷意。

顾景昀缓缓笑了。

“阿琰好箭法。”他夸道。

等江琰拿着弓箭过来,想要查看须弥戒中的情报之时,顾景昀却拦住了他。

“?”江琰猝不及防被吻住,下意识回应,等到分开,才茫茫然地仰脸望着搂着他的男人。

“怎么突然亲我?”江琰问。

“因为每一天都在比之前更爱你。”顾景昀答道。

而爱一个人,是忍不住也藏不住的。

第118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江琰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兄长好像很会说情话。”江琰半蹲下来,借低头去拼两张阵法图的动作,遮掩微红的耳廓。

“有么?”顾景昀也蹲在他旁边,问道。

“有。”

“嗯……”顾景昀沉吟半晌,笑道:“其实我心里还藏着很多情话。有些是如今发自内心的感触,有些是以前喜欢你,但你像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的时候想说但没说的。”

“你想听么?”顾景昀问。

“……”江琰的手指捏着两张下拉条,微微收紧,下拉条的边角就变得皱皱巴巴的。

“阿琰?”顾景昀凑过去,亲昵地用鼻尖摩挲青年的耳尖。

江琰倏然扭头,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想。”他磕磕巴巴地说,“但你,不、不可以……在那种时候逼我说,逼我听。”

顾景昀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笑得蹲不住,只能伏爬在青年单薄的脊背上,埋进他的脖颈间。

江琰脸都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我的要求有什么问题吗!”江琰唰地站起身,不顾男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地,冷冷地俯视着顾景昀。

“上次,我都说不要说那种话……你还硬要我说……”

江琰气急。

顾景昀双手拍了拍土,慢吞吞地起身。

他满脸写着无辜,道:“我只是问你为何发抖,舒不舒服,要我碰你哪里才会让你舒服。兄长时刻在乎你的感受,生怕你不适,有何不妥?”

江琰一哽。

“我不与你狡辩!”

江琰气呼呼地转过脸,一心投入在复原和解开阵法图上了。

顾景昀笑了笑,倒是没有再开玩笑打扰他,而是默默伫立在一旁,帮忙扶下下拉条,递根炭笔之类的……

顾景昀探头看过阵法图。

那跟儿童简笔画似的阵法,要解开的难度实在太大。

顾景昀的阵法造诣不如江琰,他才初步看懂,江琰早就爬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白纸写写画画,眼看都解开三分之一了。

顾景昀索性不去捣乱帮倒忙,一心打下手。

“我解开了!”江琰专心奋斗了好一会儿,终于破解了迷阵,找到了离开的路线。

江琰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符的纸,上面写的东西非常复杂。顾景昀一开始还能看懂,后来渐渐就像看天书一样了。

江琰嘀咕道:“父亲真是的,想教我新阵法,还搞这么复杂。”

顾景昀道:“阿琰辛苦了。”

江琰:“还好啦。虽然麻烦了点,但是学到了新迷阵,这个阵法还挺有趣的,由浅入深,像一道有趣的算术题……万法门的前辈们看见了,估计会喜欢吧。”

他左右看了看,说:“哥哥,这个阵法会随时刷新路线,我们得尽可能同时离开才行。”

顾景昀悟了。

他把背后的剑换成手持,半蹲在江琰面前。

江琰茫然地问:“做什么?”

男人侧着脸,回眸看他。

“我背你。”

江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我们靠的近一些……”

“进洞府的时候,我们牵着手靠那么近,还不是被阵法分开了。”

顾景昀催促:“快。”

“那你不是会很累?”江琰问。

“为兄平时炼体的负重远超你的体重,不必担忧。”顾景昀笑道。

江琰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他不好意思地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

“哥哥也辛苦。”他小声道。

顾景昀轻笑着摇头,稳稳当当地将青年背了起来。

天边已经蒙蒙亮,满天星辰与天际的白光结合在一处,绮丽绚烂。

“走哪边?”顾景昀问。

江琰指了个方向,“听我指示,先朝西南前行百步,叫你停,你才停。”

顾景昀信他。

西南方向偏离了竹林石板路,越走,就越深入竹林。

竹林像个巨大的迷阵,常人入内,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要离开,估计只能靠一条道走到黑,摸索着离开。

江琰他们如今也是如此。

但他们却不是离开,而是走的越来越深。

顾景昀估摸着已经走到竹林最深处的时候,江琰忽然开口:“再走两步,就停下。”

顾景昀准确地迈了两步,在竹子中央站定。

江琰松了口气:“好了,我们现在走出竹林了。”

顾景昀意外:“嗯?走出?”

江琰问:“难道不是?我看见我们正站在山间的小道上。”

顾景昀:“我的眼前还是竹林,而且是最深处。”

“……”

两人面面相觑。

这迷阵还能让人看见不一样的场景?

江琰指示顾景昀的方向的离开竹林的路,此时,他的面前是类似遇见顾景昀时的山路,背后才是青竹园。

正欲跟顾景昀解释一番,却见两侧的景象飞速向后倒退。

他眼前一花,再眨眼的时候,他的所处位置就从青竹园的出口变成了青竹园的中央。

江琰惊愕地半晌没说话。

顾景昀问:“怎么了?”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他的观念中,江琰叫停之后,他就没动过半步,此时仍在原地。

江琰把才才看见的事跟他说了。

顾景昀沉吟:“……是因为我没有解出阵法,却与你绑在了一起,能破阵,但感官上仍被阵法迷惑着。”

因此,当他说出阵法想让他看的假象后,就等于被阵法发现有“作弊”者。

阵法会刷新逃生路线,江琰也因此被“拖”了回来,必须重新开始破阵。

江琰提议:“我把破阵的过程以及这阵法的构造,从头到尾跟你讲一遍?”

这也是个办法。

两个人都知道破阵,就不算作弊,自然能看见一样的东西。

顾景昀却道:“何必那么麻烦。”

他单手托着江琰的背,指节上的须弥戒闪烁着微光,一样东西凭空出现在男人的另一只手里。

顾景昀手心攥着一条长长的纯黑色绸带,反手递给背后的人。

“遮住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就好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讲题还不知要多久,遮眼睛却只需要半分钟。

江琰心情复杂地把顾景昀的眼睛蒙住。

长长的绸带在男人的脑后打了个结,带子顺着长发的发带一同垂落,看著有几分不羁和洒脱。

尽管黑色绸带能遮掉八成,在睁眼的情况下,顾景昀依旧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丝光。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直到离开迷阵,我不会再开口。需要我做任何事,往哪儿走,都由阿琰说了算。”顾景昀说。

“哦……哦。”青年胡乱应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顾景昀等了几秒,没等到江琰的指挥。

“阿琰?”他奇怪地问。

他等来了一只柔柔冰凉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

“哥哥蒙眼也挺帅的。”江琰感慨道。

顾景昀:“……原来你喜欢这样玩?为兄记下了。”

江琰茫然:“哥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顾景昀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该动身了。”

“嗯!”江琰点头。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利许多。

顾景昀就是最完美的代步工具人,要他往左走五步半,他绝不多走半步。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只听江琰的指挥。

顾景昀的感知非常敏锐。

即便蒙着眼睛,竭力忽视周围的环境,放空自己,但他还是能勉强推测出周围的环境——不能怪他,是身体感知接受到之后,大脑不到一毫秒就推算出来了。

比如此刻。

耳边的狂风呼啸,顾景昀踢到了一块小石头,石子哒哒哒地滚落下去,空谷幽幽,深不见底。

顾景昀知道面前的是悬崖。

但江琰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在耳畔轻声对他说:“前行三步。”

顾景昀毫不迟疑,一脚向前踏入虚空之中。

他的每一寸感知都在说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却忽视了所有尖叫着危险的感官,优先且义无反顾地信任了江琰。

事实证明。

江琰是正确的,他是信任也是正确的。

这一步踏出,并未坠落,反而像踩在了实地上,淩空而立!

顾景昀又前行了两步。

周围的景物倏然变幻,从浮云环绕、寒风瑟瑟的悬崖之巅,悄然变成了青阳山阴的一处小山坡上,出山的关口近在眼前。

江琰拉了拉顾景昀的手,一边说了个方向,没有停下指挥。

在失去视觉后,说东南西北不如直接用肢体语言更直观。

顾景昀按照江琰的指引,一步步走出了迷阵。

在彻底离开青阳山的瞬间,两人的修为都在顷刻间回归,四肢百骸都被饱满的灵力充盈。

丹田里的灵力,似乎比进入之前还要强上数倍。

江琰从顾景昀的背上跳下来。

他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整座山的灵气都一分为二,注入我们体内了。……哥哥,我来帮你解开绸带。”

“这是通关后的‘奖励’?”顾景昀微微弯腰,方便江琰动手。

“大概是吧。”江琰说。

其实恢复灵力之后,这玩意一秒都不用就能被灵力割开。

但江琰不提,顾景昀也就乐意配合。

阿琰亲手系上的,当然由他亲手解开。

对顾景昀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奖励”?

江琰一边解着绸带,一边说:“好在你当时没后退。”

若是后退半步或是迟疑太久,快要走到出口的迷宫又要变幻路径,重头来过。

顾景昀的眼前恢复光明,修士的身体强悍,从极暗到极亮,他连适应的时间都不需要。

“不是你让我前行?”顾景昀笑道,“没有指令,我怎么会乱走。”

江琰说:“我不信你没发现面前的是悬崖。”

顾景昀不置可否:“是发现了,那又如何?”

江琰:“你当时的修为都被封印在体内,与凡人无异。兄长就不害怕?”

顾景昀:“有你在,怕什么。”

江琰:“可我的修为也没了呀!就算用魔法,扫帚能不能撑住两个人另说,也不是没有失手的可能。”

顾景昀叹了口气:“阿琰怕不是木头转世……罢了,你不懂,为兄只好说的直白些。”

“阿琰还记得么?过去有一日,我曾蒙着你的眼睛,带你去山谷里的花海,与你琴笛合奏。”顾景昀问。

“嗯。”江琰点点头。

那日,顾景昀御剑带他飞下山谷,两人讨论了‘把对方的眼睛蒙住后面对悬崖会是何反应’。

江琰清楚地记得顾景昀的回答:“你还说,万一哪天角色互换,我捂着你的眼睛,你就算万丈悬崖都敢跳。”

“你确实敢。”江琰道,“兄长胆子真大。”

这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么。

顾景昀没好气地想捏青年的脸,江琰迅速用双手捂着脸颊,满眼警惕。

男人哑然失笑,抬起的手改为揉了揉江琰的发顶。

他笑道:“其实我当时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江琰问。

“就算走错了路,能跟喜欢的人坠崖而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顾景昀挑了挑眉,拖长了嗓音,缓声道:“阿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时过境迁,这句浪荡话,终究还是被他说出口了。

江琰愣了愣,面色倏然泛起一片绯色,支吾说不出话。

“你……”青年吞吞吐吐,眼神闪躲地训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可以说这种胡话!我们是要一起飞升的!”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道歉。

江琰训斥的语气也重不到哪里去,一听就很没底气。

两人腻腻歪歪间,不远处等了许久的兔子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来谈恋爱还是来试炼!

“叽!!”兔子冲了过来,身体直立,两只后腿飞踹而来!

破风声响起。

顾景昀和江琰瞬间分开,警惕地看向兔子。

那就是戏弄了他们许久的兔子,阵灵的化身。

兔子很不耐烦地用粉嫩的兔耳指了指草丛,顾景昀大步走去,在草丛里摸出两个戒指。

顾景昀的灵视探入。

戒指内的空间放满了好东西,光是上品灵石都堆了两个小山,还有许多阵法有关的天材地宝。

顾景昀把戒指拿给江琰看。

江琰看完,问兔子:“这也是奖励吗?”

兔子点头。

“多谢前辈。”江琰与顾景昀齐齐拱手。

自阵法诞生灵智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它自然是大前辈。

兔子蹦蹦跳跳地回了青阳山。

粉嫩嫩的兔耳朵甩来甩去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江琰看得心痒。

“前辈!”

兔子回头,以眼神询问。

江琰试探地问:“晚辈想供养前辈,您愿意跟我们走吗?”

——想养兔子了!

家里有狼有马有独角兽,现在可以再来只超强兔子!

江琰满脸期待。

兔子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旁边的顾景昀。

顾景昀一怔,忙当说客:“前辈乃阵灵,阿琰在阵法一途亦是天纵之才,知道如何供养您,让您修炼。就算日后,您寻到了更好的去处,再离开也不迟,我们定不会限制您的自由。”

这不比在青阳山孤寡好?

兔子缓缓口吐人言,说出口的声音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嗓音。

跟他软萌的外表不能说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吾与尔等无缘。”

江琰不甘心:“为何?”

兔子:“吾修无情道,讨厌情侣。”

江琰:“……”

顾景昀:“……”

兔子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回去了。

爱秀恩爱的情侣快滚呐!!

第119章 这世上不仅有一见钟情,更有日久生情。

从青阳山出来,沿道直行数百米,便可见一亭子。

四周曲水流觞,鲜花盛开,美不胜收。

但谁都无心欣赏美景。

他们在亭子里遇见了两位熟人。

“两位统领,真巧。”江琰惊讶。

亭子内坐着歇脚的人,正是纪子珩和宋桦!

“仙君,少主!”纪子珩和宋桦连忙起身相迎,面上也是惊喜之色。

顾景昀摆摆手让他们快坐下,拉着江琰进了亭。

“你们怎会在此处?”

“属下与宋桦恰好被洞府随机发送到了同一片林子。”纪子珩说,“昨夜,我俩远远瞧见青阳山似有雷动,像是有人渡劫,遂前来一探。”

宋桦问:“少主与仙君乃是从青阳山的方向而来,可曾看见是哪位道友渡劫?”

江琰:“……”

顾景昀:“……”

宋桦不解:“?”

他能感受到两位主子的修为都涨了一个小境界,但这还达不到要挨雷劫的程度,故而没有怀疑过是他们。

两位罪魁祸首轻咳一声。

那个阵仗,确实像天雷。

江琰道:“宋大人,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捉了一夜兔子的事说了出来。

听罢,纪子珩和宋桦都所有所思。

“原来如此。”纪子珩道,“万物有灵,原来不止有剑灵,阵法亦能修炼成灵,凝成躯体。”

宋桦遗憾:“阵法之灵啊,真想见识一下。不知仙君用来困住阵灵的魔法阵是什么样式和构造?待到空闲,属下可有荣幸与您切磋阵法?”

“当然可以。”江琰连连点头。

顾景昀又问:“你们一路走来,可曾看见过其他人?”

这里指的自然是剑宗的人。

纪子珩:“两个时辰前见过段越,他说曾与妹妹约了在雷池见面。”

顾景昀道:“他们兄妹习落雷剑法,应当是想借雷池的天雷锻体和精进剑法。”

宋桦:“至于其他人,我们再没见到,不过其他宗门的修士倒是看见过一两位。”

江琰说:“我与兄长一路走来,竟是谁都没瞧见。你们是第一位!”

宋桦笑道:“仙君不来,我和纪子珩也是要上青阳山的。”

纪子珩冷不伶仃道:“若是早去几个时辰,说不定还正好赶上少主在捉兔子。”

无论是少主追兔子还是兔子踹少主,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场面。

错过真是悔恨终身。

顾景昀:“……”

江琰乐不可支,吸了吸气,努力维持住面色,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顾景昀幽幽道:“阿琰莫要忘了,捉兔子,你也有份。再则,你还骑在扫帚上被天雷追着轰,唉,现在想想,真危险啊。”

两位统领惊讶:“什么?仙君还被天雷追着轰吗?”

“……”江琰笑不出来了。

兄长真是坏心眼。

**

四个人既然相遇,自然是要同行的。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过不少修士,偶尔也遇见过相识之人。

剑宗的弟子遇见过两位,顾景昀问要不要同行,他们都婉拒了。那两人离开的方向也各不相同,修炼的方向不同,所需的修炼环境自然也不同。

江琰等人也各有收获,拿到了不少天材地宝,都是能辅助修炼的宝物或法器。

“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将这些不同类型的秘境集合在一处,统统塞进洞府之中,天材地宝遍地都是。”江琰感慨道。

他刚从路边摘了几朵“野花”——其实是非常名贵的仙草灵花。

“据说千年前,大陆的灵气比现在充沛得多。如今的宝物,在当初恐怕很普遍。”纪子珩说。

一行人继续向前,途经曾与剑宗众人约定在此分开的天仙阁。

原本不抱希望,不成想,竟真的在天仙阁内遇见了一位熟人。

天仙阁前,四人正慢行而过。楼上忽然有人推开窗户,探头唤道:“江琰!”

江琰闻声抬头,看见青年笑容满面地拚命朝他们招手,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

“是含璋。”顾景昀也看见了淩含璋那笑得太用力的傻样,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淩含璋喊道:“你们上来还是我下去?”

江琰正要说“我们上楼”,忽然被顾景昀不动动色地拦住。

“你下来吧。”顾景昀扬声道,“反正是路过,一会儿就要走了。省的我们多跑一趟。”

“行。”淩含璋说,“这天仙阁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来得不巧。”

阁楼窗户被合上,淩含璋竟然选择了走楼梯而不是直接跳窗。

顾景昀轻轻“嗯?”了一声。

众人都察觉到了什么。

江琰用气音询问:“含璋有问题?”

“不确定,都小心些。”顾景昀说。

修士的速度很快,三言两语的功夫,淩含璋就冲了出来,背对着天仙阁的大门,拚命给面前的四人打着眼色。

眼角都快抽筋了。

江琰越发警惕。

看来确实要小心,只是不知有问题的是天仙阁还是淩含璋。

淩含璋刚跑到人堆里,还未松一口气,顾景昀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假装扶了他一把。

“为何行色匆匆?”顾景昀微微一顿,“……你受伤了?”

淩含璋对师兄非常信任,对师兄上来就探脉一事接受度非常高。

他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

“淩公子有伤在身,方才径直跳下三楼,伤口可有撕裂?”

淩含璋抖了一下,一把抓住顾景昀,满眼都是“救救弟弟”的求生欲。

顾景昀沉默了几秒,把他推到后头去了。

阁楼的正门处,一位窈窕女子从门后转了出来。她面容姣好,眉眼是有些淩厉的美,肤白胜雪,一袭浅蓝色长裙,手挽月白轻纱。

“这位姑娘是……?”顾景昀问。

女子大大方方地走到近前,行了一礼,笑道:“小妹谭潇月,见过诸位兄长。”

顾景昀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

“姑娘有礼了。”

“顾少主客气。”谭潇月拿出一瓶药,关切地问,“淩公子,我这里有丹药,你真的不要?说到底,公子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淩含璋讪笑推拒:“姑娘身处危难之中,谁路过看见了,都会帮一把的,这不算什么。至于伤势……其实我的伤并不严重,我师兄有上好的疗伤圣药,我用他的就好了——是吧,江师兄。”

江琰:“啊?”

江琰茫然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师兄”是在喊他,不是喊顾景昀。

他一头雾水,但还是顺着淩含璋的话往下说。

“嗯,我有药。你伤哪儿了?”

“腹部好像被沾着毒的妖刀割了个口子,我自己止了血。”

“这么严重。”江琰一惊,“你把衣服……你跟我去那边的亭子处理一下伤口。”

淩含璋:“嗯嗯嗯!”

江琰朝众人点点头,带着小尾巴一样的弟弟去了远处的亭子。

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谭潇月。

……气息好奇怪。

江琰困惑地歪了歪头,见女子朝他微笑,连忙回了个礼,转头离开。

是错觉吗?

怎么那一瞬间察觉到淡淡的魔气?再细看,却又彷佛是幻觉。

自然精灵喜爱光明,跟魔族是绝对的对立面。江琰对“死敌”的气息很敏感,绝不会出错。

江琰提起了警惕,只暂时按下不提。

亭子半面环水,半面则种着低矮的绿植,只要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见。距离足够,说话声也传不出去。

有顾景昀在那边,不怕有人用灵视探过来偷听。

“衣服撩起来,我给你上药。”

江琰示意淩含璋背对着那边坐好,一面抬眼望了下顾景昀的方向。

他们还在那里交谈,没有动弹。

谭潇月总是偷偷往这边看,她的动作好像很隐晦,又好像谁都能轻易发现,是一种故意的“偷偷摸摸”。

好像春心萌动的少女,但又不太像。

江琰说不出哪里不对,无端觉得怪异。

江琰收回思绪,手里拿着纱布。“衣服撩好……嗯?”江琰眨了眨眼,“没有伤口啊。”

淩含璋:“当然没有,我受的是内伤。”

江琰纳闷:“那你还喊我来包扎伤口?”

淩含璋:“你没看出来吗?那姑娘不对劲!”

江琰:“……”

淩含璋:“随便弄弄吧,回头就说我喝了你的药,伤口就愈合了。”

“那你的内伤?”

“不严重,我服一颗培元丹就好。”

“行吧。”

江琰无奈,正耐心地给完好无损的淩含璋包扎伤口之时,顾景昀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江琰探头去看,竟是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纪子珩和宋桦替我招待谭姑娘,我寻到空隙,说过来看含璋伤势。”顾景昀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师弟,“怎么回事?”

淩含璋龇牙咧嘴:“哥!别踢!我也很无辜。”

顾景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从头说起。

淩含璋将他进入洞府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淩含璋比较倒霉,被发送到离大部队最远的地方不说,赶来天仙阁的路上还遇见了两波妖兽的袭击。

谭潇月就是他在第二波妖兽袭击中,救下来的女子。

“她自称是前来碰运气的散修,修为只有元婴,要不是我出现了,她必死无疑,所以很感激。”淩含璋说。

江琰蹙起眉:“元婴?”

谭姑娘的修为可不像是只有元婴期的样子。

顾景昀说:“你英雄救美,她跟我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

淩含璋大惊失色:“师兄,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顾景昀不置可否:“为何不信?”

淩含璋叫道:“虽然我确实英俊潇洒还多金,但最多是自信,而非自恋。不是来个姑娘,见我一面就要对我情根深种!这世上就没有一见钟情的事!”

顾景昀:“……”能说出第一句话,你已经很自恋了。

江琰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地反驳:

“含璋,你这话不对。”

淩含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江琰轻声道:“这世上不仅有一见钟情,更有日久生情。”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这话不是在说谭姑娘。”

淩含璋:“。”

那就是在说你自己呗。

淩含璋左瞅瞅,右瞄瞄。

“怎么,”他犀利地问,“师兄你对琰哥一见钟情吗?”

顾景昀很爽快:“是啊。”

淩含璋转向江琰。

江琰支吾半晌,坦诚道:“我对他日久生情。”

淩含璋:“……”

“但谭潇月确实有问题。”江琰说。

“嗯。”顾景昀赞同。

淩含璋垂死病中惊坐起,就差热泪盈眶。

“二位,怎么说?”

江琰想了想:“她好像想表现出很喜欢你的样子,但是仔细一想就能拆穿。”

“要问为什么……”江琰老实地说,“我只是回忆了一下你师兄当初看我的眼神,对比了一下而已。”

“还有——”江琰张嘴欲说。

淩含璋打断:“打住,秀恩爱的话,我不想再听了。师兄,换你说。”

“我方才套了她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满口谎言的人,不可信。”顾景昀笑了笑,“再则,她喜欢你一事很大概率也是假的。”

淩含璋:“师兄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一定有理由罢?”

“抱歉,没有,只是凭藉过来人的经验推测罢了。若是我冤枉了谭姑娘,她是有苦衷的,那我会去亲自道歉。”顾景昀说。

淩含璋满腹吐槽欲无处宣泄。

亭中静了一瞬。

江琰默默举手:“我能补充吗?”

淩含璋:“请。”

江琰:“我觉得哥哥没有冤枉她。”

顾景昀:“哦?”

江琰越发低声:“我在她的身上察觉到了魔的气息,很淡,只有一瞬。”

顾景昀的眉宇微凝。

竟是魔族。

那整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淩含璋拍案而起:“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江琰冷静道:“是你让我‘打住’的。”

淩含璋:“……”

淩含璋张了张嘴,最后乖乖低头道:“琰哥我错了。”

江琰心平气和道:“没事。”

远处,宋桦领着谭潇月朝亭子走来,纪子珩跟在他们身后。

江琰推了推淩含璋。“去吧。”

淩含璋惊恐地看着他:“哥,你干嘛?”

江琰淡定道:“弟妹来找你了。”

什么弟妹。

淩含璋差点晕倒。

那是一个拿他当藉口接近所有人,另有企图来者不善的魔!

第120章 这里是男同的世界。

淩含璋被推出去应付魔修。他努力回忆从前在游船画舫上见过的场面,模仿那些风流的公子哥,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谭潇月目前的形像是——对恩人一见钟情的女子——因此,她有心想要跟顾少主等人套近乎,却也不得不摆出笑脸应付前来应付她的淩含璋。

两个人互飙演技。

一个装暗恋,一个装绅士,实则各怀鬼胎。

亭子里,其他人彷佛看了一场大戏,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等淩含璋挂着假笑面具回来,众人一拥而上。

“如何?”顾景昀问。

“她想跟我们同行一段路。”淩含璋说。

“你答应了?”江琰问。

“还没有,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去请示一下。她问是要征得少主同意么?我答,非也,家中大小事我和我哥说了不算数,我嫂子说了算。”淩含璋说。

这招便是在轻巧地回敬江琰的‘弟妹’一词。

江琰:“……”

顾景昀轻咳一声,纪子珩和宋桦也忍不住以此掩饰上扬的唇角。

一时之间,亭子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江琰轻声轻语:“若是诸位不幸得了风寒,我虽不擅医理,却也有药可治此病。”

三人瞬间闭嘴。

再能吃苦的人,也不想尝试江仙君魔药之苦!

本该就此揭过,偏生淩含璋来了一句:“瞧,我都说了,家里是嫂子做主。”

江琰:“……”

宋桦连忙去捂淩含璋的嘴,不要命了你!

说话间,谭潇月快步走近,三两步就上了台阶,进到亭子中。

她朝顾景昀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称自己实力低微,秘境危机重重,希望能与诸位同行。

“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一路遇上的宝贝,我也可以不要……只要能让我——”

谭潇月“适时”地看了一眼淩含璋,又飞快地收回视线,掩饰一般说道:“只要少主能允许我跟在你们身后,直到离开秘境洞府,小妹就心满意足了。”

淩含璋条件反射地端起绅士假笑面具,正要开口,忽地想起自己已经换了人设,于是一秒装成内敛易害羞的乖巧弟弟,低头听“大人”说话。

顾景昀心中憋着坏,面上不动声色,强行忍笑。

他淡淡道:“谭姑娘客气了。此事,含璋方才同我们说了,但还未商议出结果。”

谭潇月问:“少主可是有所顾虑?”

顾景昀轻轻摇头:“只是出门在外,顾某习惯听夫人吩咐行事罢了。”

江琰:“……”

谭潇月:“……”

其他人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咳嗽。

谭潇月微微蹙眉,左右看了一圈:“既如此,敢问顾夫人在何处?”

就差直接问是不是拿不存在的夫人当藉口。

咦。

大家吃了一惊。

魔族消息如此落后么?

这事不出奇。

小情侣虽然早已见过了顾宗主和隗夫人,还在各大宗主面前手牵手官宣了,但真正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不是爱嚼舌根的人。

江琰与顾景昀在外从未掩饰过亲昵的举动,有人看出他们的亲密关系礼貌开磕,自然也有人喜欢江琰,反对他只谈一个恋爱。

那些人怀着——江美人是大家的,你顾景昀凭什么抱得美人归——的心态,大胆造谣:

【顾少主乃是无情道剑修,是木头直男,就算改修有情剑,也不可能追到老婆。由此可见,出身合欢宗、风情万种修罗场信手拈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江美人定是单身。他们不过是好兄弟罢了,大家还有机会!】

这等流言蜚语还未传到剑宗和合欢宗耳朵里。

先一步传给了魔族。

因为剑宗与合欢宗一贯对外的刻板形像是“木头直男”和“海王预备役”,魔修们纷纷信了的。

谭潇月认为顾景昀没有老婆,还是笔直的直男。

她见众人不语,开口道:“少主,方才淩公子以“嫂子持家”为由搪塞我,可江湖上谁不知道您还未成家?若是嫌我麻烦,大可直说,何必——”

谭潇月低眉垂眼,假装黯然神伤。

江琰:“……”

顾景昀心态极稳,任由江琰在背后狂戳他的腰背,说话的语气依旧四平八稳,十分镇定。

“谭姑娘此言差矣。”顾景昀把江琰拉出来,“我为姑娘介绍一下,这是我道侣,江琰江仙君。”

谭潇月:“??”

江琰被迫出面。

谭潇月瞳孔地震,三观破碎。

“你们不是兄弟吗?”

江琰忽然有种被提起不堪往事的羞耻。

“……以前是。”他艰难道。

谭潇月:“现在呢?”

江琰只好道:“姑娘,兄弟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如今是道侣。”

这魔怎么回事。

难道是魔族专门派来刺探他黑历史,妄想害他羞愤而绝的吗。

谭潇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江琰说:“姑娘要随行?可以,但我等无法时时刻刻确保姑娘的安全,这需提前告知你。”

谭潇月:“足够了,多谢。”

她无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淩含璋,眸中款款深情。

淩含璋一下没接住戏,目光难免闪烁不定。

谭潇月:“……嗯?”

疑心大起。

目的达成,谭潇月却没有多开心。

她在沉思。

谭潇月看了看成双入对的顾景昀和江琰(真情侣),又看了看也是成对出没的纪子珩和宋桦(真同事),最后想起她的上司(真直男)。

谭潇月回忆着余瀚义的表现。

每天有事没事就在阴影里装深沉,一脸凶狠地叨念着“顾景昀”“都是你的错”“可恶”,疑似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不对。

余瀚义曾经有过未婚妻。

更糟糕了,莫非在骗婚。

谭潇月心想,她不该来的,上头派错人了。

这里是男同的世界。

魔族想要演“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卧底戏码,应当派个男的来。

**

一行人结伴向前,往秘境中央的淩霄宝殿而去。

江琰一路观察,见魔修安分守已,心中很是意外。

怎么会有不搞事的魔。

其实谭潇月郁郁寡欢,愤恨不已。

她本就对余瀚义有意见,如今觉得他更不是人。要一个姑娘想办法掰直男同,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未免太过离谱。

她虽然杀人放火都能干,但也是有底线的。

勾引男同什么的,绝对做不出来。

谭潇月郁闷了半天,想到任务,还是打了精神去卧底。

她一开口,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就等着你搞事呢!

都等一路了!

谭潇月刺探了几次情报,都被挡了回来。三番四次都是如此,她终于意识到这群男同的口风很紧,撬不开。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谭潇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没想到再走几步,前方突然出现分岔口,他们却选择了右转。

谭潇月连忙道:“诸位,何不选择向左行?”

众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纪子珩开口道:“左边通往丹霞殿,右边是淩霄殿。姑娘想去丹霞殿?”

谭潇月假装为人着想:“据说丹霞殿有不少宝物,我心想,诸位修行应当用得上。丹霞殿离得不远,这条路上的修士极少,宝贝必定还未被拿走,何不前往一探?”

她理所当然地越过顾少主,找到能管事的。

“江仙君觉得呢?”

众人默然不语,坚持不语……

江琰被迫管事:“那便举手表决,听大家的意见决定走哪边。”

淩含璋第一个举手:“我听师兄和琰哥的话。”

坚持乖巧弟弟人设。

顾景昀迅速跟上:“我去哪儿都行,夫人说了算。”

妻管严形象十分立体。

两个真直男下属紧跟少主步伐。

宋桦的理由充足:“我是下属,也不缺宝物,一切当以少主和仙君为先。”

纪子珩简明扼要:“我亦如此。”

江琰平静道:“我想去淩霄殿。”

其他四人迫不及待地开口附和:“那我也去。”“我跟阿琰一起。”“我也……”“我亦如此!”

江琰问:“谭姑娘,你呢?”

谭潇月:“……”

受不了了。

这破任务能不能换人啊。

谭潇月对魔族还算忠心,憋屈片刻,又不得不支棱起来,想尽办法劝说。

她事先没走过这条道,自然不知会有一个分岔口。

顾景昀看出她的心思,料想丹霞殿定会有埋伏。

那就不能去,否则岂不是主动送上门踩陷阱。

双方拉扯之际。

道路两侧的风声呼啸。

江琰心中突然有强烈的危机感。

他默不作声,竖起耳朵细听。

远处果然有异响。

江琰突然打断众人的话。

“谭姑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谭潇月:“可是——”

顾景昀毫不犹豫地拱手:“谭姑娘,告辞。”

其他人:“姑娘,告辞!”

谭潇月:“。”

麻木无助且愤怒。

无论对眼前五个男人,还是对坚持派她来执行任务的余瀚义。

五个人转头就走,谭潇月倏然冷笑一声。

“你们知道我是魔修,所以故意演了这出戏,是吗?”

谭潇月厉声喝道:“还想走?走到哪里去!”

话音落下,远处草丛有无数道黑影暴掠而来,将他们层层围住。

都是披着长至脚踝的黑袍人,皆是魔族。

纪子珩和宋桦立马挡在江琰和顾景昀的面前。

淩含璋没有护卫,只好与他们背靠背,面对着黑袍人,自己拔出长剑做出戒备姿态。

顾景昀紧紧盯着为首的黑袍人,那人也在盯着他。

很奇怪,那群魔修之中,除了少数几个跟谭潇月一样没披黑袍,大部分都披着黑袍,连一寸肌肤都不露。

“只会躲在亲卫的身后吗?”余瀚义阴冷地嘲道。

“那你是没脸见人才会蒙得严严实实么?也对,你做的事天理不容,自然无颜面对世人。”顾景昀说。

余瀚义:“你——”

顾景昀:“你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顾景昀随口一句嘲讽,却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余瀚义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

他身旁几位黑袍人,彷佛也被骂到一样,朝少主投来怨毒的目光。

顾景昀讶异,沉吟,回忆自己说了些什么。没办法,实在太顺口了。

江琰忽然拉了他的手,在男人的掌心,用手指写了一个字——光。

顾景昀恍然大悟。

他掀了掀眼皮,秘境之中的“太阳”渐渐落下,却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

难怪谭潇月要拖延时间,难怪他们要披一身黑袍,连皮肤都不敢露出来。就连当初余瀚义带人袭击清风谷的薄谷主,也是在黎明之前的黑夜。

余瀚义是死后被魔族复生的人,想来那些黑袍人也是。

原来被覆活之后,就不再是人类,而是终身活在黑夜里,永远见不了光的魔物。

随口一句,竟然说中他们的痛点。

这倒是顾景昀没料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