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夕:“我以为方丈会很老。”
方丈拨过一颗佛珠,“让施主看笑话了。”
“你刚才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若只是一个人,姜夕还能当做对面的癫子,在发癫。但如今却有两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阿弥陀佛,老衲自幼修来一双慧眼,能够看见些许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方丈的目光祥和无比,倒也没有京城里那个小沙弥喊打喊杀的模样,“施主的魂魄与身体,似乎并不契合。”
姜夕瞬间明白了,难怪,那个小和尚应该是以为自己是哪个老妖怪,强行占去了这具肉身。
第76章 第76章姜夕又靠近了一步,这个……
姜夕又靠近了一步,这个距离,她能将和尚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她发现了和尚的异样。
“你是重瞳。”
在很多地方,重瞳被认为是吉相的一种,但姜夕知道,这是眼部疾病病变的表现之一。
姜夕很快就放下了心,“你眼睛不好使,看错了。”
方丈也是第一次被人质疑眼睛不好使,沉默半晌,“施主可想求一只签?”
“不想。”
方丈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如此油盐不进的人,沉默了片刻,“入寺庙者,心中皆有所求,施主当真无欲无求么?”
姜夕觉得自己应该是的。
和尚并没有强求自己,也没有叫人把自己当成妖怪严加看管。在紫光寺的日子,和在湘水宫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方丈倒是时不时十分经意地路过自己,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姜夕每次都背过身去,装看不见。可时间长了,姜夕也懒得躲了,反而直视他的眼睛,“花和尚。”
“嗯?”方丈没有听清。
姜夕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方丈马不停蹄地跑了,连带着姜夕也消停了几天。但没过多久,皇城外的那个小沙弥就回来了,从其他和尚的口中,姜夕得知他的法号名为无渡,也许是方丈和他说过什么,再看见姜夕的时候,不复一开始喊打喊杀的模样。只是姜夕看得出来,他依旧戒备自己。
姜夕有时候想过,这两个和尚在自己身上所看见的异样是不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才和身体显得不够契合。可转念一想,方丈也是去过宫里头给皇后做法事的,他们一定见过姜若,可他们并未发现姜若的问题。
姜若的伪装可比自己潦草得多,要被逮着也是她先逮着。
到最后,姜夕也没能相处过所以然来,只能认为,这两个和尚大概眼睛真的不好使。
在紫光寺的日子没有想象得难熬,除了没有肉吃以外。
在足足半个月没有见过油水的情况下,姜夕终于发现,其实自己也是挺爱吃肉的。姜夕的嘴巴淡出鸟来,偷偷给宜贵妃的婢女塞了银子,让她去山下给自己带吃的回来。
婢女拿着银两左右为难,实在拗不过姜夕,一咬牙,还是下了山。
但姜夕知道,她其实扭头去找了宜贵妃,毕竟宜贵妃这几月是来吃斋念佛的,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坏了规矩。
可姜夕知道,宜贵妃大概是会同意的,毕竟堂堂一位贵妃,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更何况,宜贵妃从来没有限制过自己任何的事。
但这回,姜夕失算了。
她忘记了,宜贵妃对自己容忍是看在姜若的份上,如今姜若惹她不高兴了,她没有拿自己撒气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给她找肉吃?
宜贵妃从婢女的手中拿到了银两,不多,就两块小碎银,若是在她未出阁前最喜爱的哪家酒楼,只能堪堪买到一只烧鸡。宜贵妃把银两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本想着随手让下人拿去分了,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她笑了笑,“这些银子,本宫就笑纳了,你也莫要告诉她实情,这些年,本宫也从未教过她什么,如今就当给她好好上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于是,姜夕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婢女给自己带回来的肉包子。
姜夕一觉醒来的时候,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声,她找到了那个被自己委以重任的婢女,却发现她只是远远看见自己,就转过了身,一派心虚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姜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湘水宫里尊卑分明,奴婢不可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如今她这般心虚的模样,只能是被更大的主子压过了风头。
看来这回姜若是真的将宜贵妃气狠了。
姜夕并不生气,应该说,她鲜少有过生气的时候,就连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很少。
回去的路上,姜夕遇见了无渡。
她以为无渡会避开自己走,却没料到无渡却扭扭捏捏地过来了,“方丈说你是不是,我误会你了。”
“哦。”
姜夕的神情平静得很,像是无渡口中对不起的并不是她自己一样。
其实姜夕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无渡其实也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最多就是烦人了些。最要紧的是,姜夕也并不觉得无渡能够把自己怎么样,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刚到自己腰的小和尚。
无渡只听见姜夕应了一声,却没有了后话,还以为姜夕不肯原谅自己,“我给你算卦吧,我算卦很准的。”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姜夕,“你想问什么?”
是家人,是姻缘?还是前途?
山寺香客千千万,可求来求去的愿望,不过就那么几样。大概是因为幸福的模样总是想通的。
姜夕咦了一下,她只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那天大和尚就问过自己,要不要求一只签,而如今小和尚说出这番话,指不定是受了什么指示,来蒙自己。
“不需要。”姜夕还是一样的回答。
无渡紧紧地跟在姜夕身后,卖力地推销自己,“真的不要吗?我算卦可灵了,他们都叫我灵童转世。”
“那他们眼也瞎。”
无渡:……
最后,姜夕被颤得不耐烦了,随口道,“我想吃肉,你下山给我去买?”
无渡下山比自己下山容易多了。
听到这话,无渡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脸马上就被气红了,“我可是出家人!出家人!”
姜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没瞎。”
无渡兀自生着闷气,可想着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可不能反悔,还是给姜夕算了一卦,今晚,今晚你就能吃到肉了。
“哦。”姜夕依旧冷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这一卦算了给了赔礼,无渡倒也没有再跟上去了,只是看着姜夕的背影在发呆,为什么这人的魂魄,比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稀薄了呢?
无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姜夕在自己眼中的形象,世人面容千千万,可唯独姜夕一人,在他的眼中是重影的,而如今的重影,更加模糊了。
姜夕并没有将无渡的话放在心上,在上一世,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一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算过命,要去了自己生辰八字,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曦”这个字太重了,又是单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怕是承受不起,只会……
接着,算命先生话立马就被人打断了,姜夕没有听见下文,只是后来想起,那张狗嘴里面应该吐不出什么象牙。
第77章 第77章谢缨受伤
无渡果然是一个神棍。
直到子时过了,姜夕也还是没能吃到肉。
就不该对这个神棍抱有什么期望。
于但姜夕还是很气,他让自己白期待了大半天,以至于到第二天看见无渡的时候,姜夕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无渡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还以为是自己的胎记怎么了,“看着我干嘛?”
“骗子。”说着,姜夕就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听起来没有什么怪罪之意,反倒是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无渡瞬间明白了姜夕所指何事,“你没吃到肉?”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算错过。”要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大事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吃一顿肉都算错。
无渡小嘴一瘪,立马要找回场子来,“你别走,等我再给你算一卦。”
“算了。”姜夕声音小小的,像是厌烦了他。
无渡却不依不饶,“定是你让我算的东西太古怪了,你就不能问一些正常点的事吗?财运,姻缘,父母……”
姜夕并不想理他,可无渡却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地像个上了年纪的小古板。
“你不用上早课吗?”姜夕也不知道寺庙里有没有早课,但她看大部分和尚都往大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齐声传出经文的诵声。
无渡的脚步一顿,忽而头皮发麻。
下一刻,一声沉稳的呼声传来,“无渡。”
姜夕回头,发现是方丈。
无渡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方丈,你能帮我算算这位施主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肉吗?”
一句下去,方丈也沉默了半天,手上的佛珠也不再拨动,许久,才道,“我们是出家人。”
姜夕大胆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小和尚应当是要挨大和尚的打的。
无渡最后还是被方
丈赶回去上早课了。
但大和尚并没有走,姜夕看出他似乎有话对自己说,她也就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方丈会心:“施主,你莫要捉弄无渡了。”
“我没有。”姜夕觉得自己冤枉。
方丈却摇摇头,“来寺庙者,皆是有所求之人,只有有所求,无渡才能算得准。施主无欲无求,无渡又怎么能够参破?”
“我觉得我吃肉的欲望也很强烈。”姜夕慢腾腾地反驳,紫光寺的素食做得并不差,只是满盆绿油油的菜让她实在很难有多少胃口。她想自己应该需要补充一些蛋白质和油脂。
“而且,信则灵,听起来很像什么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这个说法实在新奇,可方丈却能从字面理解姜夕的意思。
紫光寺乃是佛门重地,怎么可能恐怖?除非那是大恶之人,心里有鬼。
姜夕给他讲了一个自己以前看过的电影。
一个人得到一份很好的差事,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紧接着,他发现干活的地方频繁出现了怪事,最终他决定逃离,可就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东家终于现身,对他实施了换命之术。原来这换命之术,不但要求换命二人八字相近,还要求二人都对此术深信不疑,方可成功。而这些日子的怪事都是东家搞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这人相信鬼神之说,成功换命。
方丈听懂了姜夕的意思,“施主不信鬼神之说?”
“天上不会掉馅饼。”姜夕说。不会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除非她眼瞎。所以,姜夕并没有丢失自己的‘生存技能’,倘若有一天被从湘水宫赶回冷宫,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方丈却不予她争辩,“施主,老衲欠你一卦,你可以随时要求应验。”
姜夕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两个算卦狂魔给打发了。
但方丈的声音却在后头响起,“但无渡还欠你一卦,就又老衲替他偿还。施主今日……就能心想事成。”他果然说不出吃肉二字。
*
姜夕依旧不太相信大和尚的算命能力。
人定胜天,除非大和尚偷偷让厨房给自己加餐,否则自己想不到还有谁给自己送餐。
午膳的时候,姜夕面前依旧是一盆素菜,嫩黄的笋尖被炒的香软,铺在白米饭上,一旁还有一小碟花生米,这回倒不是满桌的绿色了,看起来倒有些食欲。
下午,姜夕被宜贵妃叫过去听大师说佛理,姜夕听得昏昏欲睡,等再睁眼的时候,宜贵妃已经不见了。
被留下来看着她的宫女发现她醒了,便道,“今夜娘娘要在佛像前诵经,为大公主求一盏长明灯,六公主先回去歇息着吧。”
“那……”
宫女似乎猜到了姜夕想要说什么,“这个点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但贵妃娘娘吩咐了人给公主您留了饭,就在屋子里头。”
姜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果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被倒扣着的菜罩,里头大概就是今日的晚膳。
姜夕的住所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她并没有关上房门,而是掀开了被子,查看了床底,这大概就是独居女性的习惯,先将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看一遍。
姜夕接着打开了并不算大的衣柜。
“好巧。”
姜夕重新关上了柜门,希望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一只手撑住了柜门,谢缨从里头走出来,“六公主还真是狠心,不请我出来坐坐吗?”
姜夕的力气不敌他,还是让他跑了出来,哪个好人家会藏身在闺阁姑娘的衣柜里?
姜夕回头把门关上,谢缨倒是自在得很,像是主人家一般将菜罩掀开,看见两盘绿菜叶的时候挑了挑眉,“你好好的公主不当,跑到寺庙里来吃素?本王倒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你好好的王爷不当,怎么跑到寺庙里来。”姜夕用他的话回了过去。
谢缨的笑容一点点变大,“所以才说我们有缘分,在进来前,本王没有想过这是你的屋子。六公主不如就算了这天意如何?”
“不如何。”如果不是只有这一顿,姜夕都想把饭菜扣到这人的脸上,也就是自己心里素质好,若是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衣柜里藏着人还不得被吓死。
姜夕乖巧地坐下吃饭,好像当做面前的不存在一样,也并没有邀请他一块用膳的意思。
忽而,谢缨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放着两个包子,一掰开,浓郁的肉香味就萦绕在屋内。
谢缨将油纸包上剩下一个包子推到姜夕面前,“本王可不像六公主如此狠心,听宫女说,这几天茹素可把六公主的眼睛都吃绿了。”
姜夕抬头,看见谢缨笑意盈盈的脸。
她面无表情地用筷子一戳,将包子捅了个对穿,谢缨莫名地眼皮子一跳,仿佛那个被捅穿的人是自己。
果然,姜夕下一筷子就在谢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捅到了肩膀上,手下的触感柔软而软烂,逸散出无法让人忽视的血腥气。
“这包子,是御膳房的手艺。”
吃了皇家十来年的饭,姜夕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而被筷子捅到的地方,已经又开始渗血了,棕色的筷子尖尖逐渐被染红。姜夕记得,谢缨很会翻墙,从前还在冷宫的时候,谢缨是喜欢躲房梁上的。
“你受伤了。”还是重伤,否则也不会憋屈得躲在易暴露的柜子里。
谢缨只是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并不在意,“小伤而已,但被六公主这么一戳,保不齐留下什么病根,到时候六公主恐怕要记得对本王负责。”
姜夕抿了抿唇,“伤了多久。”
“不记得了,大概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一晚上?”
“一晚上……你的胡须可不会长那么多。”
谢缨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刺手的触感,他无声地低笑,果然,姜夕要比自己想得更加敏锐地多,她只不喜言语,却并不代表她看不见。
“在宫里待了三天两夜,又在庙里呆了一个白日,”谢缨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由于这厢房里只住了姜夕一人,自然也只有一个杯子,在谢缨拿走的时候,姜夕就想出言阻止,可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还是闭上了嘴。
大不了之后叫人来拿换一个。
“你进宫刺杀皇帝了?”除了这个理由,姜夕想不到谢缨会因什么进宫,还受如此重伤。好在最后逃出来了。
“话可不要乱说,”谢缨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桃花眼眯地狭长,似笑非笑,“这可是砍头的重罪。”
谢缨不想说,姜夕也不会追问。谢缨见姜夕放下了筷子,“这就吃饱了,还真是小鸟胃。”
姜夕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手中的碗筷便被夺了去,然后谢缨一点也不嫌弃地风卷残云般用完了剩下的饭菜。
谢缨抬头看见了姜夕复杂的神情,“本王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
“你这么说,本王可要伤心了。”吃了个半饱,似乎恢复了点力气,谢缨开始回忆往昔,“当年被派往南蛮的时候,路上忽然遇到贼人截杀,本王于仆从失散,幸好本王身上还带着些银两,虽然不多,但一路省吃俭用,最后顺利抵达了乌岐。”
“最让本王难忘的是,有一家酒楼,他们在打烊之后后厨会以低廉的价格卖出一些食物,当时可真算是雪中送炭,仅仅是几个铜板,便能有肉油菜,还都是能抵饿的硬菜。”
“是潲水。”姜夕故意道。虽然她觉得,更大可能是收集客人吃不完又没有怎么动过的菜回去,再卖给下一位,直到最后实在卖不动了,就全部混在一起低价售卖。
毕竟百姓不是傻子。
谢缨轻笑了一声,“公主果然聪慧,但你可知,即便是一些潲水,能够给出去,就已经附近贫苦百姓口中莫大的大善人了,寻常人家一年都不见一点荤腥也是常事。”
姜夕许久没有搭话,谢缨说完之后便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许是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一点点的血色从刚刚被她重新戳穿的肩头流下,谢缨却仿佛无知无觉。
姜夕皱起了眉头,绕道了谢缨面前,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手覆盖上了他的额头。
好烫。
应该是感染了。
这么让他睡下去,恐怕会一觉不醒,自己这里可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疗伤的药物。
思此,姜夕不再犹豫,将手掌贴在了谢缨的肩头,大拇指用力,往谢缨的伤口狠狠摁了下去。
“哼。”谢缨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他疲惫地微微睁开了眼睛,“六公主,你对我还真是狠心。”
“让将军府的人来接你。”
“禁卫军正在捉拿受伤的刺客,本王若是此时出现在将军府中,下一刻就可以被拉出去问斩了。”
谢缨勉强站起身来,只是脚步虚浮,“但请六公主放心,本王不会连累于你。”
谢缨抬起步子就要往外头走去,忽而身体猛地一晃,姜夕下意识上前。
紧接着,就被谢缨扑了一个满怀。
屋内安静了许久。
“算了。”姜夕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姜夕没有说什么算了,但谢缨莫名地听出了一股妥协的意味。
他弯了弯唇,“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认为,六公主留本王,也并非没有半点情谊?”
第78章 第78章长明灯
姜夕收留了谢缨。
姜夕扯开了谢缨的衣裳,暴露出他肩头上所有的伤痕,无不是血肉模糊,谢缨发出一声‘嘶’声,着实不像什么正经的声音。
姜夕瞪了他一眼,“有伤风化。”
谢缨一脸无辜,“是六公主你太过彪悍,本王受不住。”
姜夕盯着谢缨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良久,在谢缨被看毛之前幽幽吐出一句:“就该把你的嘴缝起来。”
谢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莞尔:“那本王更希望用别的方式。”
谢缨眼前一黑,一个菜篮子猝不及防地被倒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
虽然答应收留谢缨养伤一段时间,但从昨夜看见的伤口来看,姜夕觉得光靠他自己长好没有什么可能。
毕竟……箭头还在里面。
昨日用筷子戳的时候,姜夕明显感觉到了体内有异物,谢缨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谢缨觉得让箭头留在里头要比拔出来伤害更小。
姜夕不难猜到,那个箭头定然是带有倒刺的箭头,拔出的过程就会损伤其他的部位甚至是神经,造成永久性残疾。
因此,让将军府的人将他接回去才是上策,一个将军世家,处理这种伤口要比她们有经验多了。
但谢缨不能回去。
姜夕坐在树下的小木马上,那本来是给随父母而来的孩童暂时玩耍歇息的地方,但姜夕来了之后,就被她征用了。
在紫光寺内,虽然宜贵妃没有限制自己的行动,但如果要下山是绝对不可能的,想要采买也必须经过湘水宫宫女的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谢缨找到药物也不可能。
姜夕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了上次见到方丈的那个大殿。
果不其然,大和尚独自一个人在里面。
富有节奏的木鱼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仰头便是闭眼的大佛,居高临下,像是怜悯众生。
姜夕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和尚,你说你欠我一卦。”
“木鱼声声停下。”
和尚低低念了一段,才起身转过头来,注视着姜夕。
“施主可是想好了?”
“我要用这一卦向你换一样东西。”
“何物?”
“你的戒刀。”
戒刀,乃是戒刀是僧人外出常用的护身兵器之一,没有特定的形制,只不过大部分外型酷似鸟羽鸡翎。在戒律中戒刀不可杀生,大多数时候是用来切割三衣,或是剃度之用。
方丈万万没有想到姜夕要换的这种东西,也完全想不到她一介弱女子拿他的戒刀有何用。
姜夕见大和尚沉默,补充道:“只是借用,会还你的。”
她思考了一下,“越锋利越好。”
方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施主可是要让它见血?”
“不杀生,为救人。”
方丈沉默了片刻,手中的佛珠重新被拨动,一颗又一颗。
噼啪。
最后一颗佛珠落下,所有的佛珠都转过了一轮,回归新的开始。
方丈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可。”
借到的物什,姜夕让厨房给自己烧了热水,当然有酒更好,只不过这个提议刚出口的时候就被萧沐辰一脸黑地赶出去了。
又要吃肉又要喝酒的,简直是胡作非为!
但好歹得到了热水。
姜夕将戒刀藏在袖中,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否则还不知流传出什么离谱的谣言来。只不过当她带着热水回到房中的时候,谢缨却消失了。
直到第二天,谢缨也没有出现。
姜夕忽然记起了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既然谢缨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么他来紫光寺的目的是什么?
*
深夜,宜贵妃跪在佛堂前,柳枝为端来热汤,却被她拒绝。
“按照规矩,还有一刻钟,三天三夜就足够了,我就可以在菩萨面前为若儿点亮长明灯了。”
身为宜贵妃的贴身婢女,她是宜贵妃还在闺阁的时候就伺候着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小姐。
她当然知道宜贵妃为何来求,略带着些埋怨,更多的是心疼:“大公主如今还不懂事,日后自然会明白娘娘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宜贵妃笑了笑,“我只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柳枝刚要答,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
“娘娘的母女情深,可真让本王感动。”
二人齐齐朝着背后看去,之间谢缨一袭黑衣,缓步从门外走进,黑色的云履每一步都格外的稳重,像踏在了自己心上。
宜贵妃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
“天色已晚,淮阳王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宜贵妃对谢缨的突然出现始终警惕。
谢缨是何时入了紫光寺,自己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即便是最近自己为了求灯而特意吩咐下人不要拿无关事打扰自己,可柳枝不会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不可能瞒着自己这个消息。
最重要的是,自从谢缨出现,自己的心里就莫名地慌乱起来。
谢缨停在了宜贵妃几步外,柳枝护在了宜贵妃的身前,死死盯着谢缨,防着他的随时发难。
谢缨轻笑一声,“贵妃倒不必对在下如此警惕。”
“淮阳王,本宫不记得与你有多熟悉。”面对菩萨的时候,宜贵妃自称‘我’,但若面对的是谢缨,那么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盛宠无双的贵妃娘娘。
谢缨仰头看向慈眉善目的菩萨,忽然道:“贵妃娘娘是要在为大公主祈福?”
“与你无关。”
谢缨仿佛听不出宜贵妃口中的冷淡,继续道:“听闻宜贵妃当日是子时开始祈福的,如今算算时间,也该点灯了吧。”
被谢缨一提醒,宜贵妃才连忙去看烛火,果然,用于计时的烛火已经烧到了尾端。
她连忙拿起身前正燃着的香,朝着菩萨座下的莲花状灯盏走去。
由于跪了太久,膝盖发酸,柳枝搀扶着她一点点上前。
谢缨在一旁缄默不语,看着宜贵妃挽起水袖,素白的手扶着莲花灯,用黄香将里头的灯芯点燃。
在淡黄色的焰火亮起时,将宜贵妃憔悴的面容都映亮不少。宜贵妃长舒了一口气,终于……
忽而,外头一阵凉风穿门而入,掠过几人,宜贵妃下意识地用身子去挡,却敌不过这股怪风,莲花灯的焰火闪烁几下,归于黑暗。
宜贵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忽而,殿内发出一声喟叹,“本王不信神佛,可此时,却有了几
分动摇。”
“什么意思?”宜贵妃的脸上布满了怒火,将脾气发泄到了眼前不请自来的人身上。
她家世不凡,又是宠妃,自然没有什么好相与的脾气,也就是平日在姜若和姜夕眼前收敛了几分。如今谢缨正撞到了枪口上,宜贵妃将所有的不顺归咎到了谢缨身上。
谢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色,只有一片平静,还有……一丝悲怜。
“贵妃娘娘,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第79章 第79章姜夕以为谢缨离开了,第……
姜夕以为谢缨离开了,第二日一早就打算将大和尚的戒刀还回去。
只是在经过拐角处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薛山。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薛山也回过头来,发现是她,于是抱拳行了一礼,“在下见过六公主。”
姜夕:“你家王爷来了?”
薛山似乎没有料到姜夕的第一句话会是问谢缨,怔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王爷正在和大师交流佛理。”
姜夕不知道谢缨什么时候对佛理有那么深的研究了,“让谢缨来找我一趟。”
薛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姜夕已经走远了。
等到大师从厢房离开后,薛山才重新进去,将此事告知了王爷。
谢缨闷笑一声,“六公主都下了令了,本王怎敢不从?”
说罢,他就朝着姜夕来时的方向离去。薛山立马跟上,只不过刚走两步就发觉了不对劲,先不说王爷为什么对六公主也出现在紫光寺一点儿也不意外,再说……王爷又是如何得知六公主的来时路?
细思极恐,薛山立刻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中,有些事不能深思。
谢缨推开了姜夕的厢房,特意将薛山留在了外头。
姜夕静静地坐在了蒲团上,桌子上放着一壶刚烧开的水。除此之外,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再无其他。
“六公主急忙慌地让本王过来,可是思念本王了?”谢缨嬉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晚狼狈的模样。
“你的伤口,好了?”姜夕问。
谢缨一愣,眼底的笑意不由深了深,“六公主还能记挂着本王的伤势,可着实让人欢喜。”
姜夕摸了摸袖中的戒刀,如果谢缨不需要了,那么自己等会儿就将戒刀还回去,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大和尚忍着没来找自己,也差不多该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谢缨扯开了一点衣襟,露出了锁骨和一层薄肌,笑眯眯道,“六公主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来看看?”
姜夕起身,朝他走去。
谢缨坐着稳若泰山,似乎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直到姜夕朝他伸出了手,谢缨猛地扯回衣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六公主还真是生猛。”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谢缨暗自咬牙,虽然他知道姜夕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但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一点男女大防也不顾及。
“那就算本王脸皮子薄,反悔了。”
薄?
姜夕不可置信,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居然在半路拐了道儿,落在了谢缨的脸上。
手底下的肌肤一点也不光滑,还有些刺人,姜夕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底下的人身子绷得笔直。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局促起来,以往还算宽敞的布局如今在二人眼中显得逼仄不已。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姜夕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不敢去看谢缨的神色,只是余光无意识地捕捉到些许,就觉得那种火热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生吃活剥。
幸好,这具身体的反应速度比较慢,即便心里已经默念了不下一百遍的完犊子了,姜夕依旧能够神色如常的收回手来,“淮阳王的脸皮可是一点也不薄。”
“你……”谢缨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仿佛唯恐暴露了什么一般,仅仅是开了一个头,就没有了下文。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姜夕转身,“既然没事……”
“不是没事。”
姜夕骤然被抓住了手腕,炙热的温度仿佛透过了肌肤直接烫到了灵魂,姜夕猛地缩了缩肩膀,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再次浮现。
怎么回事?
姜夕脸上依旧镇定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谢缨,接着视线又落回到了手腕上。
谢缨将她的暗示看得明白,可这一回,自己却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开了。
毕竟是她先撩拨自己的,不是吗?
谢缨装聋作哑,转而提起其它,“本王的伤势未好,不过服了药止疼。”
“伤口处的异物,没有取出来?”姜夕果然被分了心。
谢缨笑了笑,此笑带着三分的勉强七分的故作坚强,故意道,“无论在何时何地,取出带着倒刺的箭头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那能轻易痊愈。”
带着倒刺的箭头,这倒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她才问大和尚借来了戒刀,虽然以往经过她手的都是兔子,但姜夕对自己的刀功充满着自信。
谢缨浑然不觉自己差点成为了某人刀下的小白兔,还在疯狂孔雀开屏。
姜夕却是眼神一凉,“淮阳王好像说过,不方便让将军府的人前来。”
那薛山是怎么回事。
“今时不同往日。”谢缨,“此事应当是秘密,但若是六公主来问,那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谢缨抬眸,一双似乎盛着满满笑意的黑眸对上了姜夕的视线,“只要你想,本王对你没有秘密。”
“不需要。”姜夕把抓住自己的咸猪手拨开,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
“但如果本王就是想告诉呢?”谢缨也一同起身,堵住了姜夕欲离开的脚步,他靠得近极了,仿佛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美人拥入怀中。
“乌岐的一支精锐,已经暗中潜入了京城。”谢缨低声道,声音低沉又亲昵,仿佛爱侣之间的耳语。
姜夕了然,原来是谢缨的依仗到了。有了自己的精锐将士,即便翻不了这天,也起码能带着将军府的人全身而退。如此一来,他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要谋反了吗?”姜夕十分真诚地问道。
谢缨怔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你的脑袋瓜子整天想着什么?”
他忍不住敲了敲姜夕的脑壳,“本王为什么要谋反?将军府可不能出那不忠不孝之人……若真有改朝换代的那一日,也是有人在自取灭亡。”
姜夕眉头一跳,莫名地她想起了姜若。尤其是谢缨暗示的意味实在太浓了。
“宫里……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谢缨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眼神低垂看着青灰色的石板,仿佛记起了什么久远的东西,“本王在乌岐有一好友,姓贺,贺兄博学多识,为人又高傲,只是如他这般高傲的人,有朝一日居然有求本王的一天。”
“他曾经在某座山头发现了一种花,当即就放了一把火烧了。”
那日东风猎猎,顺着火势,那些古怪的花朵很快就把烧了个干净,但举着火把的贺朝东却没有离开,而是叫人再仔细检查,并且无比郑重地对自己道:贺某从未求过谢兄什么事,但今日却想求一个承诺。若日后贺兄遇见了今日的花种,请务必将其消灭,一朵也不能留!
第80章 第80章风起
姜夕一直都知道谢缨有奇遇,而世上也不止自己一个穿越而来的人,但若说是从同一个世界,甚至是同一个时代而来,那还是挺不可思议的。
横跨时间和空间,命运接二连三地精准地选中了那个锚点,将他们汇集于此。
那可真是莫大的玩笑。
谢缨无法理解贺朝东为何会对那些植物如临大敌,而见贺朝东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他试探地问了一句:“这些东西可否为我所用?”
贺朝东却是格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要自己不说,也许这种东西的效用会很久都不被发现,他并不信任谢缨,即便他是个好人,但同时,他也是掌权者。
贺朝东看了一眼已经被销毁的植物,没有东西比这些更加能够蛊惑人心。但也
许,有时候藏着捏着,更能激发人的逆反心。
贺朝东还是将一切如实告知。
“在我们那边,将这些果实汁液凝固之后的黑色膏状物成为阿芙蓉,可镇痛,镇静。”
听到这里,谢缨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神情,他知道贺朝东其实是没有什么道德感的人,想法也标新立异得很,能被他如此严阵以待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只有好处。
“成瘾。”贺朝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是谢缨从未见过的严肃:“一旦人触之吸食,就是在自取灭亡。”
人无法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因而,谢缨并不能与贺朝东感同身受。但乌岐的人对贺朝东都付出了超乎寻常的信任,若是贺先生这般说,那决计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谢缨发觉炀帝的不对劲,悄然潜入宫中。
对于阿芙蓉,贺朝东没有跟外人有过多的解释,但谢缨却是将这种能够颠覆江山社稷的东西牢牢记在了心里,对其细节问了又问。
那日上朝的时候,炀帝罕见地露了面。
仅仅是一面,谢缨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男人瘦了。
谢缨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看过炀帝了,自己一直在享受与炀帝你来我往的过招之中,谢缨并不觉得那一场成功的祸水东引能够让炀帝丧命,毕竟做到了帝王之位,哪位赢家没有经历过几次刺杀?
这一次不过是一场小胜。
谢缨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那一次的早朝,说起来,炀帝已经消失很久了,即便身体不适,可没过月半,炀帝还是会露面以安抚群臣,可渐渐的,他露面的时间越来越迟,越来越短。
皇城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墙,不少大臣都或多或少从侍奉的太监中得到了只言片语……皇帝的身体很好,只是神志似乎出了问题。
流言刚开始真的只是流言,但直到炀帝的每一次露面都放了更多的权给姜若的时候,谢缨才恍然,也许自己对姜若也太过放心……不,是小瞧了。
或许在这段自己疏于敲打的日子里,她闷声干了大事。
趁着姜夕听入迷的时候,谢缨趁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日我悄悄潜入玉桂宫,见皇帝在宠幸妃子之前似乎服用了什么壮阳之药,而之后几日,几乎日日如此。”
谢缨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自己只觉得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同时还嗤笑于炀帝的不中用,可待到他似乎离不开这药粉之后,他的脑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词。
【上瘾】。
似乎没有任何词语更能体现炀帝此时的状态。
炀帝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于享乐的人,相反,他严于律己,听父亲说,还是皇子的时候变能够日日在寒冬腊月的天气早起读书,即便是当时的太子也比不过他。
“本王先是查到,那本是一个波斯商人销售的壮阳秘方,后来被太医所得,又得知了炀帝近期似乎在房事上力不从心,因而提那个太医铤而走险,谎称此药方是自己的加家传绝学,进献给皇帝,效果立竿见影,太医得到了不少赏赐。”
力不从心?姜夕记得,姜若曾经跟自己提过,炀帝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那么……那明年太医献上的药房,与姜若本人到底有几分关系?
姜夕忽然看向了谢缨,她想问,谢缨到底查到了多少,可自己却不愿意将姜若暴露出来,也许是一种直觉,她直觉,谢缨对待姜若始终有着一层防备。
即便她早早向谢缨投了诚,即便她知道乌岐的最大的秘密……可即便是秘密共享,谢缨对待姜若,始终保留着真心。
谢缨到最后,也没有把所有的秘密血淋淋地摆在姜夕眼前,只是道,“圣上今日消瘦地厉害,脾气也古怪,六公主还是好好跟随贵妃娘娘在紫光寺礼佛,远离外头的纷争。”
贵妃娘娘。
这个名字仿佛一弯明月,一下子驱散了姜夕脑海中那些不成线索的片段。
对了,紫光寺并不是完全和姜若没有关系。
莫非……谢缨是来紫光寺寻宜贵妃的?
他要用宜贵妃要挟姜若么?
但姜夕不会问出这个问题,谢缨也不会回答。
短短的一聚之后,谢缨从姜夕的房间走出,姜夕并没有关门,开着一条小缝露出了姜夕半个身子。
萧沐辰正提着食盒挨户地送去素食,正巧路过姜夕的院落,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萧沐辰顿在了原地。
直到谢缨又走出了几步路,萧沐辰才回神,猛地叫停了他。
也许是萧沐辰在寺庙里的穿着打扮大变样,咋一眼看去谢缨并没有发现刚刚经过的小沙弥竟然是萧府的幼子,“萧大人?”
谢缨有些惊奇,“几日不见,萧大人出家了?”
萧沐辰却没有理会他的招呼,而是用一种急迫的语气求证,“你怎么会从六公主的屋子里出来。”
“不过老友叙旧,”谢缨圆滑道,“今日本王才到达紫光寺,却不想六公主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月之久。”
“你胡说!”
谢缨挑了挑眉头,萧沐辰的语气又急又气,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样。
他朗声道,“你为何衣衫不整地……”
萧沐辰的唇瓣嗫嚅着,却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即便这里没有其他人,可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他不愿意乱说污蔑了两人的名声。
谢缨顺着萧沐辰羞愤的视线往下挪,落在了自己的衣领上,才发觉自己刚才‘自证伤势’拉开的领口并没有整理好,不雅地露出了一片肌肤,这才让萧沐辰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气得面色铁青。
谢缨慢条斯理地当着萧沐辰的面整理好了衣着,“多谢萧大人提醒,本王在此谢过了。”
萧沐辰眼神不善地刮了谢缨一眼,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继续朝着屋子里头送饭去。
“萧大人。”谢缨忽然开口,“今日之事,想必萧大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沐辰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远离。
提着食盒来到屋子门口的时候,萧沐辰心里依旧憋着一口气,门没有关紧,萧沐辰一眼就可以看见姜夕坐在桌前,两手托腮发呆的模样。
是她往常的模样。
诡异的,萧沐辰的心平静下来了。
其转变之快,让他自己都唾弃,于是他决定重重地把食盒放在了姜夕的眼前,用最粗的语气道,“吃饭了!”
姜夕宛如水獭一般伸出一只手,打开了食盒一角,脊背就弯了下去。
即便什么都没说,可萧沐辰却从中感受到了她浓浓的不情愿。
“给你放了两个蛋,已经算加餐了!”
姜夕又重新挺直了腰杆,将食盒一层层拿下,雪菜干,白粥,下面还有果然还有两个小小的蛋,一个是水煮蛋,一个卤蛋。
“和尚能吃蛋?”姜夕问。
“正经和尚自然不能,但我……”萧沐辰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能吃蛋的是正经和尚,那自己就是不正经的和尚啰?
在察觉到自己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之后,萧沐辰闭紧了嘴巴,不知为何,在姜夕面前总会不自觉地放松许多,嘴里也没有个把门的。
“我只是带发修行,还未正式入佛门。”
对哦,姜夕恍然大悟,萧家的长辈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出家当了和尚,大约只是觉得萧沐辰要在紫光寺修生养性一段时间,因而他还是能够随时吩咐萧府的小厮,托下人带两个蛋进来不过是小事。
“下次在粥里加些砂糖。”姜夕大胆提出要求。
萧沐辰立马大盛嚷嚷起来,“你可不要仗着自己的是公主蹬鼻子上脸啊!爱吃不吃。”
最主要的是,并不是每日都是自己来负责来送饭,只是厨房的师兄看着谁得闲了,便将人抓来当苦力。
而且,小厮半月才来一趟,下回来了跟他说了,也得等下下回才能将东西带进来,最慢也要一个月,才能让姜夕喝上带甜味的白粥。
不知不觉中,萧沐辰已经板着手指开始盘算了。就是不知道姜夕能呆多久,听闻贵妃已经为大公主求得了长明灯,想必不日就会离开吧?
没过过久,萧沐辰的预感就成真了。
只不过,这一回并不像来时一样,宜贵妃带着姜夕,和三五个下人而来。
来召姜夕回去的,是一旨圣旨。
“生上年思女心切,特意召六公主进宫陪伴。”
连宣旨的太监捏着嗓子,将圣旨读了一遍:“六公主接旨吧。”
姜夕低垂着眼,睫毛颤抖了几下,接下了圣旨。
其实她早有预感,就在谢缨光明正大现身的那几
日,她就知道离自己回宫的日子不远了。
“既然如此。”宜贵妃由柳枝搀扶着起身,也许是求灯的三日太过辛苦,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苍白如纸,但也正因如此,给她平添了一份病弱的美感,让人忍不住将其拥入怀中,细细疼惜。
“那本宫也是时候回宫了。”
就在这时,太监却是看了宜贵妃一眼,嗓音尖细:“娘娘,圣上只让六公主回宫。”
宜贵妃握着柳枝的手紧了紧。她与炀帝身边的大小太监宫女相处得‘极好’,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打点,自然知道此时太监的话并不是在有意针对自己,或是有意挑拨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
太监此举在提醒,莫非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但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宜贵妃却不得不沉住气,“既然如此,小六就先回宫中,本宫还有看完寺中的法会。”
姜夕应了一声,当即就坐上了公公带来的轿子,回到了宫中。
一路上没有停歇,轿夫的脚步虽然沉稳,但速度非但没有因为疲劳而防盲,反倒越靠近宫中,脚步越快,就好像后头有什么催命的玩意儿一样。
忽然,轿夫的脚步一停。
姜夕掀开帘子,只见有人挡住了道,是姜若。
姜若身后跟着五六个宫女,喜莲侍奉在身侧,太监被叫停,脸色不太好,“大公主,陛下正想念着六公主。”
姜若露出笑,“这么多日没见,六妹妹刚回来也不在湘水宫歇息一晚,好让我们姐妹两叙叙旧,想必父皇也不急于一时。”
太监皱起了眉头,这大公主的骄纵倒有几分宜贵妃从前的模样,而且最近风头无双,深得陛下喜爱。他不得不停下来应付。
“但是陛下……”
姜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俏皮地笑了笑,“本公主不会耽误了父皇的大事,只不过还劳烦公公让我们姐妹说两句话。”
眼见太监还在迟疑,姜若再做保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会耽误公公的大事。”
太监叹了一声,让开了身子,“还请大公主尽快。”
姜若钻进了姜夕的马车,姜夕刚开口叫了一句:“皇姐。”
就被姜若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牵起姜夕的手,写下了二字“吃喝”。待姜夕抬眼朝她看来的时候,姜若无言地摇了摇头,“相信阿姐。”
“大公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太监就在外头催促了。就算大公主的风头再盛,这皇城做主的还是龙椅上哪位,哪位才是真正能决定他们这些下人生死的人,自然不敢不把炀帝的话放在心里。
姜若从马车上下来,“给公公添麻烦了。”
她用眼神示意喜莲,喜莲立刻从荷包中拿出金瓜子,每人都分了几粒,才让公公和轿夫的脸色好看一些。
轿子中,姜夕还在回顾姜若方才对自己的警告,一颗心却是沉了又沉。她有预感,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而这种预感,在看见炀帝模样的时候,都成了真。
养心殿内,一派烟雾弥漫。
姜夕刚一进去,就忍不住咳了几声,而所有的下人都静默着,头看着地上,宛如一尊尊人形雕塑。
“陛下,六公主来了。”
姜夕抬头,努力想透过雾气看清楚说话的人,却只能看见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他离炀帝很近,姜夕起先以为是卫裘鹰,可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居然是孙少州。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孙少州也在炀帝身边混得如鱼得水啊。
“父皇。”姜夕依旧没有行礼的习惯,只是叫了一声,然后嘛静静得看着被纱幔遮挡住的炀帝。
纱幔之外露出了一只手,格外地枯槁,就像被抽走了生命力一样,只剩下了一层无用的皮囊。
“夕儿来了。”意外的,炀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似他肉、体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若只闻其声,谁也想不到他会是这般模样。
炀帝掀开纱幔,坐在了龙床之上,姜夕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打量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前见到了那只枯瘦的手,姜夕觉得炀帝此时的审视不如以往的有力。
“小六,”炀帝终于是发话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养心殿,陪伴在父皇身边。”
说着,孙少州从一旁拿来了一个不算小的垫子,放在了床榻底下。暗示的意味很足,从今后起,那就是姜夕睡觉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