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见谢缨,姜夕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冲动了,谢缨真的会因为同姓‘谢’,就对温意出手相助吗?姜夕相信谢缨回京的目的不单纯,但却不能肯定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想为谢家重新争回圣宠,重新夺回兵权……还是更加过分的事?
姜夕不知道谢缨的底线在哪里。
但她还是想试试,“宫中有一美人,名叫‘温意’,圣上要将她送去和亲。”
“哦,这莫非不是喜事么?”谢缨慢条斯理,“也省得大公主近日为你劳心劳力,抑或是说——六公主其实是乐意去和亲,如今被人抢了和亲的差事,找本王想办法来了。”
“她不能去,”姜夕没有被谢缨的阴阳怪气带偏,“她曾经姓‘谢’。”
说罢,姜夕死死地盯着谢缨,想从他的神色上看出端倪。
虽然头脑一热来找谢缨了,但其实姜夕连温意的真名也不曾得知,她唯一知晓的,就是她一定不是自愿去和亲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对皇宫厌恶至极。
忽然,谢缨笑了,“那又如何?”
“这
天底下姓谢的人何其之多,又与本王何干?“谢缨道,“她能代替你去,于你,只有益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这结果是她自己挣来的,说不定她早就贪恋权势,宁为异国正妃,不做深宫野……啧。”
谢缨眼疾手快,擒住了姜夕的胳膊。
“怎么,六公主,又想扇本王一巴掌了?”
见偷袭不成,姜夕想要收回手,可挣扎几下无果,她皱起眉头,头一次情绪外露地瞪着谢缨。
谢缨只觉得她的模样实在新奇有趣,“六公主,人心叵测,她隐姓埋名在宫中做起了帝王的宠妃,你要本王如何相信她还记得自己姓【谢】?”
“又或者……”谢缨低低地笑起,略微带着哑意:“六公主要以自己来为她作保?”
谢缨的声音落在了耳边,姜夕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如此亲密。
第37章 第37章孔雀开屏
姜夕不自在地拉开了距离,用力抽回手,继续试图用眼神让谢缨得到良心的谴责。
但很可惜,谢缨似乎并没有良心。
谢缨摩挲着双指,似乎在回味方才惊鸿一现的触感,笑眯眯道:“六公主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喜欢扇人巴掌。也幸亏本王大度,否则无论如何也该让公主吃些苦头才是。”
姜夕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哪怕连一丝后怕也没有,就好像刚才欲意冒犯淮阳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你不敢。”
“哦?本王又如何不敢了。”谢缨的眼神划过一抹深意,“公主也未免太过恃宠而骄了。”
“因为我是公主。”
“本王不介意以下犯上。”
就等你这句话,姜夕趁机插嘴:“那你去阻止温美人和亲。”
谢缨一顿,随即笑开怀,屈指往姜夕脑门上一弹,“呆子,你那点小心思可全用来算计本王了。”
激将法不管用。姜夕有些失望,但不太多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自认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能够说服谢缨,若谢缨当真要置之不理,也许意味着温美人命当如此。
从很早以前,姜夕看开了,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无论是对待别人,还是对待自己。
姜夕没有和谢缨说一句诸如‘叨扰了’之类的场面话,转身便自顾自地离开。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成,莫非还得谢谢他吗?
直到姜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缨才反应过来,这人真当好大的气性,扭头就走。
“还真不多说两句,昔日还有君王三顾贤士的佳话,你此趟为求人而来,竟然是比君王气性还要大。”
姜夕停下脚步,回头,“救?”
还当真如此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力气。谢缨哑然失笑,“呆子,没人教你想要得到东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吗?本王帮你这一回,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需要好处?”姜夕不解,“我去和亲,她留下,回归正轨。”
所以,这有什么好付出代价的?姜夕不可能猜不到温美人是替自己受罪,只是她本就是那个多余之人,不应该成为太多人的变数。
只是……姜夕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生气了?”
谢缨冷笑了一下,“六公主是看错了,臣怎么会生气你?六公主有如此仁爱之心,是臣眼拙了。”
还说没有生气,连自称都变了。但姜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谢缨到底因何而气,最后只能归结于这大概就是性情多变的男人吧。
谢缨看见毫无反思之意的姜夕,心中郁气更盛,转而道:“本王也不是不可以帮你,只是有一条件,与本王共游这京城一日,如何?”
不如何。姜夕皱了皱眉头,她其实不喜欢出门。
她看了看谢缨,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后又看了看谢缨。
谢缨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冷哼一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吧。”
姜夕很自信,谢缨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好歹自己也是个公主,好歹自己今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的将军府,如果自己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就是皇帝发难于将军府最好的借口。
“可用膳了?”谢缨问道。
姜夕摇摇头。
“那便去醉仙楼吃席先。”
姜夕眼睛亮了亮,酒楼一日游,也还是可以的。
*
只是很可惜,姜夕的愿望落空了。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谢缨已然派人准备好了花船,带她去游湖。
可是,等到了地方,即便姜夕再不出门,再不熟悉郊外的景色,但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小船,甚至是那一如昔日打扮的船夫,诡异的熟悉感还是唤醒了她的记忆。
这不是那日萧沐辰带自己游湖的地方吗?
姜夕歪了歪头,盯着谢缨深思,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还是整个京城就只有那么一片湖泊?
谢缨对姜夕探究的眼神熟视无睹,而是先一步踏上了船只,颇有君子风度地朝姜夕伸出手来,“呆子,上来。”
这个称呼姜夕可不乐意听了,私下叫叫也就算了,但现在还有其它人呢。于是姜夕无视了谢缨的好意,一回生二回熟地提起裙摆,站在了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小娘子,好巧。”船夫显然也认出了姜夕,热情地打招呼。
“船家,可以开始了。”
船夫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就被谢缨打断了,应了一声好,就撑着桨往岸边一推,水波荡起,姜夕难免晃了一下,谢缨适时地伸出一臂,挡在姜夕即将倾倒的身前,避免她一头扎入了水里。
姜夕选择了慢慢蹲下,降低身体的重心以求稳。
果真,这个方法很有用,直到船家划到了湖中央,姜夕也没有再踉跄的时候。
谢缨无奈,“你是在假装成为一颗长在船上的蘑菇吗?”
“那就当我是吧。”姜夕觉得这个姿势除了有一些不雅之外,还挺好的。
哦,再除了腿有点麻。
在前头划船的船夫频频看过来,小声嘀咕,“这公子哥没有上次那个懂得怜香惜玉。”
都不知道邀请人家姑娘进船舱坐坐,也不懂吟诗作对,船夫带过太多的才子佳人游船,对此颇有心得。
——这一对,怕是不成。
姜夕不嫌丢人,谢缨还要面子呢,没好气地将姜夕带入了船舱之中,又从中掏出一把古琴,“今日本王起兴,奏上一曲,还请六公主品鉴一番。”
姜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晕船了,还是吃饱了犯困,她有些昏昏欲睡。
尤其是婉转轻盈的琴声响起,姜夕双眼都开始溃散起来,这和上高数课听天书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窍不通罢了。
最后一道琴声落下之时,谢缨宛如刚刚才开完屏的孔雀,眉宇间多了几分骄矜之色,望向姜夕。
然后,他看见了睡着了的姜夕。
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当初她与萧三公子游湖,可是没有无聊到打瞌睡的地步。
谢缨气得牙痒痒,可要将她闹醒之际,还是心软了,“谁叫本王大度呢。”
谢缨让船家停下划桨,让小船随波游荡。
……
姜夕的睡觉时常其实很规律,午睡太久伤身,因此,每日刚好半个时辰,就会准时醒来。
她睁眼的时候,小船已经自然地飘到岸边了。
谢缨看着姜夕十分惊讶地说着“正巧了”,然后让船家将船停稳,方便她下岸,慢慢眯了眯眼,心里开始算计姜夕在愚弄自己的可能到底有
几分。
也正是此时,岸边忽然窜出一人。
萧沐辰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啊。”姜夕没有多少表情地应了一声,她以为萧沐辰只是正好路过。
可谁曾想,萧沐辰正正好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沐辰一咬牙,说出了这些日自己的抉择,“六公主,你那日的问题不对。”
“哪里不对?”
“那日你问臣,用重要之物换取不重要之物,是否值得。可私以为,昔日圣人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在此之前,他也与那鹰虎不曾相识,圣人所为之物,不过是自己的良心。”
“而如今,六公主便是臣的良心,若放任六公主入那险恶之地,臣的良心终身难安。”
“而这良心,便是臣的重要之物,因此……”萧沐辰再拜,“臣愿意求娶公主。”
姜夕:……冷漠脸。居然让他反应过来了,好可惜。
忽而,姜夕觉得头顶一片阴影投下,紧接着是谢缨意味不明的声音,“没想到萧三公子竟然有如此大爱。”
“淮阳王?”萧沐辰刚才满脑子都是辩驳的话,仿佛此刻才发现淮阳王在这里。
听闻此言,他呆呆道:“王爷谬赞。”
“我大盛有如此仁爱之人,是福分,只是尔的好意,六公主心领了。”
“王爷何意?”萧沐辰皱了皱眉头。
谢缨:“本王也见不得六公主受苦,意欲迎娶六公主度过此难。只不过,与尔不同……”
谢缨勾了勾唇,“本王心中并非大爱,有的只是对六公主的私情。”
第38章 第38章宫宴惊变
谢缨的话音落下之后的许久,都未能听闻其它的声音。
诡异的寂静之后,萧沐辰率先开口,“淮阳王莫要拿六公主寻开心了。”
谢缨似笑非笑,“本王对六公主一片赤忱之心,何出此言?”
这是不是赤忱之心的问题吗?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道淮阳王此次入京目的并不单纯,说不定那天脑袋就落地了,让姜夕嫁入将军府不必去和亲好上多少。
萧沐辰:“不妨问问六公主的意思,如何?”
就在那么一瞬间,好似二人找到了统一战线,齐齐回头看着她。
不如何,姜夕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又烧回到自己身上的,对于两人幼稚的争论,统统不予理会。
被萧沐辰这么一搅局,谢缨也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心情,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本王先送六公主回宫。”
“嗯。”姜夕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自在起来。
谢缨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连假装一下都不肯吗?
临别之时,谢缨没有出马车,只是对着姜夕的背影给了一句定心丸,“无需多虑,回去好好休息就是。”
姜夕的背影顿了顿,松手放下了帘子。
“谢谢。”
一声道谢穿过重重的障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缨的耳中,他挑挑眉头,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雀跃起来,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
薛山刚好瞧见了这样的一幕,他眉间的沟壑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一些。
谢缨将他的神情落入眼中,眼底的真切的笑意模糊了不少,“你若无要事,继续监视皇城的动静。”
薛山清楚,这是主子在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他忍不住开口:“王爷打算如何?”
“你是在打探本王的决定?”谢缨不急不慢,摆弄起桌上的棋局的残局来。
薛山脊背一凉,察觉到了危险,可比起这点危险,他不能看着王爷犯错,“王爷应当清楚,总归有人要去和亲的,不是温美人,就是六公主,属下……”
他一咬牙,“属下想知道王爷下一步棋是为何人?”
温美人疑似谢家失踪的大姑娘,而六公主与谢缨交情匪浅,二者之重,的确难以抉择
“为何人?”谢缨将这三字在口中细细咀嚼回味,忽然一脸玩味,“若本王两个都要呢?”
薛山心里沉甸甸的,他就是害怕王爷说出这句话,“王爷,边境才安稳十余年,若哈察氏借此发难,百姓的安稳日子不复。”
“发难?一个手下败将有何发难的资本?”谢缨玩味,“十六年前,阿爷将他们打服,为的就是不让他们从边境烧杀抢夺,掳虐我们的妇孺孩童,而非让他们如今换个方式从皇宫掳走女人。”
提起谢老将军,薛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他自然知道谢家是为何而征战,只是……今昔不同往日。
王爷说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可是……如今的谢家军已经不在了,否则就如谢缨所言,一个手下败将有何资格提要求,又有何资格想娶那位公主就娶那位公主?
别说赏赐了,稍有不称心再次发兵也不是不可能。
而煬帝没有直接拒绝哈察王子的原因正因如此。
各方心里都有各自的算计,按兵不动,可薛山却明白,此刻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时间缓缓流逝,那场被各方‘期待’已久的宫宴也正式开始。
……
华灯高挂,巨大的香炉焚烧着香料,烟气弥散,宫婢们上场献舞,身姿曼妙舞步轻盈。
哈齐木看得眼睛都直了。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入肚。
姜夕的位置自然是与姜若挨齐,虽然男女不同席,中间用硕大的屏风隔开,但只要有心,还是能将对面的景色一收眼底。
姜若忿忿地握紧了姜夕的手,暗自下了决心,绝对不能让那个登徒子将姜夕带走!
就在此时,姜夕看见姜修明身旁的谋士来到他身边,低头与哈齐木说了什么。半晌之后,哈齐木的眼神清澈了几分,偏头猛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谋士轻笑:“看来六公主对王子也有意,已经偷看了王子一路。”
“哦……哦?”哈齐木努力对抗着酒意,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王妃的女人。
可也许是醉了,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姜夕的面庞落在他的眼中,还是变成了两个头,四只手,再一眨眼,就是烧得正旺盛的红烛刺了他的眼,一片昏黄之色。
但为了不在幕僚面前丢人,哈齐木不敢说自己根本没有记住六公主的脸,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本王子知道了。”
幕僚喏了一声,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退下。
而接下来的时间,哈齐木频频回头,似乎还在努力辨认那位是姜夕。
这让姜若更加厌恶,“不愧是草原蛮族,毫无礼数。”
“那可不是,前几日还在街上险些轻薄了我家主子。”
忽然被接了话头,这是姜若没有预料到的,待定神一看,她有几分不确定:“你是五妹妹的丫头?”
“秀儿,回来,莫要冲撞了大姐姐。”隔着几张桌子,一名一身粉襦裙的女子开口,向姜若行了一礼,“我这丫头多嘴了,姐姐莫要怪罪。”
“五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姜若从袖中掏出一盒珍珠,全都放到了秀儿手上,“一点稀奇玩意儿,还望五妹妹收下。只是,前几日是怎么回事?”
对秀儿口中的事,姜若心里盘算着,看看此事能否成为让煬帝站在姜夕这边的助力。
但奈何五公主没有看那盒珍珠一眼,只是朝姜若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接话的意思。
姜若立马知晓,这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的意思。毕竟自己一介女流频频出入朝堂,无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五公主走的则是安稳妥当的路子,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满腹诗文,才艺双绝。
但姜若不想放弃,低声就向一旁的其它闺秀询问起来。
不少人面露难色,毕竟这两位都是公主,都不好得罪。虽然五公主不及大公主风头无双,可谁人都知道大公主所为之事何其出格,虽然此时得圣上宠爱,可往后说不定那日就被清算了,而五公主就不同了,她母族强盛,也过了及笄,说不定那日就会成为世家大族的夫人,显然与她们是一流之辈。
可姜若的强势同样不容拒绝,再三考虑之下,想起那日的事其实也被不少人看见了,对大公主全盘托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腌臜事就
不用小姐们开口了,一旁的婢女向姜若道出来龙去脉。
“前几日五公主出宫,哪知路上遇到一人居然骑马在京飞驰,惊扰了五公主的马车,后来那贼人及时安抚了公主的马匹,可见到公主容貌之后竟然大言不惭地调戏起来,让公主以身相许还她救命之恩!而那在京中策马之人就是哈察氏的王子。”
这可把秀儿气坏了,明明是这登徒子先惊扰了她们的马匹,还敢对五公主出言不逊,秀儿气得上前说理,谁知哈齐木竟然无赖道:“公主拉车的马是匹小母马吧?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匹小母马见了本王子的汗血宝马发了情走不着道了,这才失控的……”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五公主直接抽出鞭子甩在了哈齐木脸上,哈齐木随行的护卫立马反击,但五公主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双方都不是善茬,竟然在大街上动起手来,后来还是大理寺出手才将此事解决。
偏偏这哈齐木还毫无悔改之心,走时还贼心不死对五公主逞口舌之快,这才让秀儿一直记恨在心。
得了消息,姜若立马思索如何让此事利益最大化,余光间看见姜夕已经用完了膳食,顿时泄了泄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居然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就吃饭。
姜夕摸了摸略微撑圆的肚子,还回味着今日的鹅肉不错,就被姜若的魔爪搓圆捏扁。她推了推姜若,“人家生气了。”
“人家?谁生气了。”
姜夕看向了五公主姜瑜的位置,果然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听见自己那日的丑事,先离席了。
姜若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确会让姜瑜难堪,但她还是嘴硬,“做出丑事的是那个草原人,她何必觉得难堪。”
姜夕默默在心里回答,那当然是因为传出去对人家的名声不好,人家可是闺秀典范,难道你以为人人都想我俩一样声名狼藉吗?
忽然,姜夕扯了扯姜若的袖子,“她的婢女……”
怎么没有带走?
姜若正在应酬,随口敷衍一句,“许是去如厕了。”
姜夕垂下眼,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也悄然离席。
等远离了宫宴,被那夜风一吹,姜夕的脑袋才清醒了几分,从方才怔愣的状态回过神来。
眼前是宽阔的湖面,热闹的宫宴被抛在了身后,再往前走出一段路,才是茅房。
习惯了。
姜夕忍不住笑了笑,有着几分无奈,她是在笑自己。
都来了那么久了,也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仿佛深入骨髓。
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
姜夕正欲回去,只是抬脚没走多远,忽然停下,风中传来一丝轻微的呼救声。
“你不要过来!”
姜瑜被人堵在休息的偏殿之中,不知何时居然有外男闯入,她四下呼喊,可戒备森严的宫中此刻仿佛像陷入一片死寂。
哈齐木浑身的酒气,他努力看了一晚上六公主的方向,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头看成一个,但好在,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五公主?”哈齐木一张嘴,就是浓重的酒味,姜瑜几乎作呕,“姜兄说得没错,果然够辣,和草原的女人一样……”
说着,他朝姜瑜扑过去,姜瑜躲闪不及,被搂了一个满怀,正愤怒地想要抽出腰间的鞭子,却不及哈齐木的力气被一把夺走,反手将姜瑜的脖子缠绕勒紧。
强烈的窒息感让姜瑜的意识变得混沌,可在感受到肌肤被暴露在外头的时候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就在她反抗的时候,哈齐木收紧了手上的绳结,似乎要将她活活勒死。
“哐当。”沉闷却巨大的一声在哈齐木的脑袋上炸开,姜夕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就像刚刚趁机在后面拿花瓶砸人的不是她一样。
“好大的胆子,”哈齐木被这一下砸得意识清醒了几分,顿时回过神来,不去理会地上的姜瑜,捂着脑袋死死瞪着来人。
他依旧认不清眼前的面孔到底是谁。
姜夕一边看着他,一边用脚在地上挑拣自己最心仪的那一块瓷片,不一会儿就从从地上捡起最长的那一块瓷片。
哈齐木见状,大笑,“你还想杀我?就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原女人?你敢见血吗?”
姜夕用布包裹起瓷片,在他大笑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动作挥劈而下,冷厉的碎片倒影的始终是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面容。
她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这具身体依旧不太协调,只有一次机会。
在视线相接的一刻,哈齐木心头一凉,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无端升起。
她是疯子。
在草原里,他见过很多疯女人,其中有很多,就有和姜夕一样的眼神,空洞无神……她们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人,是她们的阿父,儿子。
——她们就像杀猪一样,平静地将自己的男人砍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齐木险险避开,被这一记彻底激发了怒气,同时也彻底酒醒了。
“我杀了你!”
说着,他抬起巴掌狠狠往姜夕脸上扇去,足足比姜夕还大的厚实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刮过。
姜夕不为所动,手中的瓷片拐了一个弯,下一个目标,是颈侧的大动脉,而自己挨这一巴掌顶多失聪,很值。
就在此时,姜瑜大声呼喊:“她是六公主,你要是在这里伤了两个公主,父皇不会放过哈察氏的!”
也就是这一句,让哈齐木迟疑半晌,重重地打在了姜夕的肩膀上,而姜夕不为所动,继续刺入了他的颈侧。
只是……她失手了。
人体的厚度……和动物的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姜瑜扯好自己的衣裳,来到姜夕身边,色厉内荏:“要是只有我一个,说不定父皇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和亲不是和亲,但如果是两位公主都伤了……你要好好想想哈察氏是否能接受大盛的怒火!”
哈齐木满脸的横肉气得颤抖,怒视二人。但其实酒醒过后,他已经后悔了。
第39章 第39章家有殡丧者,百日无喜事……
席面上的主食被撤下,换上了刚出炉的精致小点心。
姜若愣了愣,才惊觉姜夕是不是离开太久了。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的时候,一道人影在眼前晃了晃,赫然就是离开已久的姜夕。
“来得刚好,”姜若摸了摸鼻子,“小馋猫。”
“不是。”姜夕为自己正名。
二人谈话间,无人注意到姜瑜的小丫鬟匆匆离席,而哈齐木则是阴沉着一张脸入座,他的神色频频往姜夕的方向看来。
宫女最后为每位贵人端上了一碗醒酒汤,也正是此时,场内的靡靡之音也到了尾声。
姜若一只手端起了醒酒汤,指头用力地掐在瓷白的碗沿上,微微发白。
姜夕想,她莫非是在紧张吗?思考了半晌,姜夕牵住了姜若的手。
姜若怔了怔,勉强弯了弯唇,露出笑的样子:“……小夕儿,如果阿姐救不了你,你会不会……怪阿姐?”
“不会。”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知道。”姜若喃喃道,就是因为知道姜夕不会怪自己,自己才更加内疚。
皇帝命人布上了醒酒汤意味着什么,在场的臣子们都再清楚不过了——该说正事了。
果真,煬帝环视一周,缓缓开口,“朕欲赐金环公主入塞,不知道哈察王子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臣子都愣住了。
金环公主?大盛朝何时有一个金环公主了?就连大公主也未赐封号宅邸,这金环公主又是从哪里刨出来的?
哈齐木依旧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连使臣推了他好几下也没有反应过来,使臣不得已硬着头皮接话:“不知这位金环公主是那里人士,臣初来京城,见闻有限,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煬帝严肃的面庞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那自然是我京中一等一出色的女子。”
煬帝使了一个眼色,宫人立马心领神会地将金环公主带上。
而众大臣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说实在的,他们也十分好奇这个所谓的金环公
主到底是何人?
在万众期待之下,一女子施施然登场,带着轻薄的浅色面纱看不清容貌,可身姿婀娜,体态轻盈,步步生莲,只需一个倩影,就知道是难得的美人。
金环公主上前,落落大方地向朝臣行了一礼,而后目光落在了哈齐木的身上,缓缓揭下了自己的面纱。
女子明艳动人,娇艳的面容宛如初露海棠。如此直白的美貌冲击下,哈齐木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煬帝那句:“这便是朕的金环公主,你未来的妻子,可满意?”
哈齐木才回过神来,喜不自胜:“多谢陛下美意。”
使臣心下一紧,不明白殿下为何忽然改了口风,忍不住在底下用脚推了推殿下,希望他可不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但使臣失算了,哈齐木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
与他所猜测的相反,哈齐木此时的头脑无比地清醒,他方才做出了轻薄两位公主的事——说的好听是轻薄,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他险些杀害了两位公主!他一直提心吊胆五公主会去告御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搞不好自己就是哈察氏族的罪人!
因此,他也不敢再肖想什么,陛下赐予那位美人就那位吧。
虽然他心知肚明眼前的美人指定是煬帝新鲜册封的‘公主’,说不定之前只是一位宫女,但只要煬帝说她是大盛的公主,那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公主!而和亲的目的也就此达成。
心里有鬼的哈齐木没有发觉场上有些大臣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些外国使臣不清楚,但他们还不清楚吗?这金环公主摆明是圣上后宫的美人!
虽然在大家族之下,互相赠送后院的美人是常事,哪怕被人传出去了也不过一句‘才子风流’,但这可是皇帝美人啊?入了圣上后宫的人,哪怕死了,也是圣上的鬼。
莫非是这位美人被圣上厌弃了,才如此草率地被打发出去?
朝臣纷纷在心底盘算圣上这一出是到底有何深意。
但君无戏言,饶是他们在底下揣测再多,事情也已经成定局了。
此时了结,众人纷纷赞叹圣上英明,唯有姜夕一本正经地皱紧了眉头,暗自在搜寻着谢缨的位置。
骗子。
可直到晚宴结束,姜夕也没能发现谢缨的蛛丝马迹,莫非将军府没有得到此次宫宴的邀请?姜夕对温意的命运没有多大的感触,去寻谢缨不过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并非一定强求结果如何,可谢缨分明已经答应了自己。
姜夕抿了抿唇,难得的,有些生气了。
……
姜若没有发觉姜夕的情绪变化,待宫宴结束之后,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露出这些天第一个堪称轻松的笑容,“小夕儿,你总算安全了。”
姜夕垂下了眼:“金环,是温美人。”
“……阿姐知道。”姜若脸色微微发白,“但阿姐护不住那么多人,甚至连你,阿姐也不一定护得住。”
“我知道。”
姜若:“不说这些了,你刚才去哪里了,耽搁那么久?”
“我?”姜夕说,“去打架了。”
“你,打架?”姜若本想岔开话题,可万万没料到姜夕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姜若哑然失笑:“你能打得过谁?”
姜夕认认真真道:“我很能打的。”
“好好好,很能打的六公主,是阿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看不出你还有这等能力。”
姜夕觑了她一眼,知道又被小瞧了。
似曾相识,也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那还是前世的时候。
他们组内女生居多,因此每次饭局的时候,大师兄总有操不完的心。姜夕见他坐立难安,便主动提出去找一下离席许久的师妹。
大师兄有些担心,【就你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那时候自己也说出同样的一番话。
却只换来身材略显圆润的大师兄呵呵一笑:【那就拜托很能打的姜同学,去女厕所看一下诗雨到底在干嘛,去一趟卫生间去了二十分钟,是掉进厕所里了吗?】
也是被小瞧了。
……
姜夕本打算第二天去找谢缨的麻烦,可一觉醒来,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没了知觉。
哦,准确点来说,是右肩没了知觉。姜夕褪下里衣,入眼就是一片乌青之色——她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眼睛瞎了。
反应了半天,她才认出这是昨日被哈齐木打伤的地方,只不过昨日只是隐痛,自己也没有在意,哪知道一觉醒来就淤青了一大片。
只是……姜夕左手抬着右肩,转了转,依旧是隐约的阵痛,比起那点疼痛,更多的是没有知觉,整天手臂沉重得很,像是不听使唤一样。
姜夕把脸蛋搁在双膝之间,眸子透出些迷茫来,难道自己要去找活血化瘀的草药吗?她大学又不是中药专业的,能给自己治感冒已经是极限了。
“公主?”房门忽然被推开,桂嬷嬷走近。
姜夕下意识地往被子里面藏了藏,扭头静静地看着她。
桂嬷嬷:“公主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早?五公主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姜夕动了动唇瓣,还不等她说出那句‘昨夜做了很多梦’,桂嬷嬷已经在吧啦下一句了。她顺势将话咽回去,只回答了最后一句,“五……公主?”
“五公主求见,主子要见吗?”话虽这样问,但桂嬷嬷已然把人请进了小院里,姜夕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见吧。”虽然姜夕也不知道姜瑜来找自己干什么。
姜瑜一进来,就瞧见姜夕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弓着身子,把大半个自己埋在被褥里,只露出一颗发型潦草的脑袋。
姜瑜情不自禁皱了皱眉,让秀儿出去等着自己,皇族这副毫无威仪的模样,可不能被下人瞧去了,也算是给姜夕留几分面子。
姜瑜环视一周,将屋内的布景尽收眼底,简约古朴,大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看来姜若对这个六妹妹还不错。
但是……
“大姐姐没有让嬷嬷来教过你规矩吗?”
“没有哦。”
姜瑜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也无人教你查账,管家之道?”
“那你今后该如何做好当家主母执掌中馈?”
姜夕:……这简直闻所未闻!耸人听闻!
无论是姜若还是自己,都不是世俗意义上守规矩的人,这些寻常闺阁女子应当学习的事,她是一个也没碰过,甚至是今日才从姜瑜的口中听过这几个词。
如果让她去执掌中馈,她宁愿去国寺敲木鱼!
姜夕不作答的模样落在姜瑜眼中就是小可怜的模样,同时对姜若生出了些许不满,她自己出格也就算了,怎么能把妹妹也带坏呢?
“明日我同大姐姐说道说道,给你找位管家好手来授课,应当也不迟。”
“……恩将仇报。”
小声的一句嘟囔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地清晰,姜瑜眉头一跳,“方才是你在说话?”
姜夕点了点头。
她敢做就敢认哦。
姜瑜彻底无语了,这六妹妹还是姜若带坏了。
“算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姜瑜算是认清了,自己和湘水宫的这两位果真不是一路人。
“你的伤势如何?”姜瑜的视线落在了姜夕的肩膀上。
姜夕没有回答。
忽而,姜瑜才惊觉,自己在屋内那么久,竟然没有闻到任何的药味,她快步上前,停在了姜夕跟前,“你没有找太医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还是没有,”姜瑜气恼,皱的眉头比刚才还深,“本宫不喜欢无辜亏欠别人什么,莫非姜若对你的好是假的,连太医也不愿意帮你请来……”
姜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瞳孔缩了缩,竟然上前一把拉开了姜夕的衣襟。
哦豁,姜夕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有点凉飕飕的。
她
并不介意姜瑜的冒犯,毕竟自己以前可是穿小吊带的人,如今只不过是里衣被扯开了一些而已。
姜瑜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复杂地望着姜夕:“你……没有将昨日的事告诉姜若?”
因为要帮自己保守秘密,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找不来太医。
——她知道自己注重名声。
姜夕只是莫名地看着姜瑜不断变换的神色,完全不知道她心中已经千回百转。
没有告诉姜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麻烦。
以自己磕磕巴巴的语言能力来说,复述哈齐木的事实在是太累了,而且自己一心牵挂着谢缨骗子的事,一时之间就忘记了。
不知在心里较量了多久,姜瑜终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沉重地道:“算我欠你一回,今后你有什么事,但凡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姜夕眨了眨眼,刚刚发生了什么?天上掉馅饼了?
给完承诺之后姜瑜立马转身出门,姜夕也慢腾腾起来洗漱,只不过刚洗漱完,吩咐了桂嬷嬷去帮自己令早食,姜瑜又风风火火地进门,依旧让秀儿呆在外头,而自己则是一把将姜夕压在了床上,扯开了她刚穿戴整齐的衣裳。
动作之行云流水,让姜夕措手不及。
“忍着点,疼。”姜瑜将药膏涂抹在姜夕的肩头上,毫不留手地用力揉搓。
姜夕只觉得头皮一麻眼前一黑,灵魂和身体彻底断触了。
姜瑜则是心下吃惊,没想到六妹妹那么能忍疼,浑然不知手底下的人眼神已然溃散了。
*
将军府今日闭门不见客。
是谢缨特地吩咐的,他谁也不见,尤其是的六公主。
薛山领了命,层层吩咐下去尤其是告诫门房,千万不要将宫里头的人放进来。
但很快,薛山发现了不对劲,王爷的眼神怎么频频望着门外?
他有些迟疑:“王爷,禁卫军还在宫内,没有将王府包围,我们所谋划的事……圣上应该没有发现。”
谢缨没有回话,只是又第一百次重复:“不要让六公主入府。”
薛山:“今日也无哪位公主出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薛山想说,但看王爷你的神情,似乎是在期待六公主来的。
但他不敢。
谢缨瞥了他一眼,“今夜是关键时刻,莫要将她牵扯进这件事来。”
“属下明白,王爷是为六公主着想。”
“若那呆子能像你一样明白本王的苦心,那就省事多了。”谢缨的视线在文书上逐渐失去了聚焦,那呆子看似迟钝,其实行事雷厉风行,他还以为今日她会登门问罪于自己。
但是……似乎是自己多虑了。
比起谢缨还在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薛山倒是比谢缨看起来严肃多了,他忍不住再劝,“王爷当真执意如此?今夜一过,那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谢缨语气淡然,将信纸于火上点燃,毁掉最后一丝痕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大盛……不会有任何一位公主去和亲。”
大盛有习俗,家中有殡丧者,百日无喜事。
第40章 第40章大皇子薨了
大皇子薨了!
风声是从后宫传出来的,只不过带来消息的小太监还没走出二里地,就被禁卫军就地斩杀。
卫裘鹰低垂着眼皮,手持染血的刀刃:“此子散布谣言,人心惶惶,留不得。”
鹭云宫的宫人都跪趴在地上,无人应声。
谁敢质疑禁军统领的命令,不想要脑袋了吗?
卫裘鹰没有给这些害怕得如同鹌鹑一样的宫人多余的眼神,毕竟……他们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他们大多是大皇子的人,而大皇子出现在皇帝的后宫,还‘差点’死在了皇帝的后宫里,这种丑闻,绝不能传出去!
卫裘鹰阔步走入鹭云宫,此时里头一片愁云惨淡之色,空气中还有他最为熟悉的血腥味。
他的视线掠过宫殿角落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她的身上传来,暴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的好肉。
而不远处,本属于温意的床榻上躺着的赫然是太子,紧缩双眉,唇瓣乌青,显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何事?”煬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
“皇后娘娘来了,属下命人将她拦在了宫外。”
煬帝沉重地闭上了双眼,“让她进来见修明最后一面。”
“是。”卫裘鹰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需要臣解决她吗?”
“将她带入地牢,朕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还不等卫裘鹰将人安排好,皇后已经强行闯入了宫殿,她没有看煬帝一眼,而是直直地扑向了自己的皇儿,泪水涟涟:“皇儿,母后来了,皇儿,你醒醒……”
煬帝心烦意乱,抬脚欲离开,却被皇后猛地拦住,“宣太医,太医呢!”
“……臣……在。”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太医不得不出声回应。
皇后已然陷入了疯魔的境地,“我儿,为何不救我儿,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太医颤颤巍巍:“大皇子不知中了什么毒,药石无功。”
“中毒?”皇后眼神锐利地在殿内搜寻着,很快便发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此时顾不得赃物,只想逼问出毒物的名字来,“谢秋棠,你究竟把我皇儿怎么了!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说!”
谢、秋、棠。
这个名字短暂地让女人清醒了片刻,脑袋上的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视野是一片鲜红,使得她看不清来人,“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原来您是知道臣女的名字……”
果然,他们都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都知道姜修明曾经犯下了何等的弥天大罪!
“谢秋棠,若我皇儿出了事,本宫定然你整个将军府陪葬!”
“娘娘,你凑近些,臣女告诉您。”
皇后有些许迟疑,卫裘鹰适时出手,卸掉了谢秋棠的下巴。
他的手中还残留着鲜血粘腻的触感,眼神冷漠到了极致,“娘娘放心,即便是这样,她也还能勉强说话。”
得了保证,皇后凑近了她。
谢秋棠并没有打算对皇后做什么,毕竟她的四肢已经被折断,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只是到生命的最后,她还是想与皇后说道一声。
“当初你逼兰妹喝下了什么毒药,那个畜牲就中了什么毒。”
“你!”皇后猛地甩开了谢秋棠,脸色大变,谢秋棠再次如同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煬帝,“圣上竟然连这等事也告知了这贱人。”
煬帝甩袖,吩咐卫裘鹰:“剩下的处理好。”
“遵命,陛下。”
皇后忽然被刺激到,“圣上,你就看着我们的孩儿无辜枉死吗!”
煬帝的脚步一顿,随即对卫裘鹰道:“皇后悲痛过度,扶她回寝宫休息。”
“皇上,皇上!”背后传来皇后几欲癫狂的声音。
可比起丧子之痛,煬帝却更加在意另一件事。
他命人江谢秋棠带入了地牢里头,吩咐狱卒大刑伺候,可狱卒却看了一眼,心里反复权衡,陛下没有直接将人丢过来,而是在一旁看着,指不定还想留活口,于是进言道:“若陛下还想留一口气问话,便不宜继续动刑了。”
煬帝怒从心中起,一脚踹在了狱卒的心口,发泄了积压的怒气后,他才命人将谢秋棠的脸抬起:“毒药是谢缨给你的?你与谢缨是如何联系,亦或者说……宫中有内鬼?”
谢秋棠只觉得可笑,“圣上不会觉得臣女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都在这种地步了,莫非还认不清他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煬帝气得浑身发颤,不单是因为自己一心培养的储君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到这种时候还去找女人以至于送了命,更气于谢秋棠竟然敢对姜修明下手!
她敢对皇子下手,那会不会在
和亲前殊死一搏,对自己下手?
更重要的是,单凭她一人,不可能毒杀一名皇子不被发觉,宫内与她里应外合的人是谁,支开大皇子身旁护卫的是谁?送来毒药的是谁?能够调动鹭云宫人手的又是谁?!
到底是谁能够把手伸到了朕的皇宫来!
煬帝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你肯告诉朕谢缨的所有的眼线,迷途知返,朕可以留给你一个全尸。”
谢秋棠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笑,早在很久之前,她便无数次想要了解自己的性命,而如今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不,是尸身威胁,更显得可笑。
“没有任何人,”谢秋棠,“害死大皇子的,是他,是陛下,是皇后娘娘……唯独不是臣女。”
“大皇子荒淫无道强抢民女,陛下有不教养之过,皇后娘娘助纣为虐,天理昭昭,此等恶人,天地难容,臣女不过为自己报仇雪恨,何错之有?”谢秋棠心里畅快,“都是报应,都是报应罢了!”
“冥顽不灵!”煬帝眼中流露出狠辣之色,“朕要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朕不杀你,相反,朕会用最好的药材吊着你的命,让你去前线慰问我大盛将士!让你被千人骑万人尝,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就这?
谢秋棠忽然笑了笑,她的眼中倒影出煬帝狰狞的面容来,与之相反的,是她的从容,“陛下,大可一试。”
煬帝的盛怒定格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几分可笑。
什么叫做……大可一试?
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打不断的骨头?
忽然,煬帝记起了,谢家执掌大盛兵权数十年,无数将士对谢家的威望更盛于皇权,虽然兵权收回之后谢家军被自己打散分散在各个兵营,但曾经对谢璋忠心耿耿的将士不在少数。谢秋棠这个妖女惯会蛊惑人心……若将其充为军妓,那些将士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煬帝立马停止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但脚步在无自觉之间竟然后退了两步。
“杀了她。”
煬帝狠狠地剐了她一眼,似乎懊恼于自己无法驯服这个女人。就像他无法驯服谢家,打断谢家的骨头一样。
煬帝留下一句口谕,便再也没有回头,似乎不想让此情此景污了他的眼睛。
唯有心底的那几分被刻意压下的惶恐在预示着——他终究是怕了。
他居然怕一个女人能够颠覆他的江山。
他终究输给了姓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