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2 / 2)

“你说。”

年轻道人惯例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先道了声:

“多谢。”——

莲生一路被文山真君带着,兜兜绕绕的,竟到了整个金陵城最最风流的销魂处——

勾栏瓦院,风月楼。

风月楼倒是眼下一片难得的、没有金兵入侵的净土。

倒不是因为这护院有多厉害,而是魔教空妩的落脚地在此,金兵卖空妩几分薄面,还未搜寻来此。

不过一时不来搜,不等于永远不会来搜。

文山真君显然是经常混迹于此的常客,揪着莲生,不顾护院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直抵风月楼最高层——也是最精致的女子闺房内。

“柳妹子,柳妹子你在哪儿?快出来!”

“哎呀,急什么急什么?急着去投胎呀?这就来了嘛。”

屏风后走来一道婀娜的身影,桃花眼、芙蓉面,步步生莲,还未及身前便已嗅到了悠然芳香。

柳衣容。

风月楼……不,是闻名整个江南独一无二的花魁。

往常文山真君一见到柳衣容眼睛都要黏上去,而现在却只扫了柳衣容背后的婢女一眼,粗声粗气道:

“拿酒来!”

婢女看了眼柳衣容,在柳衣容的示意下过去给老道斟了酒。

谁人不知秦淮一绝的柳衣容一夜千金,寻常人到不得她这摘星楼,这酒臭味满身的老道自然也是登不上来的,换往常柳衣容早就喊护院的将此人赶出门去,可眼下金兵入城,情况特殊,她不愿生事,暂且忍了下来。

好在这老道今儿转了性似的,并未动手动脚,而是两眼放光地盯着被他一路拽上来的姑娘——

此刻双手被缚,垂首倒在地上。

“我当你这牛鼻子老道为何不看奴家一眼,原来是有了新欢呀。”柳衣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到倒地的姑娘身边,两指挑起“她”的下颚,与姑娘如惊弓之鸟的双眸撞上,顿了下,摇了摇头,叹了声:

“好标志的姑娘……可惜了。”

那倒地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莲生。

莲生不知为何,明明交于宗山真君处理的文山真君此刻居然出现在他面前,还将他掳到了这儿来,此刻他身上的穴道虽然被解了,但是双手被束,嘴里也塞了布条,柳衣容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生人,只能拼了命的向她求助。

然而落在柳衣容眼里,只有深深的怜惜。

柳衣容看了眼姑娘含泪的双眸,余光又扫了眼文山真君那丑陋如黑猪的模样,心底深深叹了句,糟蹋了。

随即毫不留恋的松开了手站起了身。

文山真君见她如此,当下忙放下酒杯,迎过去:

“柳妹子柳妹子,旁人怎比得上你?他……”

文山真君说着一顿,收回了话头。他自然不会将莲生是男扮女装的事情说出来,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说:“这人可是个宝贝啊,老道我能不能家财万贯就靠他了!”

他此番敢上这有摘星楼之称的柳衣容的闺房,也是仗此缘由。

“而我老道的东西,不就是柳妹子的么?只要你伺候好老道……”

说着文山真君伸出一只手去搂柳衣容的腰被不着痕迹避开:“官人说笑了。”

柳衣容一边捂着唇笑,一边朝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收到眼神很快踱步退了出去,

文山真君酒劲上来,大声嚷嚷着:

“老鸨呢?老鸨在哪?将那小和……那丫头带下去,别妨碍我和柳妹子!”

柳衣容眼神冷了下来,在文山真君不管不顾要上前强行搂住她时,屋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空妩姑娘来啦。”

文山真君一下惊得酒醒了,四处张望了一圈,忙指着里屋对柳衣容说:

“劳烦柳妹子将那丫头带进里屋。”

后面一句是对倒地的莲生说的:“不许出声!”

柳衣容也对空妩畏惧至极,当下没说什么,依言扶起到底的莲生躲在里屋后。

就在他们关上里屋房门的瞬间,空妩走进了房门。

空妩觑了文山真君一眼:“你找我?”

说着一边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冷嗤了一声:

“难为你这老道还活着,还以为你被那些个名门正道分尸了呢。”

文山真君腆着脸狞笑着:

“就凭那些个外强中干之徒也敢动我?就是袁闻康、陆清元、马三爷联手也不是爷爷的对手!”

空妩冷笑了声,懒得戳穿他。接连两日的碰壁让她眉目阴鸷,消磨了她最后一点儿耐心。

她就不信,大活人还能消失了?

空妩冷冷觑着他,杀伐之气自小小的闺房内涤荡开:

“人找到了么?”

“若没找到……”文山真君第一次不怵空妩,“岂敢来邀空妩大人?”

空妩在魔教七大杀手中排行“空”字辈,是以唤她“空妩大人”。

空妩闻言一顿,瞬间有了好颜色。

杀伐之气眨眼消散无形。

空妩甚至心情极好地斟了杯茶,推到文山真君面前。

“喝吧。喝下这杯茶,好好说。”

文山真君接过茶开怀大笑,第一次同空妩面对面坐着饮茶——

那厢莲生藏在里屋,眼睛透过门缝往外望去——

只见空妩同文山真君在开怀畅饮,不多时又进来了一人。

那是个瘦高的青年,背对着他们,透过门缝莲生瞧得并不真切。只能瞧见三人对坐饮茶。

文山真君嗓音洪亮,似有不解:

“空妩大人,既然寻到了那和尚,又何必执着于江铃儿?横竖不过是个……”

“她敢戏耍于我,我要她死!”

骤然一声怒喝,空妩手中的茶杯登时化为细粉。

即便是藏在里屋的莲生和柳衣容也惊得心脏砰砰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有那第三人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兀自饮茶。

“不必你动手。”那人默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一声,“她自会如你所愿。”

空妩一顿,眯了眯眼,看向那人:

“……怎么说?”

“只要江铃儿敢打开密道……”那人侧首过去,看向空妩,茶杯被他置在桌上。目露疯狂,嘴唇上下一碰冷冷吐出四字,“必死无疑。”

那人侧过头来,莲生也便得以瞧清他的面容……

看清真容的瞬间,莲生霍然抬眸,瞳孔震荡——

竟是赵逍!——

是夜。

太守府。

果然不出所料,太守府重兵把守,堂堂金陵太守竟被金人软禁在此。

江铃儿脚踏迷踪步,像只轻巧的春燕,又像只敏捷的黑猫,悄无声息间逐一解决金兵后,终于探进了太守府邸——

江铃儿人还未见到,已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属于男子的低沉嗓音传来,好似苍凉的月光铺陈满堂。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①。”

江铃儿脚步一顿,探进屋内。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②。”

这道属于男子的嗓音逐渐凄凉,字字句句,好像杜鹃泣泪,字字敲打在心上,动人心脾,江铃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寻声走了过去。

那道声音陡得高亢了起来,带着难言的如砂砾翻过般的悲壮哽咽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③”

这是岳帅的诗,江铃儿知道的。

她听老镖头背过无数次,她自然也是会的。

即便是三岁小儿也会的,恐怕没有一个有血性的宋人不会。

江铃儿下意识和着那道凄凉的男声,一齐低声诵道: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④”

话落的同时,江铃儿终于走到屋内,也看清了那人。

只见那人站在椅子上,将长长的白绫悬挂在梁上,绕在颈下,系了个结。

窗外冷月无边,映着金陵太守一张沧桑的、儒雅又沉痛的、涕泗横流的面庞。

“是我宋某无能……是我宋师良尸位素餐,愧对皇粮,愧对金陵百姓……叫那金人带兵闯进了城……”

“是我宋师良无用,是我宋师良该死!”

金陵太守话落便将脚下的椅子踢开,头悬梁的瞬间骤然失重般的下坠,竟然是长绫被人割断。

宋师良落在地上,茫然无措看向来人:“你……你是谁?”

“宋伯伯,是我。”

来人扯下面巾,一双杏眸盯着他:

“江铃儿。”

第106章 106“你是裴道长相好?那我才不帮……

“江铃儿?!你、你不是和老镖头早已……”

金陵太守宋师良看着突然出现的江铃儿虽然面有惊愕,但并不惧怕。

宋师良和老镖头是故交,甚至江铃儿满月时还抱过她。金陵城多年来正是在宋师良和老镖头的内外治理下富庶繁华。当初老镖头和其独女自戕的消息传来,宋师良还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到时,老镖头的尸身不翼而飞,而江铃儿的尸身被纪云舒占着,看着文弱的书生竟奈何不了他分毫,他只能旁观,眼睁睁看着江铃儿的尸身竟也同老镖头一般诡异的失踪了。

却无可奈何。

有愧于老友让宋师良整整三日寝食难安,竟也病倒了,现下看到江铃儿第一反应不是惧怕,而是本寂灭的双眸陡得亮起一簇微光,几乎失态地握住江铃儿的双肩:

“好孩子,你父亲呢?既然你无事那老镖头他……”

“我父亲他……殁了。”

“……殁了?殁了……”宋师良喃喃着,缓缓松了手,又问道,“那你是如何……”

“宋伯伯,其间种种三言两语难以说尽,先离开了这里再说。”

“可府邸早已被金兵包围了……”

宋师良说完才发现屋里静得可怕,话音刚落,屋里一直隐在暗处欲偷跑出去的金兵忽地倒了下来。

江铃儿放倒了金兵,最后又托着金兵的头颅将其放倒在地,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量,就这样无声无息解决了屋里外所有金兵,脚踏迷踪步来到金陵太守宋师良面前,呼吸竟还很均匀:

“可以走了,宋伯伯。”

“……好。”

宋师良恍惚地应着,却站在原地没动,脚下是一地白绫。

而他的手还攥着白绫一角没放。

宋师良多看了江铃儿一眼,印象里骄纵的少女仿佛变了一个人,冷月的光透过窗棱映照在她眉宇上,眉目间依旧英气、灵动,却褪去了曾经的骄矜,化作了坚毅、韧性、果敢。依稀有几分……

老镖头的神采。

宋师良望着她喃喃地开了口:“是我宋某无能,愧对金陵父老百姓……金人早有预谋,内外官僚不是逃窜就是叛变金人,派去知会朝廷的卒役也不知去向,许是被金贼杀了。内外交困,消息传不出去……倘若你父亲还在世的话,断不会被金人逼迫至此……”

“伯伯可愿信我?”

江铃儿打断了宋师良的话。

在宋师良打量江铃儿的同时,江铃儿也在打量他。

宋伯伯比记忆中那儒雅又威严的模样……老了许多。

“人人皆道我和父亲背信弃义,狼狈为奸,死得其所。”江铃儿反问他,“宋伯伯也相信我父亲会是投靠金人的奸人吗?”

宋师良想也不想:“我自是不信!”

宋师良和老镖头多年交好,也算看着江铃儿长大,纵然千人万人言说,他也绝不会信老镖头会是金人走狗,背信弃义之人。

“有宋伯伯这句话就够了。”

江铃儿弯了弯眉眼,这会儿又成了以往那个骄矜的、好像没有什么心事,天生没有烦恼的少镖主。

她简短地将她和袁藻的计划告之宋师良,最后落下一句:

“金人绝无可能攻下这座城!”

宋师良被她眼中几乎慑人的光芒一震,一瞬间又看到了老镖头的影子。

得知是江铃儿、袁藻两姐妹联手,宋师良眉间褶皱抚平了些,终于有了一丝笑颜:

“不愧是将门虎女,难为老夫一大把年纪……不如你们。”

手中无意识攥着的白绫落在了地上——

街道上。

袁藻和甘子实像无头苍蝇一般寻了半天莲生无果。

眼见天边将要泛起一抹鱼肚白,到了和铃儿姐约定的时间了。

袁藻咬咬牙,当机立断:

“不行,不能再这样找下去了,你继续找莲生小师傅。”

袁藻说完就转过身去,猛不丁被甘子实攥住了手腕,少年脸上的急切不似作假:

“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叫帮手来,光凭我们两个怎么组织全城百姓……”袁藻说着一顿,看了眼甘子实抓着她手腕的手。

甘子实一愣,松开了手,有点结巴:

“我……”

袁藻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兀自揉了揉手腕,有些冷淡:

“莲生小师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人既是你弄丢的……”袁藻说着一顿,无声叹了口气,还是缓和了语气,“一定要找到他。”

说完便转身离去。

甘子实闻言浑身一震,因为羞愧。怔怔看着袁藻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蓦地握紧了拳头,咬牙暗骂了声:

“死秃驴!”

到底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风月楼。

空妩自是对那胆敢耍了她的江铃儿恨不得剥皮拆骨入腹,不过瞧着赵逍此刻的模样……

昨个还春风得意、风光无限的青年,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下第一镖总镖头此刻握着手中杯,眼神阴狠,隐隐疯狂……

空妩扫了一眼他垂下的疲软的右臂,极轻地勾了下唇。

只怕他的恨更胜她百倍。

虽然不知赵逍为何笃定江铃儿一定会打开密道,不过也好,省得她去找那丫头算账了,横竖那懂波斯文的小和尚……

不,皇太子才是关键。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空妩放下杯盏,染着猩红豆蔻的指尖抚上赵逍的眉眼,沿着高挺的鼻梁一直向下,挑逗玩弄着青年优越的下颚。

难得这次赵逍没有抗拒,他摔了杯盏,抓过酒壶大口大口灌酒,眼里只有一片令人遍体生寒的阴翳。

空妩眉目流转间,眯了眯眼,笑得更欢了。

了手,转而将她一直贴身的手书给了他。

“给你了。”

一直兀自饮酒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像毒蛇一般的眼神缓缓转过来,凝在了那册手书上。晦暗的双眸终于有了波动。

抓住酒壶的左手肉眼可见陡得一震,手背鼓起骇人的青筋。

“……给我的?”

空妩托腮,笑容暧昧且玩味:

“怎么,不想要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现在是你的了。”

空妩和赵逍的相识,本就由于赵逍想要习武,他和陆爷、和江铃儿在武道场上暗中下的阴狠招数都是空妩所授。

但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他要远胜于奔雷掌的,天下至高无上的武功。

他要《长生诀》。

《长生诀》一式四份,空妩侥幸得了一份,虽只是拓印本。

既然他想要……就给他咯。

空妩看出赵逍心动,妩媚的双眸不着痕迹地更眯了一分,带着娇嗔味儿似真似假道:

“我知你怨我藏着掖着不愿教你,原先不让你学……只是因这是《长生诀》的拓印本,焉知地清这厮有没有在其中动手脚,为师的担心你嘛。”

空妩染着豆蔻的指尖抚上赵逍绵软无力的右臂:

“可现在看你……”

空妩并未碰到赵逍的右臂,只见他双手如获至宝捧着《长生诀》的拓印本,眸中笑意更深了:

“《长生诀》因何为名为《长生诀》,正是因其有枯木逢春、化腐朽为神奇的奇能,想来……你这条胳膊要恢复如常也不是难事。”

赵逍闻言眉心重重一跳,竟一刻也等不了,抓起《长生诀》匆匆离去。

空妩看着赵逍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着奇异的光,唇角微勾,饮下最后一口茶。

早在空妩挑逗赵逍时,一旁的文山真君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咽唾沫,肥厚凑了过去,殷勤地为空妩斟上酒:

“尝尝这个,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

文山真君话还没说完,空妩眼神却倏地冷了下来,放下茶盏:

“那小和尚在哪,带我去。”——

里屋。

莲生透过门缝,看着空妩、文山真君二人向里屋、向他们的方向走来,长睫陡得一颤。

“我绝不能…绝不能被抓住……”

莲生喃喃着,茫然四顾,狭小的空间倒是有一扇窗户,可惜被封住了,任他如何用力也推动不了分毫,只好将目光投到一侧的柳衣容身上。

可柳衣容也不过是弱质女流,门外又是声名狼藉的魔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空妩,他又怎能将人牵扯其中?

耳闻空妩和文山真君的脚步声和谈笑声越来越近,莲生一脸颓然灰白之色,踉跄地后退两步,紧紧抱着怀里的《长生诀》。紧咬着牙关,煞白的被咬的殷红,隐隐能嗅到铁锈腥气还有一丝,哽咽。

“我绝不能被他们抓住……我还没见到江铃儿和裴玄,还没将东西亲手交给他们……”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

柳衣容捕捉到信息,颇为意外睇了他一眼:

“你认识裴玄裴道长?”

莲生一愣,抬眸看向柳衣容,眼眶微红:

“姑娘也认识?”

柳衣容好像这时才仔细看了眼莲生,是干净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剔透的,不柔不媚不妖,是清澈的美。

枉她被称为金陵第一花魁也自叹弗如。

柳衣容忽然吃味,来气了:

“你是裴道长相好?那我才不帮你。”

莲生愣住:“……啊?”

莲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身着女装,柳衣容是将他认做了女子。

莲生顿时大窘,正要解释柳衣容忽然又笑了起来:

“骗你的,裴道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柳衣容本就看不惯文山真君,更看不惯这么美的少女折在如此禽兽之手。更何况眼下金兵临城,风月楼还供着空妩这么一尊大佛,她知道文山真君此人色厉内荏,最是口蜜腹剑阴险狡猾之人,虽然口头允诺,实则大难当头会是第一个将她们卖了。

柳衣容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打我。”

莲生顿住:“什么?我…我不打人,尤其……”

莲生顿了下,看了眼柳衣容,将后半句话咽了进去。

还是女人。

见莲生抿紧唇,固执地一动不动的样子,柳衣容笑了:“磨磨蹭蹭的,窝囊。”

她嗔了一句,在莲生还要说什么时忽而抬手,极轻地挪动了下身后半人高的花瓶,蓦地莲生背后的墙上便出现一道暗门,莲生来不及反应便被柳衣容推了进去,连声音都被尽数吞没了。

莲生倒下,虽然坠在一处软垫上,仍是全身骨骼生疼,他下意识张嘴欲呼痛忽然有只小小软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口。

是一个梳着总角发髻的女童捂住了他的口,莲生微微一惊,这才发现小小暗室不光眼前捂住他的女童,还有女童身后诸多,与她年纪相仿或长了她几岁的少女。

女童死死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说话。

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身后。

莲生顺着女童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隔着一道暗门的闺房里屋。

柳衣容又挪动了下花瓶合上暗箱后,看了眼纹丝合缝又恢复如初的墙壁,心一横一掌打在封闭的窗棱上,窗棱应声四分五裂,而她下一秒撞在门框上晕了过去!

骤然的一声响,空妩和文山真君皆是一惊,下一瞬空妩便使上轻功瞬移至里屋,只见柳衣容昏迷在地,窗户大开,飓风袭来,飒飒作响……

空妩探身望去,窗外哪还有人。

文山真君落后空妩一步也见到了一切,他一把抓起倒地的柳衣容,恶声恶气:“”

“那小子人呢?人去哪儿了?!”

柳衣容迷迷瞪瞪睁开了眼,额上还洇出了点血迹。

“她要逃,奴家拦着不让他走,怎知、怎知那姑娘力气如此之大……”柳衣容说着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小子?”

那门窗非内力不能破,文山真君自是知晓莲生男扮女装,后悔没事先将此事告诉柳衣容,更没料到这看似文弱乃至软弱却也识点手脚功夫,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栽在这小和尚手里!

文山真君面容扭曲,抓在柳衣容肩上的手力气之大,竟好似要生生将她肩胛骨捏断似的,柳衣容一张姣好的面容登时白了,血色尽褪。所幸空妩一把掐住了文山真君咽喉,穷形极相:

“你敢耍我?”

文山真君松开了柳衣容。柳衣容松了口气,见两人没有丝毫怀疑其他彻底放下心来,看了墙角一眼,小心的退出房外。

文山真君深知掐在自己颈上的手眨眼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见空妩对自己动了杀心灵机一动,连忙道:

“右护法……右护法饶命!虽然叫那和尚跑了,可我知道江铃儿的去向!我真的知道江铃儿的去向!只要知道抓住那丫头,抓住那和尚也是迟早的事啊!”

空妩不断收紧的手终是放下:

“带路!”——

那厢袁藻再次溜出城去,既然要救全城百姓,光凭她、铃儿姐和甘子实势单力薄,和城外的群英联手抗金才是上策。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到了此时这些人竟然还在为是否强攻金陵城争执不休。

以宗山真君和马三爷为首分为保守和激进两派。

宗山真君忧心忡忡:“万事以民为本,万一强攻不成……反倒累了数万金陵百姓成了金贼手中人质,刀下亡魂如何是好?”

马三爷脖颈鼓起一条青筋:“可眼下还有旁的法子?!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法子?!”

“马三爷莫急,我们……唉,我们再想想,总有法子的……”宗山真君见劝不动马三爷,转而向一旁眉头紧锁从未松懈的天下第一镖玄武堂堂主袁闻康问道,“袁堂主怎么看?”

袁闻康启唇正要说话,急性子的马三爷已然等不及了,打断了他: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想想想,等你想好黄花菜都凉了!我看现下就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当即丹霞洞宗山真君座下弟子反唇相讥:“如此贸然强攻,甭说救一两个,怕是连自个儿也要搭进去了,岂不是白白送命?”

陆爷冷笑:“我道磨蹭了一夜是在磨蹭什么,原来是贪生怕死罢了。”

丹霞洞弟子当即抽出长剑:“你说什么?你说谁贪生怕死?!”

眼看两路人又争执了起来,一旁旁观许久的袁藻手中高举手令,终于忍无可忍打断:

“不必再争论了!我已经取到了天下第一镖密道手令,不必强攻,密道从金陵河道下直通城外,只有我镖门中人知晓。在金兵发现之前,当务之急请大家随我尽快通知全城百姓为好!”

众人闻声望向角落里身材纤瘦的少女,一向腼腆羞涩的少女瞪了众人一眼,吼了一句:

“这还等什么,走啊!”

众人都是一惊,包括袁闻康。

袁闻康下意识将“胡闹”二字咽了回去。

沉默半晌,马三爷抚掌第一个响应:“好丫头!爷爷随你去!”

登时一呼百应,所有人沿着她来时的路小心躲过金兵视线,进入城内静谧的河道处。

奇怪的是这回城门金兵的把守松散不少,不过袁藻没有多想,想来也是城内到处着人缉拿江铃儿和裴玄不得,因此抽调人手支援,倒方便了他们行事。

袁藻显然早已计划好一切,她极快将众人分属六支,由余下的玄武堂弟子带领分别出发,挨家挨户通知全城百姓。期间袁闻康一直盯着袁藻,仿佛第一次认识袁藻,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袁藻交代完毕,深深向众人作揖:

“金陵城数万百姓的安危就交托于诸位了,请受小女一拜!”

“不可!”马三爷单手虚虚托了下袁藻的手肘便很快放下,笑骂道,“你这女娃娃好生客气!都是大宋子民,说什么两家话?驱逐金人,救我同袍,自是义不容辞!”

马三爷说完拱了拱手,率先跟着一路玄武堂弟子离开。

众人依计行事,终于得了空,袁闻康看着袁藻还想说些什么,袁藻抢先说道:

“爹,铃儿姐只身潜入太守府,我要去寻她。”

袁闻康顿了下,随即几近失声:“…铃儿?你说江铃儿她……”

“是的爹,你没有听错,铃儿姐还活着。此计就是铃儿姐和我共同商议定下的。”实是时间紧迫,袁藻语速极快,“此事说来话长,我在路上与你细说,对了,同行的还有凌霄派的甘子实甘少侠……”

听到“甘子实”,小凌霄七子均愣了下,当即道:“我们也去!”

宗山真君一直与袁闻康一道,闻言也道:

“太守府必重兵把守,老夫同你们一道去。”

袁藻看了眼众人,点了点头——

太守府。

那厢文山真君、空妩也来到了太守府。

“右护法有所不知,我这胭脂虫雌雄一对,可是十年才出宝贝,丹霞洞至宝!有它在,百里内就是化作齑粉也逃不出老道的手掌心!”

“少废话,这次再让人跑了。”空妩凉凉扫了他一眼,“紧着你的皮。”

文山真君登时缩脖肉眼可见的战栗了一瞬。他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言,只盯着掌心的小虫,冷汗一层一层浸透衣衫。

在他掌心的褐色小虫便是雄性胭脂虫。

雌雄一对只要靠近便会有感应,奇怪的是自昨夜开始,这小虫便怏怏的,反应迟钝,虽然寻到了太守府处,却再也不动了,太守府说大不大可要找一活人也不大容易。

尤其身后还有空妩盯着。

文山真君急得抓心挠肝又不敢表露分毫,忽而见雄虫蜷缩了一下,当即顿住,双眸骤亮:

“有了!”

文山真君霍然抬头,果不其然在他们面前不远处——

出现一道背对着他们的纤细背影!——

袁藻袁闻康,还有小凌霄七子和宗山真君一行人终于偷摸混进太守府,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于暗中眼睁睁看着文山真君还有空妩逼近江铃儿……

袁藻终无法熟视无睹,十指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正要大声警醒江铃儿,忽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捂住嘴!

“……唔!”

袁藻当即要回击身后人,只见身后人自暗中探出半个身,凤眸极淡的看了她一眼,食指抵在唇上,无声道:

嘘。

袁藻本挣扎的动作当即顿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裴道长?

第107章 107“苹香已有莲开信。”……

太守府。

“胆敢这时出现在重兵把守的太守府救人,除了江铃儿不会有别人!”

文山真君狞笑一声,收起掌心的雄虫,听见身后空妩说:

“留活的。”

不用空妩说,文山真君也不会让这个小妮子轻易就那么死去,但也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她。

他颇有些后知后觉发现……江铃儿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是和这阳春三月截然相反的美。

是野蛮的、旺盛的、炽热的……

叫人想摧毁的美。

虽然她身着男装,可像他这样混迹勾栏瓦舍、风月场所惯了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来?

既然身为女子就该温柔小意、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学什么江湖中人舞刀弄剑?学什么闯荡江湖?

那是男人该做的事。

想起江铃儿将他打晕推下枯井的泼辣劲,方才风月楼里被打断的兴致瞬间又被勾起了。

兴许是忘了上回如何被江铃儿打晕丢进枯井,又兴许仗着身后有空妩坐镇,文山真君丝毫不怵江铃儿,甚至自诩是个通情达理的惜花怜花之人,循循善诱:

“毕竟你父亲死了,听说你丈夫也放弃寻你了,无人教你养你,这世道又不太平,当真是好生可怜。不过没关系,老夫正缺一女弟子……”

他话音一出,那道纤细的背影似受惊的云雀一顿,不过眨眼间,文山真君竟有些急不可耐,几步上前,出手便是“通臂十三式”之一的擒拿手!

以迅雷之势似铁钳一般抓在那人肩上,板过身来,再逃不能!

“江铃儿,看你往哪儿……”文山真君一顿,声音几乎变调,甚至比眼前女子的声音还要尖锐,“你是谁?!”

来人转过身来是张陌生的面庞,姜黄的发丝,较寻常江南女子更深刻的五官,高鼻阔目,重点是一双近灰蓝色的瞳孔……

这分明是金人!

文山真君惊诧:“你是谁?!江铃儿呢?!”

身后空妩意识到中计了:

“糟了,太守!”

空妩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使轻功往府邸奔去!

文山真君大怒,捏住来人肩,用力之大几乎捏碎她的肩:

“你是谁,怎会……不,不可能!我的胭脂虫不会出错!”

“你、你说的……”右肩被这黄袍道士捏得生疼,少女疼得面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却暗藏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缓缓摊开右掌,“可是这个?”

掌心赫然是第一只早已没了气息的小虫。

文山真君一顿后,额角暴起青筋,另一手高举,当面就要拍在少女的颅顶前!

“你找死!”

少女吓得闭上眼,然而文山真君举了半天的手终究没有落下。

如此标致的金人女子少有,只能是某个金人高官的妾室,万万得罪不起。

而且这一扑空,空妩定不会饶过他,当务之急逃命要紧!

掐住少女右肩的手忽然松了,少女一顿,小心翼翼睁开眼——

却见文山真君走了。

准确说是,溜走了。

少女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肩,嗤笑了声。

“他不想也不敢罪金人,更怕被空妩清算,所以只能逃了。”

裴玄看了袁藻及袁闻康、宗山真君、小凌霄七子等众人一眼,从暗中走出来,走到少女身边,少女也正是马轻眉。

正如裴玄所想,文山真君不想得罪金人,所以并没有对马轻眉如何。

“辛苦了,多谢……咳咳。”

青年每说一句伴着一声闷咳,宽大的布巾兜头围面也遮不住如烟霞般病态的红色攀登至他瘦削高挺的鼻梁下又掩于粗糙的布巾之下。

众人对悄无声息出现的青年都有惊疑,不少人认出这个蒙面的神秘人就是武道场上与江铃儿并肩之人。难听点可以说是,同伙。

毕竟现在江铃儿还背负着叛徒、金人走狗的骂名,甚至不久前当众被赵逍指认,因此江铃儿为保护小和尚莲生和空妩、文山真君对峙的画面更像是……分赃不均?

可眼下看到袁藻对这青年并无惊疑反而迎了上去,尤其整个武林极少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们身边,而他们竟全无察觉。袁闻康和陆爷对视一眼,只能先将心底的疑惑咽进去。

袁藻:“裴……”

袁藻才吐出一字见裴玄面容遮得完好便知他无意泄露

身份,于是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

裴玄开门见山:“你师姐呢?”

他和马轻眉不过比袁藻等人早了一刻钟,也幸好早了这一刻钟免了袁藻等人无端遭受空妩的毒手。

不过当他看见是甘子实领着太守宋师良出来时,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迟了。

宋师良见袁藻、袁闻康等人确如江铃儿所说如约而至,不由重重松了口气,而一旁裴玄凤眸暗了下来,藏于面巾下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甘子实看到袁藻的瞬间双眼便亮了,竟完全没瞧见他的师兄弟、其余的小凌霄七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袁藻跟前,倒豆子似的语速极快:

“袁姑娘,我和江铃儿已经碰过头了,并按你说的将手令交给了她……”

“换个地方说话。”

袁藻打断了他,少年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不少。

几人很快护送太守宋师良至一处僻静的农舍,宋师良接过甘子实的话头:

“为了争分夺秒,减少死伤,铃儿姑娘已先行去打开密道。”

番邦青年沉默良久,忽然道:

“她一个人去?”

甘子实点点头:“不错。”

虽然青年面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什么情绪,虽不过相识半日光景,袁藻还是敏锐觉察出点端倪,忙道:

“铃儿姐从小在金陵长大,而且那个密道我去过了,不会有事的。”

裴玄闻言没有说话,因淳于诨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知道彼此都没死不由松了口气,然而青年紧锁的双眉始终没有松懈下来。

便是向来粗犷心大的淳于诨也觉察出裴玄的不对劲,正待询问另一边传来了不小的质疑声,裴玄、淳于诨、袁藻等人寻声看去。

马三爷一把破锣嗓,嗓门极大质问丹霞洞宗山真君,要不是陆爷拦着,真当要上前揪住宗山真君的衣领好好问一问他:

“你他娘的不是说要亲自料理那厮么?文山真君那狗贼怎么还活着?!”

“实是误会!我本欲清理门户,可他…可他向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毕竟同门多年,老夫实在不忍下手,他向我立下毒誓绝不再残害无辜,老夫才……”

马三爷这人向来心直口快,当即冷笑:

“谁知道是不是包庇同门师兄弟亦或是,包庇同伙!”

“你!”宗山真君登时胀红了脸,羞愧难当,“此事确实是老夫之过,多说无益……老夫一力承担!”

当即挽起拂尘打向自己胸膛处,忽而一道柔中带刚的拳风扫来,是袁闻康使出莲花妙手格挡住拂尘,无形中以掌力化去了拂尘的杀气。

“眼下金兵临城,正是用人之际,真君既心中有愧何不多杀一金兵,多救一金陵百姓功过相抵?”

宗山真君闻言沉默良久,猝然长叹:“罢罢罢!便依袁堂主所言,来日老夫定手刃那奸人!”

马三爷平生最看不惯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善之人,狠狠啐了一口。

“……那、那啥。”

裴玄一直循声看向马三爷、宗山真君等人的争执,忽而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闻声看去,是甘子实。

少年见那双浓黑的凤眸看过来,不知为何,说不出的熟悉。青年只是平淡地看了过来,可他在这样一双瞳眸的注视下不由挺直脊背,下颚微微绷紧,声音有些艰涩,带着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紧张还有沮丧。

虽然当时青年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可能并不知道江铃儿和他约定,可他还是同青年道歉,低垂的头颅恨不得埋到地底,拳头捏得很紧,手背有若隐若现的青筋起伏:

“……对不住,我没能保护好那和尚,还把他弄丢了……”

“你亲口和她说吧。”

甘子实浑身极轻微地一颤,头颅埋得更深,羞惭的红爬上耳廓。

“不过……也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吧。”

少年一顿,霍然抬首,却见那神秘的番邦青年已经走远了。

青年头也不回,只随意的摆了摆手:

“怎么弄丢就怎么找回来吧。”

少年愣神之后,眼眸刹那晶亮,跟了上去。

那厢金陵太守宋师良书信一封,恳请凌霄七子送往临安送往朝廷,请求支援。

凌霄七子自然义不容辞,温承安当即安排师兄弟们中年龄最小的六师妹林梦宛和七师弟李遐前去送信。

六师妹林梦宛:“我不去!大师兄我要跟你们一起守城……”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温承安骤然一声吼,少年向来温文尔雅,极少动怒,更从未对他们唯一的师妹如此严词厉色过,少女惊到了,眼眶瞬间就红了。

温承安自知失言,可事态紧张,容不得半点疏忽。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哪怕能活下来一个都是好的。

所以即便林梦宛都快落下泪来,少年仍紧绷着一张俊脸,不肯松口。

气氛便这样僵持下去。

“我是不是……”

温承安、林梦宛闻言一顿,看向来人,那神秘的番邦青年。

青年看了看面前肃穆的几张少年面庞,拿着信封的手挠了挠发:

“来的不是时候?”

番邦青年为他们解毒之恩小凌霄七子自然感激在怀,几人皆是一顿,温承安反应过来,尤其番邦青年手中的书信何其眨眼,当即拱手道:

“兄台所为何事?如有我辈能帮忙的必义不容辞。”

“我想请你们帮我送封信,给张良相。”

听闻“张良相”,众人皆是一惊,温承安多问了一句:

“可是……当朝宰相张胥,张大人?”

番邦青年点点头:“不错。”

众人微微一惊,没想到这番邦青年不出口则以,一出口就点名当朝宰相?

可看他不像开玩笑,凌霄派同张良相一直有私交,为他送信不难,温承安虽心有疑惑还是依言伸出手:“定不辱使……”

没想到那信封临到手换了个方向,递到了林梦宛和李遐面前:

“那就劳烦二位了。”

面巾之上仅露出的一双凤眸笑眼弯弯,忽地瞥了林梦宛一眼,眼中促狭的笑意一闪而逝:

“为男人落泪可不值得。不过嘛,上一个为男人落泪的……武功突飞猛进,所以哭一哭也无妨。”

林梦宛怔住,还有将悬未落的泪珠挂在长睫上。

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师弟李遐接过信封,番邦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去。

温承安又叮嘱了几句,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林梦宛顿了下,没来由的更气了,抿了抿唇,带着剩下的凌霄七子离开。

所有人连同金陵太守协助袁闻康、袁藻等人前往密道,疏散金陵百姓。直到人群散尽,小师弟李遐犹豫道:

“师姐,你还在生大师兄的气吗?”

“什么?”林梦宛愣了下,终于回神,得亏番邦青年的出现打断了思绪也打断了她的烦恼,可她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起来,“……不是,你们真的没有觉得那番邦人……很眼熟吗?到底像谁呢……罢了罢了,抓紧上路搬救兵要紧!”——

与此同时空妩扑了一空,还叫人带走了太守。

空妩怒不可遏,生生将太守府门前石狮劈作两半!

忽地想起什么,冷笑一声,使上轻功,纵身一跃便消失在薄雾之中。

而那厢文山真君早已溜走,得知江铃儿、莲生还困于城中,为了荣华富贵还有活命他眯了眯眼,狠下心来修书一封交予金人小卒,千请万请,务必请他天亮之前送到!——

皇城。

金兵封城,林梦宛、李遐快马加鞭前往临安通知朝廷。

所幸金陵、临安两地相隔不远,跑死三匹马后两人终于抵达皇城。

林梦宛、李遐本江湖人士,入不得宫门,所幸凌霄派与张良相交情匪浅,顺利得见张良相。

在得知金兵攻陷金陵以及亲眼得见金陵

太守宋师良的手信后,张良相怒不可遏,当即连朝服也不换了,奔走前殿。

然圣上病重多日,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前去叨扰,即便张良相也被拒之门外。

想起金陵数万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而圣上却抱病在榻,他被拦在门外,竟连一面也不得见。张良相胸膛起伏,呼吸渐渐不稳,额角鼓起一根青筋。

林梦宛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袖内手信递给张良相:“大人,这是……额。”

林梦宛和李遐对视一眼,暗道不妙,居然忘了问那番邦青年的名讳!

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一位额、怪里怪气的青年人,让我们交托于您的……”

张良相闻言一顿,接过来,展信只有简简单单、龙飞凤舞的一句词:

“苹香已有莲开信①。”

林梦宛瞥了一眼,正寻思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词是何意,突然见张良相本不郁的面容眸光大盛,连说三个“好”字,竟喜不自胜:

“好好好!”

第108章 108他正是要逼她这么做——

袁闻康、袁藻、马三爷、陆爷、宗山真君、净海方丈、凌霄七子等等兵分三路,一路引开金兵开道,一路疏散引导百姓前往密道,剩下一路由温承安率领的小凌霄七子自发捉拿反贼,文山真君。

小凌霄七子皆是凌霄派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刨去前往朝廷送信的六师妹和七师弟,剩下五名弟子更是人中龙凤,脚踏迷踪步穿梭于乱巷中,不仅没有惊动如罗网密织一般的金兵,还很快从奔逃四散的人群中寻到了那抹姜黄色道袍身影。

见那抹姜黄道袍窜进小巷内,小凌霄七子五人由温承安和甘子实打头,其余三人稍稍落后。两人极有默契交换了个眼神,甘子实性子冲,率先冲上前:

“师兄,交给我!”

“你……当心!”

即便温和如温承安也不由暗骂了一声,却也只好留在巷口,以防文山真君脱逃。

小巷深处,越往里走越是昏暗,满墙洇湿的青苔沾着清晨雨露和灰蒙蒙的雾霾,好像一个粘稠潮湿的梦境亦或说泥沼,甘子实眸光一利,执剑上前,还未近身,眼前倏然逼近一柄拂尘,杀气扑面而来!

甘子实瞳孔微微一缩,那拂尘倏然顿住了,就堪堪悬在他鼻尖前三寸处。熟悉的声音从拂尘后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你是……甘子实小友?”

直到拂尘落下,甘子实才看清面前人,喃喃着:“宗山真君……”随即跳脚,“怎么是你?!文……”

他到这时才发现,文山真君和宗山真君竟有几分相似。

但从背影来看,竟瞧不出分别,活似一个人似的。

甘子实哑然半天,暗骂了声:“可恶!”

扭头奔出小巷外。

巷口温承安向宗山真君遥遥点了点头示意后,也施展轻功奔出巷口,没几息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山真君丝毫没有被小辈冲撞的不愉,抚了抚长须,和善的娃娃脸仿佛天生含着笑意,他在原地颇驻足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去,看向小巷深处:

“出来吧。”

小巷深处猫着走出同样一身姜黄道袍的中年男子,赫然是文山真君。

文山真君瞧见宗山真君先是殷勤地叫了声“大哥”,随后啐了一口,朝甘子实、温承安等人离开的巷口剐了一眼,面色阴冷:

“大哥为何阻我?他凌霄派向来强压我们丹霞洞一头,这几个小崽子我看同那江铃儿是一伙的,屡次与我作对!大哥,你我兄弟二人何不就此机会斩杀这几个小崽子,灭一灭他凌霄派的风头?!”

“糊涂,你以为就此推到金人身上,无崖子那个老狐狸便觉察不出了?天真。”宗山真君淡淡扫了文山真君一眼,向来和善的娃娃脸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淡漠的森冷,就像他背后爬满青石的苔藓、砖瓦滋生的霉菌,湿湿冷冷,无端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老镖头死前定将《长生诀》给其独女,否则空妩为何对她穷追不舍?东南方向,天下第一镖的通城密道。你要赶在袁闻康等人找到江铃儿前抓住她。记住,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抓住江铃儿的机会。”

提起密道,文山真君一顿,登时想起赵逍那个疯子,咬了咬牙:

“大哥放心,我这次必定取得《长生诀》!”——

密道。

那厢江铃儿持着手令赶到密道。

原以为手令会是什么机关密码,没想到手令上只简简单单四个字——

潜龙勿用。

手令上确实是老镖头的笔迹,可除了这四字再无其他。而面前是被巨石堵住的密道口。

她也不敢妄用奔雷掌碎石,万一密道坍塌了如何是好?

江铃儿几乎把这四个字看出花儿来也瞧看不出这四个字究竟和挪开密道前的巨石有什么关系。

她正疑惑着,倏然耳廓一动,偏过头去,与此同时足尖点地腾空后退,霎时颊边被削去两缕碎发,身侧的石壁被凭空削去寸长的两道狭长印记!

而后才传来极具杀气,叫人脊背发凉的“铮——”的一声。

空妩手抱古琴,素手还拨动在琴弦之上,抬眼扫了她一眼,轻笑了声:

“还算机灵。”

江铃儿脸色很差,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浑身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到极致。

不光是因为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还想到了某种可能。

知晓天下第一镖密道的人极少,又恰巧选择在这个时候前来堵她……只能是赵逍将她的行踪透露给空妩。

她原以为,原以为赵逍还有那么一丝真情,不是对她,而是对金陵的百姓,哪怕只有一丝真情也不愿山河破碎,故土生灵涂炭。

哪怕对得起他一日身为天下第一镖总镖头的身份,不然他为何会将手令给她?

而这一切竟是为了捉她设下的陷阱……!

手令被江铃儿死死攥在掌心,顷刻间化作齑粉落在密道阴暗潮湿的泥泞里。

江铃儿两手起势猝不及防,竟抢先攻向空妩!

空妩微微错愕,是极少有人在她手下侥幸逃过一命还敢有如此胆识的,她倒欣赏她这份胆色,临到头居然还有些舍不得杀这丫头。

不过这样的念想也不过转瞬之间,空妩连连弹指虚发,铮铮琴音化作凛冽杀气似一张网向江铃儿兜头袭来!

得亏日复一日负重训练,江铃儿现下的迷踪步可谓炉火纯青,身形若游龙一般,再未被琴音所伤。

所幸密道狭窄也限制了空妩的发挥,尤其她还抱着半人高的古琴,在这狭窄的密道内当真碍了手脚,竟连连让江铃儿占了上风。

不过江铃儿心知自己是凭着对密道的熟悉还有先手优势暂时占了上风,既然空妩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想必大批金兵也在途中,不可恋战!

江铃儿蹙了蹙眉,当务之急应该尽快将此时告知小藻她们……

她霎时停住脚步,正面迎上空妩,两手起势大喝一声推出一掌:

“惊雷!”

空妩避身隔档,却不料江铃儿不过随手抓了把泥沙扬了过来!

空妩狠狠抹了把脸,万没想到被耍第二次,本娇艳的面容扭曲狰狞:

“……你!”

江铃儿知道能拖到现在已是侥幸,丝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然而转身的瞬间,来人当胸一掌打在她左肩上,江铃儿不由连连后退两步,又退回密道内。

不过一步之遥,就离洞口不过一步之遥。

江铃儿抬眸,揉着剧痛的左肩,冷笑着:

“舍得出现了?”

在她面前的,是赵逍。

她那日折了他的右臂,又一掌震断他左手的经脉,虽然废了他的功夫,可他身为正当壮年男子的力气还在,一掌打在左肩上虽然不致命,但也足够痛。

不待赵逍这厮回应,忽而面前传来一道疾风,一柄拂尘正当面门砸来!

文山真君:“妖女,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江铃儿连连避退,前后赵逍和文山真君堵住洞口,后有空妩坐镇——好整以暇看着她。

江铃儿咬咬牙,运气于掌,忍着腕上之前被黄狗所咬的钻心的疼痛,不再也不能够再忍让,回身一掌“雷鸣”打向空妩!

在那一掌打响的瞬间,江铃儿与洞口默默伫立的赵逍对了个眼神。

赵逍略显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那双浓黑阴鸷的双眸隐隐藏着一丝疯狂。

那么一瞬间,江铃儿福至灵心,忽然明白了。

他正是要逼她这么做。

逼她使出奔雷掌才是他的目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出掌的瞬间,赵逍、文山真君、空妩退出密道外,一股硝烟味儿蔓延,紧接着爆炸、坍塌。

仓皇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双凤眼,一双熟悉的凤眼。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还来不及思考,一切便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

密道就在匆匆赶来的裴玄、袁藻、甘子实等人面前炸毁了。

裴玄长睫重重一颤,一路纵身疾驰恍然好似被骤然被抽去周身所有气力,身形一晃,堪堪站稳。

袁藻愣了下,眼眶瞬间红了,失声高喊:“铃儿……铃儿姐!”

马轻眉失力般瘫倒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望着眼前的废墟喃喃着:

“……爹。”

第109章 109“劳烦姑娘再帮一个忙。”……

马三爷、陆爷、秦香玉:“铃儿妹子!”

袁闻康、宋师良:“铃儿!”

“世侄!”

金兵随后而至,迅速将众人包围。

见宋师良要冲进废墟里,冲到空妩、赵逍、文山真君面前,温承安当即拦住宋师良,其余小凌霄七子随即响应,将宋师良护在保护圈中。

宋师良死死盯着空妩、赵逍,眼眶微微湿润,是他对不住老镖头,是他对不住老友。

“……我不打紧。”几乎是从齿关挤出来的话,“此金陵危急存亡之时,烦请各位少侠再前往皇都通报,师良不胜……”

“太守不必多说,那是自然!”

温承安、甘子实等人对视一眼、最小的两名弟子默契地隐入人群后。

温承安收回眼神,看向身侧的甘子实,少年向来温润的面庞少有的不容拒绝的严肃:

“你也一同去……”

温承安话还没说完,甘子实人已经没影了。

温承安:“……”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这厮定又跑到袁姑娘身边。

果不其然——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激得少女双眸通红,她死死盯着赵逍,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深可见骨的阵痛,乃至浑身发抖。

她一字一句,走向赵逍:“你明知…你明知……”

期间赵逍漠然注视着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笑她无知、天真,笑她一如既往的蠢。

袁藻被激得双目陡得赤红,高扬起手,赵逍狭长双眸眯起,即将发难时甘子实挡在了袁藻面前,也止住了她没有落下的一巴掌。

却仍是响起了清晰响声。

是一老妪啐了赵逍一口,破口大骂:“混小子,你怎配做总镖头!”

不光袁藻、甘子实愣住,赵逍也顿住了。

随即低低嗤笑一声,拇指将脸上秽物抹去,抬眸锁住老妪。

老妪本欲再骂,害怕地抖了下,不敢再言。

“孽障!勾结奸人,背信弃义!我替你爹教训你!”

袁文康怒喝着,横空打来一掌妙手莲花掌,可随即被争鸣的琴声挡下!

空妩染着豆蔻的指尖抚着长琴,看着袁文康却是对赵逍说:

“做的好,回去好好养伤吧,可不能枉费为师一番苦心呢。”

赵逍扫了众人,包括怒视他的金陵百姓一眼,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袁藻气不过,一双妙目通红一片,怒视着赵逍的背影:

“赵逍!”

赵逍极轻微地停顿了一瞬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袁藻还要去追时,被甘子实抓住了胳膊,甘子实冲她摇了摇头。

袁藻只好停住,深吸一口气,紧握的双拳,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

另一旁文山真君虽然暗自懊恼又被这群人追上,偷偷溜开。

那厢空妩和袁闻康对掌,袁闻康不敌被空妩的琴声震去三丈开外。

袁藻:“爹!”

净海方丈、马三爷、淳于浑:“袁堂主,我来助你!”

空妩拨弄琴弦,捂唇轻笑:“一起上吧。”

可惜袁闻康、马三爷、淳于诨等联手皆不是其对手。

而另一边,年轻的道人盯着那片废墟,盯着江铃儿消失的地方反而出奇的冷静。

凤眸如墨般浓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直到身旁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哀求着他:“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是马轻眉。

年轻道人轻轻转动眼球,好像一潭死水终于被唤醒。

他轻声道:“你爹是……”

“马如蛟。”

倏然淳于诨被空妩一掌打飞至裴玄、马轻眉面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裴玄看着好友满面的鲜血,长睫极细微地一颤,从袖内取出三枚银针。

淳于浑本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看到裴玄手上银针后一顿,蓦地瞪大了眼睛,似乎知道了他即将要做什么:

“道长不可!”

裴玄却置若罔闻,转而面向马轻眉,淡淡道:

“劳烦姑娘再帮一个忙。”

马轻眉眼角含泪,似还未从密道骤然被炸毁的冲击中回过神,也不光如此。

她不明白淳于浑为何冲她疯狂摇头。

裴玄只没什么表情看着她,补了一句:“如果你想救你爹的话。”

马轻眉闻言一震,不顾淳于诨劝阻,依言将三枚银针中的一枚刺入裴玄脑后的风府穴。

银针入穴的瞬间,年轻道人的长睫如振翅的蝶翼猛地一颤,霍然睁开。

凤眸湛湛,一抹红光一闪而过。

——

豆蔻轻抚琴弦,空妩扫了一眼被她击倒在地的袁闻康、净海方丈、马三爷等人,低低轻笑了声:

“一个个自诩武林中流砥柱,当真是无用。”

“…枉害性命的妖女!”

袁闻康欲起身回击却再也不能。空妩哪管无辜百姓的死活,而袁闻康、净海方丈等人不能不顾,因此反受空妩桎梏,因而几人联手却奈何不得空妩。

空妩正娇笑着,硝烟散去,由远及近走来一面上蒙着灰布,长身玉立的青年。

虽然来人蒙着半张面,可露出的那半张脸凤眸湛湛,鼻梁高挺,虽然身着布衣,通身气质却高洁出尘,不难看出是一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空妩见来人颇俊美,本想打趣留他一命,收做入幕之宾,去见他闷不作声,忽地解开背在身后的包裹长布。

随着长布解下,冷光掠过远山似的长眉,和墨潭似的凤眸。

空妩看到藏在布下的长剑,嘲弄的笑微微凝滞在脸上。

陆爷向来是个剑痴,第一时间惊呼:“…霜寒剑!是霜寒剑!”

天下第一剑。

温承安和甘子实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诧,尤其是与这“怪异的番邦青年”相处多时的甘子实,喃喃着:

“他……他居然是逍遥子师叔。”

难怪……难怪江铃儿会使他们凌霄派的迷踪步。

难怪他手中有他们凌霄派可解百毒的凌霄花籽。

难怪此人说不出的熟悉……

“原来是逍遥子真人。”

空妩面容恢复惯常的娇笑,“更没想到逍遥子居然是……这等的俊俏。做奴家的入幕之宾,我就放了你可好?”

话音未落,倏然拨动琴弦偷袭!

袁闻康:“小心!”

净海方丈:“真人小心”

温承安、甘子实:“师叔!!!”

青年面上仅露出的一双凤眸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波澜。抬手横剑一扫。

蓦地,琴弦断了。

空妩脸色瞬间变了。

第110章 110“所有镖师听令,废总镖头,誓……——

“断我琴弦的……你是第一个。”

一番戮战之后,双方都没讨到好,甚至青年人还能在护住他人免受琴音的攻击下还能保全自己……

空妩连连受挫,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想也知道水融怎会折手于一个女娃娃手上……原来是你。”空妩顿了下,补了一句,“也只能是你。当世也只有逍遥子有这个能耐了。”

向来嬉皮笑脸,尤其对漂亮女子格外怜惜的青年人却一反常态,冷光自一双墨潭似的凤眸掠过,抬手又是一剑斩下!

空妩抱琴急急退避,仍是被削去了一缕秀发。

她霍然抬眸,娇媚的面容扭曲,既惊且怒!

不光是因着秀发被削了去,还因着——

“真人的剑法倒让奴家想起了一位故人。敢问真人可否认识我魔教七大杀手之一的……潜风?”

青年没有回答,或者说此刻的他全然没有听进去。

他步步紧逼,明明已是早春,剑风却卷起万丈霜花,杀气化作实质直逼空妩面门!

杀红了眼。

空妩竟被连连压制退让,凌霄七子好像第一次认识裴玄,第一次认识他们的逍遥子师叔。

温承安、甘子实面面相觑,皆愕然。

望着裴玄杀伐决绝的身影的同时又升起无限的憧憬希冀,浑身热血瞬间被点燃了。

“……糟了,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

温承安、甘子实闻言微微一怔,循声看向淳于浑。

他们记得这个蒙古青年。

逍遥子师叔当日正是同这个蒙古青年将他们于武道场上解救出来。

却不知道为什么,众人皆看空妩受挫面露喜色,唯独这个蒙古青年脸色难看得紧。

只见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后,抹去嘴角洇出的血迹,咬牙又冲进战局中!

却是帮着空妩、文山真君等人对付裴玄!

温承安、甘子实登时震怒,立即脚踏迷踪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淳于浑,异口同声:

“你做什么!”

淳于诨反呛:“别人认不得,难道你们还认不得?!”

温承安、甘子实微微一顿,这才发现裴玄脑后插着一根银针。

甘子实愣住:“这是……”

温承安面色登时沉了下来:“修罗针。”

修罗针。

天帝释宰元化,阿修罗坐道场。

修罗针可短时间内冲破体内各路经脉凝滞,将内力发挥到极致,非内力雄浑更非常人能承受。

“修罗针”又叫“四更针”。

阎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修罗针本就逆天而为,一根针便要十年寿命。

至多三根。

三根,命丧黄泉。

甘子实惊愕,望着青年肃杀的背影喃喃着:“师叔他……”

淳于诨怒骂:“他娘的知道了还不来帮我!”

甘子实、温承安登时醒过神,上前协助淳于浑。

然而裴玄、空妩都是一等一,顶尖的高手。高手过招几人根本进不了身,一时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风暴的中心,空妩脸色几经变化:

“你和潜风到底什么关系?!”

然而裴玄什么也不说,只一味强攻。凤眸充血,几乎没有理智。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小神仙,更像是地狱修罗。

几度将空妩逼到险境,霜寒剑剑指空妩咽喉!

势头大好,然而一旁的温承安、甘子实、淳于浑三人却愈加心急如焚。

修罗针本就逆天而为,以寿命为代价,时间越长对身体伤害越大,甘子实咬牙:

“再这样下去师叔他……”

淳于诨忽然有了主意:“小兄弟,对不住了。”

在甘子实愣神的瞬间,淳于诨一把抓过甘子实丢向裴玄、空妩二人!

甘子实:“!!!”

温承安:“……师弟!”

空妩勃然大怒:“自诩名门正派也搞偷袭!”

空妩一面应对裴玄,一面腾出一只手掏向甘子实心窝!

而裴玄看到甘子实不得不收回剑,抓住甘子实衣领避开空妩致命的一击。

淳于诨、温承安对视一眼,同时强攻上前,淳于诨一把抓住裴玄,温承安同时一把取出裴玄脑后的银针!

银针脱离的瞬间,裴玄眉间倏然一皱,眼中红雾褪去了些。

空妩愣住,本以为是冲着自己的,没想到自己人打自己人。

蓦地笑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难不成你俩也想做我的入幕之宾?不过……”

空妩倒真认真打量起来,纤纤玉指点了点温承安、甘子实二人:“这两位小哥可以。”手指又点了点淳于诨,好生嫌弃,“好粗鲁的蛮子,你可不行。”

淳于诨:“……”

然而裴玄挣脱了他们。

淳于诨:“道长,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我们先走吧!”

裴玄却视若罔闻,兀自抹去唇角的血渍,从袖内取出第二枚银针。

淳于诨顿了下,他向来敬重逍遥子,此刻也恨他的榆木脑袋,忍不住动了怒,怒骂:

“道长!裴玄!我知你要为江铃儿报仇,可我也知你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报仇不错,可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命折进去不成?!”

裴玄本想将银针递给马轻眉,劳烦她再帮一次忙。却见她泫泪欲泣的模样,似乎吓傻了。也不必看淳于浑、温承安等三人,也是帮不上忙的。

他只能自己动手了。

甘子实忽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

“师叔我求你了……走吧…走吧!”

裴玄欲落针的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文山真君领金兵包围住众人以及百姓。

“想跑?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话落,金兵长枪从一个孩子胸口穿过。

众人暴怒。

裴玄霍然抬眸,凤眼布满血丝,正要落下的银针被袁闻康挡了回去。

“多谢逍遥子出手,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袁闻康号令天下第一镖众人:“所有镖师听令,废总镖头,誓死保卫百姓,与金陵共存亡!”

所有镖门子弟一呼百应:“共存亡!”

“共存亡!”

“共存亡!”——

与此同时,废墟之下。

江铃儿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个怪人向她伸出犹如风干橘皮的手,声音沉闷如沙砾在耳道滚了一遭。

“江贤弟……”

饶是江铃儿这番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现下见到这非人非鬼的怪人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哪知怪人比她叫得更惨:

“怎么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