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期内还真有奇效,四周的牛头马面们一时竟近不了身,不过裴玄就遭罪了。
好运气用光了,不光挨这些个牛头马面的打,江铃儿落在他身上竹笛的敲打更痛!合着……合着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在挨打呗???
裴玄扭过头,一边忍着痛一边好商好量着:
“你抓着我也是累赘,贫道本着好心领路你却害我至此……不如放了我?我看姑娘身手矫健一人也能逃脱升……”
江铃儿想也不想就回了:“不放!”
她好不容易逮着人了,万一又跑了怎么办?
裴玄冷不丁吃了一瘪,他已经许久没遇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了。再加上后脑勺不知挨了哪位牛头大哥的一拳,俊容染霜,再好的风度也维持不住了。
旧伤未愈又添上新伤,看上去既怒又可怜。他自认没有得罪过江铃儿,即便是讨得一些手上的便宜,江铃儿当场就十倍偿还了,他只有讨打的份……不,他算是明白了。
遇到这丫头就没好事。
这是变数么?
这简直是劫难!
好在江铃儿尚存一丝人性,又或许是……她也知双拳难敌四手,这
么拖下去迟早两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她忽地大声喝道:“闪开!”
一把抓着年轻道人的腕子扯到自己身后,在竹笛上狠吸了一口,汇聚周身内力与竹笛上的冥火于掌心之中,一掌“雷鸣”打在首当其冲的面戴马面面具的人上!
登时面具撕拉的一声尽碎,连同身后数十人一同被掌风打趴了下来!
江铃儿不再恋战,抓起裴玄就跑:
“走!”——
远郊。
举目一片雪色苍茫。
江铃儿并无十足把握能甩开身后这群牛鬼蛇神,所幸的是天将破晓,他们似乎也不愿暴露在白日下,终只能恨恨隐退,倒让他们捡回了两条小命。
两人就这样跑了一夜,直到身后再无追兵,这才泄了气般双双倒在雪地里。
此刻天光未亮,无风无雪,万籁俱寂。只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响起,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
良久的静默,不知是谁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两人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山坡上,第一缕晨曦的光便在此刻降临。
云动如烟,苍山负雪,金灿灿的晨光为大孤山镀了一层金缕衣。
忽地,传来一道低低的,有些羞赧的声音。
“对不起啊,不干你事的,拉你跑了这么久。”
裴玄微微一顿,侧眸看向身侧的江铃儿。她正出神盯着金灿灿的雪山,似也被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色惊呆了,金色的晨光同样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暖光,清晰到绒毛可见。
……原来这丫头也是会道歉的。
裴玄心里腹诽着,薄唇一勾,轻笑着:
“罢了,算是偿还姑娘救治春花之恩。只是如果贫道没猜错,笼中之人有意示弱,在场的也只有你上钩了。呵,好心为你引路的你拖他下水,有意下套的你倒成全其美,阿奴姑娘还真是……大气啊。”
说到“大气”二字,年轻的道人似浑不在意的加重了语调,末的还附带了一声轻笑。
江铃儿闻言一顿,猛地从雪地里支起身体来:“我怎么会不气?自然是气的啊!下次遇到那丫头……”
她眼一眯,心一横,咬牙一拳砸在身下的雪地里!
“非要抽她一顿不可!”
话音刚落,一拳落下登时激起落雪飞溅!
裴玄就躺在她身侧的雪地上,不免被溅了满身雪。
裴玄:“……”
这都能遭无妄之灾。
倒霉。
真是倒霉。
果然呆在这丫头身边就没好事。
裴玄面无表情拂去面上落雪,听见忽然身旁他才在心里腹诽过的罪魁祸首吸了吸鼻子,淡淡道:
“可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年轻道人闻言拂去落雪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向身边人,落雪同样也溅在她自己身上,虽然只有些许。金色的晨光落在她身上,落在站在她长发、长睫和衣领的雪粒上,恍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碎钻落了满身。
冷静下来后,江铃儿抱着双膝,耸了耸鼻尖,长睫微垂,眸光沉定。与其说说给裴玄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我爹常说儿女情,英雄气,并行不悖①。我辈中人,或柔肠,或侠骨,见死不救非君子,见义不为枉为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应当不过的了。”
有雪粒于年轻道人狭长的长睫上融化。他望着江铃儿的眼神变深,静静看着她良久,蓦地轻笑了一声:
“那确是你爹会说的话。”
江铃儿闻言一顿,怔住,随即眉头拧了起来眼风扫向身旁人:
“……什么?说得好像你认识我爹一样……”
“你听错了。”又是一声低低的轻笑,还夹着一丝难以觉察的轻嘲,“我一介在平凡不过的道人,怎会认识阿奴姑娘的父亲?我倒想问问姑娘令尊是谁,师承何处……”年轻道人说着也支起了身子,抖落了一身雪花,“这一掌,还有夜里击退敌首的一掌,真是好大的威风。”
江铃儿这才意识到裴玄又因自己方才那一遭了无妄之灾,连忙扫落他身上的落雪:“对不住对不住……”
尤其看到雪花落下,现出其下青紫的伤痕,跟她昨晚干得好事脱离不了干系,心下愈加愧疚,倾过身去,更加卖力地为他扫下身上落雪,裴玄却被这厮不知轻重的拍打弄得更痛,远山一般的长眉终于越拧越紧,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江铃儿作恶的手,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既出了鬼市,你逮了贫道一夜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原来你身上是凌霄花香啊。”
裴玄微微一顿,没想到江铃儿竟识得凌霄花香。
他大孤山凌霄花与旁的凌霄花不大相似,她竟嗅闻得出来。
两人此刻距离极近,只见江铃儿鼻尖耸了耸,又轻嗅了下裴玄身上同小毒物身上别无二致的凌霄花香,小声嘀咕了一声:“时下男儿都流行熏凌霄花香了么?”
不过江铃儿没再多纠结于此,裴玄的话提醒她了,她差点又忘了正事!
也无暇顾及被年轻道人攥着的双手,甚至顺势更加倾斜靠近他。裴玄微怔,被迫后仰,看到咫尺一双杏眼极紧张,杏眸映着他的面容,紧紧盯着他看,一字一句:
“同样是臭道士,你可知无事小神仙道长?”
话音刚落的瞬间,飓风携着霜花雪粒还有无数,尘封的往事兜头砸来!
【师兄!】
【师兄!】
【小神仙道长!】
【小神仙道长来了,我们有救了!】
【小神仙道长……】
【小神仙道长!】
飓风已过,可在裴玄心中掀起的山呼海啸却仍未停止,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然而他心内愈汹涌,面上却越平静。
“许久未听人说起这个名号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低哑,缓缓道,“你找他……做什么?”
冷漠、疏离还有抗拒犹如攀援的凌霄花在他眼角眉梢疯长。可沉浸在喜悦中的江铃儿并没有察觉到。
在片刻的静默后,双眸陡得迸射出叫人心惊的光。
“……你果然知道!!!”转而反手握住裴玄的手,“你快带我去找他!”
裴玄静静地盯着咫尺前的女子,瞳仁很黑,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先告诉我,你要找他做什么?”
江铃儿闻言一顿,眸中的光稍暗了些,理智回笼,经历了这许多,她也学会了盘算。
“他……”
裴玄没放过江铃儿脸上异样的神情,现下换做是他咄咄逼人,追问道:“他什么?”
“他……他……”
江铃儿“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甚至在裴玄紧盯的视线下溃逃,偏过头,避开了眼神。
《长生诀》毕竟敏感,总不能……总不能直说她想透过小神仙道长知晓关于《长生诀》的一切,包括老镖头缘何会和《长生诀》牵扯吧!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被魔教通缉的修罗双煞之一,魔教为何会通缉不光是她和小毒物将地清和火舞除了,更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地清和火舞身上的《长生诀》在他们手里!虽然地清身上的《长生诀》丢了,可杨大郎身上剥下的《长生诀》确实在他们手里不假。
除此之外她更没忘记,她是江铃儿,是老镖头江雷龙的女儿!天下人都以为老镖头私吞了《长生诀》,她是江雷龙的独女,若叫人知晓她还活着……焉能摆脱干系?
所以当然不能说了!
江铃儿心里盘算了半天,也没寻着一个合适的说法。可在裴玄眼里,全然成了心里有鬼。
他冷冷看着江铃儿紧闭的双唇,眸光渐冷了下来。
忽地站起了身,抖落了满身的霜雪。
他本就比江铃儿高,站起身来,遮天蔽日般遮住了金色的暖阳。因背着光,俊容也显得模糊不清。
“既然阿奴姑娘无意相告,事关……事关友人安危,也请恕贫道无可奉告,就此别过吧。”
江铃儿霍然抬眸:“别……
别介!有话好好说,别走啊!”
裴玄话落,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即走。
“我说……我说行了吧!”江铃儿愣了下,跟着从雪地里腾地站起来,连忙追上裴玄,就像昨夜那样,一把抓住他的衣袂,“他他他他他……”
索性心一横,咬牙道:“他娘的他就是个负心汉!!!”
清脆的属于女子的怒吼声回荡在山坡上。
掌心的衣袂抽动了下,年轻的道人崴了下脚,幸亏江铃儿抓住他的一角衣袂,否则定要摔倒在地。
裴玄回眸,俊容错愕,下意识掏了掏耳朵,本如玉泉击石般好听的嗓音都有些变调了:
“负什么……汉???”
第67章 067“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在那场喋血的寿宴前,江雷龙老镖头还是匡扶四海无人不晓的老英雄,一张方正的不怒自威的脸,瞧一眼便能令人心生无限的憧憬和敬畏。
江铃儿的长相多半肖其母,单看一张小脸和老镖头没有多相似,唯有一双眸光熠熠的杏眼倒有几分老镖头的神采。
与眼前这双杏眼四目相接的瞬间,裴玄透过眼前这双肖似的眼,看到了忘年交的故友。
那是好多年前了,老镖头庄严肃穆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这样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裴玄小弟,为兄就这么一个女儿,托付给谁都不放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就没想过娶个媳妇?】
裴玄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的故友,老镖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笑声爽朗,提起爱女,眼神殷切,便是石头做的英雄也软了心肠:
【为兄知你逍遥惯了,不喜拘束。算是为兄的不情之请,唯有将铃儿交给你为兄才能放心!你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算是成全我这颗老父亲的心……】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下个月,来金陵吧。为兄在金陵扫榻以待,我这女儿不同凡响,为兄敢担保,你们秉性相投,等你见了铃儿……你会喜欢她的。】
足足有六七年之久的记忆,其中细节已记不大清了,裴玄只记得自己……
爽了约。
再见时,故友口中不服管教的闺女已然嫁做人妇,听说是嫁给了日月堡少堡主。
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门当户对。说是佳偶天成也不为过。
毕竟失信于人,他到底觉得过意不去,老镖头却仍是拍了拍他的肩,一如从前,只是两鬓霜白,苍老了许多。明明觅得佳婿,眉眼却不见喜色,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还有遗憾。
【终归有缘无分……是为兄自作多情了,忘了吧。】
再后来,喋血寿宴,喜事变成丧事。
他才知道老镖头当初为何而愁。
老镖头行走江湖数十年,一生坦荡磊落,唯有独女割舍不了,放心不下。
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也终……所托非人,无人相护。
继上回爽约,他又来迟了一步。
老镖头,连同老镖头之女的尸首他一个都没寻到。
他明知大哥视女如命,却还是有负所托没能及时救下江铃儿,甚至连尸身都寻不到实在有愧故人。
有时夜深人静对月独酌的时候他会想,老镖头江大哥,有没有怪过他?
如果他当时没有爽约将人带走……
“怎么,你不信啊?”
江铃儿的声音将裴玄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怎么……”裴玄一张口差点咬了舌头,狐狸眼难得有丝慌乱,低咳了两声才眯着眼道,“小神仙道长……怎么负你了?”
话落紧紧盯着江铃儿,带着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紧张,不禁屏住了呼吸。
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江铃儿也就没了顾及,不管怎样先骗过眼前这个再说。
“嗯……就是……”江铃儿偏过头躲过裴玄的视线,莫名声音低了下来,“就是始乱终弃呗……”
裴玄逼近一步,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怎么个‘始乱终弃’?”
江铃儿一梗,声线更飘忽了:“…就、就男女那点事呗……”
“哪点事?”
裴玄更近一步,两人之间已再无间隙,向来嬉皮笑脸的一张白皮俊容此刻一丝笑意也无,微垂着头颅,不容她回避,凤眸紧锁着她。
江铃儿:“……”
此刻金阳漫天她却在太阳底下生生逼出一身汗。
江铃儿深吸一口气后,豁然抬眸瞪着咫尺前的年轻道人!
裴玄被江铃儿瞪得一愣,继而步步退让,是江铃儿指尖毫不客气戳着他的胸膛,像个炮仗似的一边戳一边说:
“那是我和小神仙之间的事,跟你有关系么!竟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正是你们门派的小神仙化缘到我家来,我们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天雷勾动地火定了终身!我们早已约好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你家小神仙对我骗了身又骗了心还抛弃了我,你说我能不来找他么!”
一口气说完,裴玄也被逼到了身后的树上,脊背紧贴着树干,避无可避。
江铃儿戳着他胸膛的指尖转而狠狠揪住他胸膛前烟青色的道袍衣衫,狠狠瞪着他吼道:
“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吧!”
裴玄被吼得一震,凤眸飞快眨了眨:“……”
裴玄:“…………”
良久的沉默后,裴玄方才努了努嘴,开了口,只简简单单五个字:
“和尚才化缘。”
江铃儿闻言一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继而长睫如振翅的蝶一般颤了下,僵在了原地:“……”
双眸里的怒火陡得烟消云散,揪住他衣领的手一僵,松了开来。
现在换作江铃儿沉默了下来。
看着裴玄整理着他烟青色的道袍,诡异的沉默蔓延……
“咳咳……是我记错了。”江铃儿活到这个年岁第一次有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实在尴尬。她拍了拍脸,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咬牙,两腮不由鼓起,怒视眼前人,破罐破摔,“不过事……就是这么个事!你爱信不信吧!‘化缘’是我记错了,但……但‘房/中/术’我总没记错吧!你们道家的不就爱搞这些羞煞个人的事么!怎么,难道我和小神仙的床帏之事你也要知道么?小神仙如何在我身下欲/仙/欲/死……也要一五一十告诉你?”
裴玄整理道袍的手一顿,笑了。
气笑了。
房/中/术、床帏之事、欲/仙/欲/死……亏她说得出口。
蓦的,老镖头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我这女儿不同凡响,为兄敢担保,你们秉性相投……】
裴玄笑着眯了眯眼:“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他面上在笑,心下不由狠狠松了口气。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江铃儿知晓老镖头将她托付于他的往事……不过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敢瞎扯谎。
“总之我进不得凌霄派,你既是凌霄派弟子,你肯定进得去!你就说……你就说带不带我见小神仙道长吧!”
话落,江铃儿紧紧盯着裴玄,背于身后的双手绞在了一起。
她知自己不会撒谎,可她实在没辙了,不管裴玄信不信,他信也好不信也好……他都必须带她上大孤山!
裴玄一双漂亮的凤眼不着声色得沉默地注视着江铃儿,自然将她的急切和紧张全收入眼里。
【算是为兄的不情之请,唯有将铃儿交给你为兄才能放心!你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算是成全我这颗老父亲的心……】
藏于烟青色道袍长袖里的手紧了又松。
裴玄松口:“行,我带你去。”
江铃儿一顿,似没想到裴玄这么干脆就答应了,双眸陡得迸射出晶亮的光,紧接着听到裴玄说:
“不过带你上大孤山之前我还要做件事情。”
江铃儿愣了下:“什么事?”
年轻的道人只笑笑道:
“该收网捕鱼了。”——
天光大亮。
走在回客栈的堆满残雪的青石路上。
小毒物空手而回。
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漂亮的俊容一脸阴郁。
【今日的凌霄花?】
【没、没了……】
【那明日的、后日的……以后的凌霄花?】
【没了……都没了!大哥不是我不想帮你,凌霄派已经着人日夜看守圣泉,我已经被发现了,自身都难保了……那就别再逼我了大哥!】
小毒物一双漂亮的眸子飞快掠过一抹阴霾,泄愤似的一脚将地上的残雪踹了开来!
雪花散尽的一瞬,怔在了原地。
远远的,他看到江铃儿高坐在一头毛驴上,身边是个身着烟青色道袍身量颀长的青年。青年一手揽过她的腰,微微一用力将她抱了下来……
小毒物狭长的双睫如振翅的蝶一颤,僵在了原地。
有什么腥甜的铁锈味儿在唇舌中弥漫了开来。
第68章 068“我没管过你,你也别管我!”……——
江铃儿还想问更多,裴玄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只见他吹了声口哨,悠悠的,春花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这毛驴极通人性,似乎还记着她上次的搭救之情,走到江铃儿身边亲昵的拱了拱她的胳膊,喷了口热气。
江铃儿被逗得笑了起来,裴玄在一旁抱臂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她喜欢你。”
江铃儿闻言顿了下,莞尔一笑,更加轻柔地捋着春花乌黑光滑的毛发:“……是么。”
“想不想背背她?”
江铃儿撸猫的手一顿,霍然看向裴玄,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只听见春花喉咙发出一声模糊的愉悦的低鸣,江铃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对春花说的。
她看着春花黑溜溜的倒映着她面容的双眼……就这样上了春花的背。
春花的皮毛温暖厚实,坐上去就好像坐在一朵云彩上面。救人的喜悦、逃脱升天的欢喜、终于寻到梦寐以求小神仙的狂喜在这一时刻汇聚成脑海中沉浮的香甜的困顿,一夜的奔波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歇息。
她就这样半阖着眼帘骑在春花背上,由着裴玄牵着,一路缓慢的踱步回镇上。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临末裴玄这厮手又痒了,擅自揽过她的腰虚抱着她下地。
江铃儿:“……”
腰被搂住的瞬间,本困顿的大脑一下就醒了,江铃儿一落地果断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也把她残留的睡意打跑了。
“既有‘小神仙’、也有‘小流氓’……你们凌霄派还有啥?”
其实江铃儿更想问的是,传闻凌霄派人才辈出,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更无一招半式傍身,只有一张白皮还有一分可取之处的臭流氓,是怎么混进凌霄派的?
江铃儿问得诚恳,年轻道人拇指揩了揩被痛殴的唇角,嘴里轻嘶着哼笑了一声就当回答,转身牵着他的春花悠悠离开。
嘴里还不正经念着诗: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①……”
江铃儿:“…………”
江铃儿磨了磨牙,后悔打轻了。
她忽地忙高声喊道:
“喂!臭流氓道士!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年轻的道人挥了下手就权当听到了。
江铃儿见状轻吐出一口气,吐出一口自来到青石镇后连日的郁气!仿佛一瞬柳暗花明,寒风都变得温柔了几分。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无事小神仙道长止不住的开心,脚步都不由轻快了不少。可等走到客栈前,看到沉默伫立在客栈门前,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的小毒物……
愣住了。
对视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道:
“你怎么在这儿?”
“你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小毒物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细看下,眼底还纠缠着几缕红血丝,显然他也没休息好。
江铃儿下意识就要将和裴玄相遇和周旋的一切和盘托出,可开口的瞬间顿了下,又吞了进去。含糊道:
“没什么……睡不着出门走走。”
她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马上就能见到小神仙,或许马上就能知道老镖头和《长生诀》关联的一切,无需他说,只要与《长生诀》有关必定是条荆棘丛生,死生莫测的道路。虽然小毒物承诺过陪她寻一个真相,可是……可是……
可是他太年轻了。
她于心难安。
他才十八刚成人的年岁,有大把的好光阴,实在没有必要和她趟这趟浑水。
江铃儿心想着,无论如何,她先自行去会会那个小神仙,自行消化那个可能的“真相”,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是这么想的,小毒物却在听到的一刻霍然抬眸,定定地看着江铃儿,视线却被她唇角残留的笑意一刺,眼珠很黑,上唇碰下唇,如游丝般极淡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
“……是么?”
江铃儿不愿他细究,反问他:“那你昨夜又去哪儿了?”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追随着小毒物的鞋印才来到的鬼市,也没忘记曾在鬼市惊鸿一瞥过……
虽然只有一眼……可她还没到老眼昏聩认错人的年纪。
她确定就是小毒物这厮无疑。
“我去采晨露了。”小毒物答得很快,浓黑的眸倒映着江铃儿一张俏白的脸,默了一会儿,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清晨的露水可下药,我也时常晨起采露珠不是么?”
话落,还从袖中拿出一只小药瓶。
江铃儿闻言一顿,见他手中药瓶确是惯常常用的采晨露的药瓶。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小药瓶装的不再是晨露,而是前几日从招财面摊主薛三贵手中交易来的凌霄花捣成的凌霄花汁液。
小毒物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主,他早早研究可以代替凌霄花压制体内蛊虫的药物,可惜均未成功。
他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还有“证物”,简直是无懈可击的说辞。可江铃儿仍是狐疑地盯着他企图看出破绽:“是么……可是。”她话锋一转,似是不解,“采露水至于采一整夜么?”
骗子。
话音刚落,小毒物眸光微颤正要说什么,被江铃儿白了一眼,摆了摆手嫌弃道:
“不用再说了,你很聪明,我说不过你。”
只见她自行拿走手边干净的衣物走到屏风后更衣,还记得探出脑袋瞪了小毒物一眼警告他:
“不许跟过来!”
徒留小毒物一人呆在原地——
江铃儿前脚刚走出视线,后脚小毒物像是绷到极致骤然绷断的弦,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手捂在剧痛的胸膛前,余光扫了眼屏风后……光与影勾勒出一道纤韧如蒲柳的身影。
她骗我。
她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
屏风后忽地伸出一只细白如葱段的手臂,打断小毒物脑中喧嚣的哗闹。经过一个冬天的包裹,她本晒得康健的小麦色肌肤又白了许多。
“拿件外衣来。”
小毒物直直盯着那条细白的胳膊,直到那不耐烦的挥了挥:
“麻溜的,着凉了都!”
小毒物这才动了,闷头灌下整整一只小药瓶的凌霄花汁液,眸中翻滚的红雾这才消退了许多。闷声依言去取了外衣递给她,像个受气媳妇沉默地看着江铃儿忙里忙外,眼看着又忙着要出门,闷不做声半天的某人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换做以往,江铃儿没什么心眼,马上就说了。无非是赶着去水叔的推拿小馆帮衬的小事。
可刚刚小毒物骗了她。
甚至为了骗她还圆了个谎。
岂有此理!
江铃儿想到这些越想越气,显然也忘记自己也才骗了他,虽然是出于善意。
当下眯眼,倔脾气上来,丢了句狠话过去:
“我没管过你,你也别管我!”
话落用肩膀撞开了他!
小毒物脊背撞上门扉的刹那,眸光震颤,是真受伤了。
胸膛剧烈起伏着,才消退下来的红雾转眼又弥漫了上来。攥紧手,十指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漂亮的浓黑的眸子,被血色的蛛网纠缠着,他咬着牙,直直盯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你为什么护着那个男……”你是不是背着我偷人了!
可惜后半句话未说完,蓦地窗棱“砰”的一声丢来了一颗石子。
打断了他的声音。
小毒物一顿,最后看一眼江铃儿几乎已经瞧不见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郁气,侧过身垂眸看向窗下,随即眯了眯眼——
一身材矮小
的少年似乎被他的神情惊得一跳,好半天才僵着脸向他谄媚地讪笑了一下。
薛三贵——
日薄西山。
很快一天又要过去了。
这是大孤山后一条人烟稀少的羊肠小道,小毒物和薛三贵,也就是招财猫摊主一前一后走着,落日的余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极长。
小毒物眯眼看着前面这个背影佝偻的矮小少年,昨天还哭丧着脸说拿不出凌霄花,而今天改口又有了。
只不过多了个条件,要他亲自来取。
甚至敢在青天白日露出真面来亲自相邀他。
就差把“有猫腻”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小毒物一路都很沉默,忽地脚步一滞,不走了。
是真累了。
好累。
好烦。
想杀人。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矮小少年闻言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抹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很快……很快就要到了……”
——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间小小的茶肆。
茶肆虽小,却坐满了粗布麻衣的行人。
最里的一桌围坐着四人,少年侧首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看向身侧头戴斗笠的青年,低声道:
“师叔,鱼上钩了。”
第69章 069“你背着我偷人了?!”……
头戴斗笠的青年抱臂端坐于主座之上,头颅微垂,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斗笠宽大的边沿时不时轻触着桌面……
见青年不答,坐于青年左侧的俊秀少年,又轻声唤了遍:
“……师叔?师叔?”
青年还是不答,维持着他那高深莫测的模样……斗笠的边沿时不时轻触着桌沿,一下又一下。
少年见状,不再唤了,眉头紧紧的拢起一座小山丘。
少年正是乔装成旅人的,凌霄七子之一的大弟子,温承安。
坐在青年右侧的少年就没有温承安这样的好脾气了。
凌霄七子行四,除了名的暴脾气甘子实。
在青年硕大的斗笠边缘又要与桌面轻触时,这次轻触的不是泛着油渍的桌面,而是少年厚实的手掌。
甘子实直接一把掀了青年的斗笠,压低嗓音在青年耳边咬牙道:
“师叔,别睡了!该干正事了!”
青年不防,没了斗笠的一脑门直接磕在了卓沿上,动静之大,引来不远处小毒物的侧目,所幸并未引起小毒物的警觉……
至少看来是这样的。
温承安一边捡起斗笠递给青年,一边压低嗓音冲着对面的少年怒道:“甘子实!”
甘子实冷笑:“大师兄气什么,逍遥子真人他老人家不是醒了么?”
斗笠落下,青年揉了揉生疼的额角轻“唔”了一声,抬起眸来是一双睡眼惺忪的潋滟凤眸,嗓音有些哑:
“人来了?”
正是裴玄。
细闻下,空气中还有一丝浓烈的酒香,与小小茶肆格格不入。
看来昨夜又酗酒了。
温承安忙道:
“回师叔,薛三贵已按计将贼子诱来此地,请师叔指教,是否将贼人就地正法?”——
自客栈出来后,一路走来,一肚子邪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了。
不想玩了。
小毒物盯着面前笑容谄媚僵硬的矮小少年,凉凉道:“有多少人?”
薛三贵即便愕然,脸上还是维持着僵硬的讪笑:
“什……什么?”
小毒物冷笑着觑了一眼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茶肆:“里面都是?”
话音刚落,薛三贵浑身一抖,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肃白着一张脸,嘴唇颤颤的,许久没吐出一字半句来。
薛三贵几乎都要把“心中有鬼”、“请君入瓮”八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其实早在小毒物伪装成薛三贵的模样闯入凌霄派搅个大乱后,还能在鬼市看到薛三贵时,他已经觉察到怪异。
甚至薛三贵还能堂而皇之地兜售凌霄花,即便薛三贵告之被他打伤的童子不省人事,没有透露半点信息……他根本不信。
毕竟凌霄派又不全是一些酒囊饭袋。
尤其还是这样拙劣的诱他前来的招数。
他知其中有诈,可是他没得选。
他调制不出可以替代凌霄花的药物,他需要凌霄花压制体内蛊虫。
他也知道这些同样瞒不过凌霄派的牛鼻子老道,所以招式拙劣老套又如何?有用就行。
至于为什么不早点动手,恐怕是打着大小毒物一网打尽的心思……
也亏他们敢想。
小毒物嗤笑了一声,没再看一眼面容肃白的薛三贵。两手交叠枕在脑后,踱步直直走到那茶肆前。
几乎他转身的瞬间,茶肆内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们同时握住了隐藏在桌下悬挂在腰间的佩剑!
小毒物嘴角沁着抹似有若无的笑,眯眼打量着端坐在茶肆的中的数人,凌空虚指数了数:“一、二、三……八,怎么多出一个凌霄七子?”小毒物顿了下,算了,无所谓了,猝然笑了开来,“当真看得起我啊。”
凌霄七子,乃由凌霄派拔萃出群、武学境界最高的七人组成。这七人单单摘去哪个在江湖上都是独领风骚的人物,更遑论七人组成的“落英迷踪”剑阵。
也有说是阎王阵,只要落入“落英迷踪”剑阵中,阎王叫你三更走,断不会留你到五更。
不过此番在小毒物面前的是新凌霄七子。
自然与曾经叱咤江湖的凌霄七子不能同日而语。不过也都是小一辈拔尖的人物,也够他吃一壶的,不能小觑。
不过在硕大斗笠的遮掩下,小毒物不知是其下是老七子,还是新凌霄七子。
只能赌了。
如果是新凌霄七子,还有脱逃的机会,若是老七子,那真是阎王下请贴——离死不远了。
小毒物这次其实也可以选择逃,可他知道,只要凌霄花在,他永远是凌霄派这群牛鼻子老道的瓮中之鳖,笼中之鸟。
他不想逃了,也正好发泄发泄清晨的邪火。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隐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十指指缝夹满了瓶瓶罐罐说不清是什么粉末毒药。线条流畅的下颚微抬,觑着茶肆的众人,唇角一扯,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挑衅道:
“那边的,等什么,一起上吧。”
甘子实咬牙:“好嚣张的小贼!”
即便沉稳如温承安也动了怒火:“师叔?”
只等裴玄一声令下,砸了手中的杯盏。
摔杯为号。
裴玄修长指尖摩挲着掌中月牙白的茶盏,隐藏在兜里下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有遗憾。
等了这许久,终究还是没能钓到大鱼。
“可惜。”
茶肆里的少年们眼睛盯着小毒物不放,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着摔杯的号角。
小毒物也已准备好了随时将手中剧毒抛出去,让这群无知老道好好看看谁才是活阎王!
就在裴玄正要将掌中茶盏掷出之时,千钧一发之际,羊肠小道的伸出倏然传来一道极熟悉的低鸣声!
毛驴的叫声就像一把匕首,刺破场上暴风雨前波云诡谲的气氛。
在场的无论年龄大小、武功高低但凡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在毛驴还未至跟前,已然听出那是一人一驴的脚步声。
尤其对于裴玄来说,更甚。
茶水濡湿了袖袍,滴落在地。
裴玄掌心握着那小小茶杯,僵在空中。
远远地,江铃儿跟着春花而来。她从羊肠小道的另一侧走来,先看到的是茶肆中的众人,尤其看到坐在角落里的裴玄,虽然只看到了一方线条优越的下颚,可那通身的颓唐和轻佻混在一起的流氓气韵……这世上没有第二人。
终于松了口气。
她此番是受了豆腐西施秦香玉所托,带话邀裴玄去喝喜酒的。秦香玉和那鳏夫的喜酒终于定了下来,特地相邀裴玄,就是为了打这臭流氓道士的脸的!
让他次次给她抽那下下签,次次整那些不好听的话!
江铃儿本来还在发愁找不着人呢,忽然想起,春花通人性,裴玄一吹口哨就能招它来,它会不会知道裴玄在哪儿?
果然。
江铃儿牵着春花急急走向裴玄:“臭流氓道士……”
可待走近茶肆,看到茶肆里的少年人人扣住腰间佩剑,一股肃杀的气氛……也不由绷紧了腰,懵了:
“这是……怎么了?”
裴玄掌中仍握着那杯盏僵在半空……蓦的,缓缓将杯盏又放回了桌上。
坐于裴玄右侧的少年甘子实当即失声道:
“师……!”
不过顾及江铃儿,没有将真实身份唤出来。
不光甘子实,茶肆内的所有少年均将目光投在裴玄身上。
这小贼狡猾的紧,三年前已然叫他逃了一次,若不趁这次一举抓获,再有下次机会可就难了!
师叔!!!
顶着众人期待视线的年轻道人指尖摩挲着那月牙白的茶盏,终于开了口,却是对江铃儿说的:
“……找我?”
江铃儿当即简短地将秦香玉所托之事告诉了裴玄,旋即杏眸将这不大不小的茶肆上上下下扫了一圈:
“你们……在干什么呢?”
甘子实实在不甘心,想说什么被对面的温承安瞪着。在他右手边的是女扮男装的六师妹,林梦宛。
林梦宛暗自扯了扯甘子实的衣袖,悄声道:
“四师兄,逍遥子真人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你看有旁人在侧,若传出去江湖人要说我凌霄派以多欺少了。”
说来也是,他们指使薛三贵将人引来此偏僻之所,也是为了不留人口舌,授人以柄。
可甘子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少年心性,只能将恶气撒在搅局者身上——
恶狠狠剜了江铃儿一眼!
江铃儿:“……”
江铃儿莫名其妙被剜了一眼,也是这时,顺着其他少年的视线,最后才看到小毒物。愕然:
“你怎么会在这?”
小毒物早冷眼旁观半天了。
眼睁睁看着江铃儿牵着那头蠢毛驴,甚是熟稔地朝那茶肆角落中的人走去……甚至连余光也不曾扫他一眼。
江铃儿、蠢畜生、还有……
小毒物眯眼看去,看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青年就是早上那个男人。
那个,和江铃儿彻夜未归的男人。
思及此,漂亮的浓黑眸子里,红雾又起,呼吸之间都能隐隐嗅到腥甜的铁锈味儿。
他不跑就算了,居然大步径直走向茶肆内,深入敌人腹地,直接自己就把自己送到凌霄派臭道士窝里!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走到裴玄落座的角落里,一脚直接踩在桌上!
余光瞥了眼江铃儿牵着的蠢畜生上,裹着的书写着“日行一卦”的蠢白布,笑了。
自上而下,居高临下盯着对面落座的裴玄,笑得意味不明,全是挑衅:
“你会算卦?那给我算一卦吧,道长?”
话落的瞬间,一众少年登时齐齐站了起来,“锵!”的一声,整齐划一抽出长剑,剑指小毒物!
奇耻大辱!
他胆敢只身闯入,还敢羞辱逍遥子真人是算命先生……
无异于将他们凌霄派的脸面踩在脚下的奇耻大辱!!!
众弟子气极,尤其四弟子甘子实简直气得发抖!
一时剑拔弩张,江铃儿在最初的呆怔后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进茶肆,走到小毒物身边,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咬牙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在发什么疯,快点跟我走!”
小毒物这厮就跟脚下生了根似的,江铃儿居然拖他不动。他浓黑的阴鸷的双眸盯着裴玄,话却是对着江铃儿说的:
“不急,娘子。且听道长怎么说。”
末的,还轻轻拍了拍江铃儿的手背,俨然一副恩爱小夫妻的模样。
这是两人约定好的在青石镇生活的身份。江铃儿想着年龄之差一开始说的姐弟身份被小毒物直接否了,就要夫妻的身份,说这样更好行事。思及两人住同间客栈,确实强说“姐弟”反而遭人猜忌。就由他了。
只不过两人各忙各的,提前备好的说辞全然没有派上用场,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
还是在这么多人的跟前说。
期间裴玄一直沉默以待,硕大的斗笠下,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指尖一直摩挲着月牙白的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江铃儿却好似骤然被雷劈了似的!
糟了!坏事了!
她前脚才跟裴玄说小神仙始乱终弃了她……后脚就给小神仙戴了绿帽?
思及此江铃儿简直不敢看裴玄的脸色。万一裴玄这流氓道士恼了怒了不带她去见小神仙怎么办?!!
江铃儿当即生拉硬拽小毒物,见拖他不动,便伸手在他腰上,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知道,这是小毒物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碰不得。
她不光碰了,还狠狠拧了一下!
“你再不跟我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毒物果然蹙眉轻嘶了一声,终于舍得从裴玄身上收回眼神,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终在江铃儿几乎要吃人的、喷火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的被她半拉半拽地揪走。
见两人离开,剑指小毒物、江铃儿二人,对着裴玄大喊:
“真人,这不是旁的无辜百姓,这是那贼人的婆娘,两人分明蛇鼠一窝!真人,我们还何须顾及其他?动手吧!”
众弟子接连响应:
“是啊师叔!不能放走了他!”
“下令吧师叔!”
“师叔,为了此刻、为了三年前的耻辱也为了孟小川师弟……师叔!”
小小的茶肆几乎被少年们气愤填膺的怒气震破!
一直岿然不动的青年终于,有了动静。
硕大的斗笠被两指挑了起来。裴玄一面摩挲着掌中的茶盏,一面沉寂幽暗的凤眸冷眼旁观着江铃儿和小毒物两人越行越远的背影……
两人就像小夫妻似的打打闹闹回家。
裴玄望着江铃儿和小毒物嬉笑打闹的侧颜,脑海中回想的却是今晨,她在一片金色暖阳下追忆着老镖头,赤诚热血的模样。
【我爹常说儿女情,英雄气,并行不悖。】
【我辈中人,或柔肠,或侠骨,见死不救非君子,见义不为枉为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应当不过的……】
回忆结束的瞬间,只听见青年极轻地一声嘲弄似的轻笑后,月牙色茶盏被孤零零搁在桌上。
月牙白与檀色的桌面形成鲜明……乃至刺目的对比。
好像在讥讽少年们一腔羞恼愤怒无处宣泄。
青年放下茶盏后,转身即走。
众弟子在诧异之后,愤懑之情几欲冲破房顶,齐齐高喊道:
“师叔!!!”
裴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肆——
等小毒物和江铃儿回到客栈,已是夜幕高挂,月明星稀。
冷风裹着霜雪兜头砸来,从骨头缝里往上直钻的冷,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上头的红雾被驱散了不少,理智回笼,灵台都清明不少。小毒物这也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算是死里逃生了。
即便对方是群和他一样的,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可那也毕竟是人人趋之如骛的,世人称之为道家第一宗的凌霄派,能入宗派即便像薛三贵那样只能当个外门弟子也已是祖上烧了高香,更遑论温承安、甘子实、林梦宛等新凌霄七子,个个放眼江湖都是后生可畏的武林翘楚。
即便不说什么老七子、新七子,单论凌霄派独步武林的“落英迷踪”剑阵,有听说过的,入阵者不死也得扒层皮。
而他居然能全须全尾回来,明明那些个凌霄弟子看他的眼神个个都恨不得扒了
他的皮似的……
小毒物看着江铃儿与他并行的清丽而英气的侧脸,莫名的,想起了那个端坐在茶肆角落的青年。
虽然因着斗笠的遮挡只看到了半张脸,先前嫉恨上头,只觉得人面目全非恨不得千刀万剐才好,现在大脑一冷静下来,终于知晓那丝没来由的敌意和怪异感缘由为何。
不光是因为嫉恨晨早那一幕,更因为……
比今日更早之前,他见过他。
甚至比今日被新凌霄七子围困更加凶险百分……那次才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三年前。他第一次闯入凌霄派境地盗取凌霄花。凭着伪装、凭着年纪尚小的遮掩、凭着大把大把不要钱似的粉末毒药一路直逼凌霄派腹地,连凌霄派的掌教真人无崖子也被他的纯良表象骗了过去,他一夜药倒了凌霄派上下,进出凌霄派犹如入无人之境。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即便被药倒了,即便喝得酩酊大醉,只单手震出一个酒瓶就能克住他!
如果不是当初挟持一小童子来牵制住他,否则还摆脱不掉……
哦,想来他前几日打伤的名叫“孟小川”的童子就是三年前的道童……
小毒物眯了眯眼,因着因缘际会不由得笑了,合着兜兜转转都是熟人。
那个端坐在茶肆角落的青年正是三年前差点将他捉拿下的年轻道人。
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凌霄派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史上最年轻的带教真人,逍遥子真人,裴玄。
曾经的,凌霄七子的灵魂人物。
小毒物幽幽想着,忽地,嫌弃地扯唇一笑:“现在怎么成了个孬种?”
“你骂谁孬种!”
当即耳边炸响一道熟悉的怒吼,一条湿帕子兜头砸在小毒物脑门上!
小毒物:“……”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回了客栈。
小毒物顿了下,将湿帕子取下,莫名有些心虚,斟酌着开口道:“我不是说……”
江铃儿瞪着他,抢先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乱剑戳成马蜂窝了知道吗!”
小毒物:“……”
他知道的。
“说!”江铃儿大刀阔马一般坐在榻上,大有今夜不问出个好歹决不罢休的架势,质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惹了凌霄派的人?你不要命了啊!”
江铃儿是真的有些生气,若她……若她今日晚出现一步会怎么样?她都不敢细想。
只要一想到小毒物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也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就觉得……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难过的快死了……要深呼吸一口才能将鼻腔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
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越是难过便越是生气,本就晶亮的杏眸因愤怒好似燃起了两簇篝火,更加明亮的叫人不敢直视,怕被灼伤。
小毒物简要的将三年前被老毒物所迫偷盗凌霄派的事告之江铃儿,他没有撒谎,只不过是……省去了三年后又去偷盗凌霄花一事,还有曾与裴玄见过的事。
“原来是因为旧恨……”江铃儿喃喃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理所当然就为小毒物开脱,“三年前你不过十五,怎么摆脱得了老毒物的控制!都怪老毒物才是!”
小毒物听着心上受用,一整天的憋闷这才略略舒缓了点。不过他心思多又心眼小,当即发现不对反问她:
“你又从何得知他们是凌霄派的人?”随即眯起眼,漂亮的浓黑的双眸隐有红雾浮动,“是那个男人告诉你的吗?”
江铃儿闻言愣了下:“哪个男人?”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他啊。”
说不出的熟稔的语气,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甚至连名字不消说便知道是他。
小毒物一梗,当即气得眼都红了,攥在手心的湿帕子被他丢在地上,好像被丢在地上的是他的一颗心。他就像只受伤的小兽愤怒地质问着她:
“我明明告诉过你青石镇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要与他们保持距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江铃儿没想到小毒物反应这么大,当下愣住了,喃喃着:“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你……你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小毒物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胸腔有蛊虫在噬咬,连带着血腥气一股一股往咽喉弥漫,连带着双眸如充了血般通红通红的,盯着江铃儿,一字一句,“你背着我偷人了?!”
江铃儿这下是真愣住了:“偷人?偷谁?”
“啊,你说是我偷裴玄?不是……“江铃儿颇冤枉,“我偷他干什么!”
江铃儿表情诚恳又无辜实在不像说谎,可不怪小毒物不信她,这说起来又事关乎另外一件事——
怪不得旁人,怪就怪江铃儿这人,风评忒差!
早在小毒物和江铃儿还未认识前,早在江铃儿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天下第一镖少镖主,而彼时小毒物恰巧混迹到金陵城,就有所有耳闻这位天下第一镖少镖主不少风流韵事。
强抢民男还算轻的,听说那位丰神俊逸的日月堡少堡主就是江家大小姐江铃儿强扭来的瓜。
这些个市井街头的烂俗的风流轶事小毒物从来只当耳旁风,又与江铃儿相处了这许久早就忘了,没成想晨早那一幕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连同江铃儿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不知在捣鼓什么,他在搜集凌霄花,在做苦力,在忙着躲避老毒物的追踪和威胁,那她呢?
难道仅仅……仅仅只是探听小神仙的消息?
是了是了,由此才和裴玄搭上线扯上关系……
小毒物兀自脑海里掀起了风暴。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某种角度看,又诡异的,贴近了真相……如果江铃儿知道他脑中在想什么的话。
江铃儿头一次觉得无助。
看着小毒物越来越红的双眸,第一次觉得深深的无力。
明明小毒物说得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你早上……都看到了?”
小毒物嘴唇抿得紧紧的,闻言一抹阴鸷飞快从浓黑的双眸掠过。
不说,就是默认了。
江铃儿:“……”
“…………”
“啪”的一声,江铃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笑了。
气笑了。
她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到小毒物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
见小毒物仍红通着一双眼,少年本就身高腿长的,此刻尤其紧绷的像把拉到极致的弓,江铃儿站在他面前还得微仰着头颅才能和他平视。
她藏于袖内的指尖微微动了下,伸出双手重重握住小毒物的双肩又轻叹了一声:“你啊……”
见这厮仍梗着脖子就是不看她一眼时,忍不住咬牙,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握住他的双肩一个用力点起脚尖,在小毒物以为她要给他一个吻时,重重地以自己的额头撞击了他的额,给了个巨响无比的大脑瓜崩!
“现在清醒了没有!”——
“我看他根本就没清醒过!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是这样!”
日暮西垂,夜幕升起。
与此同时,远郊的羊肠小道上支起了篝火。
众人眼睁睁看着江铃儿和小毒物走远,想追上已再无可能。凌霄派向来纪律严明,没有逍遥子真人的命令他们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
更不能追上前在镇上、在闹市将贼人制服,这与凌霄派勿扰于民的宗旨相悖。
因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扬长而去,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大小毒物竟一无所获。
可耻至极。
薛三贵被押着送往门派发落处置,其他人则生火的生火,备食的备食……唯有甘子实被温承安拉到一旁的白桦树边上。
两人在压着嗓音争吵。
没了旁人,
甘子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三年前是他醉醺醺的放过了小贼!三年后又是他!”
“住口!事既然发生了就莫要再提!师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放走了贼人,还是有旧仇的贼人大家都不好受。温承安也不愿和师弟起冲突,缓和了语气,“况且三年前之事,你我都不在跟前,全派上下都被药倒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他酗酒可有假?”甘子实仍是不服:“我看那小贼也没说错,逍遥子真人不是算命先生还是什么?镇日不是出门算命、逛花楼就是喝得酩酊大醉……你看看他有哪点像个长辈的样子!若不是掌教真人和师叔们都在闭关,哪轮得到他号令我们?他除了游山玩水多少年来管过教中事务么?!来了也只会添乱!一想到日后掌教真人的位子可能要传给这种人我就……”
听到这温承安真的怒了:“叫你别说你还说!掌教真人教导的你全忘了吗?你怎能目无尊长,私下妄议真人!等回凌霄派后自行去戒律堂领罚!”
温承安甚少真的动怒,因而甘子实脾气再爆也不再呛声了。他赔了罪,毕竟少年心性,没几句师兄弟二人便又和好如初,温承安多次叮嘱他要忘了这番话语,不许在人前吐出一字半句!
见甘子实不情不愿应承了他,这才放行,师兄弟二人一同离开。
留下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还有一轮孤月。
还有漫天的霜雪纷飞。
白桦树后。
那足有一座小山丘那么高雪堆忽的一动,窸窸窣窣落下雪粒纷纷,露出——一顶硕大的斗笠。
裴玄拿开遮面的斗笠,喃喃着:“终于清净了……”
那边篝火、手足、欢声笑语,这边冷月、孤树,还有,酒。
年轻道人随即在雪堆里摸索着,真叫他捞出一坛女儿红,仰面灌下一口酒。
头一歪,酒瓶又滚落进雪地里,头依着白桦树又沉沉睡了过去。
冷月无边,不知今夕何夕。
第70章 070“别找小神仙道长了,他不会见……——
是夜。
北方的天黑得早,万家灯火俱已熄灭,夜风难得柔和缠绵,好似天地一齐堕入香沉的梦中。
有的人酣然入睡期待明天的好天气,有的人围着篝火习武比试,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有的人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而有的人却在清算这些时日来的破账。
一声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脑瓜崩打碎了一室死寂!
都别睡了今晚!
江铃儿和小毒物各自顶着顷刻就红肿了的额角面面相觑。不同的是小毒物满面惊愕,本就是才成年嫩得出水的少年郎,此刻眼惊如铜铃大,更显稚嫩。而江铃儿双眸如燃了两簇火把,熠熠生辉叫人不敢逼视,一张俏白而清丽的面容却异常平静。
她握住他的双肩,极其郑重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句:
“现在可以冷静下来听我说话了吗?”
小毒物:“……”
小毒物一双漂亮的浓黑的眸倒映着在烛火更显莹润而清丽逼人的面容,缓缓地,点了下头。
江铃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继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他爹的疼啊……!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忍住额上的剧痛,所幸额上的伤很快就被小毒物身上的滔滔幽冥鬼火抚平了。她顿了下,缓缓松开握住小毒物双肩的手,随即眉头拧了起来:
“从昨儿个开始……你够了吧。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从昨个提起纪云舒开始,小毒物就开始不对劲,开始闹了。到今天的裴玄,再到明天的……
“如果我告诉你不光纪云舒、不光那个臭流氓道士,甚至不光那个我天天日思夜想,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什么狗屁小神仙,我还每日心心念念小藻呢,想她今日在干什么,想她明日又该干什么,想她今日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好,想她今日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那你岂不是要气死?”
江铃儿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混蛋,也绝不会意识到自己名扬金陵的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风评会让她这番话的可信度极其高……
果然话一口出,小毒物一张雌雄莫辨、昳丽非凡的俊容登时扭曲了,红雾弥漫,红血丝如蛛网密布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勃然大怒,字字句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小藻又是谁!”
江铃儿当即呛声回去:“是我妹怎么的!你也要毒死她么!”
小毒物闻言一顿,愣住了:“……什么?”
“不是亲妹……但更胜亲妹,你满意了么?”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今日对峙裴玄,即便看似双手空空好像就凭着一腔孤勇敢呛凌霄众人,又好似真的只不过是向道长占卜问卦,可她手里疯狂震颤的竹笛不会骗人。
那是蛊虫在响应主人的杀气在叫嚣着嗜杀!
江铃儿白了他一眼,见人还傻傻望着她,双眸仍红雾翻涌,眼睛红红的水水的,真像个迷路的孩子巴巴看着她……一下子,心脏有一角好像塌了,酸酸涩涩的。
不想再逗他了。
江铃儿抿唇盯了他一会儿,忽地转身离开了。
小毒物一顿,连忙跟上去。
江铃儿没走远,只不过转身在身后的案桌上取下一份打包好的糕点,一回头又和迎面跟来的小毒物撞上了。
这次撞的是胸膛,她终于知道这厮从头到脚都梆硬像个石头,包括他的臭脾气。
“你怎么又跟落水小狗儿似的走哪儿跟哪儿……”江铃儿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捂着额,看到眼睛红红巴巴看着她的小毒物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将糕点塞进他手里,“吃吧。”
小毒物看到手里的糕点先是一顿,继而想到了什么,双眸噌的一下亮起:“这是……你做的?”
江铃儿闻言一愣,继而直接笑出了声:“我哪会做这玩意儿!”
小毒物一听登时兴致缺缺,双眸暗了点儿,随手接过那包扎好的糕点,在鼻尖嗅了一下:
“这什么?油饼?”
“是啊,这是吴三亲手做的,听说是青石镇的特色美食,你尝尝。”
“吴三又是谁!”小毒物当即又是横眉冷目,不过话一出口不等江铃儿回答,自己先顿住了。
吴三?好耳熟的名字……
“自己医治过的人都不知道了?难不成是我姘头?”
江铃儿简直气笑了,看小毒物茫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知道他终于记起来了。
江铃儿今日不光见了秦香玉还见到了少年吴三。少年跛着脚,一直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客栈附近,江铃儿还以为是他们走漏了风声,不知是魔教还是日月堡亦或是哪儿不知道的仇人来蹲守他们呢,没成想是来还礼道谢的。
她仔细回想了了下,好像确实听小毒物说起过他救了某个被毒蛇咬了的少年的事……
听小毒物邀功似的讲和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总归不一样。
他不光救了少年,还救了少年的一家子。
最重要的是,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用杀人的本领来救人。
江铃儿忘了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与有荣焉吧。
她竟一刻也等不及想立马见到小毒物,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找到裴玄那厮完成秦香玉的嘱托,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也有错。晨早的时候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对你有隐瞒……”
小毒物一怔,见江铃儿直直望着他,杏眸一如既往的炽热、坦诚。
她将有关裴玄的事,包括近日来的所有,她在推拿小馆帮活的事全告诉了他,不过掩去了还钱的缘由,只说为了方便打探小神仙的消息。
她从来都是这样张扬又热烈的性格,不会兜兜绕绕说话做事。别人待她好一分,便要报以十分。同样别人惹她不快了,她也不
要旁人帮,一鞭子的事罢了。
一鞭子下去,气也就消了。
可何庸何五叔总说她说话做事太过锋芒毕露、容易落人口舌,因而满城谣传她的恶评也是必然的事。为人处世还是要遵循中庸之道等等等等。在这点上他颇为欣赏她的前夫,纪云舒。觉得她性格鲁莽榆木脑袋,但眼光还不错。且不说纪云舒,赵逍甚至袁藻,都比她会为人处世得多。
老镖头却觉得她这性子也不是全无可摘指之处,倒不全是因为溺爱,一是老镖头从来觉着性子什么的无所谓,大丈夫嘛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更无愧于己,无所谓行事或是张扬或是内敛。江铃儿三岁便会抢着答:“不光大丈夫,大女子也是的!”
老镖头每每想起都会乐个半天:
【铃儿,甭听你五叔的,你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有的巨大的优点。】
【是什么是什么!】
【会认错。】
小江铃儿一听就垮了脸:
【这算哪门子优点啊……】
老镖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不懂,这是很多人,即便武功再高深的人学了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包括爹和五叔吗?】
当时的小江铃儿认为老镖头和五叔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老镖头愣了下,更乐了:
【是是是是,爹和五叔都不如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早晨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有预感……我有预感小神仙会指出一条更加凶险难测的路……你还那么年轻,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看的、值得玩的、值得你喜欢的女孩……你先别瞪我,听我说完!”
江铃儿抢先瞪了小毒物一眼,堵住他的嘴,“我真是这么想的,人生很长,远比你想象的长,有那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等着你,没有必要陪我去送死的。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小毒物本来还想反驳,听到这,长睫陡得颤了一下。
“当然,我的想法还是没变……我的做法错了。”江铃儿忽地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面颊,顾左顾右就是不看小毒物,最后踌躇地握住了小毒物的手,小毒物的手微凉,但身上的幽冥鬼火滚烫,握在手里,烫得她打了个激灵,随即握得更紧,“是我让你患得患失了,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我也……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末的,晃了晃握在手心的手:“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说完似乎怕小毒物不信,连忙道:
“我承认我时不时确实会想起纪云舒,可不是因为余情未了!是因为……是因为我认识他,他是我认识的人中的一个,还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但也仅限于此。纪云舒已经和曾经的……‘江铃儿’成为过去,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小毒物怔怔看着面前这双望着他的杏眸。
看着江铃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望着他的杏眸炽烈、澄澈,还有小心翼翼。明明晃晃映着他怔然的面庞。
“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过去的我拥有一切,但现在的我……只有你了。”
“未来……也只有你。”
“当然额……我不是要你陪我去送死,我也想你能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我不想你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江铃儿说着说着自己也混乱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小毒物身上,“我说清楚了吗?”
小毒物不知何时起红了脸。他怔怔看着眼前捧着他手的江铃儿好久才道:
“我不后悔。”末的补了一句,“今天可以吗?”
江铃儿闻言,愣了下才想起这是两人之前定下的规矩。
都怪这厮不加节制,已经到严重影响江铃儿练功和休息的地步,因此定下每次必须……间隔五天的规矩。
今日不那么恰好,距离下次还有整三天呢。
不过小毒物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在被浓烈的凌霄花香包裹的一瞬,江铃儿忽然关心他身上的蛊虫,其实她早想问了,许久不见他发作,也不知到底好了没有。
小毒物却说:“不用管那个。”
一手箍着她的腰,得亏江铃儿是习武之人,腰几乎被垂直折了下来,小毒物埋首就在她锁骨上又爱又恨地啃了一口,啃完又舍不得,齿间研磨着她锁骨上薄薄的一点点皮肉,好像在安抚一样。
真像狗一样。
不,是小狼崽。
这一口真狠!
江铃儿蹙着眉,将埋首她颈间的头颅推开:
“不行,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见推不开,只好左右闪躲他的啃咬,几次都落了空。小毒物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咬咬牙抬眸,浓黑的眸锁着她,喘着气:“什么事?!”
“我们以后不要再有欺瞒了好不好?”
话音一落,小毒物狭长的双睫如振翅的蝶一般颤了下,他默了会儿,偏过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江铃儿却不大满意,双手颇为强硬地捧住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然后伸出一根小指:“拉钩!”
小毒物看着眼前这只带着薄茧的小指良久良久,终在江铃儿直勾勾的注视下,伸出小指与江铃儿的一触即散。
“喂……!”
在江铃儿的不满声中,以唇堵住了她的,腰身被抵在桌上时,凌霄花香覆顶,一瞬间好像置身在凌霄花香中,于花香热浪中沉浮——
翌日。
好不容易哄好小毒物,江铃儿隔天一大早就赶过去找裴玄。
然而向来嬉皮笑脸的臭流氓道士此刻却漠然疏离得好像,完全不认识她。
他兀自整理着春花身上的缰绳,看也没看她一眼:
“别找小神仙道长了,他不会见你的。”
江铃儿愣住:“为什么?”
随即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糟了,小毒物和我夫妻相称,他肯定不信我的说辞了……
见裴玄要牵着春花离开,江铃儿连忙挡在他面前,张开双手,不让他走: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裴玄淡淡打断了她,语气寡淡听不出喜怒:“不用解释了,我不会带你上山的。”
话落便拽着春花的缰绳绕过她。
江铃儿闻言怔在原地,见裴玄牵着春花的背影越走越远,两手攥得紧紧的,胸腔上下起伏,终于忍不住,咬牙怒视他,大声道:
“神棍!骗子!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年轻道人牵着毛驴的背影一顿,气笑了。
裴玄转过身来,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她。凤眸浅淡,全是讽刺:
“我是骗子?我告诉真正的骗子是谁。你何不问问你家那位小官人都做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