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铃儿就在浓雾后,似乎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仍瘫坐在窗棱下,低垂着头颅,似乎连火舞袭来都未曾察觉。
“老身应该一早就将你这丫头毙命,送你和你那短命的爹黄泉相见!”
盛怒之下火舞瞬间逼近江铃儿,左手抬起就是一记杀招向她天灵盖拍去!
就在火舞左掌携千钧之力如乌云遮日一般出现在江铃儿面前时,江铃儿忽地掀开眼帘,声音带着倦怠的低哑却字字清晰:
“是这里对吧?”
火舞微微一顿莫名所以,继而瞳孔微缩,再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就在她一掌拍在江铃儿颅顶的同一时间,江铃儿抬手一掌打在她右侧胸膛!
火舞本蓄了全力的一掌因横生的变故气息错乱,因而拍在江铃儿颅顶的掌下内力卸了大半,可颅顶好似被拍碎的剧痛仍然叫江铃儿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恰好喷洒在火舞胸膛上,到此,她浑身瘫软,吊着一口气已经到了极限,再也生不出多余的一丝气力,可就这样轻飘飘的一掌……却见火舞左侧胸膛鲜血之下尚存一只焦黑的掌印,与之相对应的右侧却——
蓦然出现一条裂痕!
江铃儿面色苍白如纸,口吐鲜血后居然还笑得出来:“果……果然……”
何庸何五叔曾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人天生心窍在右而不在左,她当时不信,现在信了。
她之前奋身在火舞胸前落下一掌,便是打着一掌击中她心门将其毙命的法子,然而火舞却将左侧胸膛迎了上来,浑然不怕心脏被她一掌贯穿的模样……她当时真以为火舞如地清一般甚至更甚,地清虽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只要破其功,还是有法子的。然而火舞一身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机关木头,又有尾后针在手近不了身,比地清那厮棘手的多。
她本已经放弃了去寻火舞的罩门所在,然而小毒物和火舞方才的交手让她本放弃了的猜测又浮出了水面。
兴许,她故意以左侧胸膛迎上她的掌力是为了护住右侧。
兴许她就是何庸曾说过的天生心窍在右的奇人,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她故意以左侧胸膛迎向她的怪异而,欲盖弥彰的举动。
江铃儿不知道的是火舞虽然全身用沉重的机关神木打造,浑身坚硬如铁唯有心门那处薄如蝉翼,也是为了护住心脉才能更好的操作这幅身躯,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绝不会、绝不该有第二人知道!因此和小毒物的交手较量也是几次三番有意无意护住右侧心门,即便智多近妖的小毒物也一时想不到有人天生心门在右,若非江铃儿先前已和火舞交了手,存了点猜忌否则恐怕死在她手上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总而言之,她赌对了。
火舞目眦欲裂,命门暴露于世的愤怒比长生诀被夺更甚百倍,万想不到今日竟栽倒在这不要命的丫头手上!他俩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落在江铃儿颅顶的左掌瞬时化作鹰爪,指尖立时就要插/进江铃儿颅顶时,忽而一只翠绿竹笛自身后贯穿她右侧命门处的裂缝中!
蛊虫全数灌了进去!
火舞瞳孔微缩,骤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浑身痉挛,咯吱咯吱令人头皮发麻的齿轮被噬咬的声音响起,哪怕左手已不受控制从江铃儿颅顶滑落,哪怕仅有两根指头将将能动,她仍固执地用那二指扣住江铃儿的咽喉不放,憎恶的视线自江铃儿一张苍白的小脸落下,待看见她颈上未褪的点点尸斑却是一滞,很快被小毒物一掌击开,江铃儿也被小毒物顺势抓住手腕拽在怀里!
江铃儿一旦与小毒物肌肤相贴,登时浩如烟海的幽蓝冥火便自小毒物身上灌入江铃儿体内,火舞自然瞧不见却也能看到江铃儿遍体鳞伤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难怪……难怪尾后针对你没用,原来是同心蛊……不。”火舞盯着江铃儿自愈的伤口喃喃着,倏然眸光一利,落在小毒物身上,“不光是同心蛊,你不光是老毒物的弟子,还是鬼道传人,是还不是?”
小毒物闻言眸光微动,语焉不详:“还是
有劳前辈的尾后针叫晚辈记起了一些……有趣的记忆。”
火舞被小毒物一掌打翻在地,蛊虫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就像一座山轰然倒塌,再也爬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以为早已绝迹的鬼道幽魂书没得想有一日能重现江湖……一次能同时领教到老毒物赫赫威名的同心蛊还有与《长生诀》相悖相媲美的鬼道幽魂书,成了幽魂书上的一缕亡魂……是老身赚了,死了也不亏。”
火舞苍凉而癫狂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气管发出如风箱一般气若游丝的艰涩的喘息声,是蛊虫侵蚀向上,渐渐地,本泛着精光的双眸也黯淡了下来。
江铃儿愣住,忍不住在小毒物怀里挣了挣:“什么……是同心蛊?鬼道幽魂书又是什么?”
火舞闻言,睨着她,浑浊而暗淡的双眸好像弥漫着毒雾瘴气的深渊盯着她,诡笑着嗤笑着:
“你以为你和这些蛊虫有什么区别?”
江铃儿眉心狠狠一跳,怔在原地。
火舞艰涩地喘着气抬眸视线穿过呆怔的江铃儿看向她身后的小毒物,意有所指:“老毒物控蛇,而你青出于蓝,居然连人都……小心操控人心反被噬哦。”
后半句话江铃儿并未听清,因为自她身后倏然飞出三枚银针直直插入火舞的咽喉处!
是小毒物居然拾起火舞的尾后针反其道而行之,振袖一挥给了火舞最后一击终结了她的性命。火舞或许死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死在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尾后针上。
咽气前最后嫉恨地留下一句:
“没想到今日竟栽在两个娃娃手里,老毒物真是后继有人教了个好徒弟啊!”
话落未落便断了气,竟死不瞑目死死盯着江铃儿二人。
江铃儿浑身一颤,小毒物顺势更紧地拥住她,寒凉的修长的大手覆在她的双眸上,低声道:
“……别看。”
可即便双眼被他遮上了,火舞嫉恨而嘲弄的眼神仍浮现在眼前,似乎还在嘲讽她——
【你以为你和这些蛊虫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江铃儿无暇多想,她体力不支地滑落,若非小毒物死死箍着她的腰,她已然滑落在地。
小毒物长睫陡的一颤,这才发现江铃儿后颈上滚烫的血液浸湿了他的长袖,即便他身上的滔滔幽冥鬼火千丝万缕不断修复着她浑身的伤,可她颅顶在火舞掌击下受的伤实在太重了,冥火修复的速度抵不上她流血的速度,小毒物能感觉他怀中的身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冷到发抖,小毒物后知后觉发现,不是江铃儿在抖,而是他。
他一张薄唇抿得几乎成一条直线,沉默地封住江铃儿周身几处穴道,又在她口中塞了好多药丸。
如果识货的人一定会吃惊那可是千金难买能肉白骨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回的九转还魂丹,一颗便罢了,他像不要钱似的全塞进江铃儿嘴里!
苦涩后还有一丝回甘,不过总体还是苦的,苦的要命。江铃儿艰难地吞咽下两颗便不肯再吃了:
“别管我了……救杨大郎……”
小毒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此问,答得很快也过分冷静,只是专注地从怀里拿出手帕止住她颈后不断渗出的血珠:
“死不了。”
江铃儿余光看到昏倒在不远处的杨大郎,血已止住了,面色虽白得吓人,可不至于死。
江铃儿松了口气:“你真的……”
很可靠啊。
话没说完终于体力不支浑身瘫软在小毒物怀里,薄薄的眼皮也倦怠的合上了。
小毒物越是想止住她后颈的血,可血珠越是沿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他的手在抖,终于将手帕丢在地上,如深海似的浓黑双眸泛起波澜,苍白冷峻的假面出现裂缝,他埋首在江铃儿泼墨似的长发里,好似要将她融进骨血般死死地拥着她,冰凉的薄唇若有似无贴着江铃儿同样单薄的耳廓,浑身都在战栗,嗓音沙哑念经似的:
“不准丢下我一人,你答应我了……你答应过我了……”
“你明明答应过我了……”
冰凉的泪珠溅在江铃儿锁骨上却烫得她不由紧闭的双睫震颤了一下。
“你明明……你明明答应过我了……”
“你明明……”
委屈的要死,小狗似的。
江铃儿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小毒物后脑勺上:
“别吵,让我休息。”
不重,轻飘飘的一掌,却让小毒物瞬间睁开双眸,双睫震颤着,连呼吸都忘了。
“乖。”拍在他后脑上的手好像在安抚一只大狗,不对,应该是一只猫,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捋毛,最后垂下来懒懒搭在他腰上,“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深吸一口小毒物身上冷冽的梅香,换个姿势更舒服的窝在小毒物怀里。自小毒物身上千丝万缕的幽冥鬼火修复着她身上的伤,后颈的血不知何时凝固了,她苍白的几欲透明的肤色渐渐有血色流淌。
“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她无意识呢喃着,最后渐渐合上双眸,均匀的呼吸喷洒在眼前沾着冷梅香气的颈上。
小毒物怔怔,恍似劫后余生,嵌入骨肉般抱紧江铃儿,许久后才低低哽咽了一声。
“……嗯。”
不知不觉,窗外初雪落了下来。
天亮了。
第47章 047“没关系啊,你会修复我身上的……——
江铃儿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醒来之时,窗外飘着雪,屋里烤着炭火,盖在身上的被子厚实且暖,让人忍不住懒了骨头,恨不得长长久久的窝在里面。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过去那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现在看来分外不真实的时光。
“呀,你醒了!”
一道尖利的颇为嘹亮的女子嗓音传来,紧接着是水盆打翻在地的声音,妇人小跑上前,紧紧攥住她的手,麦色的圆脸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眼:
“杨家娘子你可算醒了!”
江铃儿废了一番劲才认出眼前这个小妇人就是那日被地清追赶的农家女。
“原来是你……”
江铃儿话还没说完,杨大娘便寻声急急赶了过来:“可是阿奴醒了?”
江铃儿抬头见杨大娘摩挲着跌跌撞撞而来忙欲下榻阻止她,不过一转头就看到杨大娘左右手各抓着一条鱼,身上系着的硕大围裙也沾了密密麻麻的鱼鳞,愣住了,“这是……”
江铃儿话又没说完,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熟悉的哀嚎声:
“……哥!知道你急着见嫂子,可你也下手轻点啊,我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哥哥哥……祖宗我错了,祖宗!”
少年哀嚎的嗓音猝然消失,许是……疼晕了过去。
农家女见江铃儿一脸茫然地眨巴着一双杏眼,捂着嘴笑:“放心,是你官人正在隔壁给杨三儿医治呢。我活这么大还头一次见有人将鱼皮缝在人身上呢!真是闻所未闻,你家官人年纪轻轻的,竟比村头郎中还厉害哩!”
农家女不知杨三儿才是真正的杨大郎,故有此说。
得知杨大郎也活着,江铃儿这才长松一口气。
“你瞧,才说起你家官人,人已经来了。”
江铃儿闻言微微一顿,抬眸,见小毒物不知何时起出门在门扉旁,他本身就高,农舍又矮,长身玉立往门框一站,光便透不进来了,也瞧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
杨大娘本想说什么,小毒物率先冷冷开口:
“你们先出去。”
农家女一怔,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江铃儿,紧了紧手,识趣地挽住杨大娘的胳膊离开。很快,屋内便只剩下江铃儿和小毒物二人。
江铃儿看着小毒物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午后的光自他身后落了下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边,有些晃眼,江铃儿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逆着光没几步就走到了床榻边,忽地停住,猛地
弯下腰来,江铃儿被迫后仰,小毒物两手撑在江铃儿两侧,咫尺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浓黑的双眸映着江铃儿一张俏白的略显呆怔的…傻脸。
“为什么擅自做主单挑地清?”
还挺凶。
“嗯?”
且咄咄逼人。
江铃儿不由屏住了呼吸,飞快眨巴了两下眼睛,觑了眼他左右手上,见没有想象中的刮鳞刀,取而代之的是银针,甚至其中一根银针上还勾连着一块小小的黑色鱼皮,心里想着农家女没说错,这世上竟真有人将鱼皮缝制在人身上……
这小子还有这一手呢!
江铃儿眸光微亮,看小毒物好像在看一个宝贝金疙瘩,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却更茫然了:
“……什么?”
见眼前人倏然抿着唇,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猛不丁又压低了一分盯着她,再近一寸鼻尖就要撞到了,咬牙又道:
“不是让你呆着别动么,逞什么英雄?你知不知道火舞击在你颅顶那一掌倘若用了十成力……倘若……倘若……”
小毒物“倘若”了半天也没“倘若”个所以然,只有愈加起伏剧烈的胸膛和将她禁锢的越握越紧的双拳。
指骨用力到发白,手背仿佛卧龙般浮起根根刺目的青筋。
“啊……你说那个啊。”江铃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回事。
当时小毒物从幻毒中苏醒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呆在一旁,说什么剩下的事交给他就好云云的,她没听,倒不是不信他或是有意逞强,全是她抓住火舞一丝破绽赌了一把,所幸赌对了。
倘若没有她那一掌,小毒物又怎么能顺利将竹笛中的蛊虫打入火舞心窍内?至于单挑地清一事,就更没理由怪她了。
若魔教两大杀手碰了头,哪还有他们今日在此有闲工夫谈论对错?
不过她向来知道小毒物这家伙别扭得很,说几句好赖话跟要了他命似的,更不用说“谢谢”了,怕这辈子撬开他嘴巴也说不上一回!她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江铃儿拍了拍小毒物因盛怒,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何盛怒而紧绷的肩,笑得眉眼弯弯:
“不客气。”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总之是好长好长的一觉,竟是从未有过的好眠。即便是从前锦衣玉食,躺在像云端一般的软床也从未有过的好眠,细闻下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安神香气,本遍体鳞伤的身躯此刻没有一丝伤痕破损,新生的粉肉白生生、滑溜溜的,她自己都忍不住摸了两把,更是连一丝困顿都没了,她就像是蓄满了水的海绵,浑身舒泰,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她又拍了拍小毒物的肩,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谢了。”
说完便要下榻,小毒物堵在面前不要紧,她局气,不同小屁孩计较!她还急着去看杨大郎缝上鱼皮是什么模样呢,江铃儿就像个泥鳅似的正要从小毒物的胳膊下钻出去,忽而被人拦腰抱起又摔回床上了!
这下江铃儿真火了,就是泥人也该生气了!
江铃儿甚至在厚厚的褥子上弹了一下,扭头瞪他:“你干什么!”
谁知道小毒物居然比她更生气,欺身而上,单膝抵在她双腿之间制住她扭动的膝盖,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手狠狠拽住她的手腕,质问她:
“你不是最怕死么?怎么当时不怕了?就这么想死是么?!”
攥住她的手力气之大,江铃儿不由蹙起眉正当要破口大骂时,见咫尺前瞪着她的一双好像燃烧着一片愤怒黑海的漂亮眸子顿住了,这才确定小毒物是真的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
可江铃儿闻言却是一脸莫名,望着眼前一双眼,歪着脑袋浑不在意:
“没关系啊,你会修复我身上的伤不是吗?”
话落的瞬间,小毒物长睫陡的一颤,好像被烫了一下,钳住她的手战栗似的一抖又更紧地握住她。胸腔内好似汇入一股岩浆,烫的他眼眶发热,墨色的瞳孔里映着江铃儿俏白的有着健康红晕又英气的面容。
“有你在,我怕什么?不是,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江铃儿真是奇了怪了,见人没说话反问他,“那你呢?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竹笛跑了?要是没了竹笛你想怎么对付火舞?”
许是汇入胸腔的那股热流激得他浑身鼓噪,尤其心门那处怦怦乱跳几欲跃出胸腔,小毒物被这股莫名的冲动支配着,想也不想便破口而出:
“我赌的从来不是什么破竹笛,是你。只要你来了我的理智也就回来了,我就不可能会输!”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空气中一丝丝的安神淡香浮动。
江铃儿闻言怔在了原地,瞳孔微张着,眨巴一双杏眼盯着他,似乎被震到了,一时也忘了挣扎。
小毒物:“……”
小毒物说完才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蓦的一顿,触电似的丢开江铃儿的手腕,好像也才意识到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颇有些手忙脚乱想下榻,可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仍是压在江铃儿上方,似乎堵着气固执地不肯下去,只是侧过首故意不去看江铃儿,只有微微暴露出的耳廓通红。
好半天没有等到江铃儿的回应,小毒物莫名品出一点抗拒的味道,那股在体内流淌的熔浆登时化作了横冲直撞的怒火,他正要发作起来,忽然嗅到一丝隐蔽的血味儿……
小毒物登时捧起江铃儿的头颅,手上的银针早就被他抛到床底下的了。他一手仍撑在江铃儿脸侧,而另一手探去江铃儿颈后,指尖穿过如云的墨发,指腹摩挲着江铃儿颈后柔软的皮肤,眉头笼着阴霾,高挺的鼻子耸了耸,兀自喃喃着:“又渗血了?”
不可能啊。
江铃儿尴尬地四处躲避,没一会儿发丝凌乱如鸡窝:
“不是……我没有……那个我……”
然而不管她逃到哪里那只手都如影随形,小毒物就像逮小鸡仔一般拿捏着她颈后肌肤,好像非要找出伤口一样,也不知这小子鼻子怎么长得,比狗还灵!许是医术受到了挑战,找不到还不罢休的架势!
江铃儿终于忍无可忍:“是我那个来了!”
这下轮到小毒物怔住了,指尖僵在她的颈后不动了。
小毒物眸光微动本欲说什么:“你……”
倏然晴空霹雳一般一道呵斥声响起:
“不准你伤害她!”
一柄扫帚重重打在小毒物身上!
农家女平常干惯了农活,别看瘦瘦弱弱的,力气不小,不然也不能在地清手上逃脱。
小毒物脊背上挨了一下,闷哼一声,饶是小毒物也变了脸色。只见小毒物沉着脸下了榻,和农家女对视的瞬间,农家女手中的扫帚直接吓掉了,江铃儿当即出声阻止:
“小……”
然才只不过吐出一个字,小毒物便和农家女擦肩而过,“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江铃儿:“……”
农家女:“……”
农家女这才后怕地软了脚被江铃儿扶了起来,不过江铃儿虚扶了一下很快松了手转而捂住小腹匆匆抛下一句:
“你先等我一会儿!”
进了内室换了件干净的衣物才出来。
江铃儿和农家女交谈后才得知火舞和地清均已被葬在了荒野里,不过这事还是很快传开了,毕竟她身上的痕迹骗不了人,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听到农家女抹着泪自述自己名声已毁那段,江铃儿怒而起身要帮她教训村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时被农家女拦住了。
“不必的阿奴姐姐,通过这次事我……看清了许多。原先以为嫁了人就有了依靠,现在看来……不是的。无论我向我官人解释多少次我没有失了清白,可在他眼里只要发生了这件事我就是失了清白的荡/妇,辱没他家门楣的罪人,明明……明明做错的又不是我。”农家女吸了吸鼻子握住了江铃儿的手,“不为别的,我今天来就是来向你道谢和道别的,我今夜就走了。”
江铃儿愣住:“去哪儿?”
“我要换个地方生活,无论怎样我算是想明白了,活着最重要。”
农家女说着下意识摩挲了下胳膊上的伤,她自然没有小毒物输送冥火修复身体,仅从领口露出的一小片仍然是骇人的青紫印记。
“好啊!”江铃儿当即抚掌而立,“说得对,活着最重要!”
虽然梳着妇人发髻,农家女终于露出小女孩的情态,抽噎了起来:
“以后……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一定会的。”
江铃儿将农家女抱在怀里,两个女孩儿相拥在一起——
是夜。
小小农舍里传来争吵声,是农家女和一五短身材的庄稼汉在争吵。
“这是我的嫁妆,我要带走怎么了?!”
“放屁!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了,贱人,你一分也休想带走!”
随即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一下、两下。
继而是响个不停的“浜浜浜浜”的敲门声。
庄稼汉不胜其烦骂骂咧咧地打开门:“谁啊,半夜三更不睡……”
小毒物只是居高临下觑了他一眼,庄稼汉好似被定在了原地,自动消声。顷刻间流了满头满脸的汗。
小毒物视线越过他看向身后明显左边脸肿了一圈的农家女,脱口而出就是:
“月事带怎么做?”
太过离奇出现的人,太过离奇的问题,一瞬间农家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还以为小毒物半夜来是为了报她白日用扫帚打他一下的仇,不过见人冷冷看着她,过分认真的眉眼不像是假的……农家女不敢耽搁,下意识也抛去了说起月事带的羞耻,三两句便告知了小毒物。
小毒物点了点头又问:“有不要的衣物么?”
农家女愣了下连忙点头,真拿出了一个包裹来:“瞧我这记性!白日就想交给阿奴姐姐的,居然忘了!”农家女将包裹塞进小毒物怀里又补了一句,“阿奴姐姐比我高,穿在身上或许会有些小……对了,这些都是没穿过的。”
小毒物盯着这包裹看了两秒,接了过来,转身即走。
等人不见了,庄稼汉好似才活络了过来,勃然大怒,转头抄起身边的笤帚就向农家女大步走去:
“臭婊/子,还敢说没有背着老子偷……”
猝然风雪送来一阵青色粉末,庄稼汉鼻头一耸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继而开始呼天抢地的说着“痒,痒死了!”疯狂用十指抓挠着裸露的肌肤,没一会儿身上便都是斑斑血痕。
风雪过后门外又现出一人,还是小毒物。
“我不喜欠人情。”小毒物余光瞥了一眼地上鬼哭狼嚎的庄稼汉,眉头一挑,“要不要毁尸灭迹?”
农家女则愣神后一脸惊慌,疯狂摇头:“不……不必了……”
小毒物嗤笑一声:“妇人之仁。”
随即单手将包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搭在肩上,扭头便钻进风雪中,这次是真走了。
农家女从地上鬼哭狼嚎的庄稼汉手中夺过嫁妆后便望着这茫茫风雪,不禁为江铃儿担忧起来:
“有这样……这样可怕的官人,阿奴姐姐应该没事吧……”——
被说“可怕”的某人风雪夜中施展轻功,没几息便到了家门口。
进屋前还记得将身上的积雪抖落,可正当他要推开门时,骤然胸膛浮起一小鼓包,被噬咬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震,他以额抵在门扉上,如上好玉色的手捂住胸膛,剧烈喘着气,包裹坠地。
垂落的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冷汗津津的昳丽俊容。
一门之隔,门外飞雪漫天,冰寒刺骨。而门内烧着炭火,幽香隐隐。江铃儿一手抱着竹笛,梦呓中还在与老镖头演练,另一手虚空打了一掌“惊雷”又翻身睡了过去。
雪下了一夜。
第48章 048“知道吗,你刻薄的时候最可爱……
两天后。
和农家女分别后,也到了和杨大娘同杨大郎分别的一天。
临行前江铃儿在整装行李,在农家女留给她的衣物中发现了几条月事带……指尖顿住,随即将包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当日和农家女相拥在一起那般:
“真是我的好妹妹!”
江铃儿因着这两日突如其来的月事焦头烂额,早就没几件干净衣服换洗,农家女送来的衣物已是天降甘霖了,没想到还心细如发到有月事带!
她自是不会做月事带的,从前在内都是纪云舒备好了的,纪云舒就是贤惠如斯,只要是她的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安排好。在外则有随侍的丫鬟准备,总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操心这种事。
所以到现在才会如此焦头烂额。
江铃儿抱着农家女留给她的包裹尤其是那几条月事带简直如获至宝一般,而一旁的小毒物薄唇抿了抿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看着她抱着包裹不撒手的模样唇角微勾,给自个儿倒了杯茶,轻嗤了一声:
“出息。”
江铃儿没理会小毒物的嘲讽,兀自欢天喜地的整理行囊,忽地随口一问:
“对了,你这两天晚上去哪儿了?”
小毒物一顿,茶水晃了出去:
“……怎么了?”
“这两天晚上没见你进来,在外头忙什么呢?天儿这么冷……”不过江铃儿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小毒物的回答,转头拿起一条月事带,有些讶异,“这针脚也……太丑了吧。”
小毒物紧绷的脊背微不可见的松懈了下来,转而俊容沉如锅底,茶碗被他重重搁在桌上,茶水四溅!
“嫌丑就别用!”
江铃儿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月事带都吓掉了,等捡起衣物后人已经气冲冲踱步去了外屋。
江铃儿盯着那空荡的门扉哑然许久,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着:
“……有病吧。”——
杨家庄外的羊肠小道上。
好不容易雪停了。往南走是富庶的江南水乡,往北走是广阔的塞外风光。
江铃儿、小毒物和杨大娘、杨大郎分列两头,各人身上都背着行李,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一次死了地清、火舞魔教两大高手,一定会引起江湖喧嚣,不论哪路江湖门派,魔教首当其冲不会放过他们。因此不光是江铃儿和小毒物,杨大娘和杨大郎也该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永远不能再回杨家庄。
“娘为我吃了太多的苦,未来的日子我想陪着她去江南的富庶之地转一转,让娘享享清福。”杨大郎说着忽然毫无征兆扑通一声就向江铃儿、小毒物二人跪了下来,“二位恩人,请受我杨大郎一拜!”
江铃儿愣了一下忙要去扶被小毒物拽住了,两人异口同声:
“你干嘛?”
“你干嘛?!”
小毒物那声明显还带着方才摔门而走的怒气。
江铃儿本就忍着,现下也被激起了怒火:“他与你年岁相当向你下跪,你受的住么?就不怕折寿么!”
“我怎么受不住?”小毒物轻嗤了声,“他被火舞剥下半张人皮,就剩半口气了是我治好了他。火舞也毙于你我二人手下,我还好心给他换了张好皮囊,从此摆脱魔教中人的威胁,不然够他死几百回的!最重要的是,就他从前那磕碜样,我看讨老婆够呛,我对他是小恩吗?那是大德!怎么受不住?别说跪一个,就是磕十个百个响头也受得住!”
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杨大郎左看看右看看:“……”
火舞的尾后针再毒都比不上小毒物一张尖牙利嘴!
江铃儿银牙都要咬碎了,也只憋出一句:“施不望报才是君子所为!”
小毒物反唇相讥:“伪君子有什么好的,要做就做真小人!”
江铃儿气得眼都红了:“……你!”
“受得住,受得住,自然受得住!”见两人针尖对麦芒又要吵起来,杨大郎也跪不住了,扬起一张白净的脸,经小毒物易容修饰过的脸庞确实比以往帅气不少。他连忙起身打圆场,“两位恩公待我和我娘恩重如山,若非二位,我和我娘只怕这辈子都不能相认……”
“是啊……这大恩大德莫说磕十个头了,就是磕百个也磕得的!”一旁沉默良久的杨大娘也深深感叹了一声,作势要跪下——
然而在江铃儿还没反应过来时,小毒物动作更快已然牢牢托住杨大娘的臂弯不让她跪下,见杨大娘茫然看向他的方向也只是表情臭臭的,但托着她臂弯的手就是没有撤下来。
江
铃儿顿了下,笑了开来,忽然也就不气了。
“那个……嫂子。”
杨大郎忽然低声唤了下江铃儿,自从那日江铃儿在农舍外狠狠训斥了下杨大郎,倒也不是训斥,只是划清界限让他带着杨大娘逃而已,他便再也不敢对着江铃儿油腔滑调,甚至隐隐有些畏惧她。
江铃儿侧眸看去:“怎么了?”
“当年救我的无事小神仙道长,或许能给恩公们提供线索。”
杨大郎虽然不知道实情,可他也看得出来对于《长生诀》,相较于小毒物,江铃儿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她更对藏在《长生诀》背后的事感兴趣。
江铃儿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这很可能是揭开老镖头缘何和《长生诀》有牵扯的关键。
果然江铃儿闻言双眸一亮,旋即又蹙起眉:“无事小……什么道长来着?”
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号?——
与此同时终年白雪不化的大孤山上,琼崖顶峰。
凌霄派。
恢弘肃穆的大殿中,一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青年骤然打了个喷嚏!
站在青年面前的是一道骨仙风满头华发的老道士。
老道士忧心忡忡:“师弟可是着了风寒?”
青年远山般的长眉微蹙,抬手表示无碍,示意老道士继续。
老道士幽幽叹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可惜……可惜,就迟了一步,故人之女也没能救下……老镖头一生行侠仗义就这么一个女儿,叫我如何面对老镖头在天之灵……”
老生常谈的话,腻了。
青年道士仰面露出一张实在俊俏的白皮面容,鼻梁高挺如巍峨大孤山拔地而起,凤眸湛湛因为方才骤然的喷嚏还泛着点点水花。他掏了掏耳朵,懒懒打了个哈欠,抬脚起头也不回就走了。
老道士殷切呼唤:“师弟……师弟你又要去哪儿?”青年充耳不闻,老道士再好的修养气度都不由加重了语气,“裴玄!你又要往何处去?!”
青年道人即裴玄,轻笑着大步离开,浑然不顾身后老道士鹤发童颜的一张面容气成了酱色。
“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①。天大地大,自在逍遥,快活似神仙呦!”
守门道童低声吐槽着:“什么自在逍遥,我看师叔是又去坑蒙拐骗了。”
本已潇洒远去的修长身影倏地一顿,停住了,旋即转身大步走向小道童。
青年人身高腿长的,在小道童还没反应过来前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面前,倏然躬下腰来,伸出一根长指怼到小道童面前,笑眯眯道:“本师叔心善,日行一卦,你小子小心今日有血光之灾。”
小道童愕然:“什……”
小道童话还没说完,青年人长腿往前一伸,小道童便绊了一跤,门牙直直磕在门槛上,手一捂,登时满手的血!
小道童愣了下,正要嚎啕大哭,忽然唇上抵上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哭泣。小道童怔住,视线顺着那根修长手指的指引看去——
是青年道人笑眯眯向他袒露出一只手,招了招:
“拿钱来。”——
江铃儿听杨大郎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夸赞无事小神仙道长是何等的英勇无双,其风姿神采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不能忘怀。
六年前,他们一行三十二名童子跟随徐苻去神山求取仙药,三十二名童子又分成四路,其他三路杨大郎不知,只知道他所在的这一路八名童子除了百名士兵外,另有三十名凌霄派弟子护送。
这三十名凌霄弟子皆是初出江湖的武林翘楚、后起之秀。为首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凌霄派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无事小神仙道长!
“火舞缘何这些年对我穷追不舍,皆是因为六年前我们一行人途径荒漠时遭到了魔教两大杀手,火舞和水融的夹击!若不是当年小神仙一己之力力克水融和火舞,我是决计不可能逃的了的……”
回忆起同行的伙伴被活生生剥了皮,杨大郎又不禁浑身发抖,不过想起记忆中犹如神兵天降的无事小神仙道长又安定了许多。
“可惜的是小神仙道长居无定所,多年来未有消息……”杨大郎眸光晶亮,眸中全是信任:“但是只要能找到小神仙道长,道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能以一己之力力克火舞、水融魔教两大杀手,还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样的超世之才……
可江铃儿完全没听过这号人。
江铃儿颇为嫌弃:“无事小神仙道长?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号。”
能是个正经人么?
江铃儿还是有些存疑,毕竟六年时间流水过,六年前杨大郎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记忆有所偏差也是有可能的,况且杨大郎的说辞中另有奇怪之处,徐苻带他们三十二名童子求取仙药是一回事,在他们背后刺下《长生诀》又是另一回事。
提及《长生诀》江铃儿忽地一怔,连忙探下腰间和内衫,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日她和地清水下缠斗,从地清身上摸来的一册《长生诀》……不见了。
杨大郎奇道:“嫂子怎么了?”
“有人替我换过衣物么?”
杨大郎:“阿梅姐给嫂子擦过身,衣物则都是娘浣洗的。”
阿梅就是农家女。
江铃儿忙问:“那你们有没有看到……看到一册用羊皮纸包裹的奇怪东西?我直说吧,就是和你背后一样的东西——人皮书《长生诀》。”
杨大郎那日被火舞生生剥下背后半张人皮,后小毒物以鱼皮代之,杨大郎背后长生诀刺青则被小毒物完整揭下,此刻完完整整叠成一部人皮书的模样放在包裹最底层。
杨大郎一听《长生诀》也是一惊,不过还是诚实摇头:“并未瞧见,如果娘瞧见一定会告诉我的,阿梅姐并不知《长生诀》为何物,若知晓也定不会隐瞒的,嫂子会不会……记错了?”
错不了。虽然当时于水下和地清缠斗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冥火,可她确确实实记得自己在攻地清七窍时将他身上的《长生诀》搜罗进自己衣衫里,不会有错……难道丢了?
江铃儿并不怀疑杨大郎会有半句谎言,他这小半生躲躲藏藏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长生诀》,此次能脱手给小毒物、江铃儿二人更是求之不得,不会有半句谎话。
可江铃儿心下再焦急疑惑也只能按下不表。
那厢杨大娘反手握住小毒物虚托在她臂弯上的手,望着他,向来失焦的双眸朦朦胧胧现出一双人影:
“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毒物不光给杨大郎换了张脸,也顺带医治了杨大娘的双眼。虽然杨大娘此刻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一些虚影,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光明。
小毒物这小子别扭的很,沉默其实……等于默许了。
杨大娘小心翼翼的抱住了面前身姿颀长的少年,小毒物浑身极细微的一顿却没有推开杨大娘。
“还是不愿告诉我真名吗?”
“子初。”小毒物似乎放弃了挣扎,答得很快,“我叫‘子初’。”
他忽地顿了下,补了一句:“退将复修吾初服的……‘初’。”
“子……初?”杨大娘喃喃着,“好名字,好名字……”
杨大娘一手握着小毒物的手,另一手在逡巡摸索着什么,江铃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寻她,连忙上前握住杨大娘的手。
杨大娘握住他们二人的手喃喃着,眼泛泪花:“好孩子,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她从兜里翻出泛黄
的糖纸包装的糖,一如初见时那般将糖塞进江铃儿和小毒物手里,遍布褶皱的苍老面容却溢着孩童一般的笑,小心翼翼道:“吃、吃吗?”
江铃儿深知小毒物洁癖的毛病,本想将他掌心的糖拿走,小毒物却径直撕开了泛黄的糖纸,将糖豆丢进嘴里,昳丽的俊容有一瞬间纠结又舒展了开来:
“唔…还行吧。”
江铃儿看乐了。
目送了杨大娘和杨大郎二人后,江铃儿觑了身侧小毒物一眼:
“害羞了?”
小毒物:“……”
小毒物一张白皮俊容肉眼可见黑了下来。
“怎么了嘛,吃糖又不丢人。”江铃儿嘿嘿笑了两声,也撕开糖纸将糖豆丢进嘴里却瞬间变了脸色,破为艰难地咽了下去。
齁甜!
“这么甜,亏你吃的下去!”
甜得腻人的味道在舌尖发散,江铃儿苦于寻一口水压下这甜味儿,正寻思着要不吃口雪,小毒物却在旁又阴阳怪气起来:
“我们与杨大娘才相处多久,杨大娘尚且还记得分别时问我名讳,那你呢?为什么你从来没问过我的真名?是因为不在意吗?”
江铃儿:“……”
这又是在闹哪门子别扭???
小毒物还在咄咄逼人,且步步逼近江铃儿,越说越是盛怒,越说越是委屈,漂亮的双眸燃起一片黑色的火海:
“你和那农家女又才认识多久,不过片面之交,不过送你几身破烂衣服你就感动成这样,一口一个好妹妹?你还敢嫌弃我的针……”
小毒物说到此处意识到了什么蓦的住了口。
所幸江铃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口不择言,许是被唠叨的不耐烦了,江铃儿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知道吗,你刻薄的时候最可爱了。”
小毒物豁然抬眉,语气恶劣:“什……”
话未说完忽地顿住。
是江铃儿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第49章 049“佛祖在上,罪过罪过。”……
小毒物长睫如振翅的蝶翼陡的一颤,好似一枚石子落进向来幽静的深潭中,一点微澜迅速扩散,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位于飓风中心兴风作浪的某人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便退了下来,小毒物只怔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倏然变了,欲追上去,衣袂却从指缝溜走,只见江铃儿向前奔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伸手接住落雪——
雪粒在掌心转瞬融化。
“下雪了!”
不知何时起,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江铃儿兴奋地欢呼起来,一双杏眸亮晶晶的。除了单纯因为落雪而开心,更因为她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要为老镖头正名要为老镖头报仇,可至今却仍身处迷雾旋涡之中挣不脱逃不掉。此刻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像一道光,她本波云诡谲如一团乱麻看不见来路与归途的道路,忽然有了光亮和方向。
虽然她对杨大郎的话将信将疑,可不管这个小神仙道长是小神仙还是小神棍,无论如何她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既然赵逍、何庸所有人都说是老镖头私藏了《长生诀》,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长生诀》,那么她便去这该死的源头寻一寻,一定……一定能拨开迷雾疑团为她爹正名的!
好似一直堵在心头的巨石微微松动了些,江铃儿许久许久,许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她又往前追着斗大如鹅毛般的雪玩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猝然感受不到小毒物身上冥火的存在,她浑身一震决计不能再往前走半步了,才意识到小毒物迟迟没有追上来。
她回过身来,远远看到一片刺目的白中,小毒物单膝跪地,手捂着胸口的模样……顿住:
“你……怎么了?”
江铃儿怔了下,急急跑过去,小毒物却先抬手制止了她:“……我没事。”
他颇有些费力的摇摇晃晃起身,晃了晃头后旋即往反方向走。
江铃儿愣住:“凌霄派不是在北方大孤山……”
小毒物顿住,侧眸看了她一眼,姿容胜雪,眉如锋,眼如刀:
“谁说去凌霄派了?”
话音才落,江铃儿怔松在原地。
直到小毒物走远了,身上冥火之力的骤然流失让她浑身一震差点摔倒在地,她才猛然惊醒过来,小跑着追上小毒物。
“我们、我们不是应该去凌霄派吗?”
小毒物薄唇抿成一条线,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雪天太冷了,小毒物侧脸冷峻又霜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就像当初在地牢初遇那样,苍白如艳鬼。
小毒物没有理会她,兀自往前走,两条大长腿走得极快。
江铃儿急急追上他,奈何小毒物这人身高腿长的,她居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见人不理她,她又绕到小毒物另一侧喋喋不休:
“如果我们能找到小神仙的话一定会离真相更近一……”
小毒物终于不胜其烦,停了下来。侧眸觑了她一眼:
“真相?真相是什么?与我何干?”
江铃儿一顿,愣在了原地。本还欲张嘴辩驳什么,最终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唇,默默吞下后面的话,不再说了。
只是藏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是啊,他说的对。
与他何干?
《长生诀》人人趋之若鹜,他们又已经得罪了魔教,她此刻又是人人喊打连真名都不敢示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前途莫测都是杀机,又凭什么要求他舍命陪她去寻这个真相?
凭什么?
大雪苍茫,没一会儿便落了满身。
方才还觉得这场雪照亮了前路,现在只觉得远树烟云渺茫,空山雪月苍凉①。
哪有前路,举目四望俱是一片白花花的大地……哪有什么路?
此刻她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雪落满她的肩头。
小毒物多看了江铃儿一眼,藏于袖中的拳紧了紧,双眉微微蹙起又舒展了开来,偏过头匆匆道:
“赶紧走吧,最好在入夜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话落便率先走了,江铃儿原地驻足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动身跟了上去,只是始终落后小毒物一步,方才面上畅怀的笑已然荡然无存,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再说话。
小毒物耳朵听闻身后紧跟着的徐徐的脚步声紧蹙的双眉略略舒展了些,却很快又拢起一座小山丘,他越走越快,背对着她,运气于掌点了周身各处穴道却仍止不住钻心的蛊虫噬咬……
他咬牙勉力支撑着,用力之极,指骨泛白,眼眶隐隐泛红,许久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身体被蛊虫噬咬的疼痛这才平复下来。余光瞥了眼身后,江铃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颅颇闷闷地踢着脚下的残雪。
小毒物略略扯了扯唇,忽地想起刚才的吻……忍不住拇指揩了揩唇角。
右手背在身后,指腹忍不住再次研磨了一下,仿佛方才柔软的触感还在上面——
月如钩,清清冷冷挂在枝头。
雪还在下。
两人终于在入夜前寻到了一处破败的寺庙得以落脚。
外头大雪纷飞,里头篝火荏苒,小小破庙也被照得亮堂堂的,通红火光影影绰绰映着两条瘦高的人影。
木棍搅着柴火,沉默了一天的江铃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干巴巴道:
“这天……够冷的啊。”
小毒物没搭话,闭着眼只身靠在残缺破败的修罗佛像下假寐。
火光在他过分昳丽苍白的俊容上投下暗影,精致的就像火舞制作的偶人。
不,远远比那些偶人精致。
也远比那些偶人气人!
江铃儿宁愿他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人,一张嘴能把人气死,也不愿他装作哑巴装聋作哑。
她寻思,她也……没惹他啊?难道还在生上回她私自单挑地清,不听他话激怒火舞的气?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江铃儿恨恨地咬了一口干粮,不死心又试探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毒物回以沉默。
闭眼装死呢。
江铃儿:“……”
江铃儿:“…………”
火光噼里啪啦四溅,是江铃儿用木棍一边搅拨着火焰一边怒视着小毒物,到最后忍无可忍木棍丢在火焰中,踱步走向倚在佛像下假寐的小毒物,站定在他面前,盯着他。
她不信这样还能睡得着!
“……喂,问你话呢。”
小毒物仍是侧首沉睡的模样,密匝的长睫像海草一样,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喂!”
江铃儿本就性急,正要上手去摇醒他,可手还没小毒物一片衣角呢,小毒物忽然倒了下来。
“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江铃儿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蓦的一惊,连忙将小毒物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手一触到小毒物的身上的肌肤才发现他浑身僵冷,可是观他掌心颈项又灼热滚烫,面容苍白中又浮着两朵病态的红晕,非一夕如此,显然是病了许久了。
“你从早上……不对,你这几天来都不对劲……”江铃儿说着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
小毒物这个情状曾经也有过一次。
那是在迎战火舞的前夜,他才言明老毒物在他身上种下蛊虫,每月十五发作,是以身体一直欠佳,时冷时热。
可是远远没有今日这么严重。
“况且今日又不是十五……”江铃儿喃喃着,轻拍着小毒物灼红的脸庞,“醒醒,醒醒……”
入手只觉得面颊越来越滚烫,可身体却越来越冷。
她将包裹解了开来,将里面所有衣服都取出来盖在小毒物身上,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通红的火光映在小毒物昏沉的脆弱的俊容上,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像雨打芙蕖,仿佛下一秒就要折于手中。
江铃儿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行,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她一手揽着小毒物,一手主动解衣就像上次那般,上次也是她解衣后抱住小毒物,虽然她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是什么,可他们一旦肌肤相亲,就如上次,小毒物一定能借着攀升的体温施针将蛊虫制住!
这么一想更不敢耽搁,江铃儿双膝跪地,让小毒物枕在她的双腿上,解开腰上的束带,正要将外衣脱落时,忽而手腕被人擒住了。
枕在她双腿上的芙蕖般的俊容忽然睁开一双浓黑的眼,定定看着她:
“你走吧,没用的。”
江铃儿解开衣裳的动作顿住:“可是你……”
见这事儿瞒不住,小毒物索性也不瞒了。
“我身上的蛊毒早以非那时可同日而语,原先一月发作一次,然后七天一次、三日一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什么会时候会发作。或许……”小毒物蓦的一顿,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老东西不想留我了,老东西想杀了我。”
江铃儿可不知道这对师徒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气的是——
“你怎么不早说!”
“告诉你?”小毒物嗤笑一声,觑了她一眼,“你能帮我什么?”
江铃儿一梗:“……”
脸都绿了。
小毒物冷哼一声,肃着一张苍白的病容,颇艰难、摇摇晃晃的从江铃儿双腿上支撑起病躯:
“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骤然又摔倒了下来,昏死过去。
江铃儿:“……”
江铃儿走到昏迷的小毒物身边,见他病态的红晕爬满了脸仿佛要生烟了一般,双眉更因痛苦拧成一团,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病美人图,方才蹲下来,伸出手来却顿住,想了想还是恶狠狠地戳了下小毒物的脑门!
“……让你嘴硬!”——
冬天的夜晚很冷。
北风呼啸,呼呼的刮,本就是个破落的寺庙,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又没人顾着火,很快本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只剩下一撮小火苗了。
小毒物朦朦胧胧中苏醒过一次。
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却柔韧有劲的双臂紧紧搂着他。
有一瞬间他以为回到了障毒幻境中,回到了七岁那年。
他枕在娘亲香软馥郁的怀抱里。
不……还是不大一样。
娘亲的怀抱虽温暖馥郁却像是大雪中饮鸩止渴的微弱火光,是带着甜腻香气的幻境障毒。而身后人的怀抱馨香馥郁中暗含柔韧的力量,像是汪洋中的依托着他的独木,是浸在夕阳晚霞下随着微风摆荡纤细又坚韧的芦苇。
小毒物忽地一怔,怎么会……突然想起芦苇?
搂着他的人低声呢喃着,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摩挲过他细软的发丝:
“早就想说了你身上的火好像……变暖了……”
昏迷的三天江铃儿虽然没有醒来,但也知道,能感觉到一直有团火在抱着她,所以才能好得那么快。
现在轮到她来拥着这团火了。
“还有那针脚是你缝的吧,也太丑了……”
原来她……知道。
小毒物模模糊糊想着,下意识动了动指尖,却触到一片柔韧滑腻……忽然顿住了。
不过无暇他想,很快蛊虫又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更甚,这次他险些撑不下去,一口鲜血喷洒在佛像下的香案上。
江铃儿本昏昏欲睡的瞌睡虫瞬间惊飞了。
他们像是依偎取暖一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可两人身上俱是满身的汗,江铃儿是被眼前这团火熨帖得浑身酥/软暖洋洋的,而小毒物则是因为体内蛊虫作祟。
江铃儿紧紧盯着怀中昏睡的某人,好一会儿终于发现了端倪。
小毒物修长的脖颈上凸起小小的一粒,是蛊虫在游动。原来一直深藏在体内,现在居然有种要破体而出的感觉。
显然是不能让它出来的,蛊虫活动得越勤,小毒物便越难受,到现在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要不是江铃儿观他身上三把冥火滔滔还真以为这厮挂了呢。
江铃儿跟着小毒物这段时间虽然于巫蛊一道仍然一知半解,但大概也知道蛊虫这玩意儿心随意转,就像小毒物可以随意控制竹笛内的蛊虫,也像上次小毒物之所以能制住体内蛊虫,大概……或许……应该……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让蛊虫沉睡在体内了吧?
江铃儿盯着小毒物密匝如水草般的长睫,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得做一点其他的事让你忘记蛊虫的存在……”
她喃喃着,忽而双手合十,仰头朝着那残缺的佛像低声虔诚道:
“佛祖在上,罪过罪过。”
说完,仿佛下完某种决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低头盯着小毒物沉睡的苍白的侧颜,盯着他扬起的脖颈,蛊虫游移到他凸起的喉结之上,江铃儿俯身对着那鼓起的喉结、那薄薄的一层肌肤吻下去,一路向下……
破庙外风饕雪虐。
而破庙内,春意盎然。
第50章 050“你怎么……像猫一样?”……——
小毒物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陌生,也不陌生。
在一片氤氨又潮热的梦里,他又一次梦见了江铃儿。
梦见她……像只松鼠一般从他身前仰起头,其实说像松鼠也不尽然。
说她像松鼠只是因为她生气时,尤其生闷气时腮帮子就像松鼠一样,现在的她一点不像松鼠。
像精怪。
像话本里专吸食人精气的桃花精。
及腰的长发汗湿地沾黏在锁骨上,她像是天鹅仰颈一般吐出一口气,有汗珠沿着她修长的颈部线条滑落,溅在他胸膛上。
她鼻尖上已然沁出晶莹的汗珠来,热的。
她是桃花精,不过她吸食的不是精气,是他身上的冥火。
嘴里还颇为烦躁的小声嘟囔着:“应该……没事了吧?”
她悠悠低下头,复将视线落在本该昏睡的小毒物身上,却被一双浓黑的瞳仁惊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毒物不知何时醒的,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恰时
一阵夜风伴着霜花袭来,江铃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登时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一片疙瘩,意识回笼,连忙用双臂笼住身子,正欲从小毒物身上下来时,忽而听得小毒物喃喃着:
“你又擅自入我梦里了。”
风雪太大,江铃儿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转而被身下人陡的翻过身来反将她压在了身下!
江铃儿一双杏眼霎时瞪得圆圆的,这下像小松鼠了。
不过不是愤怒的小松鼠,是受惊的小松鼠。
这一惊可不小,尤其在小毒物指尖缠绵流连在她的唇上,描绘着她的唇形……
“你,还会跑吗?”
小毒物想起来了。白日时她擅自亲了他一下,可当他想讨回来时,她却跑了。
江铃儿脑子转不动了,没懂他在说什么:
“……啊?”
任谁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都反应不过来吧?
不过她倒完全不只是因此愣住,更多是因为据她之前的观察,小毒物再嘴硬表现得再老道她一眼就看穿不过是个青涩的未经人事的臭小子而已,可现在……描绘她唇形的指腹颇为熟稔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老手的意思。
他们天天呆一块儿……他哪儿练得这一手?
江铃儿想不明白。
在江铃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小毒物描摹……或者说玩弄她唇形的两指来到了她下颚处,两指掐住她的下巴轻抬了起来——
浓黑的眸钉在江铃儿一双明显仍处于愕然的双眸恶狠狠,似是威胁似是警告又似是赌气:
“不准再跑了。”
又是虚头巴脑的一句话,江铃儿眉头微微一拧。
往常这样的梦,小毒物被动、生涩,既期待又恐惧。恐惧眼前人,眼前这该死的桃花精会像他体内控制他的蛊虫那样……甚至更甚,他已经数次失控了,他害怕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了。
所以每个氤氨潮热的梦境里,他会像白日的江铃儿一样跑掉,但这次他不想跑了。
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能忍?
必然要成百上千倍讨回来的。
江铃儿自然不知道这厮在想什么。但小毒物直直盯着她眨也不眨的眼神本能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在她眉头微蹙忍不住抬手推拒他的瞬间,察觉到抗拒的小毒物骤然变得凶狠两指倏然掐紧江铃儿的下颚,猛然埋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江铃儿蓦然瞪大瞳眸,吃痛地“唔”了一声,唇上的啃咬转瞬又变成了吮吸,不过还是不知轻重,抱着她小狗似的胡咬乱舔一通!果然方才还以为他不知哪儿偷偷修炼成老手是错觉!
江铃儿着实吃了好大苦头,感觉舌尖也被咬破了,奈何这厮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又捶又打也推动不了半点,不得已内力汇于掌心,正欲一掌“惊雷”拍开这厮时,忽地备受折磨的唇得了解脱,紧接着肩上一沉,小毒物头一点枕在她锁骨上,闭眼又昏睡了过去。
江铃儿:“……”
“………………”
江铃儿杏眼飞快的眨了眨,已然肿起的唇吃痛地轻嘶了一声,瞥了一眼枕在她身前某人密密匝匝如水草的长睫,双目茫然,喃喃着:
“……骗人的吧。”——
翌日。
雪落了有半人那么高,终于停了。
太阳也终于出现了。
梦也醒了。
小毒物醒来时天光大亮,头顶金刚怒目,空气中俱是尘埃,可身侧空无一人。
破败的庙宇只有他一人还有早已染成灰烬的火堆,连一直随身的竹笛也不见了。
他缓缓坐起身,背靠在残缺的佛像下,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双拳握得很紧,指甲嵌进皮肉内,隐隐能嗅到些微的铁锈腥气。
等了许久,江铃儿才提着一只野狐狸回来,还不是走正门,而是故意翻窗跳进来,死狐狸怼到小毒物面前吓他:
“当当当当!看我逮到了什么!”
等了许久没等到小毒物的回应,江铃儿愣住,缓缓移开死狐狸:
“我们终于可以开荤了……不开心么?”
小毒物一言不发,仍有些苍白的俊容绷得紧紧的,在生气。
跟以往生气还不一样,以往最多只是阴阳怪气言语相向,江铃儿知道这小子该他冷嘲热讽的时候沉默寡言,那就是真生气了。
“怎么……”江铃儿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别在腰上的竹笛取下递给他,“我不是故意拿的……是你一直没醒,我又饿得发晕只要先取走你的笛子……好啦好啦还你,我再也不会私自动你东西了。”
然而小毒物看也未看一眼递到眼前的竹笛,只紧紧盯着江铃儿,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句:
“我不喜欢这样。”
江铃儿愣住:“……哪样?”
“我不喜欢你不告而别,不喜欢你……”
小毒物一顿,竹笛被他打落在地,跟着掉落在地的还有那只野狐狸。
江铃儿吓掉的。
小毒物擒着她的腕子,胸膛剧烈起伏竟怒不可遏。俊容苍白、阴郁,恶狠狠瞪着她:
“你绝对绝对不能抛弃我,不然我就把你变成尸体再也不能离开我!”
江铃儿一双杏眸扑闪扑闪眨得飞快,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许久才惊愕地喃喃着:“以后……不会了。”
听到江铃儿的回答,小毒物森冷到铁青的俊容这才好上不少,也才注意到江铃儿红肿的唇,微微一顿,意识到昨夜不是梦……
松了手。
最后一丝阴郁荡然无存,只是偏过头去,侧脸仍是紧绷的,不知道还在别扭些什么。
江铃儿怔怔看了他良久,终于笑了。手有些痒,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在小毒物发顶上轻拍了一下:
“你怎么……像猫一样?”
小毒物一顿,手指蜷缩了下,好似在掩饰什么低头捡起死狐狸,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一张完整的血淋淋的野狐皮毛便剥落了下来,血居然没流几滴在地上。
江铃儿:“……”
江铃儿默默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咽了口唾沫,偏过头去不再看。
她真是疯了,怎么会觉得眼前人是猫?明明……
是条披着猫皮的毒蛇。
莫名想起方才小毒物恶言恶语警告的话——
【你绝对绝对不能抛弃我,不然我就把你变成尸体再也不能离开我!】
不禁眉头一拧,打了个寒噤——
可惜两人的和平相处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漫无目的走了几天后,越走越偏僻,走到几乎荒无人烟、鸟不生蛋的地方小毒物却始终不肯告诉她目的地,江铃儿终于爆发了,拦住小毒物不让他前行: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要带我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看到小毒物静静看着自己,江铃儿一顿,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深呼吸一口,想去抓小毒物的手却被拒绝了。
小毒物双手抱臂淡淡看着她,嗤笑一声,冷嘲道:
“你不用再故意讨好我了,包括破庙那一夜……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江铃儿闻言一怔,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
这些天来她确实有意讨好小毒物。
自从破庙那夜后……不,更早。她一直在有意无意试探小毒物的底线,试探小毒物能对她容忍到几时,包括诱他、亲他,想知道小毒物对她的迷恋有多深,可惜自破庙那夜后,小毒物对她态度直转急下,甚至可以说油盐不进,态度冷淡到连初次相遇都不如。
原来他都知道,都看在眼里。
她是对他有所图,难道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了。
“你做这一切不过就是想让我陪你去寻那个‘真相’,是也不是?”
看到江铃儿明显懊恼的神情,小毒物冷笑一声,旋即转身就走,走得很快。
江铃儿几乎小跑着才能追上。她一边追一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确实心急了,可她……也确实没有办法了。
她确实需要小毒物助她,她的命都拴在小毒物身上,没有小毒物她寸步难行,可是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利用都不会开心的吧……
“诶,你听我解……”
解释什么?
解释“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去送死”?
这是可以说的吗???
江铃儿自己也想不明白,正苦思着突然撞上了小毒物的脊背。
小毒物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忽然说:
“到了。”
到……哪儿了?
江铃儿愣了下,揉着吃痛的鼻梁从小毒物身后踱步出来,待看到一大一小两座坟墓并列在眼前荒芜的雪地上,彻底怔住了:
“这是……”
有雪花落在江铃儿的双睫上,她有一瞬间视线模糊,待揉了揉眼睛,等雪化开之后……才确定看到的不是错觉。
是一大一小两座坟,还是两座新坟。
她仰头望着咫尺前的少年,她想问问小毒物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可嘴唇张了张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莫名的,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十指指甲无意识的紧紧嵌进掌心的皮肉内。
小毒物瞥了她一眼:“连你爹也不认识了?也是,埋土里了谁还分得清谁是谁。”
他轻嗤了声,又指了指那座大坟墓旁的小坟墓:“对了,那是你那没有出世却救了你一命来报恩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