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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卢撒为了救他用了禁咒?

在伊斯维尔反应过来之前,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的呼吸错了一拍,垂眸饮了一口茶水,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原本爽口的茶突然变得苦涩,伊斯维尔的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找回重新开口的能力。

“新任的魔神右使,他怎么样?”伊斯维尔问,细听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提到这个名字,泽尔林达面露不快,但还是回答:“之前和你同归于尽之后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我是指在神域。听说你在人间和他谈了一场恋爱?”

她看伊斯维尔的目光气势汹汹,似乎在说他怎么能和这样一个恶魔恋爱。

事到如今泽尔林达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神域的荣耀,她向来稳重自持的兄长,居然真的和那个恶魔有了不正当关系,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从没对哪个神灵或是天使走得稍近一些,更别提坠入爱河!

随即泽尔林达又安慰自己,现在伊斯维尔回了神域,那过去在人间的一切必然会自然而然地断了干净,无论那个恶魔——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如何兴风作浪,都不会对伊斯维尔有任何影响。

伊斯维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笑了笑,道:“实际上,他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坏。”

“是吗?你跟他得罪过的那些神灵和天使去说吧。”泽尔林达没好气道。

伊斯维尔见她十分抗拒再谈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之后来到世界边缘的团队怎么样了?”

“都走了,你昏睡的时间在凡间看来是半个月左右,精灵的船队在原地逗留了七天之后才离开。”

半个月?伊斯维尔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重塑你的神身花了神官好大一番功夫,”泽尔林达叹道,“当初你和那恶魔的灵魂混在了一起,父亲用尽全力,也没法将他剩下的一部分分离出去。现在也是,只能先保留着,待时间慢慢过去,应该就会被净化了。”

她似乎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场让神域震动的意外,不由得叹了口气。

伊斯维尔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神域怎样了,但他知道泽尔林达应当并不愿提起这件事,于是道:“在这里也歇了一阵了,我们出去吧。我想在父亲再次入睡之前见他一面。”

“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麻烦,留着等你来解决。”

“什么麻烦?”伊斯维尔问,但泽尔林达没准备现在就对他解释清楚,径自起身推开了大殿的门。

那些神灵和天使还没有散去,他们围拢在外殿,好奇地打量着人群中心的两只鸟。

“这是弗阿吗?我只听说这是人间的高等魔兽,倒没有亲自见过呢。”

“那另一只是什么?既然是圣子大人带来的鸟,想必出身不凡。”

听见他们出门的动静,神灵们纷纷转过身来行礼。

伊斯维尔抬眸望去,那被围在中间的两只鸟不是别的,正是哥莱瓦与弗阿。

“他们这是……”伊斯维尔有些惊讶,“哥莱瓦先不说,我记得弗阿应该在精灵的船上。”

“是啊,原本应该在精灵的船上,但在你打开缝隙之后,那弗阿不知怎的就从那缝隙飞了进来,我想那应该是来找你的,就把它留了下来,当然,那只白鸟也一样。”

伊斯维尔勾了勾唇,温声道:“谢谢,林达。”

他的态度再真诚不过,但泽尔林达不知怎地叹了口气:“举手之劳。”

在人间走了一趟,伊斯维尔待人那温和而疏离的态度倒是没怎么变,让泽尔林达不禁想,他在和那恶魔在人间谈情说爱的时候难不成也是这副样子?

不对。泽尔林达想。

维亚肯定是被那恶魔骗了!

伊斯维尔当然不知道泽尔林达心中是何想法,他举步上前,还没靠近两只鸟,便被张开双翅扑上前来的弗阿扑了个满怀。

弗阿在船上等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飞到了一个有伊斯维尔气息的地方,却在这冷冰冰的殿堂里被迫关了十五天,唯一能与他作伴的熟鸟只有讨厌的哥莱瓦,还要忍受无数长得奇形怪状的人的围观,现在终于看到伊斯维尔,它只觉得热泪盈眶。

伊斯维尔张开双臂搂住弗阿,恍惚想起上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尤卢撒还在他的身边。

弗阿在伊斯维尔怀里蹭了蹭,哥莱瓦似乎有些不高兴,停在了伊斯维尔的脑袋上。

“你怎么能站在圣子大人的头上呢?快下来!”天使们连忙驱赶。

伊斯维尔抬手制止了他们,笑道:“没关系,让他站着吧。”

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哥莱瓦,白鸟跳到了他的手指上,被伊斯维尔举到眼前细看。

“你的血契……”伊斯维尔察觉到,哥莱瓦身上原本与尤卢撒的联系消失了。

他转头对泽尔林达道:“我先去把他们安置好,之后再去见父亲。”

泽尔林达颌首:“你的独角天马在外面,直接过去便可。”

伊斯维尔笑着送走了她,回头时却见一众神灵热泪盈眶地望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这幅场景莫名让伊斯维尔觉得有些熟悉,回忆起来,是他仍在雾兰的时候,每当他做出了什么超乎常理的决定,那些精灵也是这么看他的。

伊斯维尔失笑,道:“我不会再走了,诸位不要担心。”

他与神灵们告别,转身离开了神殿。

他们的坐骑通常被安置神殿之外的庭院,伊斯维尔带着两只鸟抵达时,庭院里已经有另一个人。

“德阿托赫特阁下?”伊斯维尔认出了他,“好久不见了。哦,不对,我们前些日子才刚见过。”

勇者本在专心致志地为巨鹰梳理羽毛,因而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伊斯维尔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激灵,立刻跳了起来。

“圣子大人!”德阿托赫特慌慌张张地跪倒下去,“非常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您来了。”

“我只是来取个坐骑,您做自己的事就好。”伊斯维尔说着,四处张望着寻找独角天马的身影。

“您的独角天马在这边。”德阿托赫特娴熟地拐进一个角落,不多时便把纯白毛发的独角天马牵了出来。

在世界边缘平安无事的时候,德阿托赫特通常待在神域的神殿里,由于他日常需要打理自己的宠物巨鹰,因而也揽下了庭院的工作。

独角天马已经许久不见伊斯维尔,眼前熟悉的身影让它兴奋地打了一个响鼻,把脑袋往他掌心拱了拱。

“听林达说,这些日子哥莱瓦和弗阿都是您在照顾,”伊斯维尔牵过独角天马,笑道,“多谢您了。”

德阿托赫特闻言,却没有丝毫放下心的意思,他在原地愣了愣,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属下失职,”他颤声道,“您将世界边缘交由我管理,我却没能在凡人动乱之时救下您。”

德阿托赫特原是千年前凡人前往世界边缘探险的主力,他顺利地率领一众部下闯入了世界边缘,却在山谷之中被终末裂谷闯出的魔兽几乎屠戮殆尽。

伊斯维尔救了他们,见德阿托赫特骁勇善战,便赐他宝剑,赋予他神格,命他驻守世界边缘。

“这有什么,”伊斯维尔摇了摇头,道,“您不必为自己没有完成职责之外的事而愧疚。人类的勇者,我还要问您,在世界边缘守了千年,是否觉得憋闷?”

德阿托赫特忙道:“我不觉得憋闷,圣子大人。世界边缘总是有很多探险者,我留在这里,这才能时常想起自己曾经是个凡人。”

“凡人……”伊斯维尔不知为何笑了笑,“您说的对。我也曾经是凡人。”

他牵过独角天马,与怔愣的德阿托赫特道别,离开了神殿。

“麻烦你了。”伊斯维尔轻抚独角天马的脖颈,天马打了个响鼻,前额的角散发出微光,覆盖了伊斯维尔与两只鸟的身躯。

独角天马张开纯白的羽翼,振翅飞向云间。

神域称得上层级分明,其区域以界为单位划分,最底层居住着最下级的天使,而光明神与圣子圣女的居所则位于最上层。

各界之间由厚重的云层隔开,神域称之为界云,与普通的云不同,界云形状柔软蓬松,但触感极有韧性,在神域作地面之用,神灵无法直接穿越。

无数上古神树支撑着这些云层,而魔域就在他们的根系以下。

不同界的居民可以利用这些神树在层级之间传送,而独角天马是光明神赐予座下的圣子与圣女为行动方便的坐骑,有飞越界云之能,因而伊斯维尔大多数时候都不必乘坐神木,便能自如地在各界之间穿梭。

独角天马身姿轻盈,四蹄灵活而优雅地踏过缥缈云雾,神域没有夜晚,云层在此处起到阳光的作用,在界云的照耀下,伊斯维尔可以清楚地将一切收入眼底。

无数城市在神树的树干上生长,如同发着金光的叶片,云船穿梭其间,依稀可见天使挥舞的双翅,与人间神话中神域的模样相似而不同。

离开神域二十多年,周遭景色一时令伊斯维尔觉得陌生,但无论何时他都知道,这片景色是极美的。

如果尤卢撒也能和他一起看就好了。伊斯维尔想。

伊斯维尔一手探进怀中,指尖勾住微凉的蓝宝石吊坠,把它拉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垂眸在蓝宝石上轻轻一吻。

尤卢撒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

若是先前还有所疑虑,现在伊斯维尔已经确定了使用禁咒的就是尤卢撒,血契双方同生共死,他想必是不想牵连哥莱瓦与他一同死去,这才在离开之前解除了契约。

“他很在意你。”伊斯维尔搓了搓肩头停着的哥莱瓦,轻声道。

伊斯维尔的这套衣服没有衣袋,平日里哥莱瓦习惯了缩在尤卢撒的口袋里出行,这时候只能站在伊斯维尔肩头梳理自己的羽毛,偶尔看一眼周围的景色。

听见伊斯维尔这么说,哥莱瓦疑惑地偏过头去看了伊斯维尔一眼,似乎在疑惑伊斯维尔为什么会突然告诉它这样显而易见的事。

伊斯维尔失笑,忽然想起,先前在精灵族集体葬礼前的那一个晚上,尤卢撒曾见了希尔戈一面。

之后他听尤卢撒说,希尔戈在死之前在他体内打了一道咒语,但他们无从下手弄清那咒语究竟是什么。

“以命换命的咒语……”他喃喃。

这类禁咒并不属于人间,必然是有人告知了尤卢撒,如果真的是希尔戈做的,那尤卢撒必然还活着,在魔域,以恶魔的方式。

毕竟,希尔戈是尤卢撒上一任的魔神右使,是原魔神右使狄涅莎前往人间之后的继任者。

如果伊斯维尔没记错,当初尤卢撒会成功继任右使,与希尔戈还脱不了关系。

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从魔域来到人间,又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伊斯维尔正沉思着,身下的独角天马又打了个响鼻,提醒他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他回过神来,翻身下马,抬眸望向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景色。

这里是伊斯维尔所居住的最高界,光明神和泽尔林达同样在这一界,但由于这里并不算小,因而若非他们特意约好见面,平日里基本碰不上。

“我带你们去万兽林安顿下来,你们会在那边遇到一些新朋友,”伊斯维尔想了想,对哥莱瓦道,“弗阿比较怕生,多多照顾它,好吗?”

哥莱瓦不知道伊斯维尔是什么意思,但照顾弗阿的请求让它觉得自己高火鸟一等,当下昂首挺胸地应了下来。

万兽林位于最高界的角落,但占地绝对是这里最大的一个。

伊斯维尔已经走过无数年岁,在这段时期里,他和泽尔林达救下了不少兽类,其中有好些已经失去了适宜的生存环境,伊斯维尔便把它们都安置在了万兽林。

云层在万兽林边缘搭建出了一条边界,伊斯维尔在此处设下了结界,万兽林中的居民来到这附近便会被结界指引着往回走,以免它们从这里跑出来危及神域。

伊斯维尔远远地便看见了那条边界,这条纯白的结界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双眼难及之处,每当有新的居民入住,他便会亲手为它开辟一块领地,至今仍在不断扩张,因而伊斯维尔几乎忘了万兽林到底有多大。

“你们想在什么样的地方居住?”伊斯维尔问,“弗阿喜欢火山,哥莱瓦可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不过,你们的住处可以挨得近一些。”

弗阿扭过头去,表示自己并不想和哥莱瓦住在一起。

万兽林安排有专门的守护天使,负责阻挡外人入内,以及调停居民之间可能产生的争端,通常居住在边界的云塔处,而这里同样也是万兽林的入口。

伊斯维尔带着两只鸟登上云塔时,守护天使正坐在桌边奋笔疾书。

“希尔瓦阁下?”伊斯维尔敲了敲大敞的房门,“您在忙吗?”

天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道:“从魔兽身上取原材料先报批,收养魔兽向圣子大人递交申请,啊,不对,现在是圣女大人……等等。”

希尔瓦习惯性地把一长串话说完,这才意识到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发出了一声怪叫。

“圣子大人!我之前就听说圣子大人从人间回归,我还不相信,”天使泪流满面,“您真的回来了!您来万兽林是要做什么?哦,是为了这两只魔兽吗?我看看,哦,弗阿!您居然把地狱之鸟带回来了啊。”

希尔瓦似乎已经习惯了伊斯维尔出门一趟就会捡几只魔兽回来,他从墙上取下钥匙,打开墙边的另一扇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伊斯维尔在希尔瓦身后走下台阶,紧挨着边界的是一片草原,其上分布着不少奇珍异兽。

“您离开的这些日子,圣女大人也带了一些魔兽回来,”希尔瓦道,“万兽林一切正常,都是您离开时的模样。”

他说着,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一阵轰鸣,天使说了一句“稍等”,张开双翅飞到高处看了看,落到地面时,面上却露出了微笑。

“它们都感受到您回来了,圣子大人,”希尔瓦道,“正过来迎接您呢。”

果不其然,在二人话语间,天空已经被成群的飞鸟遮蔽,陆地走兽你推我搡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几千米远的位置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弗阿突然打了个寒战,他张开双翅,向着天空发出尖锐的鸣叫,似乎在警惕某种天敌。

周遭气温飞快下降,哥莱瓦觉得冷,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伊斯维尔的衣领。

下一秒,一只通体冒着寒气的巨鸟落在伊斯维尔身前,它体型修长,每一根羽毛都晶莹透亮,好似由冰川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细心雕琢,双眼是神秘而清澈的冰蓝。

巨鸟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伊斯维尔,张开双翅趴伏了下来。

“凌斯,好久不见,”伊斯维尔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巨鸟的脑袋,“最近过得还好吗?”

巨鸟乖乖地点了点头,它仔细收起了自己尖锐的羽毛,以免伊斯维尔的双手被冰到。

弗阿内心警铃大作。

开什么玩笑,伊斯维尔除了它还有别的鸟吗?

弗阿气得要死,偏偏伊斯维尔还扭过头来,把它的脑袋揽进怀里,又戳了戳衣领里缩着的哥莱瓦,对凌斯笑道:“这是哥莱瓦和弗阿,之后将在万兽林久驻,弗阿还是一只幼鸟,麻烦你多多关照它们。”

凌斯用睥睨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弗阿,优雅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这是凌斯,”伊斯维尔继续介绍,“是万兽林的鸟族之王。”

话音未落,一头龙形的魔兽落在了几步之外,它身姿强壮而矫健,不似凡间巨龙能口吐人言,魔兽低垂下头,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

“这是拉得贡,远古巨龙首领,至今已经活了几万年。若是有陆地走兽与你们起了冲突,可以找他调停。”伊斯维尔解释。

它们都是万兽的王,其余魔兽不敢过于靠近,就是在等候它们的到来。

拉得贡很满意伊斯维尔的介绍,它抬起头来,望向凌斯的眼睛满是挑衅。

凌斯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张口便吐出一口冰雾,而拉得贡早就预料到它会如此,当下张开双翅飞向空中,深黑火焰登时将凌斯淹没。

两头魔兽刹那间便打得热火朝天,其余魔兽不想被波及,当下四散而逃。

希尔瓦眼皮子一跳,他见势不妙,当下脚下一蹬,张开双翅飞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他高喊,抬手一指,便有一条泥土塑成的长龙拔地而起,在半空盘旋缠绕,把那两头互殴得难舍难分的魔兽分了开。

“真是够了,圣子大人刚刚回来你们就打架,像什么样子!”希尔瓦骂骂咧咧地落回地面,“真是的,让我在圣子大人面前颜面扫地!”

“换句话说,他们这样容易起冲突,这么长时间下来却相安无事,也都是您的功劳。”伊斯维尔笑道。

希尔瓦闻言,羞涩地扭过头去挠了挠脸颊:“哎,圣子大人,您总是这样,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把其他魔兽都赶回了自己的居住地,只留下一只体型硕大的飞鱼,带着伊斯维尔和两只鸟往万兽林边缘飞去。

哥莱瓦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从伊斯维尔衣领中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伊斯维尔不得不用手掌拢住它,才没让白鸟从高空跌落下去。

弗阿飞在伊斯维尔身边,却没那个兴致欣赏这里的景色。

伊斯维尔察觉到它情绪低落,柔声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弗阿叫了一声,伊斯维尔随即明白了它的意思。

是在委屈这里还有别的魔兽了。

伊斯维尔失笑,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弗阿的羽毛,轻声道:“它们确实都是我和林达带回来的,但你们两个不一样。”

哥莱瓦和弗阿是伊斯维尔在人间遇到的魔兽,哥莱瓦是尤卢撒的契约魔兽不说,弗阿也是他和尤卢撒一起照顾过的孩子,对于伊斯维尔来说,它们的存在有特殊的意义。

弗阿不懂伊斯维尔话中的深意,光是一句“不一样”就足以把它哄得开心,它自动忽略了伊斯维尔话中的“你们两个”,自诩是伊斯维尔心中的第一位,翅膀挥动的频率都轻快了许多。

一行人一路向万兽林边缘的无主之地飞去,这里没有任何地形地貌,光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白云,他们在此处落地,周遭便是其他魔兽的领地。

弗阿伸长脖子往外望,发现边界之后便是一片绵延的冰川,一抹冰蓝从天际掠过,在冰川之后消失不见。

“那里是凌斯的领地,”伊斯维尔解释,“它看上去有些高傲,但本性并不坏。它说会照顾你,就一定会履行承诺。与它的领地挨着,其他魔兽也不会来冒犯你们。”

弗阿甩了甩脑袋,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再反对。

照着弗阿与哥莱瓦的喜好,伊斯维尔为他们量身打造了一片自己的领地。

弗阿喜欢火山与岩浆,而哥莱瓦更习惯住在森林里,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貌挨着,倒也显得和谐。

哥莱瓦张开翅膀呱呱叫了两声,似在埋怨伊斯维尔把它和讨厌的弗阿关在了一起。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开口,弗阿便跳了起来尖叫了几句什么,两只鸟又开始互啄,希尔瓦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道:“哎,我还是第一次见两种截然不同的鸟关系这么好呢。”

伊斯维尔笑看它们打闹,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尤卢撒。

如果他在的话,应该会黑着脸把两只鸟一左一右分开,再狠狠把它们教训一通吧。

“我就先离开了,”伊斯维尔叹道,“就拜托您照顾他们了,希尔瓦阁下。”

“那是自然的,”希尔瓦立刻点头,“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哥莱瓦正玩着,发觉伊斯维尔要走,忙飞过去停在他肩头,急切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询问伊斯维尔要去做什么。

“别怕,这里没人能伤害你们,”伊斯维尔挠了挠哥莱瓦的脑袋,笑道,“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去找尤卢撒。”

第312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 终末裂谷 我骗了他。……

光明神此时正在花园之中, 这座神明的花园位于最高界,光明神在无事时经常会来到这里小憩。

伊斯维尔再次踏入这里,此处常年被和煦的暖光包裹, 灿金色洒满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花园的雕像、拱门和石柱都与他离开时那样, 不见丝毫破败的痕迹。

一名白发男子躺在明媚的花丛中, 祂容貌极美, 雌雄莫辨,单手撑着脑袋慵懒地靠在躺椅上,双眼半闭。

泽尔林达坐在祂身边梳理祂的纯白长发, 动作间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意味, 原本柔顺的发丝被她编得乱如鸡窝。

“你来了,维亚,”光明神睁开眼睛, 模样看着有些疲倦, “过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

伊斯维尔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他走上前去,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光明神从躺椅上坐起来,泽尔林达轻咳一声, 伸手想把光明神脑袋上那支乱七八糟的辫子拆了。

“不用拆,”光明神抬手制止了她,似乎对自己这头发辫喜欢得紧, “这几年下来,你的手艺也进步了许多。”

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跟着光明神称赞:“是啊, 林达进步了很多。”

就算泽尔林达再自傲,也知道他们是在闭眼瞎夸,高洁的圣女罕见露出了几分羞怯,摁着光明神的肩头把辫子拆了下来。

光明神随手把长发往身后一拨,向后让了让,好让伊斯维尔坐在自己身边。

“二十多年没有好好看你的模样了,”光明神捧住伊斯维尔的脸,用那双纯白的瞳孔细细打量,“在精灵族过得可好?”

想起雾兰的族人,伊斯维尔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过得很好,父亲。只是遗憾我不能留在那儿久一些。”

“若是你想到那儿,随时都可以过去,”光明神浑不在意道,“这人间你随意进出就是。”

祂打了个哈欠,面露疲倦:“过些日子我又要沉睡,神域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世界边缘最近不太平,若是有什么大动作,唤我苏醒。”

为维持力量稳定,光明神隔一段时间便会沉睡,其间便由伊斯维尔和泽尔林达处理神域的所有事务,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们也早已习惯。

伊斯维尔垂头应下,他在原地顿了片刻,接着俯下身去,把脑袋轻轻放在了光明神膝头。

“父亲,”他小声道,“我有一件事要求您。”

光明神顿了顿,伸出手去轻抚伊斯维尔发顶。

这孩子是在……撒娇?

光明神与魔神两相对应,不仅是神域与魔域、圣龙与魔龙,还有神域的圣子圣女以及魔域二使。

伊斯维尔是他们中最为特殊的那个,从诞生开始,他便情感淡薄,别提撒娇,连寻常的情感表现都很少有,结果这次去了人间一趟,居然都会撒娇了。

光明神只觉欣慰,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你说就是。”

伊斯维尔定了定神,道:“我想去魔域一趟。”

“魔域?”光明神想过伊斯维尔会提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但没想到是这个,神域与魔域之间除了交界地带通常互不干涉,伊斯维尔也很少踏足对方的领域。

思及伊斯维尔在凡间经历的一切,光明神不由得叹了口气,了然道:“你要去找右使?”

见伊斯维尔颌首,泽尔林达不由得拧眉,道:“你去找他做什么,他现在都不一定还活着。”

“无论怎样,我想去打听打听,”伊斯维尔道,“是我对不住他。”

“对不住?你有哪点对不住他?”泽尔林达不大高兴,“要不是你,之前魔龙发疯的时候,他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林达,”光明神制止了泽尔林达继续说下去,“维亚,你来说吧。”

祂语气平和,伊斯维尔知道光明神并不打算拒绝自己。

他张了张唇,眼底闪过万千思绪。

“我骗了他。”他道。

大约是总觉得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伊斯维尔下意识认为和尤卢撒刚刚认识似的,回忆起来,距今也有百年了。

从神树的根系往下便是魔域,而神域与魔域的交界处,也通常有许多平民贸易往来。

这里有天使,也有恶魔,他们在地面上建立了不少城镇,其间鱼龙混杂,大街小巷中充斥着逃犯、堕天使和地下交易,不比魔域混乱,但也是大部分天使不屑于涉足之地。

为避免此处的混乱影响到神域,光明神命神监处在这里设下了不少岗位,而神监处由伊斯维尔掌管,他也时常到地面去巡逻。

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一次他巡逻的时候,接到了来自神监处的求救。

伊斯维尔接到消息之后便匆匆赶往现场,听在场的天使说,有一支商队途经此路,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沼泽吞没了大半,现在货物基本上被淹没了,只有商队的成员还在沼泽中艰难挣扎。

天使们本想用寻常的方法把他们拉上来,但这沼泽蕴含的魔力奇怪而古老,稍加靠近便会被吸入其中,彻底难以脱身。

几个小时下来,神监处的天使们没把人救上来不说,还折损了几个同伴,实在是走投无路,在得知圣子来到地面巡逻之后,立刻找上了他。

伊斯维尔对沼泽的来源也有些头绪,八成又是终末裂谷的魔力溢出,虽是古怪,但也不算罕见。

但就在他试图用魔法直接把遇难者拉上来的时候,沼泽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就像凡间怒涛汹涌的海面,将周遭一切卷入其中。

伊斯维尔只来得及把其他人送出沼泽,紧接着便在诡异的魔力乱流中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漆黑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脚踝,左腿隐隐刺痛,似乎被什么伤及了筋骨。

一双墨绿的瞳孔映入眼帘,对方的一个指头还戳在伊斯维尔脸颊上,奇道:“天使?这地方还会有天使过来啊。”

他说的是魔域的语言,腔调古怪,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

两双眼睛在半空对视了几秒钟,对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伊斯维尔还活着,他掩饰尴尬般地轻咳一声,慢吞吞收回了手。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他注视着这名银发青年从沙滩上起身,先揪揪头发,再拍拍裤子,看上去非常忙的样子,问:“您是……”

银色头发,是恶魔?

神域与魔域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伊斯维尔留意着对方的动作,提防他下一秒动手。

但对方只是扫了他一眼,比起敌意,警惕更多些:“别管我叫什么,先想想该怎么在这活下去吧。”

伊斯维尔顿了顿,自他醒来开始,便已经察觉到这里并不像神域或者魔域的任何一个地方。

没有翅膀的巨兽在天空斜着行走,植物在空气中伸展它们的根系,一只蓝色的鸟掠过海面,一头扎入水中,再也没有出来。

无论是世界的哪个角落,就算是最混乱不堪的魔域底层,都拥有最基本的秩序或是规则,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要说唯一的规则,或许就是混乱。

“这是哪里?”伊斯维尔问。

“你们应该叫它……我想想,终末裂谷,”银发青年道,“在这里,众生平等。没人能使用魔法,就算光明神来了也一样。”

他说着,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所有义务,拾起脚边的一只渔网,掉头往沙滩之外走。

伊斯维尔没有挽留,抿唇注视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海边的树丛中。

这么说来,是方才的沼泽之下连通着终末裂谷吗?

尽管伊斯维尔已经活了亿万年岁,但终末裂谷是一个神域与魔域之间的混乱之地,它的力量过于诡异,也过于强大,因而就连伊斯维尔也没有尝试过踏足,平日里也多是压制从终末裂谷溢出的魔力,以维持其他区域的太平。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终末裂谷,伊斯维尔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算熟悉。

方才的恶魔令伊斯维尔有些在意,他并不知道终末裂谷之中还有居民,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了。

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左腿大概是在方才的沼泽中被魔力划伤了,伊斯维尔试图使用魔法治愈,而就像刚才那人说的,无论他利用什么方式,是法阵还是咒语,都没法发挥他在外界应有的魔力。

看来只能找个地方休息,待伤势痊愈,再寻找出口离开这里。

伊斯维尔在沙滩上艰难地走了几步,终于是来到沙滩边的树林,找了一根趁手的树枝作为拐杖。

离开的时候,伊斯维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鸣叫,但当他回过头去,身后的海洋依然如来时那样奔涌着,不见任何异样。

伊斯维尔只当是某只陌生魔兽发出的叫喊,转身走进了树林。

在树林中跌跌撞撞走了半天,伊斯维尔却依然对这里一无所知。

这树林像是活着的,会随着时间自行变化,时不时还有几株树木挣脱土地的束缚到半空去转上一圈,阻碍视野不说,还容易被突然落下的树给砸伤。

而原本作为神灵,伊斯维尔是几乎没有饥饿感的,但在这里半天下来,他却鲜见地觉得有些饥饿与疲惫,似乎来到终末裂谷之后,自己一夜之间成了一名凡人。

这有些难适应,但伊斯维尔很快做到了,目标从寻找落脚之处变成了找到食物果腹。

终末裂谷的森林充斥着外界罕见的物种,其中绝大部分是这里独有,伊斯维尔不确定哪些可以食用,在这种恢复能力都大大减弱的情况下,伊斯维尔也不敢随意采东西吃。

就在伊斯维尔四处搜索着有没有熟悉的物种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低吼,他抬头看去,与一头皮肤上长满灌木的魔兽对上了视线。

第313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好骗 事情怎么会成了……

这魔兽看上去并不友善, 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伊斯维尔,它张开血盆大口,涎液瀑布般流下。

是方才一直潜伏在这里的魔兽?这隐匿的本领还真是少见。

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后退, 寻找着周围是否有合适的退路。

道路不知何时又变换了一次,来路彻底被堵死,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 向后靠在树干上, 手腕翻转,将拐杖正着握在了掌心,转而打量起眼前的魔兽。

这头魔兽像是某种虫类, 周身覆盖着坚硬的甲壳, 脊背的位置却柔软如土壤,灌木枝叶锐利,从发黑的枝头看, 似乎具有某种毒性。

伊斯维尔凝神打量着, 试图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突袭。

魔兽虎视眈眈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伊斯维尔, 步步近逼。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正欲动手,那魔兽却不知怎的打了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掉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身影便从天而降, 锐利的长刀快得只有残影,须臾便将魔兽脊背上茂密的灌木劈得七零八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到那魔兽反应过来时, 来人已经把长刀插进了它柔软的脊背大力翻搅,似乎是捅破了心脏,魔兽发出一声濒死的嘶吼, 连打个滚都来不及,就扑通趴倒在地。

伊斯维尔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抬眸仔细打量着魔兽后背上的人影,而那人也恰好抬起头来,望向了伊斯维尔。

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两人皆是一愣。

“天使?”银发的恶魔奇道,从魔兽后背一跃而下,“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对方,伊斯维尔终于松懈下来,他放下手中的长棍,笑道:“谢谢,您救了我两次。”

那银发的恶魔一噎,别过头去道:“我可不是特意要去救你的,不过是在海边捞东西,意外发现有个东西在那飘着,就顺便把你也捞了上来。”

“无论如何,您两次救了我的性命是事实,”伊斯维尔道,“若您没有出现,我独自一人对付这头魔兽还要花不少功夫。”

银发恶魔拧眉,他看见了伊斯维尔手中拄着的长棍,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的左腿受了伤。

“你受伤了,”对方挑了挑眉,“是被什么魔兽伤着了吗?在这地方受伤可不容易好,那些能在外面自行痊愈的小伤都得养好一阵,更别急这种伤筋动骨的大伤,要找些药物敷着才行。”

这半天下来,伊斯维尔也意识到了在此处受的伤不是轻易就能好的,他笑了笑,道:“若您不介意,能告诉我药物分布在哪片区域吗?”

银发恶魔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样和伊斯维尔描述。

“离这儿反正挺远的。”他总结。

语罢,他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道:“那药草生在绝壁上,你是天使的话,可以直接飞上去。”

伊斯维尔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道:“我现在不能飞。”

“是吗,”对方大概是以为伊斯维尔翅膀伤着了,也没多问,“那你一个左腿受伤的人大概是没法自己采到,不巧我家里的药也用完了……”

他瞥了一眼伊斯维尔,对上他温和的目光,不知怎地就道:“实在不行,你去我那儿先休息一阵吧。”

恶魔倒不担心对方会害他,眼前的天使一副单纯的模样,看上去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心眼子大概也不多,不被恶魔骗得团团转就算好的。

伊斯维尔却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说,他拄着拐杖起身,再次打量了那恶魔一遍,对方见他不回话,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似乎……与其他恶魔对天使的态度不太一样。

在对方反悔之前,伊斯维尔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在那之前,我有幸得知您的名字吗?”

对方的礼貌让恶魔有些别扭,他挠了挠脸颊,道:“尤卢撒。”

他望向伊斯维尔,用目光询问他该如何称呼。

伊斯维尔顿了顿,真名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被他咽了下去。

“迪斯,”他道,“您叫我迪斯就好。”

尤卢撒胡乱应了一声,掉头往回走。

伊斯维尔跟在尤卢撒身后一路走着,他觉得自己穿过了小半片树林,尤卢撒则拖着方才那头被他一击毙命的魔兽领路,速度丝毫不慢。

对方似乎对一个左腿受伤的人的速度没什么概念,也可能是习惯了自己一人行走,没过多久便脚步匆匆地消失了踪影,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才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

伊斯维尔估计将近过了两个小时,两人终于抵达了尤卢撒口中的那座小屋。

这地方破得超乎伊斯维尔想象,墙塌了一面,屋顶有一半只用草叶随随便便铺了一下,簌簌漏着风,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几乎只是山谷中的一堆废墟,而不是一间完整的房子。

“前些日子有魔兽闯进来,还没来得及修,”尤卢撒尴尬地轻咳一声,把魔兽的尸体丢在门外,领着伊斯维尔进屋,“你随意吧。”

他话音未落,两人身后就突然传来雷声,尤卢撒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伊斯维尔拉进屋内,随即反手堵上了门。

雨声几乎是在下一秒响起的,倾盆暴雨平行地砸向屋内,犹如无数沉重而锐利的箭矢,险些把门连带着尤卢撒一起掀飞出去。

伊斯维尔见状也拄着拐杖走了上去,肩膀抵在门板之前,帮着尤卢撒抵抗暴雨倾盆。

这雨下了约莫十分钟,紧接着就同来时一样突如其来地停了,这时候两人才能放松下来,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我还从没见过会平行于地面下的雨。”伊斯维尔道。

他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这终末裂谷里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伊斯维尔以往的认知,让他几乎难以想象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尤卢撒听见他的话却笑了:“何止啊,这雨还会竖着下,斜着下,还会从你脚下出来,那简直不是雨,是喷泉,偏偏那地方还有云呢。”

他看上去十分新奇,却不是因为这终末裂谷中他已经司空见惯的一切,而是因为伊斯维尔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使。

伊斯维尔见他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于是问:“恕我冒昧,您来这里多久了?”

“你要问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尤卢撒抬起头想了想,“大概十几年吧?”

十几年?寻常人能在这里待这么久吗?

饶是伊斯维尔从未到过终末裂谷,他也知道这里的魔力并非常人所能承受,尤卢撒居然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您也是从那片海上掉下来的?”伊斯维尔问。

原本大大方方的尤卢撒此时却偏过头,看上去不想继续说。

他不愿意谈,伊斯维尔也没有再问下去,他笑了笑,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尤卢撒看了一眼伊斯维尔的左腿,大概是在想瘸子能帮上什么忙。

他从屋里翻出一些长而柔韧的草叶让伊斯维尔包扎他的伤腿,进而问:“你会切肉吗?”

所幸下雨的那一面正对着门,破的地方不算太多,这才不至于让整座屋子都被淹没在水中。

尤卢撒来到墙边,小屋暂且完好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武器,小的有匕首之类,大的也有长剑和巨斧,伊斯维尔察觉那些手柄上刻着来自不同地域的印记。

尤卢撒留意到伊斯维尔的目光,随手挑了一把刀丢给他,道:“这些都是从海上掉下来的,反正也没人要了,我干脆搬了回来,你用这刀去切肉看看。”

他自己也拿了一把刀走出屋外,伊斯维尔拄着拐杖跟了出去。

尤卢撒一路把那魔兽拖回来,原来是用来做晚餐,他手脚麻利地把那魔兽开膛破腹,露出其中柔软的内里。

“这魔兽身上长的灌木有毒,里面的肉味道倒是不错,”尤卢撒道,“你运气挺好,我今天刚刚从海上捞了些调味料回来,在火上烤着吃,保管鲜掉你的牙。”

他把魔兽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丢在修去木刺的案板上,伊斯维尔坐在一旁,用尤卢撒给的刀切成形状合适的大小。

一番忙碌下来,也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虽说在这里看不见时间的流逝,但伊斯维尔也能感觉出是时候该吃饭了。

尤卢撒从后院里取了一些劈好的柴,用打火石点了火,又取出一只铁锅,把伊斯维尔切好的肉架在火上烤。

他动作娴熟地撒下调味料,翻面,试味,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差不多了。”尤卢撒拣了一块肉,搁在树叶上递给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其实并没有吃过魔兽的肉,更别提这种在终末裂谷长得奇形怪状的,他一口下去,味道居然也还不错,肉质本身鲜嫩多汁,调味也用得适当,真像尤卢撒说的,能鲜掉人的眉毛。

“您的手艺很好。”伊斯维尔笑着夸赞。

尤卢撒的黑色长尾在身后甩了甩,看上去有些得意。

一顿饭吃得很欢快,两人并不怎么熟悉,说的话也并不算太多,但伊斯维尔无端觉得舒服,没有旁人无时无刻不在的注视,只有两个不算亲近的人围坐在火边,各自吃着自己的东西。

简单的晚餐之后,两人收拾了东西,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伊斯维尔就准备跟着休息。

尤卢撒的小屋基本上该有的都有,只是角落里唯一一张床被不知什么东西压塌了,只剩一堆碎木板摊在地上。

“凑合着睡吧,”尤卢撒翻出几块兽皮丢给伊斯维尔,“在终末裂谷你也别想能睡上什么好的。”

伊斯维尔却也不挑,他生疏地打好地铺,扭头看时,尤卢撒已经躺了下来。

尤卢撒翻了个身,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于是知道迪斯也躺下了。

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呢?他忽然想。

他居然救了一个天使,现在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以前从那海上掉下来的人没几个能活的,就算有,过个几天再去看时也已经死了,这天使左腿受了伤,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尤卢撒想着,心里居然也有些遗憾。

他想了想,把这感觉归结为孤独。

一夜无梦,这一晚上没有出现意外——或许在终末裂谷,这才算是意外。

大概是觉得两人睡得太悠闲,裂谷偷偷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伊斯维尔正睡着,突听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身边响起了青年的闷哼,他睁开双眼,却见原本就破败不堪的天花板再次被不知名的东西砸开了一个巨口。

伊斯维尔偏头望去,却见是一块巨石正好砸在了尤卢撒身边。

第314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老师 你们天使都这样……

“您没事吧?”伊斯维尔坐起身, 发觉那块巨石压在了尤卢撒的右臂上。

“没事,死不了。”尤卢撒一使劲,便将那块巨石推了开, 只是右臂形状扭曲,似乎伤的不轻。

尤卢撒捏着自己的手臂摸索了一阵, 宣布:“骨折了三处, 要完全痊愈大概得十天半个月。行吧, 看来我现在是非去采那药草不可了。”

他把断了的胳膊简单包扎了,接着便拉上伊斯维尔准备出发。

“那药草长的地方离这儿很远,”尤卢撒道, “原本还算近, 不过大概一年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飞石雨,把我和这屋子送到这边来了。”

“飞石雨?那是什么?”伊斯维尔问。

“地面会裂开, 往四面八方乱飞, ”尤卢撒解释, “像地面下雨了一样。”

伊斯维尔试着想象那副场景,笑道:“您很会起名字。”

两人一个断了手臂,一个瘸了腿,行路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不少。

为了尽量减少行李,他们没带什么东西, 尤卢撒计划着沿路打猎以填饱肚子,当两人都开始饿了的时候,他们便找了一个地方落脚。

“这一带能吃的魔兽不少, 不过能碰到哪个随缘,”尤卢撒抽出刀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太大的缺口, “做好准备,我们随时可能受到袭击。”

虽是断了胳膊,但有尾巴辅助,尤卢撒的行动倒也没受到多大阻碍,伊斯维尔看着尤卢撒单手使刀,一举一动皆是干净利落,不由得夸赞:“您的刀用得很好。”

“是吗?”尤卢撒顿了顿,“我自己摸索的,还以为你会说我用得乱七八糟呢。”

“没人教您吗?”伊斯维尔确实看出尤卢撒用刀的手法不似出自严格师传,但他没料到尤卢撒居然是自己摸索的,“您很有天赋。”

尤卢撒一愣,他别过头去,尾巴在身后甩了甩,嘀咕:“你们天使都这样每时每刻把夸人的话挂嘴边吗?”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听不远处的森林里群鸟惊飞,头顶的树冠不住摇晃,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来了个大家伙,”尤卢撒低声道,“是爬行类。你在这儿待着。”

语罢,他便提着刀三两下爬上了树。

伊斯维尔依言在一株古木后藏身,他扫了一眼周围景象,沉吟片刻,俯身拣了几根树枝,拔下几根头发缚作弓弦,又飞快用刀削了几支简陋的箭。

待他做完这一切,那魔兽已经慢吞吞地爬到了他们跟前,它下半的蛇身抵两根树干粗,上半却生着羊的身躯,头颅似牛,半俯下身在四周细细嗅闻。

似乎闻到了猎物的气息,魔兽两条前肢缓缓落在了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发的身影从上方的树丛倏然下落,一脚踩在魔兽后背。

魔兽受了惊吓,当下扭过头去想把这个突袭者咬下来,但尤卢撒对它的行动早有预判,在魔兽后背与树梢之间翻滚跳跃,没让它碰着自己的一片衣角。

魔兽愈发恼怒,见尤卢撒利用周边的古木躲避自己的追击,长尾一甩,粗壮的蛇尾须臾便扫倒了一片树木。

换做平时,尤卢撒不出几分钟便能把这魔兽轻松解决,但现在他断了一条胳膊,那魔兽也嗅闻到他右臂的血腥味,死盯着那处攻击,一时纠缠不下。

一人一兽正厮打着,伊斯维尔微微侧过身,那魔兽的后背正对着他,狂舞的蛇尾阻挡了视线,伊斯维尔缓缓举起那张简陋的弓,双眼微眯。

修长有力的双臂将弓拉到极限,就在那树枝断裂的上一秒,伊斯维尔倏然松手,那箭穿过魔兽蛇尾之间狭窄的缝隙,一击没入了魔兽的后心。

魔兽张开血盆大口,蛇信般的舌头猛然伸长,发出无声的嘶吼。

尤卢撒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手起刀落,干脆地割开了魔兽的咽喉。

魔兽沉重的身躯缓缓倒地,尤卢撒从魔兽后背一跃而下,随意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是让你待着吗?”

方才那魔兽的血喷得老高,眼前人的半张脸被血糊住,又被他随意一抹,深红的血迹覆盖了大半张面孔,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却沉静而锐利,像某种惯于在林间厮杀的野兽。

“很抱歉,我想您的右臂受了伤,再因为捕猎伤着就不好了。”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偏头嘀咕了一句什么,伊斯维尔没听清:“您说什么?”

“我说,”尤卢撒重复,“谢谢。”

语罢他掉头就走,似乎并不关心伊斯维尔的反应。

“请稍等,”伊斯维尔叫住他,尤卢撒回过头,却见是伊斯维尔给他递来了一块帕子,“您可以擦一擦脸。”

“……不用了,附近有溪流,洗把脸就好。”尤卢撒掉头离开,不知怎地脚步有些仓皇。

那之后两人处理了魔兽,由于尤卢撒现在双手不方便,伊斯维尔便挑起了烹饪的工作。

烹饪并不是圣子需要具备的技能,伊斯维尔在神域的时候不常吃饭,就算要吃,也是由专门的天使准备,从来不需要伊斯维尔操心。

“这种魔兽的肉煮着吃比较好,可惜没带锅。”尤卢撒用尾巴配合着,将采来的野菜用树枝串成一串,语气颇有些遗憾。

他背对着伊斯维尔,因而也没看见对方面上的凝重。

伊斯维尔全神贯注地盯着火上的肉,他发现自己切的肉有些厚了,尤卢撒给他划出了一些适合入口的区域,但显然,他切得不算准确。

今天奔波了一路,尤卢撒也有些饿了,见伊斯维尔把烤好的肉摆到了树叶上,他便直接用树枝挑起一块,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入口的一瞬间,尤卢撒的面色变得十分怪异。

大概是树枝放的位置不对,烤肉的边缘被烧焦了,入口一片糊味,再往里面却是生的,有股淡淡的血味,与焦糊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吃的尤卢撒眉头都拧了起来。

伊斯维尔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做的肉味道不算太好,试探道:“我帮您换一块?”

尤卢撒皱着脸把肉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挥了挥手把伊斯维尔赶开,道:“还是我来吧。”

他接过伊斯维尔的位置,把那些一眼看上去已经焦了的肉丢到一边,小心控制着肉块与火堆的距离。

几分钟后,尤卢撒把烤好的第一批肉放在叶子上,发现伊斯维尔似乎有些沉默了。

他有些担心这个脆弱的天使是被自己打击到,艰难地思考一阵,问:“你难不成是第一次做饭吗?”

见伊斯维尔点头,尤卢撒轻咳一声,道:“对于第一次做饭的人来说,你已经做的不错了。”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尤卢撒这是在安慰他。

实际上,伊斯维尔心中也没有多难过,毕竟他知道自己第一次做的东西不会太好吃。

在此之前,只有伊斯维尔因为下属的工作不够到位批评或是劝解,他几乎要忘了上一次犯错是什么时候。

这种因为搞砸了事被人安慰的感觉……

伊斯维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用新奇这个词更合适些?

“谢谢,”伊斯维尔笑道,“您做饭很厉害,能教教我吗?”

尤卢撒愣了愣,墨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教你吧。”尤卢撒的尾巴在身后甩了甩,看上去有些得意,当下便把自己的烹饪技巧和盘托出。

“烹饪光有理论知识还不够,”最后尤卢撒道,“还得多练,知道不?”

伊斯维尔耐心听着,觉得眼前这个恶魔很有趣,他笑着应了下来,道:“谢谢您,尤卢撒老师。”

他这话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出口之后,伊斯维尔才察觉或许与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并不合适,他抬眸去打量尤卢撒的反应,但恶魔却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现。

“老师……”尤卢撒想了想,尾巴拍击地面的速度愈发快了,“就是教人的那种吗?”

伊斯维尔有些奇怪尤卢撒竟会问这个问题,他笑了笑,道:“是啊,您教我烹饪,可不就是我的老师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当学徒好了。”尤卢撒语速飞快,似乎怕自己慢了一秒钟伊斯维尔就要反悔了。

学徒……向来都只有伊斯维尔教别人的份儿,要说让他当旁人的学徒,回忆起来竟也是第一次。

“好啊,”伊斯维尔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那就拜托您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往药草生长的山谷过去。

其间他们边行路边打猎,尤卢撒对终末裂谷的一切都如数家珍,哪些魔兽能入口,哪些吃了会病上几天,哪条路比较平坦,哪里会遇上变化多端的地貌,他都非常熟悉。

老师的头衔似乎给了尤卢撒一些奇怪的责任感,只要伊斯维尔开口问了,尤卢撒便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他,一路下来,伊斯维尔对终末裂谷也熟悉了几分。

当他们抵达药草所在的山谷,已经过了将近三天,在尤卢撒的带领下,两人顺利避开了一众魔兽栖息的区域,来到了药草生长的绝壁下。

“那就是药草生长的位置,”尤卢撒把行李丢到一边,抬手一指绝壁之上一道道深黑的缝隙,“不管地形怎么换,总在这种地方。准备一下,我背你上去。”

伊斯维尔顿了顿,重复:“您背我上去?”

第315章 第三百一十五章 漂亮 他只是突然觉得……

“当然了, ”尤卢撒活动了一下筋骨,在伊斯维尔面前蹲了下来,“那草药生在岩缝的很里面, 我的尾巴不够长。”

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伊斯维尔的伤腿这些天下来一点没见好, 这时候也没法攀岩, 只好趴在了尤卢撒后背上。

伊斯维尔比尤卢撒稍微高些, 他一开始还担心背着他上去会不会给尤卢撒造成太大负担,但事实证明,伊斯维尔的担心有些多余。

尤卢撒大概是已经来过这种地方无数次, 即便伤了一条胳膊, 也能依靠剩余的一条手臂和尾巴在岩壁间灵活地跳跃,伊斯维尔要做的只有揽住尤卢撒的脖颈,以免让自己从他背上摔下去。

伊斯维尔第一次和旁的人靠得这样近, 他甚至能嗅到尤卢撒发丝间淡淡的草叶气息, 那是昨天晚上他们在林间寻到了一条河流, 用有清洁功效的植物简单冲洗了头发。

他还记得尤卢撒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的模样,被恶魔随意往后一捋,银色发丝便聚拢在脖颈之后,像小狼的尾巴。

“喏,就在那儿, ”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你把手伸进去够。抓紧点, 从这儿跌下去可够呛。”

伊斯维尔比他高一些,体格也不瘦弱,尤卢撒背着他爬了几百米, 这时候体力也快耗尽了。

眼前的岩缝一片漆黑,伊斯维尔一手卡在凸起的岩石上,另一条胳膊费力地伸出去摸索,他先是触碰到了几个爬行的、硬邦邦的东西,大概是某种小虫,紧接着才是有些扎手的草叶。

彼时的伊斯维尔已经半截身子脱离了尤卢撒的后背,青年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身躯贴紧峭壁,尾巴深深卡进岩石的缝隙中:“哎,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脖颈便被温暖的手臂环住,伊斯维尔重新趴回尤卢撒后背,把那一把药草在恶魔面前晃了晃:“是这个吗?”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尤卢撒不知为何呼吸一滞,他胡乱应了一声,带着伊斯维尔慢慢往下爬。

眼底划过一抹鲜红,伊斯维尔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尤卢撒紧紧攥住石壁的另一只手上,发现他的五指被岩石锐利的表面划出了不少血口。

血蹭在岩石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红褐色痕迹,尤卢撒却像是没感觉痛似的,往下爬的速度丝毫不减。

当他们落地时,尤卢撒浑身的肌肉已经酸得不像话,虽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他也没背着一个成年体型的天使爬过这么高的山,双脚一挨着地面,便仰面朝上倒了下去。

“您还好吗?”伊斯维尔关切道,他借着身旁的树干站稳,半跪下来去看尤卢撒的状况。

“没事,”尤卢撒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还有力气的话,把草药磨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用我带来的那些草叶缠一下。”

伊斯维尔回头望去,尤卢撒带来的简单行李就堆在树下,他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只磨损严重的小碗。

他取了一些药草在小碗中捣碎,伊斯维尔懂一些药理,他捻起药泥细细嗅闻,知道其中大约有帮助伤口痊愈的物质,和外界不大一样,但应当也是有效的。

伊斯维尔站起身,拿着碗来到了尤卢撒面前。

尤卢撒已经坐了起来,此时正靠在树下咕嘟咕嘟灌水,见伊斯维尔捧着碗过来,奇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他在尤卢撒面前坐下,道:“您的手伤着了,我来帮您包扎吧。”

尤卢撒还没反应过来,伊斯维尔便拉过了他的右臂,轻轻解开了缠绕着的草叶。

“你……我自己来。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尤卢撒不自在地想抽回手,但伊斯维尔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了不少——尤卢撒相信这是因为他刚背着面前这个天使爬完山的缘故——,他试了几次,居然没能挣脱。

“请别动,您的伤比我严重得多,”伊斯维尔微微拧起了眉,“虽然我烹饪不行,但包扎还是会的。”

他态度坚决,尤卢撒一噎,只好扭过头去,任伊斯维尔给自己上药包扎。

伊斯维尔动作娴熟地为尤卢撒清理伤口,把被忽视的骨头错位推回去,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小臂,让尤卢撒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眨眼间伊斯维尔便包扎完毕,尤卢撒偷偷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而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失望,眼前的天使又握住他的左手,托在眼前细看。

尤卢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胳膊,扭头对上伊斯维尔不容置疑的目光,又不知怎地安安分分坐了回去。

“一点划伤而已,今天晚上就自己好了。”尤卢撒嘀咕。

“虽然我初来乍到,但也知道终末裂谷不能随便对待,”伊斯维尔捏住尤卢撒的骨节,边上药边道,“要是伤口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情况恶化就得不偿失了。”

他抬眸,清澈的蓝眼睛注视着尤卢撒,像在凝视一个交心的朋友,嘴角的弧度温和而漂亮:“您说是吧?”

尤卢撒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样近,近得他能听见迪斯的心跳声。

……不对,好像是他自己的。

他抿着唇别过头去,耳朵渐渐漫上红晕。

尤卢撒没有接触过太多人,他没到过闹市,也没走过乡村,自然也不知道在大多数人眼里,“漂亮”这个词应该形容怎么样的人或东西。

他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天使……应该是很漂亮的。

当伊斯维尔叫他的时候,尤卢撒还在走神。

他眨了眨眼睛,花了几秒钟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已经被仔仔细细包扎过,伊斯维尔包扎的手艺不错,草叶缠得整齐而规则,最后还在手腕的位置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尤卢撒盯着那蝴蝶结看了许久,抬头见伊斯维尔坐到一旁,准备包扎自己的左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口就道:“我帮你吧。”

伊斯维尔愣了愣,道:“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来。”

尤卢撒也反应过来,伊斯维尔不像他两只手都伤着,自己包扎还更方便些,他主动提议简直像是多管闲事。

他觉得丢了面子,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道:“我说要帮你,你说一声好就是了。”

伊斯维尔失笑,只好把手中的碗递了过去:“那就麻烦您了。”

伊斯维尔的左腿上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这些天下来没有丝毫愈合的痕迹,细看边缘还覆盖了一层浅黑色的魔力,外翻的皮肉清晰可见。

尤卢撒在此之前从没看过伊斯维尔的伤,他突然有些惊讶这天使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走完这样长一段路,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路上是不是走太快了,但无论如何,他从没听过伊斯维尔抱怨。

“你这伤还真够严重的。”尤卢撒嘀咕。

原本他处理自己的伤口都是草草抹了一遍药,随便缠一些草叶就完事了,但这次他仔仔细细清理了伤口,连涂药的动作都是轻而缓的,像是生怕自己下手重了,弄痛了伊斯维尔。

“差不多了,”尤卢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你这样的伤,我涂了药大概需要恢复个两三天,不过天使和恶魔体质不同,我猜最多一个星期也就痊愈了。”

一个星期吗……

在此之前,伊斯维尔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待这么久,他拄着拐杖站起身,笑道:“谢谢您。”

尤卢撒轻咳一声:“有什么好谢的,你不也帮了我吗。”

他见伊斯维尔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转过身去提上行李,放慢脚步在他身后跟了一段,终于忍不住道:“哎,迪斯,不如我背你回去好了。”

“您要背我?”伊斯维尔一愣,“抱歉,我现在行动的速度确实有些慢了,要是您急的话,自己先回去就好,我认得路。”

尤卢撒揪了揪自己的头发,看上去有些烦躁:“我不是说……”

他看上去不大愿意把话说下去,或者说有些胆怯,伊斯维尔顿了顿,不知怎的就明白了尤卢撒的意思。

“让您担心了。”伊斯维尔笑道。

“我没有在担心你。”尤卢撒松了口气,强调。

他在伊斯维尔面前蹲下,后者垂眸盯了他的发旋几秒钟,还是依他的意趴在了他的后背。

“您累了的话,就让我自己走吧,”伊斯维尔道,“我伤得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我可没那么容易累。”尤卢撒嘀咕。

他把伊斯维尔往上颠了颠,好让对方在自己后背上趴得更舒服些。

尤卢撒的右臂还不好发力,他便用尾巴卷住伊斯维尔的膝盖向上托着,伊斯维尔担心自己的体重压到尤卢撒,连呼吸都是轻的。

青年的脊背不算宽厚,但肌肉流畅而柔韧,把伊斯维尔稳稳地背在肩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伊斯维尔伏在尤卢撒后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胸腔满上来,大概是药起了效果,左腿无时无刻的刺痛在这时候消退下去,他闭上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尤卢撒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伊斯维尔想。

终末裂谷不是一个适宜生活的地方,或许尤卢撒是误入了这里,这些年来没能找到出去的路,现在伊斯维尔来了,两个人或许能发现之前没能发现的东西。

伊斯维尔没有睁开眼睛,问:“您知道这里的出口吗?”

尤卢撒愣了愣,重复:“出口?”

第316章 第三百一十六章 雨 温热的肌肤相触,……

尤卢撒没想过迪斯会问这个, 这些天下来,尤卢撒几乎要以为这个天使会与他一直待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但现在尤卢撒想起来, 伊斯维尔想要从这里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天使确实是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他在外面有家人, 有朋友, 有太多事情等着迪斯去做, 而他只能在终末裂谷慢慢烂掉。

尤卢撒不知为何嗓子有些干涩,他咽了口唾沫,却还是觉得嗓子沙哑, 发不出声音来。

半晌他才道:“我只知道一个地方。那片海域只进不出, 但是在终末裂谷的另一端有一个山洞。”

“山洞?”伊斯维尔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有些惊讶尤卢撒居然会把那地方当做一个出口。

果不其然,尤卢撒道:“那山洞直通地面, 中间有一条地下河, 据说那条河的河水来自魔域深处, 虽是清澈见底,但只要一踏入便会遭受蚀骨之苦,就算是恶魔落入那条河流,不出一个小时便会被河水腐蚀殆尽,魂飞魄散。”

“如果我没记错, 那山洞被魔域列为禁区,”伊斯维尔顿了顿,“还是说有其他办法能通过那条河吗?”

“不知道, ”尤卢撒道,“如果你想出去……”

我可以帮你找找。

最后那句话被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伊斯维尔正在思索从那山洞离开的可能性, 因而忽略了尤卢撒复杂的神色。

那之后两人没再多说话,一个在思考离开终末裂谷的方法,另一个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愿开口。

待两人终于回到小屋,尤卢撒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相比之下,伊斯维尔左腿上的伤愈合得很慢,但在敷了药草之后,终于也缓慢地开始痊愈。

在伤完全痊愈之前离开风险太大,这终末裂谷危机四伏,带着腿伤寻找出路过于冒险。

尤卢撒也是这么说的,这像是给了他一个理由,好理所当然地把迪斯留下来。

这段时间,尤卢撒开始修补这座被魔兽毁坏的小屋。

听尤卢撒说,这屋子是这里原本就有的,他来的时候已经快烂成了一堆废墟,尤卢撒这些年下来修修补补,终于也成了差不多像样的样子。

没曾想,前些日子有魔兽趁他不注意跑了进来,把这屋子毁了大半。

尤卢撒通常就近取这片森林里的木材修补房屋,头两天的时候他让伊斯维尔留着看家,到了第三天,伊斯维尔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我的腿伤也差不多好了,”伊斯维尔道,“不会拖您后腿的。”

“……随便你了。”尤卢撒扭过头去,扛着斧头和篷布上了山。

伊斯维尔跟在他后面,这片森林他没怎么来过,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魔兽要少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尤卢撒在这里的缘故。

附近随处可见漂浮的植物,尤卢撒拣了一块空地,在那些树木落地之前用篷布覆盖住地面的深坑,待树木的根系接触到篷布表面,再猛地向外一拽,那些树便被他轻松带倒。

伊斯维尔帮着尤卢撒清理树枝,这些边角料可以用来生火。

两人处理了一株树,多了他们也搬不下去,正准备打道回府,伊斯维尔忽觉额头一热,他伸出手去,发觉是天上下起了橙色的雨。

尤卢撒立刻反应过来,拉过伊斯维尔,把篷布往他头上一盖:“这雨淋多了皮肤会被烧伤,先找个地方躲雨吧,大概很快就会停了。”

这些天下来,伊斯维尔也习惯了终末裂谷反复无常的天气,他跟在尤卢撒身后走进树林,不多时,便寻到了一处树洞钻了进去。

这树洞内部宽敞,但要容纳两个成年人也不算太容易,两人缩在树洞里,膝盖抵着膝盖,鞋尖碰着鞋尖,一个不留神便会碰到对方的胳膊。

尤卢撒有些尴尬,他偏过头去望向树洞外面,捻起一片树叶去接从树上落下的雨滴。

“听说魔域第四层的什内尔偶尔也会下橙色的雨,”伊斯维尔笑道,“只不过下的是酒,居民们还会搬出酒桶储藏着,等宴会的时候喝。”

“什内尔?”尤卢撒有些好奇,“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伊斯维尔顿了顿,什内尔是魔域十大都市之一,他没想到尤卢撒会不知道。

“我也没去过,”伊斯维尔笑道,“听别人说,那是个相当繁华的地方。”

尤卢撒撇了撇嘴:“反正我也不会去。”

“说不定有哪一天我们离开了终末裂谷,就有机会去那边看一眼了。”伊斯维尔道。

“我没法去,”尤卢撒改了自己的措辞,重复,“我没法去。”

没法去……这话倒听着有些意味深长。

伊斯维尔心知这大概是尤卢撒难以启齿的秘密,因而也没有追问,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终末裂谷的雨还真是多样,不过从我到这儿之后就没看见过雪。”

“雪是那种白白的冰冰的东西?”尤卢撒问,“那终末裂谷没有雪。这里下的白色的东西都是热的。”

他似乎对雪这东西不大熟悉,这令伊斯维尔有些惊讶,毕竟魔域不论哪一层都会下雪,虽然四季的时间不大相同,有时候要几年才会轮换一次,但基本上,恶魔应该都看过雪才对。

思及尤卢撒先前的话,伊斯维尔顿了顿,问:“恕我冒犯,您似乎对魔域不怎么了解。”

尤卢撒抬眸望向伊斯维尔,他在树洞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小腿不可避免地擦过伊斯维尔的脚踝,掀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我大概活了二十多年,”尤卢撒道,“对魔域不了解很正常吧?”

“您才二十出头?”伊斯维尔吃了一惊。

这么说,他刚诞生没多久就来了这里。

与天使类似,恶魔诞生于一片名为神赐荒原的地方,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新的恶魔诞生,在他们诞生之后,若非去塑魂师那儿调整外貌,便不会再改变模样。

一般情况下,新诞生的恶魔都由魔域的居民收留照顾,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特殊才能的,也会有领主或是家族收入麾下,悉心培养。

尤卢撒的情况无疑十分特殊,伊斯维尔不知是没有人收留他还是之后出了什么变故,这个年纪的恶魔不应该孤身一人在外面飘荡,更别提他已经在终末裂谷呆了十几年。

仔细想来,其实也并不奇怪,伊斯维尔这些日子下来也发现,尤卢撒对外界的知识少得出奇,似乎从没人教过他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他在终末裂谷待的时间比在外界还要长。

伊斯维尔愈发好奇眼前这个恶魔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了终末裂谷,他很少对一个人这样感兴趣,不知不觉间,尤卢撒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类似于朋友的角色。

“很奇怪吗?你看上去很惊讶。”尤卢撒问。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笑道:“并不奇怪,我只是惊讶,您这么年轻,却把那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

尤卢撒一怔,他眨了眨眼,耳廓慢慢地红了。

“你这个天使真的是……”尤卢撒用双臂抱住膝盖,脸埋进臂弯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那您没怎么到过地面?”伊斯维尔想了想,问,“那您怎么知道我是天使?”

这个问题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伊斯维尔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得到怎样的回答。

“因为……你看着像,”尤卢撒露出一双眼睛想了想,直接道,“金色头发,蓝色眼睛,一看就适合在后背生一对白色翅膀,不是吗?”

伊斯维尔失笑:“就这样?”

“不过关于那些神明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尤卢撒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判断方式有些草率,补充,“魔域里总是会有左使和右使的风言风语,还有圣子和圣女,听说他们与魔域势不两立。”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但紧接着伊斯维尔想,若是尤卢撒知道了自己是圣子,会是什么反应?

会诧异,还是……嫌恶?

尤卢撒说的没错,神域与魔域势不两立,圣子又是神域的领袖之一,在恶魔眼里,怕是比普通的天使有威胁得多。

“你怎么了?”尤卢撒伸出一只手在伊斯维尔面前挥了挥,“脸色有点难看。”

伊斯维尔下意识捉住尤卢撒的手腕,温热的肌肤相触,两人都愣了愣。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们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讶,以及一些现在的他们不敢继续探究下去的东西。

最后还是伊斯维尔先反应过来,他松开尤卢撒的手,看上去有些尴尬:“抱歉。”

尤卢撒这才回神,别过头去道:“没事。”

他下意识摩挲着刚刚被握过的手腕,温热的,似乎还留有天使的体温。

天使的手原来这么热啊。尤卢撒心不在焉地想。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尤卢撒探出头去往外看了一眼,接着跳出了树洞。

“走吧,去看看树怎么样了。”尤卢撒道。

伊斯维尔跟在他身后走出树洞,两人穿过一段山坡,伊斯维尔留意到远处的天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闪烁。

“那是什么,尤卢撒?”伊斯维尔问。

尤卢撒停下脚步,他眯了眯眼睛,支起手挡在眉前,顶着天边的一片橙红望了过去。

“又有人掉下来了,”尤卢撒道,“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我去海边一趟。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第317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酒 酒能让人忘记一些……

伊斯维尔也担心掉入终末裂谷的是某支来自神域的队伍, 因而很快同意了。

“还好这些木头没怎么湿,”尤卢撒把那些木料扎起来扛在了肩头,“要不然我们就得从头再来了……迪斯?你怎么了?”

他回头望去, 发觉伊斯维尔单手撑在树干上,脊背弯着, 看上去不大舒服。

伊斯维尔定了定神, 方才眼前不知怎地有些晕, 缓了一阵就好了。

“我没事,”伊斯维尔拾起脚下的木柴,笑道, “可能起来得太急了。”

他这么说, 尤卢撒也放了心,两人把收集好的木材搬回了小屋,接着便往海边出发。

这一路下来, 伊斯维尔意识到小屋距海边的距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远, 大概是他当时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绕了许多远路, 因而才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一次,在尤卢撒的带领下,约莫一个多小时他们就走到了海边。

漆黑的海水依然同先前伊斯维尔离开时那样奔涌咆哮着,海面上零星散落着不少木板和物什,伊斯维尔看见了几只车轮在浪花中沉浮, 猜测掉下来的大概又是一支商队。

尤卢撒顺着海岸线走了一段,在那些凌乱的漂流物中找到了一个人形,便挑了一个位置把渔网抛洒出去。

伊斯维尔见状也上前来帮忙, 两人协力把装满东西的渔网拉上沙滩,摊开一看,确实有一个恶魔长相的人躺在中间, 但四肢断了三条,其余部位的皮肤也都血肉模糊,早已失去了声息。

“我先前打捞上来的人都是这副模样,”尤卢撒对这幅场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望向伊斯维尔,似乎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你拉上来的时候看上去完好无损,你还真够走运的。”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问:“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是魔力乱流的缘故,还是……”

话音未落,尤卢撒突然面色一变,一把揽过伊斯维尔,藏身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后。

伊斯维尔刚要问尤卢撒这是怎么了,恶魔便抬手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两人藏好的下一秒,身后突然传来了响亮的浪声,似有什么东西疯狂拍击着海面,正缓缓往岸边游过来。

伊斯维尔微微偏头,尤卢撒的渔网落在几步之外,此时此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渔网的末端,那一整堆东西,包括那恶魔的尸体都被带着往海里拖。

是魔兽吗?连尤卢撒都需要忌惮三分,想必不可小觑。

待那渔网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身后传来咀嚼的声音,从声音大小来看,大概就在他们几米之外。

那魔兽似乎只是短暂出来觅食的,约莫过了五分钟,咀嚼声逐渐减轻,紧接着又是一阵拍击海面的声响,那魔兽渐渐远去了。

至此,尤卢撒才松了口气,他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捂着伊斯维尔的下半张脸没有松。

他触电似的缩回了手,目光游移,说话几乎磕巴了:“抱,抱歉,刚刚太着急了。”

伊斯维尔没有在意,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有关方才那头魔兽的事。

“哦,它啊,”听伊斯维尔一问,尤卢撒的慌乱也平复了一些,“这头魔兽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在这片海域中生存了,别的魔兽都怕它,我应该也不是它的对手。

“从上面掉下来的人都逃不过被它当点心,先前有个恶魔被捞上来时还没死,说那是……魔龙。”

“魔龙?”伊斯维尔确认,见尤卢撒点头,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魔龙已经有几百年未曾现世,伊斯维尔没想到它居然在终末裂谷。

是无意间掉入了这里,还是说……

尤卢撒已经蹚着海水把渔网捞了起来,他嫌弃地看着那几乎成了一坨烂布的渔网,道:“看来我回去得再做一张了,算了,今天先用着吧。”

那恶魔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几乎只剩一堆碎肉,除此之外,渔网上还缠着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那魔龙的口味相当挑剔,只把那恶魔吃了,其他东西动也没怎么动。

那一堆残渣随着海水飘走了,很快便有海鸟围拢过来,你推我搡地去争夺那些碎肉。

海上还零星飘散着其他东西,尤卢撒简单清理了渔网,接着便重新抛出去,再拖上来时,渔网上缠着一只木桶,以及其他一些绿色的像小球似的东西。

“这是一种水生植物,”尤卢撒捏起那颗绿油油的东西,道,“里面可以储存不少水,我偶尔没有水袋的时候会捞回去当水壶用。”

他递过去想给伊斯维尔看看,不知蹭到了哪里,那颗小球突然喷出一股水,正正好好淋了面前的伊斯维尔一脸。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相对无话。

尤卢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扯起衣袖想帮伊斯维尔擦干净,试探道:“对不起,你……”

他话还没说完,伊斯维尔便捏起手边的另一颗小球,五指一抓,海水登时滋了尤卢撒一脑袋。

腥咸的海水结结实实淋了尤卢撒满头,恶魔蓬松的银发都瘪了下去,他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斯维尔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动了手,他轻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迪斯!你这家伙,”尤卢撒终于反应过来,跳起来笑骂,“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一把抓起其他的小球对着伊斯维尔便是一阵猛喷,伊斯维尔早有准备,笑着避开他,把手里的小球往海水中一浸,吸饱了水便开始反击。

两人你追我赶,像两只小兽在沙滩上尽情撒欢,待他们气喘吁地停下来,早已浑身湿透,摊在沙滩上一时不想动弹。

“迪斯,你这天使……”尤卢撒喘了口气,这才继续道,“看着死板又正经,我还以为你开不起玩笑。”

“我原本也以为您很容易动怒。”伊斯维尔笑道。

尤卢撒笑着在伊斯维尔肩头轻轻捶了一拳,他抹了把脸,站起身回头望向渔网的方向,确定没有什么魔兽把他捞上来的那些东西重新拖回海中。

“去搬东西吧,”尤卢撒道,语气轻松,“不知道这次会捞上来什么宝贝。”

那木桶还好端端地待在那,伊斯维尔跟着尤卢撒来到渔网边,把木桶搬上沙滩。

“这是什么?”尤卢撒掀开木桶的盖子往里看了看,很快便被那里面飘出的气味刺激得后退了一大步。

“这水坏了,真可惜。”尤卢撒说着,便要一脚把那木桶踢翻。

伊斯维尔在那之前闻到了从木桶中飘出的酒香,他顿了顿,开口道:“等等。”

“怎么了?”尤卢撒奇道,但还是把那木桶扶正了,“你想试试看这水味道怎么样吗?”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这应该是桶好酒。”

“酒?”尤卢撒想了想,回忆起自己不知在多久之前曾听说过这个词,“我记得那些贵族领主似乎爱喝,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并不理解这臭烘烘的东西有何妙处。

伊斯维尔对酒也称不上偏爱,他想了想,道:“酒能让人忘记一些东西。”

“能忘记什么?”尤卢撒奇道,“不好的东西?”

“好的东西,不好的东西,只要醉到一定程度,就全部忘记了。”

伊斯维尔见过不少沉醉于酒色之徒,无论是凡人还是神灵,一旦沾染了酗酒的恶习,就极容易失去理智,连父母亲朋都记不得了。

从某种角度说,伊斯维尔认为,这或许是他们想要为自己的疯狂找一个理由。

“你怎么这么清楚?”尤卢撒问,“你喜欢喝酒吗?”

“我不常喝,”伊斯维尔笑道,“不过我也没怎么醉过。”

尤卢撒闻言,被激起了莫名其妙的好胜心:“虽然我也没怎么喝过酒,不过我不一定就比你醉得快。”

他说着,就把那酒桶盖上,似乎想要一道带回去。

那之后两人又捞上来了一些干粮之类的东西,但都已经被海水泡涨,不能再食用了。

这支商队大约是专门运酒的,除了大桶大桶的酒,两人便再没捞上什么有用的,伊斯维尔知道他们两个喝不了太多,便只留下了一桶小的。

这一次他们没收获什么东西,但对于尤卢撒来说,他在终末裂谷生活了这么多年,白跑一趟是常态,至少这次他们还带回了一桶酒。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打了一头魔兽当晚饭,这些日子下来,伊斯维尔的厨艺也有所精进,尽管尤卢撒的手已经好全,伊斯维尔还是揽下了烹饪的工作。

“这酒还是那么难喝。”尤卢撒喝了一口小碗中的酒,被辣得龇牙咧嘴。

伊斯维尔表示赞成:“确实味道不太好。”

“那你还说这是好酒,”尤卢撒撇了撇嘴,“算了,反正我也不懂。我不喜欢,自是有人爱。”

他把酒碗撇到一边,偏过头去看火光中的伊斯维尔。

天使正在认认真真地炖汤,他们这次出来带上了锅,又捞了一些鱼,和野菜在一起炖煮,尤卢撒吸了吸鼻子,被香得咽了口唾沫。

不知是不是没怎么喝过酒的缘故,尤卢撒觉得有些头晕,不知怎地就问:“迪斯,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伊斯维尔顿了顿,从火光里望向尤卢撒,蔚蓝色的眼睛蒙了一层金红:“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到的,”尤卢撒靠了回去,闭了闭眼睛,“我刚刚想起来,我对你好像一无所知。”

不过反过来也一样,两人在这地方一起待了这段日子,似乎也没怎么好好聊过天。

第318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疼吗? 你和我一起出……

尤卢撒觉得要问伊斯维尔的过去得先说自己的, 于是先开口道:“我没有和你说过,我之前是逃犯。

“我诞生之后,被附近的一个领主带了回去, 他们养我做奴隶,我在那儿干了大概半年的活。某一天晚上, 那老头把我叫过去, 说让我陪他睡觉。

“我不愿意, 把老头砸得头破血流,之后我就跑了。那之后我上了通缉令,在外头当了一阵流浪汉, 没多久就被抓进了监狱, 发配到魔域边缘做苦力。

“不管怎样,在哪儿都是干活,我就在那儿待了几年, 不过后来我发现, 那地方偶尔会有人失踪。”

尤卢撒打了个哈欠, 问:“听说神域也有这种罚人的方式,你们那儿也有天使失踪吗?”

伊斯维尔正听得出神,闻言他回过神,声音不知怎地有些发苦:“……不,犯了罪的天使在服完役之后就会得到释放。”

“是吗,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倒没告诉我要待多久,”尤卢撒道, “这日子还挺无聊的,我又担心有一天失踪的会不会是我,就找了个机会跑了。”

“那地方离我先前告诉你的那个山洞挺近的, 后面又有追兵,我误打误撞地就进了这地方,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尤卢撒不过几分钟就说完了自己短短的前半生,他眨了眨眼,又抓过酒碗喝了一口。

大概我真的是醉了。尤卢撒想。

换做平时,他不会和迪斯说这些,尽管他没有在外界生活过太久,尤卢撒也知道,自己的过去并不光彩。

或许迪斯听了会不舒服,这不是个好的话题。尤卢撒想。

他想转而问问迪斯他的过去怎么样,但对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问他:“疼吗?”

尤卢撒一愣:“什么?”

“在你渡过那条来到终末裂谷的河时,你疼吗?”伊斯维尔问。

那条河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取人性命,在此之前,伊斯维尔从没想过尤卢撒居然会是从那儿来的。

伊斯维尔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有些微妙,他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意识到那或许就是常人所说的同情。

但这又很奇怪,若是他同情尤卢撒,那就应该同样同情这世界上的其他无数人,毕竟苦难并不独属于尤卢撒一人。

伊斯维尔有太多走投无路的信徒,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特殊的,寒来暑往,世代轮回,每颗灵魂都有各自的愿望,伊斯维尔没法满足所有人,也没法同情所有人,对他来说,一切行为都是履行职责的一环。

他是世界的旁观者,而尤卢撒是其中极小的一滴。

伊斯维尔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同情尤卢撒,却不同情这个世界。

他只是觉得,只身渡过那样一条河,应该是很疼的。

“……还好,”尤卢撒想了想,回答,“可能不怎么疼。我没太多印象了。”

他沉默着,看伊斯维尔又喝下小半碗酒,面不改色地,似乎这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清水。

尤卢撒忽然觉得因为一口酒就抱怨的自己很丢人,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碗加满了,咕嘟咕嘟整碗灌了下去。

当他再抬头时,发现伊斯维尔正捧着还剩一小口酒的碗出神。

比他喝得快。尤卢撒的尾巴在身后拍了拍,随口问:“那你呢?”

伊斯维尔一怔:“我?”

也是,方才尤卢撒先说了,那伊斯维尔不说似乎不大公平。

可话要说出口,伊斯维尔却又犹豫了。

尤卢撒见伊斯维尔半天没开口,又舀了一碗酒,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们天使寿命这么久,真要说起来,说不定得讲个一晚上呢。”

他活得不长,人生中的一大半时间都在这条缝隙里度过,没什么好瞒的。

尤卢撒叉起一块肉吃起来,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

他的动作并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礼仪可言,但伊斯维尔就是看着他,从微翘的发梢,细而浓的眉毛,再到亮晶晶的绿眼睛,连自己用餐都忘了。

这一顿饭很快过去,尤卢撒吃得很饱,他靠在树下,抬头望向树林之上的天空。

今晚是少见的宁静之夜,天空是与外界相似的蓝黑色,一轮坑坑洼洼的月亮从天边飞过来,越飞越近,几乎就在他们头顶。

伊斯维尔靠在尤卢撒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那并不是月亮,而像是一群尾羽会发光的鸟类,它们聚集在一起,朝着森林的另一边飞过去。

身旁一空,伊斯维尔抬头望去,却发现是尤卢撒三两下爬上了树,蹲在枝头看那群飞来的鸟。

“漂亮吗?”尤卢撒问伊斯维尔。

这酒的后劲很足,伊斯维尔担心他摔着,站起身劝道:“漂亮,你先下来好吗?”

尤卢撒似乎没听见伊斯维尔的后一句话,他笑了一声,道:“那我给你摘下来好不好?”

他的尾巴在身后猛地一甩,青年一蹬脚下的枝干,眨眼间跳了出去。

若是要跳到对面的树枝,尤卢撒不需要任何人担心,但偏偏他的目标是天空中的那群鸟,他理所当然般地扑了个空,身形从半空坠落,而他还没反应过来。

伊斯维尔立刻张开双臂去接,尤卢撒落进他怀里,伊斯维尔脚下不平,下坠的力量令他没能站稳,他只来得及护住尤卢撒,便带着人扑进了路边的树丛里,咕噜噜滚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他们很走运,附近的草地还算是柔软,伊斯维尔定了定神,入眼便是那片蓝黑色的天空。

怀里暖乎乎的一团比什么时候都安静,伊斯维尔了然地低头看去,发现尤卢撒正抬眼看着他,分明是醉了。

“尤卢撒?”伊斯维尔有些无奈,“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尤卢撒说,一双眼睛盯着伊斯维尔,一秒钟都没有挪开,“迪斯,你真漂亮。”

小醉鬼笑起来,用脸颊去蹭伊斯维尔的掌心。

伊斯维尔有些恍惚,不知怎地没有动,他躺下来,一双眼睛望向天空,那群鸟似乎飞得慢了,此时正好从他们头顶越过,月白色的尾羽随风飘拂,簌簌往下落着金粉。

裂谷终于将它的片刻宁静展现在了伊斯维尔面前,耳边是尤卢撒逐渐绵长的呼吸,伊斯维尔意识到,在这个地方,他不是圣子,没有那些高贵的头衔,也没有无数忠实的下属和信徒,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了。

伊斯维尔承认,在那一刻,他想到了永远。

那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尤卢撒在酒醒之后半天都没回家,伊斯维尔猜他是觉得丢人,尽管伊斯维尔自己并不觉得。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伊斯维尔的伤已经好全了,他便开始着手寻找通往外界的路。

先前尤卢撒说的那条山洞中的路对他们来说并不现实,伊斯维尔不知道尤卢撒是怎么穿越那条河流而安然无恙的,对他来说,目前的情况并没有紧急到需要他冒着生命危险渡过那条河。

尤卢撒知道伊斯维尔想出去,心中虽是不情愿,但平日里出门的时候依然帮他留意着,只是他在过去十几年来都没见到过疑似出口的地方,短短几天更是一无所获。

“实在不行,你留在这儿和我一起好了,”尤卢撒边把最后一块木板搬上房梁,做完今天这一轮,他们就能完全把这座破屋子修好了,“这地方虽然可能没你以前住得那样好,但也不愁吃穿,还不用打仗。”

伊斯维尔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尤卢撒总觉得他今天面色有些发白。

“这里很好,”伊斯维尔笑了笑,光听他这开头,尤卢撒就知道这天使接下来要接一个转折,“但毕竟不适合生活。要是某天有块飞石从屋顶砸下来,不是落在你的手上,而是脑袋上怎么办?”

“我在这儿住了那么久,也没被石头砸过脑袋,”尤卢撒嘀咕,“被砸断了胳膊也是第一次。”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保证如果在这儿住个十年二十年不会受伤,”伊斯维尔笑道,“你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

尤卢撒一愣,险些从屋顶上直接摔下来。

“一,一起出去?”他错愕,从半空中扭过身子,试图看清伊斯维尔的神情,确认他不是在说笑,“你疯了,我可是逃犯。”

伊斯维尔也想过这个问题,他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大概会以为你已经死在了终末裂谷。就算他们还留有你的档案,我也有办法。如果你不想回魔域去,也可以住在地面上,我帮你安排。”

尤卢撒趴在屋顶上看他,心说这天使权力还挺大。

“那如果我说我想住在神域呢,”尤卢撒饶有兴致地问,“你能帮我安排吗?”

他本意只是说笑,但伊斯维尔想了想,道:“如果你想住在神域,那也可以。想和我住在一起也没关系。”

反正他的住处足够大,他平日里不喜欢有人服侍,除了他几乎就没旁的人,尤卢撒和他住在一起不会被发现,他也能放心些。

“神域真能有恶魔住着吗?”尤卢撒不大相信,尾巴却晃得愈发欢了。

迪斯怕是在哄着他,尤卢撒当然是不可能到神域去的,不过迪斯说得没错,这么长时间过去,魔域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这号人。

尤卢撒把最后一块木板装上,却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他垂眸向下看去,天使不知什么时候弯了腰,在尤卢撒的注视下,竟是缓缓倒在了地上。

第319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带你去 你帮我好吗……

“迪斯!”尤卢撒一惊, 立刻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你怎么了?”

天使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尤卢撒忙把他揽进怀里去探他的鼻息, 伊斯维尔呼吸急促,额头还有些发烫。

“你发烧了?”尤卢撒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脚步匆匆地把人抱进了屋。

尤卢撒给伊斯维尔倒了杯水, 又用冷水拧了一条毛巾擦他的脸, 天使光是双眼紧闭着,像是昏了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烧了?

尤卢撒飞快回忆了一遍他们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伊斯维尔大概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也不会是受了凉。

难不成是受伤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尤卢撒也管不了其他,忙撩起伊斯维尔的衣物, 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但他一无所获, 天使全身上下光滑平整得跟块白玉似的, 先前左腿上的伤好得连疤都没了,似乎不是因为受伤引起的发烧。

尤卢撒轻轻把伊斯维尔翻过来,一手去探他的后背。

后背也没有受伤的痕迹,当然也……

没有翅膀?

尤卢撒对神域不大了解,只知道他们分为天使和神使, 天使的等级按翅膀的数量划分,平日里不用的时候,翅膀会缩成一片羽毛似的纹身, 印在肩胛两侧。

尤卢撒不信邪地撩起伊斯维尔的上衣看了看,对方肩胛骨的位置白皙而光洁,看不出任何翅膀的痕迹。

难道是……在终末裂谷待了太久, 翅膀退化了?

尤卢撒不大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把伊斯维尔的衣服拉好,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正着急着,床上的天使突然呢喃了一句什么。

“迪斯?”尤卢撒凑过去,看见伊斯维尔已经睁开了眼睛,“你怎么样?”

伊斯维尔就着尤卢撒的手喝了几口水,声音虚弱:“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尤卢撒不大相信,“你的体质比我还好,我都没累着,你怎么就发烧了?”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没等他回话,就再一次晕了过去。

尤卢撒来终末裂谷之后也发过几次烧,但严重的他起不来自己找药,症状比较轻的,烧着烧着就自己好了,倒也没一次找过解决办法。

尤卢撒突然想起,先前在海上捞回来过一些瓶瓶罐罐,打开有一股浓郁的药味,也不知道对伊斯维尔的病有没有什么效果。

他在屋子里翻了半天,东西堆了一地,这才把那几个被他塞进角落里的罐子翻了出来。

罐身上贴着一张纸,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尤卢撒眯眼看了一阵,他不识字,因而也不知道这些药到底是拿来治什么的。

尤卢撒不敢给伊斯维尔乱用,走到床边想问问伊斯维尔认不认得,但天使双眼紧闭,哪能回答他的话?

而就像伊斯维尔说的,他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当天晚上便退了烧,只是人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

尤卢撒去打了几头魔兽给伊斯维尔补营养,但伊斯维尔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汤。

“抱歉,”伊斯维尔道,“让你担心了。”

“知道抱歉就赶紧好起来。”尤卢撒没好气道,眼里的慌乱还没有退下去。

伊斯维尔笑起来,他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摸摸尤卢撒的脸,但大概是没有力气,又收了回去。

尤卢撒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回过身去把一堆瓶瓶罐罐拿了过来,问伊斯维尔:“这些大概是药,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伊斯维尔在尤卢撒的搀扶下坐起身,扫了一眼那些罐子上写的字,有些是魔域的语言,有些是神域的。

“这是治疗胃疼的,”伊斯维尔的指尖在一个罐子上点了点,“这个对治疗羽翼发炎有奇效,这个能治尾巴炸鳞……”

他细细读下来,那些药各有各的效果,但竟没有一个是他现在能用的。

见尤卢撒沮丧得尾巴都耷拉了下去,伊斯维尔想了想,突然道:“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认字?”尤卢撒的眉毛拧了起来,“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我们出去之后还有许多需要认字的地方,”伊斯维尔笑道,“现在早些学起来不是好事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尤卢撒睁大眼睛瞪他,“你的病还没好呢!”

“我先休息几天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自己好了呢。比起那个,或许还是找到出口更要紧些。”

尤卢撒拗不过他,只好搬了一条小凳在床边坐下,又取了一张羊皮纸和一块炭笔,好让伊斯维尔写字。

伊斯维尔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很耐心,讲起东西来仔细而到位,从最基础的笔画和发音开始,一点一点把魔域语言最常用的东西教给他。

尤卢撒有些奇怪伊斯维尔一个天使为什么还会懂魔域的语言,但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识字确实很吃亏,尤其是在今天晚上连药的名字都不认得,他认真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

尤卢撒学的很快,但他今天大概是忧思过度,没过多久便撑不下去,当伊斯维尔回过神来,发现对方已经趴在了床边,双眼紧闭,呼吸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伊斯维尔失笑,没有去叫醒尤卢撒。

今夜的月光有些发蓝,从半开的窗户洒进屋内,落在恶魔安静的睡脸上。

伊斯维尔垂眸看了他许久,目光慢慢描摹着尤卢撒分明的轮廓,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伊斯维尔对自己的病多多少少有些头绪。

他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他的魔力乱窜,饶是伊斯维尔精通各种魔法,也无法控制这道魔力。

伊斯维尔猜测自己大约是在终末裂谷中待久了,神域的魔力与这里本就不相容,身体会日渐虚弱是难免的事。

但他们还没有找到一条可靠的出路,伊斯维尔不想现在告诉尤卢撒,这只会落得他白白担心而已,他们现在的状况,获救的最大可能几乎是等候外界的救援,他失踪那么久,神域应当也会采取行动才是。

两人不过认识这么几天,伊斯维尔却已经差不多将这个年轻的恶魔看了个透,要是尤卢撒真急起来,怕是会铤而走险……

尤卢撒对一切都那样警惕,但他的心房,很容易撬开。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了窗。

那之后伊斯维尔又养了几天的病,教尤卢撒认了几天的字,只是高烧时起时退,状况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尤卢撒也知道这样待着不是办法,其间数次出去找药以及离开这里的路,但他不放心把伊斯维尔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每次都只在小屋的周边寻找,都一无所获。

这一天,伊斯维尔发现尤卢撒开始收拾东西,不由得问:“今天要去哪儿吗?”

“出去找药,”尤卢撒道,“我先前在南边看见过一种魔兽,其他魔兽吃了它的鳞片之后活蹦乱跳的。你不是懂些药理吗,可以去看看那药对你有没有效果。”

伊斯维尔一时语塞,想要阻止尤卢撒:“我想还是在家里静养要来的好些……”

“什么静养,养着养着就要养死了!”尤卢撒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我带着你去就是了。”

伊斯维尔没办法,又没了理由说服尤卢撒,只好让人把自己背出了门。

那路很远,沿途道路颠簸,尤卢撒的脚步却很稳,伊斯维尔手里挂着他们简单的行李,听着青年稍显沉重的呼吸,他歪过脑袋,轻轻把脸贴在了尤卢撒的肩头。

尤卢撒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觉得伊斯维尔的头发太长,落在他的脖子上有些微的痒。

他们花了半天时间来到那魔兽的栖息地,尤卢撒没有与它起正面冲突,只是挑了个魔兽休息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取了它身上的几片鳞。

伊斯维尔一看便知那鳞片有增强体质的效果,但对他现在的状况没什么用。

但他依然笑了笑,道:“我吃一些吧,尤卢撒。”

尤卢撒立刻把那鳞片磨成粉,混着水让伊斯维尔服下,他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像是这药下一秒就能起效果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尤卢撒注视着伊斯维尔肩头的金发缓缓滑落,生了几天的病,天使头发的光泽黯淡了许多,让尤卢撒看着有些心疼。

“头发太长了,”尤卢撒伸出手拨了拨伊斯维尔肩头的金发,道,“要不要找个东西束起来?”

伊斯维尔喝下最后一口药汤,偏过头去与尤卢撒短暂对视,笑道:“好啊。”

尤卢撒便在附近找了一根柔韧的藤条,用小刀刮干净枝叶和细刺,交给了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接过那藤条,抬头看了看尤卢撒,不知怎地就道:“你帮我好吗?”

尤卢撒一愣,他揪了揪自己的短发,嘀咕:“你看我是像会束发的样子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擦了擦手,接过藤条来到伊斯维尔身后。

天使的金发长而柔顺,尤卢撒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穿过发丝,他屏住呼吸,一点点把伊斯维尔的发丝理顺束拢,生怕扯疼了他。

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伊斯维尔浑圆的耳廓,分明是捕猎干活的手,给他束发的时候却这样轻柔,伊斯维尔敛眸,没有动弹一下。

这几分钟很长,伊斯维尔只听见身后人刻意压低的呼吸,自己的吐息也不由得轻了,像不愿打扰这难得宁静的一刻。

“好了,”尤卢撒歪过身子打量了一遍,看上去有些心虚,“我手艺不行,你凑合一下吧。”

伊斯维尔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似乎不怎么平整,尤卢撒花了几分钟,只是把头发简简单单束在了脑后。

“挺好的,”伊斯维尔笑了,“尤卢撒很厉害。”

“真的吗?”尤卢撒的尾巴甩了甩,嘴角不由得上扬。

第320章 第三百二十章 都是梦吗? 你愿不愿意……

伊斯维尔吃了药, 尤卢撒便也放心了些,吃了午饭便背着人往回走。

每隔几分钟,尤卢撒都要问一次伊斯维尔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而伊斯维尔的回答每次都是肯定的,因而当尤卢撒发现伊斯维尔的体温又在升高时,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

“怎么回事?”尤卢撒脚步匆匆, 语气急切, “你不是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吗?”

“抱歉,我想或许回去就好了。”伊斯维尔烧得有些迷糊,他觉得有些冷, 下意识紧紧搂住尤卢撒的脖子, 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回去的路太远,尤卢撒在周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处山洞, 暂时安置伊斯维尔。

他生了火, 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把伊斯维尔紧紧裹住,天使似乎终于暖和起来,也渐渐地不再发抖。

“我再去给你寻些药来好不好?”尤卢撒艰难地给伊斯维尔喂了水,急得慌不择路,“难道是吃的太少了, 你饿了吗?有什么想吃的?”

伊斯维尔只是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别担心。”

尤卢撒哪能信他的话, 只是伊斯维尔说完就晕了过去,按他的状况,尤卢撒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山洞里, 他在周边转了一圈,又给伊斯维尔打了几只鸟回来,放在火上煮着。

他用冷水给伊斯维尔擦了擦脸,忽然发现山洞深处有一抹红光。

尤卢撒记得他们来的时候,洞里还没有这光,疑心洞里有什么危险,他看了伊斯维尔一眼,抬腿往山洞里走。

这洞穴很深,尤卢撒方才只在洞穴外侧确认了安全,他没有察觉到这里面有魔兽的气息,只以为这是个无人的山洞,现在想来,还是他太草率了。

他往里面走了将近半分钟,那红光愈发强烈,就在尤卢撒思索着要不要回头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更深更广的洞穴呈现在眼前。

在洞穴的中央,有一颗心脏。

尤卢撒下意识后退一步,狐疑地打量着这枚心脏,组成它的并不是血肉,而是一枚枚透亮的宝石。

那宝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像是从无数仍在跳动的心脏中滴出的鲜血凝结而成,它们悬浮在半空,随着魔力的流动微微起伏。

在终末裂谷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尤卢撒绕着这颗心脏转了一圈,只觉得这心脏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

似有一道声音从那心脏中央传出来,声音空灵诡谲,似在诱惑他拥抱这枚心脏。

尤卢撒双眼发直,缓缓上前一步,没留意脚尖踢到了一枚石块,骨碌碌滚到了墙边。

石块滚动的声响惊醒了尤卢撒,他如梦初醒,立刻后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枚心脏。

晶石仍在缓缓起伏,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尤卢撒心知这地方必然有古怪,他在终末裂谷待了十几年,竟也没见过这个,他不愿冒险,当下掉头走出了山洞。

他回去的时候,锅里的汤已经差不多煮好了,尤卢撒盛了一小碗,来到伊斯维尔身边坐下,轻声道:“迪斯,你要喝点汤吗?”

伊斯维尔微微掀开眼皮,尤卢撒察觉到他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抖得有些厉害。

尤卢撒拧起眉头,他把碗放到一边,伸手去探伊斯维尔的额头,发现他的热度又高了些。

“你冷吗?”尤卢撒问,把火生得旺了些,又把伊斯维尔身上的衣服裹了裹。

伊斯维尔张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尤卢撒没听清,凑近过去时,伊斯维尔却又闭上了眼睛。

尤卢撒只觉得伊斯维尔大概是冷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靠近过去,伸出胳膊把伊斯维尔搂在了怀里。

伊斯维尔倚在尤卢撒肩头,他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但没有反抗,光是任由尤卢撒抱着,像他们本该如此似的。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直到尤卢撒终于感觉伊斯维尔的颤抖平息了下来,他伸手一探,发觉天使的体温也不再那么高了。

“舒服些了吗?”尤卢撒问,“要喝点汤吗?”

伊斯维尔的声音很虚弱,他微微将眼睛掀开一条缝,轻声道:“抱歉,我没什么胃口。”

“那先休息一会儿吧。”尤卢撒说着,偏头向山洞外望去,思考着待会儿该给伊斯维尔吃些什么补补身子。

伊斯维尔看出尤卢撒想做什么,他叹了口气,道:“尤卢撒,不用试着用药治好我,没有用的。”

“什么叫没有用?”尤卢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意识到什么,问,“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伊斯维尔微微点了点头:“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但……我的病大约是终末裂谷的原因。或许圣……天使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尤卢撒不禁错愕,照这么说,伊斯维尔想要痊愈,只能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伊斯维尔便道:“尤卢撒,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失踪了这么长时间,想必外界也在寻找我,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办法。或许光明神……”

尤卢撒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扭头望向伊斯维尔,他牙关紧咬,细看眼眶还有些泛红。

“我不信神,”他一字一顿道,“因为神不会救我。”

尤卢撒把火熄了,接着背起伊斯维尔匆匆往回赶。

彼时伊斯维尔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只感觉到尤卢撒在屋里收拾了些东西,把简单的行李挂在脖子上,接着他又被背了起来,这一次,离开的方向与先前的任何一个都不同。

伊斯维尔恍惚中意识到尤卢撒要去哪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将事实告诉了尤卢撒。

“尤卢撒,别去,”他哑声道,“别过那条河。”

尤卢撒没有回话,伊斯维尔不知是他声音太轻了,还是尤卢撒过于专注于脚下的路,伊斯维尔得到的唯一回应只是尤卢撒逐渐加快的脚步。

而伊斯维尔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他的意识在混沌之间沉浮,清醒的时间比混乱中要少得多,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

他不知道尤卢撒赶了多久的路,只看见一条幽深的隧道呈现在眼前,陡峭的斜坡层层向上,看不到尽头。

伊斯维尔尽力睁开双眼,又一个短暂的昏迷之后,他听见了水声。

腐坏的气息从水面上升起,河水似乎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尸骨,它约莫膝盖深,清澈见底,表面却有雾气氤氲,像是透明的岩浆从地心缓缓流淌而出。

有人蹚入这条河流,伊斯维尔听见血肉被腐蚀的声音,他张了张口,发紧的喉头却没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身下人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力的双臂牢牢将伊斯维尔托在后背,他□□,汗珠从额头落下,顺着面颊的轮廓滑到下巴上,又滴落在伊斯维尔搭在他肩头的手上,留下一片冰凉。

这路太长,河流太宽,伊斯维尔被鼻间萦绕的腐臭气味刺激得几乎窒息,大概是因为这个,他居然觉得喉头有些酸涩,连带着整片胸腔都难受起来。

尤卢撒大概也是觉得难受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迪斯?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对岸了。”

见伊斯维尔不回话,尤卢撒咽了口唾沫,像是想用谈天的方式让伊斯维尔保持清醒,又像是借这个机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迪斯,出去之后,你的病是不是就能好了?还是说得为你找个医生先看看?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把你治好,你原来那么厉害,我还没见你用过魔法呢。

“神域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很有序,很漂亮,到处都是和你一样的天使?”

他没有得到回答,这在尤卢撒意料之中,他把伊斯维尔往上托了托,继续道:“我记得我刚刚诞生的时候,看见过神域。那块地方好像连接了神域和魔域,中间有一条线把它们一分为二。

“我出生在那条线上,不过是更靠近魔域的位置。我看了神域一眼,感觉那地方应该是比魔域要漂亮些的。

“地面也这么漂亮吗?听说你们有时候还能在人间来去,你去过吗?

“你大概更喜欢神域,也不知道比起地面,哪个地方更好。

“我会带你到更好的地方去。等我们离开这里……”

尤卢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他们就这样过了大半条河,到后面尤卢撒不说了,光是沉默着,听着伊斯维尔轻缓的呼吸,生怕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天使的呼吸就停了。

当尤卢撒回过神的时候,两人距岸边只剩几米的路,他的眼睛亮了亮,步子不自觉迈得大了。

但他忘了自己用一双只剩白骨的腿走了大半条河,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险些栽倒下去。

尤卢撒急急稳住身形,脖子上挂着的行李却掉了下去,他没法去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包被水流一路带着往下游去。

他有些遗憾,剩下的几步比先前来得都要慢,他背着伊斯维尔走上对岸,脱离水面的一瞬间,尤卢撒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尤卢撒小心翼翼地把伊斯维尔放下,他跌坐在地,后背抵住山洞的岩壁,侧过身去探伊斯维尔的鼻息。

幸运的是,天使呼吸平缓,似乎河上的雾气洗去了他的一部分病痛。

尤卢撒憋在喉头的一口气终于松了,挨着伊斯维尔躺了下来。

“迪斯,你愿不愿意……之后和我住在一起?我没法到神域去,或许我只能待在地面上。天使可以住在地面上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再想想办法。”

尤卢撒偏过头去凝视着伊斯维尔,天使双眼闭着,神色祥和,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笑了笑,凑过去蹭了蹭伊斯维尔的脑袋。

尤卢撒休息了一阵,这次双腿复原的速度比上次来得要快,进入这座山洞之后,他重新获得了恶魔强大的复生能力,这让尤卢撒觉得有些陌生。

待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尤卢撒再次背起伊斯维尔,爬上了那条通往山洞之外的阶梯。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以往都要轻快。

*

神域,神监处。

神监长已经有几天没合过眼,圣子失踪之后,整个神监处都乱成了一锅粥,圣女不知来了多少次,命神监处上下全力寻找圣子大人的踪迹,神监长都怕自己一个不当心,第二天一觉起来就发现自己被撤了职。

他不过刚上任几个月,就遇上了这种事!

神监长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他绕着那张巨大的地图转了无数圈,天使念了无数道咒语,但那象征圣子的蔚蓝独眼印记始终没有出现。

圣子大人到底到哪里去了?

神监长不敢想象,或者说拒绝想象,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那是个禁忌,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有去无回。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见眼前的天使发出一声惊叫:“神监长大人,您看!”

“看什么?”神监长都快绝了望,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随意往那地图上扫了一眼,“圣子大人之外的事情先放放,说了多少遍——”

他话音未落,双眼缓缓瞪大。

在地面角落,那个禁忌的山洞之外,出现了圣子蔚蓝独眼的标志。

“圣子大人?”神监长失声叫道。

他来不及思考圣子为什么会在那里,当下心急火燎地亲自带着人赶了过去。

终末裂谷外的那片树林是魔域的领地,目前神域与魔域正在休战阶段,没有上级的允许,双方都不想惹出事端,神监长花了一番功夫和对方掰扯,总算是拿到了通行证。

山洞之外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由于靠近终末裂谷,无人敢在此处巡逻,只在附近拉了一条警戒线。

当他们顺着地图的指引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靠在树下的两个人,似乎正在休息。

其中一个裹着黑袍,头颅低垂着,一缕金发从帽檐露了出来,神监长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的圣子大人。

还有一个……神监长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头银发上,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抓住那个恶魔!”神监长一声令下,“把圣子大人救回来!”

神监长来不及去想这个恶魔到底为什么会和圣子在一块儿,换句话说,就算他想了,得出的结论八成也是这恶魔趁人之危挟持了他们圣子。

那厢的尤卢撒原本正在休息,他对这片地区并不算熟悉,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出去的路,他在附近寻了一些果子和干净的水喂伊斯维尔吃了,准备之后再慢慢找。

翅膀拍打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尤卢撒眯了眯眼,警惕地站起身,不知何时,身披白袍的身影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来人张开纯白的羽翼,气势汹汹拔出了武器。

天使?天使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是来找迪斯的?

伊斯维尔还在昏迷,尤卢撒没法问他认不认识对面这群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先攻了上来。

尤卢撒的武器在渡河的时候掉进了水里,在终末裂谷锻炼出的警惕与灵活让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天使的长剑,他定了定神,扬声道:“你们认识迪斯?他生病了,你们……”

“迪斯?那是谁?”天使打断了他的话,跟随神监长来此的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英,一个手无寸铁的恶魔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不认识迪斯?

尤卢撒皱了皱眉,避开对方的攻势,趁天使不注意往对方后腰猛地一捣,在天使吃痛时缴了对方的剑,随即迅速后退。

对方也没想到尤卢撒居然还能夺他的剑,当下面色一沉,往后退去,而其他天使一拥而上,将尤卢撒团团包围其中。

尤卢撒虽是擅长格斗,但毕竟经过长途跋涉,消耗了大量体力,天使又人多势众,拿着一把并不熟悉的武器,尤卢撒应对下来逐渐吃力。

余光里,一名四翼天使落在不远处的树下,脚步匆匆地来到伊斯维尔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迪斯!”尤卢撒一惊,挡开眼前数柄长剑大步上前。

但天使们穷追不舍,尤卢撒没留神被一剑刺穿侧腰,吃痛地半跪下来,随即有人按住他的双肩,在他脖颈上套上了一个沉重的铁环。

“消停点,圣子大人面前由不得你放肆。”一名天使厉声道,面上难掩嫌恶。

尤卢撒瞳孔一缩,错愕地望向那天使。

圣子大人?尤卢撒记得他叫……

没等他想起那个名字,尤卢撒便被按倒在地,金色的绳索束缚住他的手脚,炽热的,几乎陷进皮肉。

神监长小心扶起伊斯维尔,圣子仍在昏迷,苍白的面色看得神监长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圣子大人向来从容威严,哪有人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不知伊斯维尔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了那个恶魔身上,他不想让伊斯维尔再待在这儿,唤来下属就要把人带走。

“等等,”虚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神监长一愣,忙低头看去,发现是伊斯维尔艰难地睁开双眼,嘴唇翕动,“别伤他……”

“您别担心,”神监长没听清,只以为他要给那恶魔好看,忙道,“我必然会将那恶魔绳之以法。”

说完方才那句话,伊斯维尔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意识再度被拉入无尽深渊,耳边只听有人唤他“迪斯”,伊斯维尔却再没有力气回应。

他很少生病,或者说,在伊斯维尔的记忆里,他从未因病痛卧床不起,这一次,他却病得格外久。

高烧反反复复折磨着伊斯维尔,他时而觉得窒闷,时而又冰冷无比,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似乎有什么人抱着他,唤他迪斯,可当他伸手去够,身旁又空无一物。

恍惚之间,伊斯维尔感觉有人从他体内抽走了什么,神的叹息响在耳边,高烧在达到一个顶峰之后终于趋于和缓。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眼前景象一时有些陌生,伊斯维尔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位于神域的住处。

“圣子大人,您醒了!”捧着药碗的天使惊喜道。

伊斯维尔艰难地扭过头去,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那个数日下来与他形影不离的人却不见踪影。

“尤卢撒……”他喃喃,“你们见到尤卢撒了吗?”

“那是谁?”天使奇道,“比起这个,您先把药喝了吧。”

伊斯维尔在天使的搀扶下起身,边喝药边听天使说他这些日子的状况。

他在终末裂谷待得太久了,混沌的魔力已经侵入他的肢体,但所幸还没来得及将他彻底侵蚀,先前光明神费了一番功夫把它们驱逐出伊斯维尔体内,现在给他留了些药物调养着。

“圣女大人问了光明神大人,说您至少还得再调养几个月,”天使继续道,“您就安心休息吧。”

“父亲来过了?”伊斯维尔把碗交还给天使,问。

“神和圣女大人每天都会来看您,今天在您醒之前,圣女大人刚走。”

伊斯维尔的大脑混沌一片,他重新靠回床上,轻声问:“那你们……你们有看到一个恶魔吗?他先前帮了我,是他带我走出了终末裂谷,没有他,我活不到现在。”

天使闻言有些惊讶,她回忆了一番近些日子听过的风言风语,不确定道:“这么说,我倒是确实听过前些日子神监处逮捕了一个恶魔,但据说他伤了很多天使,想必不是您口中的那人。”

见伊斯维尔还想再问,天使忙道:“圣子大人,您该休息了,忧心过度不利于您恢复。再说,您一定是病糊涂了,那只是个穷凶极恶的恶魔而已,又怎么会和您有交往呢?”

伊斯维尔仍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都是梦吗?他在终末裂谷经历的一切,那个会对他笑,会拥抱他的人,都是他的幻想吗?

而很快伊斯维尔便没有能力去思考这些了,裂谷残留的魔力再次开始侵蚀他的肌体,与光明神留下的咒语一起,在伊斯维尔体内纠缠不休,他再次昏迷过去,拼尽全力与体内的魔力对抗。

这一病,便是几个月。

地面的边疆监狱,今日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里是地面最大的监狱,关押着在地面犯了罪的恶魔和天使,由于临近魔域,因而狱警大多由恶魔组成,神域时常会派遣天使巡逻,将一些囚犯送入神监处审讯或是关押。

花臂的女人在狱警的簇拥下穿过长廊,两侧便是囚犯们日常做苦役的场地,大群大群的囚犯聚集在长廊的结界两侧,用各异的目光打量着来人。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回去!”监狱长高声呵斥,很快便有狱警上前在结界外侧敲打,结界表面迸射出数道威力极强的魔力,落入四散而逃的人群之内,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是让您看了笑话,右使大人。平日里我们看管得严,只是今日您莅临此处,绝世风度也是让囚犯们开了眼。”监狱长对女人陪笑道。

希尔戈没有在意,她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道:“我要见的那恶魔在哪儿?”

“他呀,前些日子不服管教冒犯了狱警,我手下的人关了他几天禁闭,现在还没放出来。那恶魔可危险得很,刚来不久就把不少囚犯打成了重伤,现在还起不来呢。您看……”

监狱长嘿嘿一笑,言下之意是把人放出来太危险了。

“我自己去吧。”希尔戈随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