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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第三百零一章 你怕吗? 是因为尤卢撒……

在那之后, 伊斯维尔二人把临近岛屿的精灵悉数带回,白鸟在逐渐变大的暴雨中飞驰,尤卢撒紧紧护住伊斯维尔, 好让他在一艘艘船上设下结界以抵御风浪。

“全部回船舱里去!”伊斯维尔扬声道,“在风暴平息之前都别出来!”

待他们重新回到主舰上, 浪头已经有十几米高, 甲板几乎被水淹没,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回船舱,紧紧关上房门,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

弗阿蜷缩在角落里, 见两人回来, 跌跌撞撞地挤到他们中间,温热的羽毛烘干了他们的衣物。

“没事的,”伊斯维尔揽住尤卢撒, 低声道, “我们一定能熬过这场风暴。”

结界阻挡了暴雨, 让船不至于翻倒沉没,但风浪依然猛烈,能容纳几十上百人的船只此时如同一片树叶在海水中沉浮,浪潮像巨人的手掌捻起这些脆弱的树叶,揉在掌心肆意玩弄。

伊斯维尔只觉得自己被抛进了锅炉中疯狂搅动, 若非尤卢撒用黑雾将他们与家具固定住,他们必然会从船舱的这头滑到那头,摔得一身青紫。

在风暴的咆哮中, 伊斯维尔只能紧紧搂住身边的尤卢撒,腰间的双臂同样有力,让他一时忘记了死亡的逼近, 感受到些许安心。

当船身的摇晃逐渐平息下来,已经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了。

“雨似乎停了,”尤卢撒听着窗外的动静,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伊斯维尔肩头蹭了蹭,“你还好吗?”

“我没事,先休息会儿吧。”伊斯维尔摸了摸尤卢撒的脸确认他安然无恙,又把几乎晕过去的弗阿搂在怀里安抚了一阵。

这时候伊斯维尔终于松懈下来,他歪过头贴着尤卢撒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

弗阿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它以为伊斯维尔出了什么意外,吓了一跳,猛地窜了起来,急切地大叫。

“安静点,我们需要休息。”尤卢撒把弗阿按回去,无奈道。

伊斯维尔偏过头去看他,不知为何勾了勾嘴角。

“我们很幸运,”伊斯维尔凑过去亲了亲尤卢撒,“出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吧。”

两人走上甲板的时候,船上大部分的精灵都聚集在那儿,一些精灵被晃得趴在船舷边狂吐不止,另一些身体好些的,正在把甲板上的雨水往外倒。

阴云散去,天空明澈如洗,但仅限于他们所在的这一片海域。

当伊斯维尔回头望去,发现这块区域几乎被风暴带包裹其中,想要撤离难于登天。

“殿下!”面色苍白的特雷梅尔迎了上来,“多亏了殿下的结界,我刚刚与其他船只确认过,所有精灵都安然无恙……如果晕船不算的话。”

话音刚落,他面色又是一白,冲到船边趴在那儿不动了。

其他人的状况不佳,伊斯维尔便没让他们干活,他联系了其他船队,很快便得到了教会的回应。

一艘白船来到了附近,伊斯维尔乘风飞上了对面的甲板,埃尔利希候在那儿,一脸愁容。

“诸位怎么样?”伊斯维尔问。

“损失了几艘船,很多人失踪,其余人状况也不好,只有少部分人能搜寻失踪者,”埃尔利希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联络了其他船队,神之子大人。隐峰和兽人的状况和我们差不多,但矮人……”

“风暴发生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岛屿上,这片海域没发现他们的船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们所在的那片区域本就是风平浪静之处,没人料到会遭遇如此风暴。

“我想您也发现了,我们现在被困在了这片海域,”埃尔利希叹了口气,道,“或许我们得再开一次会议,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他们总得设法寻找出路。

伊斯维尔回到精灵主舰的时候,尤卢撒正与特雷梅尔说着什么。

“怎么了?”伊斯维尔走上前去问。

“有几艘船进了水,现在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但粮食被淹坏了几袋,”特雷梅尔苦着脸说,“这附近也没有岛屿,我正和王妃商议,若是回去的路上食物不足,或许可以抓捕一些海兽食用。”

精灵族的食谱多以素食为主,但他们也不排斥肉食,现在情况紧急,吃一些肉饱腹也未尝不可。

“怎么了?”尤卢撒察觉到伊斯维尔的神色有些古怪,“刚刚和教会那边起了冲突?”

他拧起眉,像伊斯维尔要是被教会欺负,当下会冲过去给他出头。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笑道:“不,没什么。特雷梅尔阁下,您先去休息吧。”

语罢,伊斯维尔便拉着尤卢撒回到了船舱。

弗阿正在屋内小憩,见伊斯维尔二人回来,它打了个滚扑进伊斯维尔怀里,正好哥莱瓦觉得有些冷,拍拍翅膀钻进了弗阿的胸毛。

尤卢撒看出伊斯维尔有话要说,在床边席地而坐,问:“怎么了?”

“实际上……”伊斯维尔轻抚着弗阿的羽毛,叹了口气,“我在想,若是我们被困在这里没法离开该怎么办。”

尤卢撒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我担心风暴不会轻易平息,”伊斯维尔肯定了他的猜想,“按理来说,我们先前从事调查的那片区域少有风暴,连降雨也很少,现在却……我怀疑是世界边缘的气候发生了变化。”

尤卢撒清楚伊斯维尔的顾虑,若是回程的天气尽快放晴还好些,但要是风暴一直不停,他们的物资也不够支撑回程的。

“我们之后会再开一次会议,最坏的结果……或许我们得到亡魂之路去。”伊斯维尔道。

强行驾船穿过那片风暴显然并不现实,而世界边缘异动的原因或许能在亡魂之路中找到。

他们此行并没有为踏入亡魂之路做太充足的准备,但若是走投无路,他们也只得闯闯看了。

肩头一沉,伊斯维尔偏过头去贴住尤卢撒的发顶,什么都没说。

“你怕吗?”尤卢撒问,“怕我们死在这里。”

怕吗?担忧或许有些,但称不上怕。

在启程之前,伊斯维尔就已经做好此行会九死一生的准备。

尽管他们并没有征服世界边缘的计划,但伊斯维尔心知一路上变数太多,他们不一定就能按照计划调查完毕并顺利返回。

因而伊斯维尔摇了摇头,道:“不怕。”

或许……也是因为尤卢撒在他身边。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了许久,直到埃尔利希再次传来消息,把会议提上了日程。

会议是在精灵的主舰上召开的,在整支船队之中,精灵损失最小,其他船队多多少少失去了船和人,在精灵的船上最为合适。

少了矮人,这次的会议桌空了大半,各船队的领袖围坐在桌边,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凯托男爵臭着脸坐在那儿,对自己居然要来到异教徒的船上开会十分不满,但隐峰的损失甚至比教会还要惨重,主舰的桅杆都断了,连接下来是否能航行都成问题,更别提开会。

兽人巴克·葛尔沙表现得倒是相对从容,比凯托看上去更像是来想办法脱困的。

伊斯维尔坐在主位上,他没有立刻提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聆听着其他人的看法。

目前来说,众人的意见可以分为两派。

埃尔利希认为他们需要前往亡魂之路,或许在那儿可以找到离开的线索。

他的主张受到了凯托男爵的强烈反对,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闯入亡魂之路简直就是在送死。

双方吵得激烈,直到兽人巴克提议:“伊斯维尔殿下还未发言,不如听听他的看法?”

感受到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伊斯维尔笑了笑,道:“亡魂之路确实凶险异常,贸然前往风险极大。但这片海域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风暴,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说了那么多废话,你到底想怎么做?”凯托男爵不耐道。

话被打断,伊斯维尔也不恼,只是笑道:“或许,我们可以派遣一支队伍先前往亡魂之路,其余人留在这里,如何?”

“若是在前往亡魂之路的队伍离开之后,周边风暴散去,又该怎么办?”兽人巴克问。

“至少能有一部分人得以脱困不是吗?”伊斯维尔道,“既然我们自愿来到世界边缘,就应当承担相应的风险。”

“你别搞错了,我来世界边缘可不是送死的!”凯托男爵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嚷道,“教会把我们聚集起来,用的是调查的名义,没人告诉我们还得到亡魂之路去,这和嫌命长有什么区别?”

“那您就留在船上吧,”埃尔利希道,“隐峰的队伍留在原地,其他人前往亡魂之路便可。”

此话一出,凯托男爵却也沉默了。

要是他们日后平安回去,其他船队都派了人在亡魂之路走过一遭,只有隐峰龟缩在原地等候救援,说出去太不好听,简直就是让隐峰颜面扫地,若是被约安三世知道……

“隐峰人不是懦夫,”凯托男爵黑着脸道,“自然会派人前往。”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和先前那些探险者最大的不同是,有神之子大人随行。”兽人巴克说着,笑看了伊斯维尔一眼。

伊斯维尔顿了顿,没有回话。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最终决定先在这片海域停留三天,若三天后风暴仍没有平息的意思,就由各船队的首领带人前往亡魂之路。

伊斯维尔送走了其他人,随即带埃尔利希来到了基恩学士的船舱,之后便去寻尤卢撒了。

第302章 第三百零二章 亡魂之路 这里就是…………

基恩挺过了风暴, 但他与矮人私交甚好,在得知他们全部在风暴中失踪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船舱一步, 精灵们猜测他是伤心过度,因而也没有去打扰他。

但今天所做决定事关重大, 埃尔利希认为有必要让学士知道。

见到埃尔利希来, 学士也没太大的反应, 光是请他坐了,之后便重新埋头于研究。

“我们打算到亡魂之路去,”埃尔利希温声道, “或许您希望一同前往?”

基恩顶着黑眼圈从资料中抬起头, 问:“其他随船的学士呢?”

“我们的船上没有神之子大人这样强大的魔法师,因而损失惨重,”埃尔利希叹了口气, 道, “他们身体虚弱, 或许只有您能够前往。您学识渊博,若是愿意与我们同行,必然能提供有力的帮助。”

“帮助……”基恩嘀咕,“别给我这把老骨头摔折了都要谢天谢地了。”

“我们自然会保护您的。”埃尔利希笑道。

事已至此,作为教会的学士, 基恩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了。

同样无可奈何的还有特雷梅尔,在得知伊斯维尔将前往亡魂之路后, 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亡魂之路,殿下,亡魂之路!”特雷梅尔在船舱内急得团团转, “您怎么能自己决定了,都不和我们提前商量呢?”

“我们也曾以身涉险过很多次,这次想必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您不必担心。”伊斯维尔试图劝慰自己的副手。

“这不一样!”特雷梅尔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他把对待王族的礼仪忘了个一干二净,一心只想阻止伊斯维尔去送死,“那可是亡魂之路!我们现在被围困在风暴中不错,但您去亡魂之路必死无疑!”

“若是风暴不停,我们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伊斯维尔平静道,“若是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出现了转机,你们自行离开便是。”

“自行离开?”特雷梅尔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伊斯维尔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您要我们抛下您和王妃自己离开?女神庇佑,您居然要我们这么做?”

他看上去快疯了,尤卢撒适时插话道:“无论如何,我们得去亡魂之路一趟。或许在我们出发之前天气就放晴了,直接回程也说不定。”

他的话并没能给特雷梅尔多少宽慰,但他了解他们的殿下,就连王妃都没法说动他,更别提他们这些下属。

他只能期盼风暴在亡魂之路彻底夺走他们的王子之前平息,但女神没有听见他的祈祷。

他们在原地停留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所处的海域依然风平浪静,但阴云与闪电始终环绕着这片区域,暴雨从未停歇。

有船只试图强行冲破风暴离开这里,而等着他们消息的人们在当天发现了船只随水漂流而来的残骸,船上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们放弃了从风暴中闯出一条路的打算,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岔路——等待,或是前往亡魂之路。

三天后,前往亡魂之路的队伍终于整装待发。

特雷梅尔悲哀地送走了他们的王子,精灵的船哭着追了一路,和其他平静的船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大洋之中,伊斯维尔担心弗阿因此受到伤害,便没有让它随行。

根据他们先前搜集的情报,亡魂之路在这片海域的最北边,但海平面一望无际,没人知道那道神秘的入口究竟在哪里。

准备启程的人们在甲板上等候消息,白鸟从空中掠过,在这种情况下,哥莱瓦的速度比船只快得多,很快,尤卢撒便转了一圈回到了船上。

“怎么样?”伊斯维尔迎上去,问。

“大概一千米左右,海水凹陷下去了一块,”尤卢撒道,“似乎有一条通道。”

“海水会凹陷下去?”凯托男爵觉得他在胡扯,或者他希望尤卢撒在胡扯,他巴不得他们永远都找不到亡魂之路,好待在这儿等风暴什么时候散去。

埃尔利希没有随他的意,通知水手往尤卢撒指的方向去:“去了就知道了。”

“那附近还有别的什么吗?”伊斯维尔理了理尤卢撒被风吹乱的银发,问。

“那条通道看上去像阶梯,”尤卢撒想了想,道,“周围的海水不会流动似的。我怀疑是某种魔法。”

就在这时,船身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甲板上的人都打了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了?”埃尔利希往驾驶室过去,“是撞上东西了?”

在凯托男爵开骂之前,一名水手跑了过来,听见埃尔利希的问话,忙道:“不像是撞上东西,反而像……搁浅了。”

“搁浅?”伊斯维尔与尤卢撒对视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深蓝的海水,又哪来的大陆?

“我先下去看看。”伊斯维尔说着,率先跳下了甲板。

他原以为自己会直接坠入海中,但他的鞋底接触到的并不是海水,而是坚硬如同地面的一块平地。

伊斯维尔站稳身形,蹲下身摸了摸脚下,入手触感温凉,波涛依然起伏,但不像冰层,与周遭普通的海水完美融为一体,如同海水被某种东西凝结成了固体,他甚至能看见百米之下的生物缓缓游动。

尤卢撒也跟着跳了下来,奇道:“这海水踩着倒像陆地似的。”

其余人见船无法继续航行,便也跟着跳了下来。

“怪不得在海平面上看不见,原来这路是藏在海中,”兽人巴克笑了笑,望向了尤卢撒,“要不是万汀殿下,我们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真是多亏了您。”

尤卢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您过誉了。”

埃尔利希扶着基恩学士拔剑摸索着前进,凯托男爵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走错了路而突然坠海。

众人走出百米之外,眼前的道路向海底倾斜下去,如同一条无形的管道破开海面,他们甚至能看见阶梯的形状。

“亡魂之路。”基恩学士喃喃,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埃尔利希叹了口气,回头道:“我们走吧,各位。相信神会庇佑我们平安归来。基恩学士,您小心。”

眼前的道路幽深而冰冷,凯托男爵打了个哆嗦,只觉寒意上涌,下意识后退,肩头却落下了一只手。

“您怎么了?”兽人巴克关切道,“要是您身体不适,就留下来等候我们吧。”

凯托男爵浑身一震,嘴硬道:“谁身体不适?我好着呢。”

语罢,他便大踏步跟着埃尔利希走了下去。

伊斯维尔腰间一紧,他了然地低头,尤卢撒的尾巴松松地环住了他。

“走吧。”尤卢撒说着,在伊斯维尔前面走了下去。

这条海水凝聚而成的道路似乎一直通往海底,随着他们愈往下去,周身温度也缓缓下降,伊斯维尔便给同伴施加了保温的魔法,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手脚僵硬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深海的魔兽通过无形屏障打量着他们,古怪的样貌令凯托男爵打了个哆嗦,他双眼死死盯着身前埃尔利希的盔甲,不敢往周围望。

他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其间兽人巴克一直说着笑话以活跃气氛,伊斯维尔和埃尔利希应和他,倒也不显得气氛沉重。

基恩学士全程沉默不语,他视力不算太好,因而留心关注着道路前方的状况。他注意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脚步,伊斯维尔偏头看了看,发现是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那道门由大理石建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古代法阵,表面没有门把手,它立在深海中,静候着来人。

埃尔利希回头望了一眼,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推开了门。

像是另一个世界在众人面前展开,门口的依然是一条道路,上了年头的砖石砌筑成了它的四壁,墙边悬挂着火把,海水在这里停止了流动,彻底隔开两个世界。

待走在最后的伊斯维尔进入门内,房门砰一声关上,当众人再次回头,却发觉那门早已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的墙壁。

“见鬼,这门怎么消失了?”凯托男爵挤开伊斯维尔,扑到墙边四处摸索,“那我们该怎么回去?”

埃尔利希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他勉强控制住声音的颤抖,道:“或许前方会有别的路。”

凯托男爵憋了一肚子火,他狠狠地瞪了埃尔利希一眼,大步往前冲了出去。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拉住尤卢撒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顺着石道一路前进,在道路的尽头又是一扇相同的大理石门,凯托一把将门推开,刚一脚迈出去,却因眼前的景象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兽人巴克被他挡着,看不见门外的情形,“外面有什么?”

凯托让开路来,咽了口唾沫道:“你们自己看吧。”

其余人向外望去,拨开眼前残破的红色挂毯,呈现在眼前的像是一座宫殿的内景,一条华美的石阶从门外一直倾斜着向下延伸到对面的墙壁,而在这个空间里,同样的石阶还有成百上千条。

这些石阶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横贯空中,它们纵横交错,供行走的阶梯表面朝向四面八方,似乎在每一条阶梯上,重力的方向都有所不同。

伊斯维尔来到门外,向台阶外望了一眼,脚下便是万丈深渊,黑暗将下方的石阶一并淹没,看不清底部究竟在哪。

“这里就是……”埃尔利希喃喃,“世界边缘?”

第303章 第三百零三章 魔鬼 过去与未来。……

没人想到世界边缘竟是一座无底的宫殿, 这与他们所有人的想象都截然不同,唯一契合的,怕是只有他们脚下的深渊。

基恩学士有恐高的毛病, 因而从队伍的最前面来到了中间,一步步小心前进。

“我不相信这片区域是自然形成的, ”尤卢撒低声道, “我们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那片海域……是某个古代魔法师创造了这里, 还是别的什么?”

前面的基恩学士听见了他的话,扭过头来道:“关于世界边缘形成的原因,学界也多有猜测。有人认为这是千万年前的诸神之战遗留的造物, 也有人认为这块区域本就是神明的居所……”

学士光顾着说话, 没留意前方的路,话说到一半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向一侧打了个趔趄, 若非伊斯维尔及时伸手扶住他, 基恩怕是要直接从这里跌倒下去。

“这地方可真……”基恩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在那之后便再也没说过话。

石阶的对面是一座破败的殿堂,坍塌的立柱和墙壁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他们在废墟之间行走,找寻平坦的位置落脚。

那些朝向各异的石阶并不是装饰,当一行人穿过第一条石阶, 来到对面空旷的房间、另选了一条道路时,他们脚下的重力也随着台阶朝向的改变转移,他们倾斜着或是倒立着行走, 像壁虎在石阶上爬行。

他们边走边看,试图在这座由台阶、石柱、雕像以及深渊组成的宫殿中找到些许线索,但似乎是神特意要玩弄他们, 这一路下来,他们一无所获不说,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或许我们得先确定一下路线,”埃尔利希停下脚步,掏出一张羊皮纸铺在地上,“以我们出来的方向为准,我们刚才向上走了十几段楼梯,又往下了二十几条……”

“确定路线有用吗?”凯托男爵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里。”

埃尔利希还没回话,最边上的伊斯维尔突然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其他人同时安静下来,他们屏息静听,半晌伊斯维尔才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尤卢撒微微颌首,随即往下一指,示意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会不会是前代魔王组织的那批人?”兽人巴克轻声问,“他们自离开之后至今都没传来什么消息,或许也是来到了这里。”

凯托咽了口唾沫,往外挪了几步,刚要探头去看,头顶突然掉下几个黑影,险些把他一道砸下去。

“该死,什么东西?”凯托猛地后窜,没忍住惊叫出声。

伊斯维尔快步上前,来到凯托身边往下望,那几个黑影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只看见了一抹银色从眼底闪过。

那银色似乎有些熟悉,而没等伊斯维尔细思,别的东西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方才发出脚步声的那批人还没有离去,此时正在斜上方的一条道路上行走,伊斯维尔打量着他们,双眼微微睁大。

那是一行六人,一名魔族,一名精灵,一名兽人,三名人类,其中一人还披戴着纯白的铠甲。

来到伊斯维尔身边的尤卢撒也看见了那群人,他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那些人……怎么长得和我们一模一样?”

伊斯维尔的第一反应是他们遭遇了某种会变成他人样貌的魔兽,但很快,这个猜测被他推翻了。

“基恩”行至半途扭过头去与身后的“伊斯维尔”和“尤卢撒”说话,片刻之后一脚踩空,被“伊斯维尔”扶了一把,心有余悸地扭过了头。

这分明就是方才他们来时的情景,若他们真是魔兽,没必要连这个都一起模仿。

其余几人也围了上来,这副场景着实怪异,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基恩学士,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埃尔利希问。

基恩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伊斯维尔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道:“我有一个猜测。”

尤卢撒第一个偏过头去,用目光询问伊斯维尔发现了什么。

“这座城堡似乎可以记录过去的我们,”伊斯维尔顿了顿,似乎留意到什么,偏头向外望,“或许还有未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对面一条他们尚未走过的道路上,一群与他们相同样貌的人正脚步匆匆地走过,最前面的那人赫然生着伊斯维尔的面孔,他留心观察着四周,似乎在研究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你的意思是,这里被施加了某种时间魔法?”兽人问。

“应该可以这么认为。”伊斯维尔颌首。

“那我们观察未来的自己会做什么,不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了?”凯托突发奇想,“如果我们确实能出去的话。”

基恩学士清了清嗓子,待其他人都望向他,这才道:“您的想法行不通,男爵。要是被演绎的每一个我们都通过观察未来的自己寻找出路,就会形成一个悖论——这条循环链条的开始在哪里?”

男爵听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的提议行不通,粗声道:“那您又有何高见,学士?”

基恩似乎也提不出破除当下困境的可行方法,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凄厉的、怪异的尖叫,就像有人在铁板上摩擦自己的指甲,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兽人向外一望,接着立刻拔出武器准备迎战。

伊斯维尔也注意到了那些从他们下方的阶梯上出现的古怪生灵,他们通体血红,头颅、双耳、后背以及腰部都生着无毛的翅翼,头生双角,青面獠牙。

危机感侵袭而上,伊斯维尔下意识拔剑后退,一只怪物须臾出现在他面前,尖爪在伊斯维尔举起的剑身猛地一击,发出刺耳的铿锵声。

“是,是魔鬼!”基恩学士飞快躲到埃尔利希身后,颤声道,“它们会杀了我们,吸干我们的血肉和灵魂!”

眨眼间,他们所在的殿堂中便挤满了魔鬼,众人聚集在一起抵抗那些怪物的攻势,但越来越多的魔鬼爬上殿堂,几乎越杀越多。

伊斯维尔见势不妙,扬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语罢,他与尤卢撒同时拔剑开出一条路来,冲在最前方离开了这座殿堂。

道路一直向上,魔鬼却没有任何放过他们的打算,如同无数蚊虫在台阶与台阶之间飞舞,稍一抬头便能看见头顶坐着密密麻麻的的血红生物,对众人发出嘶哑的啸叫。

埃尔利希背着学士跑在最后,兽人巴克殿后保护,凯托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灵便,还得伊斯维尔偶尔拽他一把,这才不至于直接从台阶上翻倒下去。

他们在空中的台阶之间飞奔,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但这整座宫殿似乎都被魔鬼占领,无论他们跑到哪里,都有无休无止的魔鬼怪叫着冲上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没办法了,”凯托绝望地大喊,“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伊斯维尔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尤卢撒将伊斯维尔护在身后,黑雾汹涌而出,瞬间斩断了最前方几只魔鬼的头颅。

伊斯维尔回望向身后众人,扬声道:“跳下去!”

“什么跳下去?”兽人巴克一爪撕裂了扑上来的魔鬼,大喊,“从这里跳下去?你疯了!”

埃尔利希望向伊斯维尔,见他面色严肃不像在说笑,短暂的犹豫之后,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台阶边缘,带着学士一跃而下。

空气中传来老人嘶哑的叫喊,兽人巴克见状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我才……”凯托瞪着前方的深渊喃喃,止不住地后退。

尤卢撒看着心烦,上前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魔鬼的浪潮再次涌来,伊斯维尔将尤卢撒揽入怀中,纵身跳下深渊。

耳边一时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魔鬼的尖叫逐渐远去,两人在坠落中紧紧相拥,心脏在紧贴的胸膛两侧跳动,一时不分你我。

在一段不知多久的下落之后,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二人,他们下落的速度逐渐变慢,如同温柔的风垫在身下,终于把他们轻轻放在了地面上。

“尤卢撒?”伊斯维尔坐起身,第一时间去检查尤卢撒的状况,“你怎么样?”

“我没事,至少比在魔鬼堆里的状况来得好。”尤卢撒玩笑道。

伊斯维尔失笑,两人站起身,周遭一片漆黑,伊斯维尔抬起手,在指尖点亮一盏小灯,照亮了眼前的景色。

他们似乎来到了深渊的底部,头顶是潮湿而崎岖的石壁,透明的液体从半空滴落,沾湿了他们的衣襟。

尤卢撒跟在伊斯维尔身后,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他低头望去,却见是一根白骨被他无意间踢出了几米远,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边。

“这是……”尤卢撒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人骨?”

果真如此,当伊斯维尔指尖的光点向周围扩散,照亮了围绕住他们的一堆堆小山,尤卢撒发觉那些并不是普通的土堆,而是由白骨堆砌而成。

他只觉得瘆人,拧眉道:“这些该不会是以前来到这里的探险者吧?难道是下面有什么怪物?”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不一定,或许是他们在上面的城堡遭遇了魔鬼,死亡之后被抛尸到了这里。”

“您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埃尔利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引两人回头看去。

第304章 第三百零四章 墓地 这块墓地……难不……

伊斯维尔提起指尖, 照亮了从角落里向他们走过来的埃尔利希和基恩:“二位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基恩偏头嘀咕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在抱怨伊斯维尔居然让他这个老人家跳崖。

“其他人呢?”尤卢撒问。

“男爵阁下的状况不是太好,葛尔沙阁下陪着他休息。”埃尔利希道。

“怎么了, 他受伤了?”伊斯维尔跟上埃尔利希的脚步,问。

基恩学士看上去像是出来活动筋骨的, 他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哼了一声, 道:“什么受伤,怕是吓破了胆。”

洞穴角落的白骨被清理出了一块,凯托男爵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

伊斯维尔粗略看了一眼, 没见他有皮外伤,面色也正常,约莫就是像基恩说的, 被方才的经历吓着了。

“那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 ”伊斯维尔挨着尤卢撒坐下, 掏出了干粮和水,“或许我们能在这里找到出路。”

埃尔利希为学士安排好食物,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我们跳下深渊就能脱困?”

尤卢撒也望向伊斯维尔,他会照伊斯维尔说的做只是出自信任,但他确实没怎么想明白。

伊斯维尔喝了口水润喉, 解释:“方才那些魔鬼开始攻击我们的时候,都是从我们所在的台阶下方爬上来的,而位于我们之上的魔鬼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当我们攀爬向上的台阶时, 我发现魔鬼的数量有所增加,但当我们往下走,身后的魔鬼却不会再追上来, 只有下方的魔鬼会。

“所以我猜测,或许这里的规则是不能往上方行走,否则会进入类似于我们先前见过的那个有关时间的轮回,魔鬼们都知道这一点。

“当然这只是猜测。诸位还记得在那些魔鬼出现之前,从上空坠落下来的人影吗?我在那之中看见了一名银发的魔族,现在想来,怕是由这座城堡演绎的、未来的尤卢撒,当然还有我们。”

尤卢撒听懂了,他扶额叹气,道:“我们到底到了一个什么诡异的地方?”

一直尸体般躺在边缘的凯托男爵听见他的话,幽幽开口:“伊斯维尔殿下……不对,神之子大人,你这么聪明,总有办法把我们带出去吧?真见鬼,这地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

他说着说着,竟是捂住脸哭了出来。

凯托来这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攒些军功晋升爵位,否则他干嘛要放弃他自在的少爷生活,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玩命?

谁能想得到这一路上意外那么多,先是黑暗精灵的伏击,之后又是风暴,现在又被逼得走下亡魂之路,随时都有一把刀吊在脖子上,凯托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这里不是人间……”凯托呜咽着。

兽人巴克沉默地咬着干粮,一句话都没说。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任凭凯托如何哭泣,都没有开口作出承诺,尽管现在这是对方最想要的东西。

他同样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又谈何承诺将所有人一起带出去?

气氛陷入凝滞,尤卢撒把肉干撕开,一点点喂进哥莱瓦嘴里,他的尾巴在身后拍了拍,慢慢缠上了伊斯维尔的胳膊,接着滑到了精灵掌心。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尤卢撒的尾巴尖在伊斯维尔掌心写道,“你不是他们的领队。走下亡魂之路的决定是你们一起做的,不是吗?”

伊斯维尔垂眸,轻轻捏住了尤卢撒的尾巴尖。

一行人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便再次出发,从坠落之处出来之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周遭满是白骨,像是有谁在此处施加了魔法,令他们的遗体永世不腐。

路上他们同样看见了不少武器盔甲之类的装备,兽人巴克认出了它们的主人:“这些兵器……在我们之前来到世界边缘的那支队伍曾经来过。”

但也仅仅是来过而已,从这堆白骨看,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或许已经折在了这里。

“可能还有其他人离开了这里,”埃尔利希比较乐观,“或许我们能在前面找到出路。”

一行人正说着,一道石门在眼前大敞开,伊斯维尔在最前面走了出去,他伸出手,让光点脱离自己的指尖,把这片空间照亮。

入眼是一片整齐而冰冷的石碑,从他们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深处,占据了一整片土地,没有墓志铭。

“这是,”凯托男爵的声音都颤抖了,“一块墓地?”

他只觉汗毛倒竖,当下就要掉头飞奔回去,但那道石门不知何时已然彻底关闭,凯托在门前疯狂拍打,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男爵阁下,请冷静,”埃尔利希试图劝他,“或许它们只是普通的石碑罢了。”

凯托的尖叫盖过了埃尔利希的劝阻,骑士没有办法,只得由他发泄出来。

在凯托大喊大叫的时候,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已经穿过了这片墓地,半分钟后便到了头,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走。

他们似乎被困在了墓地中。

“这可真糟糕,”兽人巴克挠了挠他厚实的皮毛,“这难道是为我们这些探索者设的墓地?”

彼时的凯托已经麻木地滑坐在地,巴克的话让他掀了掀眼皮,嘴角溢出痴呆的笑。

“墓地,”他喃喃,“墓地……”

哥莱瓦不懂墓地对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从尤卢撒的口袋里跳出来,伸长脖子在石板之间啄来啄去,发出笃笃的响声。

尤卢撒也担心这儿真的埋有死人,伸手把哥莱瓦捞了起来:“行了,别乱动。”

他刚想带着哥莱瓦离开,忽然发觉方才哥莱瓦站立的那块石碑有些奇怪。

“伊斯维尔,你来看。”他回头去喊伊斯维尔,伸手拂去了石碑上的浮灰。

伊斯维尔来到他身边,发觉石碑的正中央雕刻着独眼的纹路,涂有蔚蓝色的颜料,这石碑从磨损程度上看应该有些年头,但那枚蔚蓝独眼依然鲜艳,像是不久以前才雕刻而成。

“这图案……是光明圣子?”伊斯维尔心中一动,他回过头去,对其余人道,“我们在这块石碑上发现了光明圣子的印记,诸位能帮忙找找这里的石碑上是否还有别的图案吗?”

埃尔利希闻言大步上前,他探头看了一眼石板上的蔚蓝独眼,面露惊异,接着掉头查看其他的石碑去了。

兽人巴克去了另一边检查,而凯托抱膝坐在原地,没有移动的打算。

基恩学士慢吞吞地来到石碑面前,掏出小刷子和眼镜细细查看了一番,半晌才道:“这块墓地……难不成是神墓?”

“神墓?”伊斯维尔听见他的话,走过来问,“这些墓碑都是为神所建?”

基恩学士摇了摇头,似乎也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你们应该知道,在光明神的信徒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光明神带领祂手下的神明与天使迎战地狱恶魔,其间折损部将无数,终于将恶魔赶回了极恶地狱。”

实际上,并不止光明神的信徒,在精灵、兽人、矮人,甚至魔族中,都存在着类似的传说,从某种角度上,或许在千万年前确实存在过这场战役,在不同种族发展的过程中,被传成了今天的模样。

“您的意思是,这些墓碑是为了那些在大战中陨落的神明所建?”伊斯维尔问。

“极有可能,”基恩学士道,“甚至我们方才来过的宫殿……或许就出自千百年前的信徒之手。”

有人在这些建筑上施加了魔法,令他们千年不腐不烂,或许是为了纪念在战争中陨落的神明。

“没别的了,”尤卢撒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这墓地中只有这块石碑上有图案。”

伊斯维尔原本以为还能找到光明神或至少是圣女的印记,这个结果让他有些意外。

刚好这块墓碑位于墓地的正中央,想来也说得过去。

可为什么偏偏是圣子?

是因为建造这块墓地的信徒信仰圣子,还是说……

伊斯维尔心中思索着,一只手在墓碑边缘摸索,他似乎触到了什么,偏头一看,却见是墓碑左侧有一个极窄的凹陷,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这下面有东西。”伊斯维尔道。

“等等,您难不成是想……”基恩学士面露惊异,“万万不可,您这是在渎神啊,神之子大人!”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道:“比起人命,难道还是渎神更重要吗?若是您害怕,就请移开视线吧,神的愤怒由我来承受。”

语罢,他不顾基恩学士的反对,伸手掀开了这块墓碑。

基恩学士的脸紧紧皱了起来,认命地扭过了头。

静静地躺在墓碑之下的不是什么人的尸首,而是一把通体金黄的宝剑。

它似乎已经在这里安眠了许久,当伊斯维尔轻轻将它捧起的时候,土地上甚至出现了一个宝剑形状的印记,但剑本身依然光洁如新,从锋利的剑身到雕花的剑柄,不见丝毫锈腐的痕迹。

在宝剑入手的时候,伊斯维尔忽觉一阵心悸,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掌心注入他的体内,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伊斯维尔晃了晃,他单手撑住地面,冷汗从鬓角缓缓滑落。

“怎么了?”尤卢撒立刻半跪下来扶住了伊斯维尔,“这剑有什么问题?”

“我没事,”伊斯维尔定了定神,他拍了拍尤卢撒的手背,没有起身,“或许……”

伊斯维尔指腹轻触剑身,若有所思。

下一秒,他反手握住剑柄,一把将剑插入了墓碑的土壤中。

第305章 第三百零五章 勇者 那人摘下头盔,单……

伴随着一道刺目的金光, 众人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当他们再睁开眼时,墓碑中的土壤却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透明如水晶的阶梯。

凯托男爵被方才的强光吸引过来,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一些, 见状奇道:“这墓碑下面居然有路?”

“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兽人巴克道。

“事已至此, 我们下去看看。”埃尔利希道, 他上前一步扶住基恩学士,对方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埃尔利希知道对方正在为伊斯维尔擅自撬开墓碑恼怒, 因而也没说什么, 光是笑了笑,跟在基恩学士身后走了下去。

伊斯维尔二人留在最后,尤卢撒见伊斯维尔仍捧着剑瞧, 问:“这剑怎么了?你刚刚开始就不大对劲。”

“这把剑给我一种熟悉感, ”伊斯维尔道, “像在很久以前我握过它似的。”

就连剑身都恰好贴合他双手的弧度,伊斯维尔挥舞这把剑,有如无物。

但伊斯维尔知道这不可能,他出生至今不过二十年,怎么会用过这把起码已经铸造了万年的剑呢?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 现在墓地的通道已经打开,这把剑失去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或许在他们之后的旅途中还会起到作用。

他带上这把令他无比熟悉的剑, 走下了墓碑的路。

这条水晶铸成的道路先是往下延伸了一段,他们通过一段相对平缓的台阶,接着发现这条道路正在向上方去。

“它会带我们回到那座宫殿吗?”凯托男爵打了个寒战, “我可不想再见到一次那些魔鬼。”

这当然是最坏的结果,这个地方谜团重重,或许就像方才凯托所说的,他们已经离开了人间。

这条路长得超乎他们想象,中途他们停下来歇了两次,在又吃了一顿饭之后,路程才渐渐平缓下来。

一道木门出现在道路尽头,这一路上,他们见过了太多门,门的出现并不意味着结束,因而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期待。

但这扇门后出现的情景超出他们的想象,与阴森冰冷的宫殿或者漆黑骇人的墓地几乎是两个世界,那是一片阳光和煦的峡谷。

棉花般的白云在头顶缓缓飘移,天空由浅粉与鹅黄交织而成,在苍翠山林的映照下如天国般梦幻。

“我们这是……走出来了?”兽人巴克不确定道。

脚下是一座细长的木桥,无数立柱有序地支撑着桥板,下方探入峡谷底部乳白色的雾气中。

这样的桥在这座峡谷中还有十几条,它们连接着群山,场景与先前到过的宫殿有几分相似,却比它更温暖、更和煦。

至此,凯托男爵终于松了口气,他从腰间解下水袋狂饮一口,扬声道:“走,我们看看去,说不定路上还能遇到人烟呢。”

他脚步轻快地走在了最前面,就像几小时前那个痛哭流涕的人不是他。

桥窄而长,但足够坚固,山谷中的风并不算小,他们一路走下来,桥却也没多晃动一下。

他们越过了两座山头,再来到第二座山的山顶时,他们发现前方的山顶有一座神殿模样的建筑,而就在神殿之下的半山腰处,一座村庄掩映在森林之中。

“光明神庇佑,居然真的有人烟。”凯托瞪大了眼睛,几乎就要以为事情正在往他理想中的方向发展。

当他们来到村庄面前时,已经是傍晚,这时候他们发现这座村庄并不算大,但街道与房屋皆是整齐而精美,就像在神之脚下的一座圣城。

为了避免村庄内的人敌视,埃尔利希先前往探路,但他回来得很快,面上的神色并不乐观。

“怎么了?”伊斯维尔察觉到什么,“是村庄里有什么东西吗?”

埃尔利希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神之子大人。这座村庄里没有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这是座无人小镇?”巴克问。

想来也是,自他们走下亡魂之路来,除了怪物就再没碰见一个活人,这座村庄或许也和他们曾经过的那块墓地一样,来自于千万年前。

凯托有些失望,他没法享受到美酒与佳肴了,但现在起码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让他们今晚不至于风餐露宿地挨冻,因而他兴致依然很高。

一行人走进小镇,经过一番探索后,选在了一座村庄边缘的小屋落脚。

巴克和埃尔利希去村庄周边寻找柴火取暖,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也不准备闲着,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食用的野菜供采摘,他们不知还得困在这个地方多久,能省一点是一点。

凯托与基恩学士在原地留守,他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伊斯维尔二人收拾东西,目光落在了精灵腰间那把发着金光的剑上。

“哎,你那把剑是方才墓地里的?”凯托有些眼馋,说着伸手去够,“看上去是个宝贝,有好东西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分享呢?”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回话,凯托的手就已经碰到了剑柄,几乎就在下一秒,男爵发出一声痛叫,抛开手中的剑疯狂后退。

“你这剑到底怎么回事?”凯托惊惧交加,那只碰剑的手正冒着白烟,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肉被烤焦的气味,“你给它施了咒语?”

伊斯维尔低头看了那把宝剑一眼,没有回话,只是道:“我来看看您的伤,男爵阁下。”

“不用了!”凯托猛地抽回手,翻出药瓶在伤口上一阵狂撒,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想和伊斯维尔多做接触。

尤卢撒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声活该,拉着伊斯维尔出了门。

“我没有对这把剑施任何咒语,”伊斯维尔看上去有些困惑,“我这一路上戴着也没感觉,为什么男爵阁下碰的时候却会烧伤了呢?”

尤卢撒也记得开始在墓地的时候,这把宝剑随随便便就被伊斯维尔拿起来了,他好奇地伏下身去,想仔细打量这把剑。

“小心些,”伊斯维尔握住他跃跃欲试的手,无奈道,“烧伤了会疼。”

“你在边上,我有什么好怕的?”尤卢撒看上去没什么所谓,但还是依伊斯维尔的意收回了手。

伊斯维尔解下腰间的剑,同最开始一样,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敌意,那剑柄甚至是温热的,似乎要给一路奔波的他温暖一下掌心,完全没到能把人的皮肤烧焦的程度。

伊斯维尔也不敢让尤卢撒帮忙尝试,思索片刻,还是用布条把剑包好了,以免旁人误触。

二人在村庄周围转了一圈,这里生长的植物与他们曾经到过的森林不大相同,伊斯维尔试着吃了一些野菜,若是胸口的神器发烫,那就是有毒,反之则能够食用。

尤卢撒见他这样只觉得有趣,一边跟在伊斯维尔身后收集野菜,一边好奇地打量他。

“你现在的胸口是什么样子?”尤卢撒问,“发起光来一定很壮观。”

他凑上前去,似乎想要把伊斯维尔的衣襟扒了看个究竟,指尖刚碰上伊斯维尔的衣领,就被攥住了手腕。

“尤卢撒,这是在外面。”伊斯维尔失笑。

“除了我们两个,这里又没别的人,怕什么?”尤卢撒笑着搂住伊斯维尔,一手去摁他的胸膛,“都看过多少次了?发个光让我瞧瞧。”

伊斯维尔拿他这幅流氓作派没辙,只能扣住尤卢撒的双手反按在背后,把人搂在怀里亲他的耳朵,吐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尖:“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想看什么都给你看好不好?”

尤卢撒被他亲得耳廓通红,没坚持多久就举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看就得了。”

伊斯维尔笑着放开他,当他们抬头打量四周时,才发现打闹间他们已经穿过了这片树林,眼前是一片偌大的空地,一尊石雕立于空地中央,周遭雕刻着繁复的法阵。

“这是什么?”尤卢撒奇道。

两人来到雕像前,仔细打量着这座人形石雕,那是一名身材壮硕、身披盔甲的男子,头盔下的容貌丰神俊朗,他腰佩长鞭,手执盾牌,一只飞鹰栖在他小臂上,目光锐利而坚毅。

“这难道是……勇者德阿托赫特?”伊斯维尔偏头望向尤卢撒,见他困惑地望过来,解释,“德阿托赫特是千年前前往世界边缘的勇者,传说他善用长鞭,以一只飞鹰开路,无往不胜。”

“可他还是在世界边缘失踪了,”尤卢撒道,“所以他是来到世界边缘,征服了当地住民,还让他们给自己建了一座雕塑?”

“若是这样,那这座村庄的人失踪于千年以前。”伊斯维尔道。

可他们又去了哪里?为何在千年后的今天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座完好无损的遗迹?

这座雕塑不能告诉他们答案,二人在周遭逗留一阵,而后又采了一些野菜,很快折返回了村庄。

他们回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围坐在了火堆边,伊斯维尔和尤卢撒用干净的土壤塑了一只泥锅,取了水与采来的野菜一起放在水中炖煮。

“这是什么东西?”凯托男爵面露嫌恶,“野菜汤?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神之子大人考虑周全,担心我们日后粮食短缺,这才煮了野菜汤饱腹,”埃尔利希道,“若是男爵不喜欢,不吃也就罢了。”

他们的干粮都是自行携带,凯托见其他人都盛了碗野菜汤喝,到底也怕之后自己的干粮耗尽无人救助,只好盛了一碗汤,坐在角落面目狰狞地喝了下去。

平心而论,这碗汤的口味并不算好,毕竟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带了佐料,这碗汤不过就是用水与菜以及一些腌肉炖煮而已。

但埃尔利希第一次喝到神之子亲手烹饪的汤,他感动不已,虔诚地把剩余的汤汁一扫而空。

待他们用完了晚餐,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各自在小屋中占据了一个角落,准备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再启程前往山顶的神殿。

夜晚的温度降了下来,伊斯维尔觉得有些冷,他靠近尤卢撒,把人揽进了怀里。

“觉得冷了?”尤卢撒笑道,拉过伊斯维尔微凉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暖着。

伊斯维尔靠着尤卢撒,像怀里抱了一个小火炉,暖呼呼地把寒气一扫而空。

哥莱瓦应该是最暖和的那个了,他被夹在两人中间,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前半夜由埃尔利希守夜,基恩学士裹着毛毯沉沉睡去,巴克则抱臂躺在角落。

比起其他人,凯托男爵大约是睡得最不安稳的那个。

他素来锦衣玉食,就连这一路上的船舱都是精心布置,有他最爱的厨师随行,一路下来,除了先前被黑暗精灵围困的那一次,几乎没吃过什么苦。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柔软的床铺,精致的佳肴,也没有贴心顺从的仆役,随着夜晚气温下降,他甚至连最基本的保暖都做不到,唯一的篝火位于房屋的中央,凯托拼命凑近它,却也没感觉到多少温暖。

离开那座宫殿与墓地,终于来到这个像人待的地方所产生的喜悦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凯托此时只觉得厌烦,并且万分后悔。

他翻来覆去了十几分钟,抬头看时,却发现是临近的墙角豁开了一条一指宽的口子,把他好不容易攒起的热度又迅速吹散。

凯托臭着脸站起来,拿干草随意把缝隙塞上,终于能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入睡,而就在睡意即将淹没他的时候,他忽觉下|身传来尿意。

他本想忽视尿意直接睡去,但那感觉愈发强烈,凯托担心自己在一众人面前尿了裤子,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慢吞吞地往门外走。

“您怎么了?”埃尔利希用气声问。

凯托没理会他,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走出了小屋。

夜晚的天气依然晴朗,夜空中零星点缀着几朵薄云,除此之外便是群星和圆月,凯托甚至不用提灯,便能靠着星光看清眼前的路。

本就是普通地解决生理需求,因此他没走多远,在村子里随意寻了一个角落便开始放水。

大概是晚饭喝多了野菜汤,这一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凯托长长吐出一口气,舒适地提上裤子,掉头准备回小屋去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在他行至半途,脚下却突然传来了古怪的震动,一阵接着一阵。

凯托一开始以为是地震了,他在原地等了一阵,那震动不仅没有减轻,随风还飘来了一道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而高亢,像是某种海洋生物濒死发出的悲鸣,凯托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是谁?”他举目四顾,无人回应,“出来!别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我凯托可是隐峰帝国的预备骑士,像你这种……”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凯托头顶,他伸手一探,粘稠的液体糊了他一手,淡绿而透明,散发着恶臭。

他们所在的村庄本就建在一块相对平缓的山地上,若走得边缘些,很清楚地就能看清山谷之下的景象。

很不幸地,凯托现在就处在这边缘。

凯托僵硬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触须似的东西,末梢生着一枚布满血丝的血红眼球,在黑暗中安静地注视着他。

又一滴粘液滴到了他的额头上,紧接着,凯托看见峡谷之中一个巨大的、崎岖的轮廓,无数触须从它的头部延伸而出,像传说中具有石化之力的魔女的蛇发,但那之下并不是天使般的甜美面孔,而是一只鱼头。

视线缓缓下移,凯托随即发现了与这怪物的头颅相割裂的布满绒毛的身躯,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一根根粗硬的毛发尖端似乎有红光闪烁,几秒钟后,凯托意识到那也是一颗颗极小的眼珠。

凯托突然意识到那串震动到底是什么。

是巨兽的脚步声。

男爵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想要转身逃跑,但极度的恐惧令他手脚发软,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光是张大了嘴,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的怪物,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

这里。他想。

这里难道不是安全的吗?他们逃出了宫殿,经过了墓地,又爬上了那道像是死人居住的隧道,历经千难万险,这才来到了一个像是仙境的地方。

凯托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怪物并不理解凯托的恐惧,无数带着血红眼珠的触须逐渐将他包裹,动作轻柔缓慢,像某种食肉植物环抱住它的猎物。

凯托像一块石头般动弹不得,而就在触须即将将他完全包裹的时候,一道剑光闪过,将那些触须斩断了大半。

“男爵阁下,您没事吧?”埃尔利希一把拽住凯托的衣领,将他拽到了身后,“我方才见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以为您是出了意外,这地方果真不简单。”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凯托的衣衫和皮肤就已经被腐蚀得青一块红一块,他大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埃尔利希,似乎尚未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谁,连一滴唾液从他嘴角流下都没察觉。

埃尔利希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凯托,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打量着面前的巨兽,掂量着二人从它口中逃脱的可能。

与凯托一样,他也从未见过类似的魔兽,尽管他的战斗经验比凯托丰富得多,但这种模样怪异,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怪物,他还是第一次见。

埃尔利希试图带着凯托原路返回,但那魔兽似乎已经锁定了猎物,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跑,都会有数不清的触须挡在他们前方。

“男爵阁下,请您回到小屋去向神之子大人求助,”埃尔利希没有回头,“我一个人怕是没法应付它。”

凯托反应了几秒钟才理解埃尔利希说了什么,他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在埃尔利希下一次催促之前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头魔兽的恐怖超乎埃尔利希想象,不仅模样怪异,无数眼球令它能够精确捕捉猎物所在的位置,而绒毛又坚固犹如铠甲,无数腐蚀性的粘液从它的触须中滴落下来,简直不像人间的造物。

埃尔利希单枪匹马,艰难躲避着魔兽不知会从何方喷出的腐蚀液,苦苦支撑。

所幸凯托虽吓破了胆,但还是能听懂埃尔利希的话,不出三分钟,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金色的结界挡在了埃尔利希与那头魔兽的触须之前,将那魔兽喷出的下一波腐蚀液阻挡在外。

“神之子大人!”埃尔利希惊喜道,“您来了!这魔兽属实古怪,皮毛坚韧,滴下的粘液会腐蚀皮肤,千万小心。”

伊斯维尔同样也没见过这种魔兽,他几乎立刻回想起了先前基恩学士说的,这类魔兽是某种混乱的造物,只是它比先前在法顿岛海域出现过的那头要难对付得多。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与尤卢撒交换一个目光,正欲出手,忽然,一声长唳划破夜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魔兽那只巨大的鱼头,眨眼间啄烂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别说其他人,就连最敏锐的尤卢撒也没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他望向那道黑影,发觉那是一只鹰似的鸟类,张开的双翅几乎是极巨化的哥莱瓦的一半,鸟喙与脚爪皆是尖锐无比,它飞快张开翅膀远离围剿而来的触须,眼神坚毅,威风凛凛。

那是……伊斯维尔觉得眼前的巨鹰看着有几分眼熟,他很快反应过来,用结界护着其他人后退。

与此同时,一根长鞭破空而来,众人只见一道人影从黑暗中飞来,落在了那只硕大的鱼头之上。

霎时间,金光如闪电划破天际,那道身披盔甲的壮硕人影长臂一挥,一把通体金黄的宝剑出现在黑暗中,如正午的烈阳般刺目。

他举剑下劈,那剑便顺畅地斩开鱼头,剑锋一路下滑,将那头魔兽坚硬的身躯劈成了两半。

泛着银光的盾牌挡住了触须垂死的挣扎,那战士从半空一跃而下,直到那头魔兽的身躯缓缓滑入山谷中,这才抬起胳膊,让那只巨鹰停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在对方的长剑出鞘的时候,伊斯维尔便觉腰间被布条包裹着的长剑散发出微光,他垂眸望去,发现那把宝剑散发的光与对方手中的如出一辙。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行人中有熟悉的气息,他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那头极具辨识度的金发与蔚蓝色的双眼。

众人不知对方的行动为何突然顿住,只看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尤卢撒提起了警惕,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伊斯维尔身前。

“多谢您出手相救,”埃尔利希上前一步,试图与对方搭话,“我们是从外面来到世界边缘寻找出路的探险者,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方不语,只是将手中的长鞭细细收起,动作飞快,细看双手还在轻轻颤抖。

此时众人才能看清他的容貌,对方身披盔甲,身材高壮,身高约莫两米出头,伊斯维尔发现对方的眉眼与先前在村庄之外见过的德阿托赫特的雕塑一模一样。

没等他开口,那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漆黑短发,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而那只巨鹰也从他手臂上落到地面,张开双翼垂下了头颅。

其他人吓了一跳,兽人巴克试探地问:“您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下跪?”

若是有人站在那名战士面前,必然会发现对方瞳孔颤抖,神色动容,与方才干脆利落地斩杀魔兽的冷厉模样截然不同。

他花了几秒钟平复心绪,这才开口:“圣子大人……”

但他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说完,他不过是念出了这个名讳,身下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法阵,那人愣了愣,双眼微微睁大,面上似有遗憾。

下一秒,那战士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连带着那只巨鹰一起。

事情的发展过于突然,也过于莫名其妙,一众人尚未搞清楚对方的身份,那人就突然不见了踪影。

“那究竟是谁?”尤卢撒狐疑地上前查看那战士在消失之前跪倒的位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是这里的原住民,还是说……”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发觉腰间宝剑的金光已经暗淡下去,而其他人专注于方才消失的战士,没有留意到这边。

彼时埃尔利希已经在山崖边走了一圈,他来到伊斯维尔面前,面色凝重:“神之子大人,我方才在那头魔兽倒下的位置查看,那魔兽的尸体消失了。”

“消失了?”兽人巴克奇道,“那么大一头怪物,怎么会凭空消失?”

他不信邪地跑到崖边亲自看了一眼,但就像埃尔利希说的,那头魔兽的尸体已然消失无踪,山谷之下空荡荡一片,就像他们方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我们先回去吧,”伊斯维尔道,“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又出现另一头难以对付的魔兽。”

留在这边也没法得知真相,这一番闹下来,众人也觉得疲累,便回到了落脚的屋子里。

兽人凯托自回屋帮忙叫救援之后就再也没踏出过一步,他裹着毯子缩在角落里,身躯还在发抖,目光涣散地凝视着面前不断跳动的篝火,口中念念有词。

“男爵阁下,”伊斯维尔来到凯托身边,“您受伤了吗?”

刚才他们走得急,还没来得及给凯托疗伤,兽人巴克见凯托傻了似的坐在那儿,索性上前把凯托肩头的毯子扯了下来。

狰狞的、被腐蚀出的伤痕呈现在众人眼前,无声宣告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他们的臆想。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搭住凯托的肩为他疗伤。

埃尔利希把方才的一切都告诉了基恩学士,对方闻言也面露惊异,似乎并不相信骑士的说辞。

“我可以作证,埃尔利希阁下说的都是真的,”兽人巴克道,“要是他在说谎,或者是在做梦,那男爵阁下身上的伤又是哪来的?”

基恩学士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听伊斯维尔那边传出一声怒吼。

他们回头望去,却见是凯托男爵一把拽住了伊斯维尔的衣领高声喊叫,因为过快过急,让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是神之子吗?为什么这一路下来神从没有庇佑过我们?”凯托涕泗横流地疯狂摇晃着伊斯维尔,几分钟前面上的茫然已然被愤怒和恐惧取代,他痛哭着,声音嘶哑,像乌鸦发出的哀鸣。

埃尔利希面色一变,正准备上前把人拉开,尤卢撒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飞起一脚踹在凯托侧腰,将伤口刚刚痊愈的男爵踢飞了出去。

凯托的后背撞上墙壁,耷拉着脑袋躺在那不动了。

见伊斯维尔望向凯托,尤卢撒冷哼一声,粗声道:“放心吧,死不了,最多痛上一阵。”

兽人巴克跑过去将凯托扶了起来,发现男爵已经昏了过去,面上却还维持着方才揪住伊斯维尔大吼大叫的狰狞,一缕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下,大概是在方才咬到了舌头。

“神之子大人,”巴克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说或许会给您一些压力,但您真的没有接到任何来自神的旨意吗?虽然我们信仰的并非同一个神明,但若是您能得到神的指引,身为同行者的我们也能做一些参考。”

没等伊斯维尔开口,尤卢撒便道:“你想让他接到哪个神的指引呢?是光明神,还是精灵神?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来自外族的神之子身上,你是来做跟班的还是代表兽人寻找出路的?”

他话说得不好听,兽人巴克面色也变了变,数次张口,终于还是道:“是我唐突了,抱歉。”

伊斯维尔扯了扯嘴角,细听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您不必在意。说起来,有关方才那位阁下的身份……”

埃尔利希察觉到气氛凝重,连忙接话:“您是有什么思绪吗?”

“我和尤卢撒先前采摘野菜的时候,在村庄之外发现了一座雕像,”伊斯维尔道,“那座雕像似乎是勇者德阿赫克特,我们方才遇到的那位阁下与那座雕塑的模样完全一致。”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面面相觑。

“您难道想说,刚才来到我们面前的那人是雕塑所化?”基恩学士不可置信道,“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荒谬了吗?”

“我认为二者之间或许有某些关联。”伊斯维尔道。

“既然如此,我们去看一眼吧。”埃尔利希提议。

由于凯托还在昏迷,兽人巴克便留下来照顾男爵和老人,伊斯维尔三人前往村庄外寻找那座雕塑。

“方才葛尔沙阁下的话,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埃尔利希道,“他也是希望我们能够早些离开这里,神之子大人,您不需要有压力,走下亡魂之路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伊斯维尔偏头望向他,骑士宽慰着,伊斯维尔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某种期盼。

掌心一暖,尤卢撒在黑暗中拉住了伊斯维尔的手,往前一指:“我们到了。”

三人走进空地,那尊雕像依然立在伊斯维尔和尤卢撒离开时的位置,但勇者单膝跪地,目光虔诚地凝视前方,而那头巨鹰则张开双翅立在他身边,正是他们消失之前的模样。

“我们之前离开的时候,这尊雕塑是站着的,”伊斯维尔解释,“可现在……”

“您的猜测是对的,”埃尔利希喃喃,“方才的勇者正是这座雕塑所化。”

可这又是为什么?勇者在他们遭遇魔兽之后出现,飞快地将其解决,又如来时一样突然地重新变作雕塑,出现在了村庄之外。

他们在周围转了几圈,那雕塑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变化分毫,几人无从下手,只得原路返回。

在村庄外,尤卢撒拉住伊斯维尔,对埃尔利希道:“你先回去吧。”

伊斯维尔也不想那么快回去,对埃尔利希笑道:“我们很快回去,明早还要启程,您先回去休息吧。”

埃尔利希没法反对,只好依他的意直接回了小屋。

“出去逛一圈吧,”尤卢撒道,“我现在睡不着。”

伊斯维尔便也依他,两人顺着村庄外直通森林的小路并肩而行,月光洒入无人的森林,落脚之处一地白光,倒也营造出几份宁静的假象。

“我都忘了我们上一次这样走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伊斯维尔道,“这段日子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是啊,”尤卢撒附和,他偏头望去,发现伊斯维尔同样望着他,眼底似有茫然。

尤卢撒顿了顿,轻轻牵住了伊斯维尔的手,没有说话。

而伊斯维尔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道:“他们都……对我怀有希望。”

尤卢撒偏过头去,理所当然般道:“对啊,我也对你怀有希望。”

伊斯维尔一愣,便听尤卢撒继续道:“我在希望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你没有必要回应他们的期待。毕竟,你又没有拿剑抵着他们的脖子逼他们下来。

“如果精灵们知道自己的王子被其他人把责任往脑袋上丢,以至于茶饭不思,怕是会气得睡不着觉了。”

尤卢撒停下脚步,把人按在近旁的树干上亲了一口。

伊斯维尔刚想开口,耳垂就被轻轻捏了一下,尤卢撒蹭着他的鼻尖,声音含糊地嘀咕:“我在亲你呢,分什么心?”

伊斯维尔失笑,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不知为何放松了些。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再次启程出发,前往山顶的神殿。

第306章 第三百零六章 神殿 他拒绝了。

埃尔利希和兽人巴克显然并没有睡好, 昨夜的一切成了一桩心事令他们坐立难安,这一整晚,他们无数次担心什么时候又会冒出那样一头古怪的巨兽, 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倒是凯托男爵被尤卢撒揍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大天亮, 精气神比其他人看着都好上许多。

从村庄到山顶的神殿需要几个小时的路程, 他们凌晨出发, 抵达神殿门口时,正午的艳阳已经高照,阳光落在神殿雪白的门柱和雕花屋顶上, 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我们先在周围看看吧。”伊斯维尔提议。

埃尔利希并不知这座神殿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他低下头默念了一句祷词,之后才在周边搜寻起来。

与下方的村庄不同,一行人在神殿周边发现了人生活的痕迹, 有人砍下树木生火取暖, 脚印还很新, 大概是今天早晨留下的。

凯托的眼底再次燃起了希望:“难道是这个神殿中有祭司之类的?那他们会不会知道离开的方法?”

“只怕他们不欢迎外来人,”伊斯维尔叹了口气,“我们进去看看吧,不要放松警惕。”

一行人走上纯白的阶梯,神殿内部十分宽敞, 除了整齐的立柱外别无他物,屋顶有数米之高,由精美的镂空雕花组成, 一直延伸到周身的石壁,在那一片壁画上投下斑驳的日影。

伊斯维尔停下脚步细看,那些壁画都由色泽鲜艳的颜料绘成, 笔画简单,却清晰地呈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它似乎在描绘战争,无数披挂甲胄的身影从天空与地面出现,在无边大地之上交战,天地血红一片,漆黑的粘稠物质从天际裂开的巨口流入大地,将生灵一并淹没。

在那之后的壁画被某种东西抹去了,接下来便是一场祭祀,人们将祭坛团团围住,一枚蔚蓝独眼从祭坛中央升起,直入天穹。

伊斯维尔正看得入神,从神殿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尤卢撒立刻警惕起来,他来到伊斯维尔身边,手滑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什,什么人?”凯托男爵吓得直往兽人巴克身后躲,“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这里是神殿!”

在一行人的注视下,几个矮壮的人影从粗壮的大理石立柱后走了出来。

“诸位不必害怕,”领头那人用低沉的声线道,“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的人。”

在看清那人的面目和种族之后,埃尔利希不由得惊讶:“毛沃阁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在风暴中失踪的一众矮人,比起上次见面,他们的衣衫要残破许多,只是精神看上去都还不错。

看见他们,毛沃上前一步,郑重地与埃尔利希握了握手:“看见诸位平安度过风暴,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划过尤卢撒身后的伊斯维尔,对他点了点头。

伊斯维尔以微笑回应,众人在地面上席地而坐,矮人们搬出用简陋餐具装着的水和食物,让几人先行休息。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坐在角落,不知是不是错觉,伊斯维尔发现矮人在将水碗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注视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几位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埃尔利希喝下一口水,清凉甘甜的泉水顺着喉管滑入体内,平复了一路爬上山来的燥热。

“说来也是奇怪,风暴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分散在岛屿上寻找适合开发的土地,”矮人毛沃道,“我们当时的船只被风暴尽数吞没,在海啸淹没岛屿之后,我们都陷入了昏迷,当我们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黑暗之地。”

“黑暗之地?”基恩学士重复。

“是的,”毛沃颌首,“在那里,我们看见了自己的神明。”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是一惊,他们纷纷望向毛沃,试图从他口中听到矮人之神对他们说了什么。

但毛沃似乎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们聆听了神的旨意,之后就来到了这座神殿之中。就像我们先前说的,这座神殿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似乎已经废弃许久了。”

埃尔利希几人闻言也有些失望,神殿中没有旁的人,这意味着他们之后几乎无路可走了。

“那您知道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吗?”凯托男爵迫不及待道。

毛沃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道:“诸位先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吧,之后我们可以带你们在神殿里面转转,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天,对这里的一切也是了如指掌了。”

尤卢撒没有去碰矮人盛给他们的食物,只是掏出自己的干粮,在角落里默默啃着。

他同样也察觉到矮人们投来的目光,他意识到这些目光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伊斯维尔。

尤卢撒不知那些矮人想要干什么,不动声色地往伊斯维尔身边靠了靠,挡住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视线。

这场简陋的宴会让神殿小小地热闹了起来,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填饱了肚子,便想着到神殿里面去转一转。

矮人毛沃提出让几个熟悉路的矮人带他们去,被伊斯维尔拒绝了:“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们还是想自己在这里转转,这神殿并不算大,我们应当不会迷路才是。”

两人走出大厅,尤卢撒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周围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这才低声道:“那群矮人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伊斯维尔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沉吟片刻道:“我能感受出他们没有恶意,就像先前男爵阁下看我那样,似乎有些期待的意思。”

“搞什么,现在不只是兽人和人类,连矮人都开始期待起精灵王子来了?”尤卢撒觉得荒唐,不禁嗤笑出声,“一个神之子的名号,倒是能轻松抹平种族之间的仇怨了。”

“他们也是想要离开这里。”伊斯维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正说着,已经穿过了这条长廊,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那是一座祭坛似的东西,从方位看应该处在神殿正中央,他正对着神殿大门,周围有几根雕花立柱环绕,台阶延伸而上,通往上方刻着繁复法阵的平台。

这地方不知为何让尤卢撒有些不舒服,他正想拉着伊斯维尔离开,精灵却已经迈步走了上去。

伊斯维尔摸了摸腰间的长剑,触手一片温热,这长剑似乎对这祭坛有所反应,但不似上次遇见德阿托赫特时强烈。

雕花立柱上有蔚蓝色的颜料,不像是随意泼洒,反倒组成了有规律的线条。

伊斯维尔绕着祭坛转了一圈,发现在某个角度上,那些颜料会拼接出一个熟悉的图案。

他眯了眯眼,突然意识到那图案究竟是什么。

是圣子的蔚蓝独眼。

在这个想法闯入伊斯维尔脑海中时,似有重物猛击他的大脑,伊斯维尔忽觉眼前一阵晕眩,眼前出现了无数晃动的人影,他们跪倒在祭坛之前,哭喊着对某个身影祈祷。

“圣子大人,求您拯救我们!”

“只有您能拯救我们了,圣子大人!诸神降临,凡人无所藏身之地,只有您能修补裂缝,拯救我等信徒于水火之中!”

“圣子大人,求您了!”

而接受众人叩拜的身影金发白袍,金色裂纹如蛛网般爬满他白皙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像一件将近碎裂的瓷器。

名为圣子的神灵双手拄剑,近乎冷漠地注视着脚下信徒,他拒绝了,于是天崩地裂,滔天洪水淹没了数万年的文明,信徒们在绝望中痛哭,叹息着神明的无情。

幻象与眼前的场景重叠闪烁,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没留意打了个趔趄。

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紧接着,眼前覆上一双温暖的手掌,熟悉的气息包裹了他,伊斯维尔顿了顿,顺势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伊斯维尔听见尤卢撒在他耳边问,“从来到世界边缘开始,你的状况就一直不对,是压力太大了吗?”

“我好像看见了奇怪的东西,”伊斯维尔低声道,“你有看见什么吗?”

尤卢撒困惑地望了一眼祭坛,回答:“我只看见了这个祭坛,以及上面似乎有一个圣子的图腾。”

他松开捂住伊斯维尔眼睛的手,让精灵再次注视眼前的一切。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祭坛安静地立在那儿,空气中隐隐传来神殿中众人的声音。

尤卢撒见伊斯维尔有些恍惚,带着他转了一圈透透气,接着便回到了神殿之中。

其他人似乎在二人离开的时间里说定了什么,埃尔利希迎上来,笑道:“基恩学士对神学也颇有研究,或许他能破译墙上的壁画,找到离开的线索。”

“那就再好不过了,”伊斯维尔笑道,“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神之子大人安心休息即可。”毛沃道。

他起身搀扶起他的老朋友基恩学士,慢吞吞地走到了最开始的一幅壁画前。

“我虽懂一些神学,但并不精通,”基恩掏出眼镜,对毛沃道,“你应该知道我的研究大多限于魔兽,虽然我是在这里唯一的教会学士,但你直接提出让我破译壁画的想法也太着急了。”

毛沃松开友人的胳膊,后退一步望向他,浓密的眉毛将矮人本就不大的眼睛掩去了一半。

“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这个老朋友说。我们见到了矮人之神……神告诉我们,只有神之子才能带领我们走出世界边缘。”他道。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七章 救赎 求您救救我们吧!……

“……你什么意思?”基恩问, “这座神殿中没有第二个神之子,难道你们要依赖光明神的庇护?”

毛沃背着手从基恩身后走过,来到那幅充满战火的壁画之前。

“这世上并不止一个神明, ”他缓缓道,“若是能活下去, 暂时求助于其他神明也并无不可。”

基恩并没有对他的做法表示强烈反对, 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成为……从某种意义上说, 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基恩问,“如果可以,神之子必然会把我们全部带出去,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 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毛沃却摇了摇头,反问:“到目前为止,他对我们之后该如何行动有任何头绪吗?”

见基恩沉默, 毛若继续道:“这就是神想告诉我们的东西——能够带领我们离开世界边缘的钥匙, 就是神之子自己。”

"你难道是说……”基恩一惊, 下意识望向走廊尽头,从这里,们可以看见祭坛的一角正在阳光下散发着白光,“或许神殿之中还有别的路,无论如何, 他毕竟是个精灵。”

“可他也是神之子,不是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能开启离开世界边缘的道路, 光明神也绝不会对神之子的陨落坐视不理。”

“简直荒唐,”基恩喃喃,“教会只会献祭罪大恶极之人, 我们已经冒犯了神之子一次,又哪能再一次将他送上祭坛?”

“神之子为人宽厚,必然不会计较凡人的恩怨。事实上,我们找到了一片岛屿,蕴含丰富的矿藏,足以支撑数十年的开发,”毛沃道,“当然也足够支撑您的研究,学士。”

此话一出,基恩学士身躯一震,望向毛沃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绕着神殿的立柱转了几圈,最后来到壁画前,半晌才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毛沃道,“您对壁画很有研究,不是吗?”

他罕见地笑起来,嘴唇上浓密的胡子随着他的笑声颤抖。

——“这大殿空旷得让人有些发凉。”尤卢撒搓了搓胳膊,把哥莱瓦往怀里塞了塞。

伊斯维尔闻言,拉过尤卢撒的手,在他掌心画下一个取暖的法阵,笑问:“这样好些了吗?”

“好些了,”尤卢撒把手掌握成拳,道,“你每次冷了都往我这儿钻,我都快忘了你还会取暖的魔法。”

伊斯维尔轻咳一声,见毛沃扶着基恩学士回来,起身问:“您发现什么了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老人身上,基恩学士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最后看了毛沃一眼,道:“我对神学并不精通,只是略知一二,中间还有几幅壁画缺失,因而我的解读或许并不准确,请不要见怪。

“如果我没有猜错,壁画最开始描绘的是那场诸神之战。这场战争令生灵涂炭,根据教会的史书记载,最后还是光明神出手,亲自终止了战争,将诸神带回神域,使凡人血脉得以留存。

“至于对之后壁画的研究,我认为那是一场祭祀。而祭祀的对象……就是当时的某位神之子。”

尤卢撒越听越不对劲,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开口道:“蔚蓝独眼是圣子的标志,这与神之子又有什么关系?”

“万汀阁下毕竟是魔族,对光明教会的历史一知半解,”基恩学士道,“实际上,教会的圣子、圣女也有神之子的美名,或许当时被献祭的神之子是一名男性,因而使用了蔚蓝独眼的图腾也未可知。”

“胡说八道,你……”

没等尤卢撒说完,凯托男爵便跳了起来,声音响亮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明白了,当初神之子牺牲自己救下了所有人,那今天神之子依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把我们送出世界边缘!刚好神殿中央有一个祭坛,不如我们……”

埃尔利希一惊,立刻站起身,扬声道:“基恩学士,您的发现是否有所错漏?我相信我们要离开这里,绝不只有这一条路。”

基恩学士摇摇头道:“我说了,我对神学的见解有限,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诸位是否听从还要看你们自己。”

他似乎累了,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毛沃适时扶住他,把他带到了一边去休息。

基恩学士只说方才的一番话是一家之见,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了伊斯维尔,尤卢撒黑着脸挡在了伊斯维尔身前。

气氛一时凝滞,伊斯维尔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埃尔利希在周围转了一圈,面露尴尬。

“我想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埃尔利希笑道,“不知诸位可曾仔细搜寻过神殿的每一个角落?当时我们从山下的墓地来到这里,也是从最细微的角落找到了线索。”

然而他试图拖延时间的希望最终破灭了,一名矮人道:“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把神殿的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如果我们有办法从这里出去,还会寄希望于神之子吗?困在这里这么多天,我们比你们更绝望。”

埃尔利希一时语塞,他绞尽脑汁想要再提出些别的什么办法,但凯托先开口了。

“还有再去找线索的必要吗?”凯托男爵反问,“最大的线索不就在我们面前,何必舍近求远?”

“学士那么一说,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把神之子送上祭坛,我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因为对神之子心存怨恨,还是为了早些从世界边缘离开,才赞成的这个提议,”尤卢撒冷笑道,“毕竟你第一次见面就对神之子出言不逊,怕是对他的身份不怎么信服。”

凯托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从某种程度上,尤卢撒的话确实戳进了他的心窝里,他怨恨伊斯维尔,因而在基恩学士说出那番话之后,立刻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把伊斯维尔这根眼中钉拔掉,又能让他们离开世界边缘,何乐而不为?

就在凯托踌躇着不知如何反驳时,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我想男爵阁下还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顾及私人恩怨,”兽人巴克适时插话道,“毕竟此行关乎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即便我们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各自率领的船队考虑,不是吗?”

“其他人还在风暴的围困下等候我们的归来,或许您能再考虑考虑,神之子大人,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尤卢撒咬了咬牙,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刚要开口,却因那些矮人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他们的目光冷得像冰,没有探究,没有疑惑,亦没有怜悯,光是直勾勾地注视着伊斯维尔,像在凝视他们将死的救命稻草。

他们早就知道。尤卢撒突然意识到。

从一开始,这对于伊斯维尔来说就不是一个选择题。或许是毛沃的计划,又或许是矮人们的共识,无论如何,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牺牲伊斯维尔。

是什么时候?在他们来之前,或是更早……

尤卢撒忽然想起矮人毛沃在提到神谕时的含糊其词,难不成就是因为那个……

没等他细思,矮人之中忽然有一个人跳了起来,他挥舞着手中巨斧,扬声道:“神之子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

“这是我们现在能够脱困的唯一方法,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吧!”

他们高喊着,一些人用他们听不懂的矮人语对伊斯维尔祈祷,眼中满是恳求与希望。

伊斯维尔抬头望向他们,目光晦暗不明。

“开什么玩笑,你们不痛不痒地求两句,就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你们死了?你们说伊斯维尔能救你们所有人,我还说那个学士可以把我们带出这里呢,你们信不信?”尤卢撒被这群人气笑了。

他不再试图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当下抽出了手中匕首,黑雾在大厅中弥散开,无端给这座纯白的殿堂增添了一抹妖异。

“没办法了,”凯托扬声道,“我们一起抓住他们!神之子一定会改变他的想法!”

矮人们相互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抄起手中的武器,向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围拢过来。

“万汀,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凯托一剑劈下,被尤卢撒的匕首轻松挡住,男爵见没法奈何对方,试图用语言劝对方投降,“神之子是唯一有能力救我们的人,让他发挥自己的价值怎么了?神之子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是光明神派来拯救世人的。”

“可笑,当时嘲笑伊斯维尔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他是神之子了?”尤卢撒无不讥讽道,他屈膝在凯托腹部大力一踹,一脚把他踢飞了数米远,“那你也大度些,为了我们耳根清净自己去死行不行?”

“等等,诸位冷静啊,一定有别的办法……”埃尔利希在人群之外劝阻着,试图说服发了疯的人们暂时停手。

但其他人的神智全被求生的渴望占据,又哪能听清他的话,光是不住地挥舞起手中的武器,试图把拦路的所有人劈个稀巴烂。

另一厢的兽人巴克则直冲伊斯维尔而去,纯血兽人的力量不可小觑,而巴克显然又是他们家族中的佼佼者,伊斯维尔不想伤人,光是举起长剑格挡,不住后退。

“您有如此口才,不如先劝其他人暂时冷静,”伊斯维尔沉声道,“在这里起冲突,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兽人巴克没有回话,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手变作利爪,猛地捅向伊斯维尔心窝。

第308章 第三百零八章 我爱你 别丢下我。

“我听说, 当时您和您的王妃殿下在阿鲁文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巴克低声道,“莱恩是你们带来的人, 对不对?只可惜她死了,我们没能亲自找她算账, 既然如此, 她欠下的债就由你们来帮她还吧。”

伊斯维尔挡开巴克的利爪, 微微拧眉,余光瞥见尤卢撒已经被一群气势高涨的矮人围拢其中,矮人的巨斧几乎将青年吞没, 伊斯维尔心头一颤, 身影须臾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精灵出现在了魔族身后,伊斯维尔一把揽住尤卢撒的腰身, 当矮人们再定睛看时, 却发现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呢?”有人嚷道, “如果他们跑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人群喧哗起来,他们惊惧交加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安抚了人们紧张的情绪:“各位先冷静。”

毛沃来到众人中间,目光缓缓扫视,待所有人安静下来, 这才开口。

“各位不用担心,神之子约莫是使用了空间魔法离开了这里,他们的行李干粮还在这神殿中, 想必不会走得多远。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说是不是,男爵阁下?”

凯托被尤卢撒一脚踹到了墙边,这时候才扶着腰站起来,听见毛沃冷不丁地提到了他,愣了一瞬,接着道:“确实如此,我们的来路十分凶险,要想原路返回怕是很难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在毛沃的安排下,他们分成数支队伍,来到神殿周围寻找伊斯维尔和尤卢撒的踪迹。

埃尔利希焦急地看着一众人忙来忙去,等毛沃身边终于空出了位置,埃尔利希立刻上前道:“毛沃阁下,这件事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若在此与精灵族撕破了脸,我们怕是……”

“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若是精灵王得知此事,他必然也会理解的。更何况,若是神之子救了我们所有人,那其他精灵也得以生存,他们没有任何苛责我们的理由。”毛沃道,他神情坚定,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埃尔利希还想再劝,肩头便落下了一只温暖的手,他回头望去,却是兽人巴克。

“您应当也知道,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兽人叹道,“您不用担心,当神之子大人成功将我们带离了世界边缘,我们自然也会善待他的王妃以及族人。”

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从埃尔利希面上划过,他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神殿。

巴克没有在意埃尔利希的冷淡,只是收回手,对毛沃露出一个微笑。

矮人对他点头致意,接着转身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神殿之外的森林里,两个身影凭空出现。

尤卢撒仍维持着方才防御的架势,他打了个趔趄,又被伊斯维尔在怀里接住。

“那群该死的矮人。”尤卢撒骂了一句,他举目四顾,见周围无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跑吧,”尤卢撒按住伊斯维尔的双肩,焦急道,“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必然会被那群疯子追上……若是只有我们两个,很容易逃得掉的。”

他睁大双眼望着伊斯维尔,尤卢撒原以为他不会拒绝,但精灵移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伊斯维尔……?”尤卢撒愣了愣,“你怎么了?你难道……”

“抱歉,尤卢撒,”伊斯维尔轻声道,“我想我得回去。”

尤卢撒根本没料到伊斯维尔竟会这样回答,他的胳膊一时脱了力,顺着伊斯维尔的肩膀往下滑,又被精灵牵住,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你什么意思?”尤卢撒不可置信道,“你要回去?你要为他们去死?可他们又给了你什么,你凭什么要因为那些含糊不清的壁画和解读去死?”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柔声道:“尤卢撒,你听我说。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只有我能救你们。已经没有别的路了,我们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我在祭坛外看见了一些东西,像是过去,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如果我选择逃避,我们都会面临灭顶之灾。尤卢撒,我希望你,以及精灵们能好好活下去,为了这个愿望,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尤卢撒声音发颤,几乎是在恳求,“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走,忘掉那些祭坛和神殿。这才是我们希望你做的事!你死了他们就能活下去吗?可他们的命凭什么拿你的命去换?”

“伊斯维尔,他们凭什么要你牺牲?”

尤卢撒觉得眼角有些湿热,他没有在意,伊斯维尔却抬起手,轻轻抹去了他的眼泪。

“对不起。”他轻声道。

下一秒,藤蔓从青年脚踝攀援而上,紧紧束缚住他的双腿、腰身乃至双臂,带着魔法的藤蔓禁锢了尤卢撒的一切行动。

尤卢撒没料到伊斯维尔会突然动手,一时站立不稳,往一旁跌下去,被伊斯维尔轻轻接住。

白鸟从主人的衣袋里跳出来,它尚且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站在地上呆滞地望着二人。

“哥莱瓦,”尤卢撒咬了咬牙,“拖住他。”

伊斯维尔刚把尤卢撒在树下安置好,哥莱瓦便迎面扑了上来,他无奈地避开白鸟虚张声势的攻势,头顶的枝干随即迅速生长,相互纠缠成了一只鸟笼从枝头挂下,将哥莱瓦关在了中间。

哥莱瓦本没想真的对伊斯维尔动手,它收起双翅,站在鸟笼里探头探脑,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走之后,保护好他,好吗?”伊斯维尔隔着鸟笼碰了碰哥莱瓦的脑袋,白鸟蹭了蹭他的手指,不知精灵为何看上去这样难过。

伊斯维尔笑了笑,在尤卢撒身边半跪下来,把人揽入怀中。

尤卢撒红着眼睛,双臂仍在拼命挣扎,不算柔软的藤蔓勒进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印记。

“伊斯维尔,他们都在等你,”尤卢撒的声音几乎哽咽,“那些跟你来到世界边缘的精灵们,两位陛下,还有那些雾兰的族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伊斯维尔垂眸失语,藤蔓缓缓爬下尤卢撒的身躯,青年却依旧动弹不得。

精灵的指尖划过青年被藤蔓擦出的伤,温和的魔力流淌而出,伊斯维尔俯下身去,一下一下地吻着尤卢撒的唇。

“对不起,”他闭上双眼,金色眼睫颤抖不已,“对不起……”

他很担心啊,这世上每个人缺了他都能好好活下去,精灵也好,教会也罢,除了尤卢撒。

他离开之后,尤卢撒会怎么样呢?这个他在世上最爱、最牵挂的人,会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吗?

尤卢撒咬着嘴唇避开他,止不住的眼泪从他面颊滑下,他知道伊斯维尔不会再改变主意。

从来都是这样。一直是这样。这个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改变。

就算是尤卢撒也一样。

尤卢撒闭上眼睛,感受到精灵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住他,比任何一次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别走……”他喃喃,“别去……”

终于,伊斯维尔最后吻了吻尤卢撒的额头,站起身往回走,他的脚步极缓,似乎不忍心离开,却又不敢回头。

尤卢撒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他拼命瞪大眼睛,试图看清伊斯维尔的背影。

“伊斯维尔,如果你死了,我会杀了这里所有人!”

“听见了吗,伊斯维尔!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别丢下我……”

青年的声音渐渐轻了,身后传来止不住的哭声,伊斯维尔只觉喉间酸涩,他张了张唇,半晌没能发出声音来。

“尤卢撒,”他哑声道,“我爱你。”

他迈开脚步,走进了高大的灌木丛中。

周围的矮人依然在一刻不停地搜寻,当伊斯维尔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个个瞪大了眼睛,似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神之子大人?”一人试探道,“您这是……”

“我跟你们回去,”伊斯维尔语气淡淡,“不用再找了。”

矮人们面面相觑,紧接着他们欢呼起来,簇拥着伊斯维尔回到了神殿。

毛沃和基恩学士等在大厅里,他们原以为找到伊斯维尔需要费一番功夫,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被带了回来。

“神之子大人,”毛沃上前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真是失礼了,万汀阁下呢?”

伊斯维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二位已经为祭祀做好准备了吗?”

基恩学士愣了愣,看上去有些尴尬:“实际上,神之子大人,我们现在对祭祀如何展开还没有任何头绪。”

“是吗,那就让我来吧。”

伊斯维尔抛下这一句话,没有解释更多,抬腿往神殿中央的祭坛走。

其他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伊斯维尔为何会突然如此配合。

毕竟不论如何,祭祀都会要了他的命。

毛沃安排了下属将其他搜寻伊斯维尔的矮人都唤回来,凯托男爵和兽人巴克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回到了神殿。

“你们抓住他了,”凯托男爵惊喜道,“我还以为会被那个赏金猎人宰了呢。”

“万汀阁下没有一起回来,”毛沃道,“希望他们没有在暗中打别的什么主意。”

“比起这个,有关那位骑士阁下……”兽人巴克微笑道,“他现在仍在神殿中吧?实际上,我不认为他会愿意让我们献祭神之子。”

第309章 第三百零九章 祭祀 长得文文气气的,……

“哦, 你说得对,埃尔利希一直对神之子忠心耿耿,就怕他会偷偷把人给放跑了。还是寻个由头把他给关起来吧。”凯托男爵恍然大悟, 立刻提议。

其余人都认为他说得有道理,见他们同意, 兽人巴克继续道:“除此之外, 我个人认为, 我们在神殿中发生的事并不适宜让其他人知道。若是让有心之人泄露出去,怕是会引发各族的争端啊。”

毛沃看了巴克一眼,当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但他摇了摇头, 道:“神殿之事本就是为了自保, 我们何错之有?既然无错,那我们又何必担心事情败露?若是精灵不肯,那便随他们要谈要战, 矮人何时惧战?”

他这一番话下来, 兽人巴克的嘴角抽搐几下, 知道他是不肯帮忙绞杀尤卢撒·万汀,也只好作罢,心里飞快想好了开脱的措辞。

在他们四处搜寻伊斯维尔的时候,埃尔利希正在祭坛那边不知道做些什么,下了决心之后, 他们便立刻往祭坛去。

“干脆我们两个人去找万汀好了,”凯托凑近巴克小声道,“除了他和埃尔利希,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兽人巴克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那赏金猎人现在想必还在气头上, 若是联合矮人,他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凭他们两个?过去当他出气的沙包吗?

凯托自讨没趣,只能撇撇嘴作罢了。

几人赶到的时候,伊斯维尔和埃尔利希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骑士对他的神之子行了一礼,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骑士阁下,方才神之子大人对您说了什么?”兽人巴克拦下了埃尔利希,问。

“您觉得神之子大人能说什么呢?”埃尔利希反问,“他不过是拜托我离开之后照顾好万汀阁下罢了。怎么,献祭了一个神之子大人还不够,您还要把他的伴侣一起赶尽杀绝吗?”

“您这话说的也过分难听了,”凯托男爵嘀咕,“我们不过是想要神之子救我们,要是那个万汀不阻拦,我们又干嘛要围攻他?”

他话虽这么说,面上却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

埃尔利希似乎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一言不发地调头走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怒。”兽人巴克道。

“这改变不了什么,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毛沃抬眸望向祭坛的方向,他眯了眯眼睛,发觉伊斯维尔已经咬破指尖,用那把从墓地中取来的剑在祭坛周围画了一些什么。

“他怎么知道这祭祀该如何启动?”凯托男爵奇道,“难不成真是光明神告诉他的?”

没人理会他,因为一束金光从祭坛中央升起,狂风疾吹,卷起周围的风沙,迷了所有人的眼。

其余人退进了神殿之内,他们举臂挡住眼前的劲风,艰难地抬头望去。

金发蓝眼的神之子迎风而立,衣角与发丝在风中翻飞,一步步走上祭坛。

他在想什么呢?

没人知道,他们只看见伊斯维尔最后望了一眼神殿外的森林,抬腿走进了金光之中。

*

与此同时,神域连接人间的神殿。

天使将神殿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各色武器,神色紧张地注视前方。

乌姆斯特德在大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一张脸因为急切涨得通红。

“真的没办法吗,神官大人?”乌姆斯特德忍不住问,“若是让圣子大人在世界边缘死去,就连光明神也无力回天了!”

原本伊斯维尔的灵魂就因为几十年前的那场意外破碎不堪,光明神拼尽全力才把圣子救回来,原本打算在人间修补灵魂,待时机成熟,再让他恢复记忆回到神域,没曾想居然被一群凡人在世界边缘逼得自我献祭。

世界边缘本就是位于神域、魔域以及人间之间的一个与世隔绝之地,要是圣子大人在那死了,可不仅仅是魂飞魄散的问题!

一头白发的神官显然也在焦头烂额,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干枯的头发,语速飞快道:“您也知道世界边缘并非我们能随意进出,只有在终末裂谷的怪物突破神域的限制来到世界边缘,我们才能为了维持秩序短暂进入,可上一头魔兽刚刚被勇者大人解决,短时间内哪会出现第二个?”

被提起的德阿托赫特低垂下头,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害得圣子大人……”

他紧紧攥住了腰间长剑,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歉疚而剖腹自尽。

“哎哎,你先别这么说,”乌姆斯特德怕了德阿托赫特这副样子,“那魔兽不解决,难道放着让它危害圣子大人吗?再说,你也不知道之后圣子大人会怎么样,对吧?”

“现在神正在沉睡,只有我们能救圣子大人,”德阿托赫特单手握拳放在心口,哑声道,“请允许我前往世界边缘,神官大人。”

神官刚要回话,手中的石板却突然发出一道金光,他立刻低头看去,仔细将上面的文字读了几遍。

“圣女大人已经前往世界边缘了,”神官道,“她要进去救圣子大人。”

“什么?”乌姆斯特德闻言更是拍案而起,“糊涂啊,他们怎么能让圣女大人去世界边缘?要是他们双双被困在了那儿,又该如何是好?”

神官面色凝重,叹着气不住摇头。

彼时世界边缘之外的海域正风起云涌,金黑两色的光芒在天穹之下激烈碰撞,强大不似凡人的魔力掀起滔天巨浪,将周遭停留的船只卷入了汹涌的漩涡之中。

凡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自己闯入世界边缘的行为冒犯了神明,纷纷向信仰的神灵祈祷,祈求得到宽恕。

但对战双方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金发蓝眼的女子挥起手中寒冰凝成的巨斧猛地向海面一击,巨浪铺天盖地地涌向对面深肤银发的少年。

少年立刻提起手中长鞭猛的一甩,苍白长鞭犹如巨龙的脊椎,在空中咔咔作响,紫色电流从长鞭连接处汹涌而出,将巨浪尽数挡下。

“你何必呢,圣女大人?”少年将被海水沾湿的银发拨到脑后,玩笑道,“你去世界边缘不是送死吗?我想光明神可不愿意看见自己一觉醒来,两个钟爱的孩子都尸骨无存。”

“这和你们魔域没有任何关系,”泽尔林达咬了咬牙,厉声道,“若是我和维亚都死在世界边缘,这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吧?魔神到底有什么目的,左使!”

左使默赖安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

你以为我知道吗?他在心里嘀咕。

几个小时前,默赖安还在魔域的宫殿里舒舒服服地泡着花瓣浴,结果被自家不靠谱的魔神一个消息便派来了人间,说要阻止圣女泽尔林达进入世界边缘,别的什么都没说。

默赖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遵从了魔神的命令,他哪能知道为什么?

要他说,倒不如让泽尔林达和伊斯维尔死在世界边缘算了,他们斗了千万年,倒也没斗出多少感情,干嘛要拦着他们去送死?

但默赖安又不能违抗魔神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挡在泽尔林达面前。

原本默赖安与泽尔林达的力量基本五五开,但伊斯维尔现在危在旦夕,泽尔林达正在气头上,手中巨斧掀起的气浪一次比一次猛烈,默赖安又不想因为这种事让自己白白受了伤,险些招架不住。

一金一黑两道魔力剧烈相撞,掀起的魔力波将两位神明都甩出了几百米远。

“见鬼,长得文文气气的,打起架来这么暴力。”默赖安在空中翻滚了数圈才稳住身形,他揉了揉晕眩的双眼,再抬头时却被一道金色光芒吸引了注意。

“哦,看来你来不及了,”他幸灾乐祸道,“祭祀已经开始了。”

那道金色光芒从遥远的海上凭空出现,破开天空的浮云,直冲云霄。

在逐渐散去的云层之后,一道裹着金边的缝隙缓缓张开,犹如天空的巨眼,安静地凝视着人间万物。

泽尔林达在默赖安之前就发现了天空中的异象,她面色一变,甩开默赖安便飞了上去。

“我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默赖安留在原地喃喃。

他扭头望向在海啸中挣扎的一众船只,想到那之中还有自己的信徒,随意挥了挥手,巨浪不出片刻便逐渐平息了下去。

离开之前的花瓣浴只泡了一半,默赖安寻思这时候的水应当还温着,长鞭一挥,在空中划开一道漆黑的豁口纵身钻了进去。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海上的一众船只终于在逐渐平息的浪潮中得到了片刻安宁。

自伊斯维尔一行人走后,其余人又静候了几天,但那风暴依然没有平息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从海上传来的消息,众人等候着,也渐渐绝了望。

而就在这场风暴之后,众人却惊讶地发现,围绕着这片海域的阴云逐渐消散了。

一道金色光芒远在天边,众人只以为那是神迹,不敢上前细看。

“王子殿下,我们可以离开了,”特雷梅尔凝视着远方逐渐清明的天空,内心一片酸涩,“您和王妃什么时候回来呢?”

耳边传来悠长的号角声,特雷梅尔回头望去,见是光明教会的白船行动起来,准备扬帆起航了。

船上的其他精灵都望向特雷梅尔,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不在,他便是精灵团队的最高领袖。

他们注视着这位王子的副手,眼中有担忧,也有不舍。

“再等几日,”特雷尔闭了闭眼,“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语罢,他转身走下了甲板。

第310章 第三百一十章 悔意 如果还有下辈子,……

伊斯维尔在离开之前将弗阿托付给了特雷梅尔照顾, 因而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船舱,而是进了弗阿所住的那间看望。

听见开门的动静,弗阿惊喜地扭过头来, 见来人又是特雷梅尔,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这么多天过去, 特雷梅尔依然没与这个脾气暴躁的小火鸟打好关系, 他在门边站定, 轻声道:“风暴已经平息了,我们准备在这里再等候殿下几天。”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此处。

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 弗阿突然从架子上跳了下来, 脑袋一伸便钻出了船舱。

“哎,弗阿,你要跑到哪里去?”特雷梅尔忙追上去, 但火鸟的双翅展开比他的人还长, 当他追上甲板, 火鸟已经振翅飞了出去。

“弗阿!”特雷梅尔喊了一声,火鸟微微回了一下头,接着张开双翅,坚定地飞向天边那道金色的裂缝,赤红的身影须臾便与那万道光芒融为一体, 消失在了漫天金云中。

特雷梅尔怔怔地凝视着远方的天际,那道金光愈发灼人双眼,他光是注视着, 很快便眼眶酸涩。

面颊似有微凉,特雷梅尔抬手轻触,发觉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了下来。

“殿下……”

*

直到金光笼罩了整片山谷, 尤卢撒才感觉束缚住全身的力道渐渐消散。

他没有立刻起身,双眼茫然地在原地躺了一阵。

还剩什么呢?尤卢撒想。

父亲,母亲,现在是伊斯维尔,他身边还剩下什么人呢?

下巴一沉,尤卢撒微微偏头,发觉是那枚蓝宝石吊坠,这枚吊坠一直被他贴身收着,现在应当是因为方才的挣扎滑了出来。

他有些恍惚,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几次想要爬起却又跌了回去,直到耳边传来哥莱瓦焦急的叫声,尤卢撒才回过了头。

囚禁白鸟的柔软鸟笼并没有因为施术者的死亡自行解开,哥莱瓦就算再不聪明,现在也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它急得在鸟笼里团团转,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尤卢撒扶着树干站起来,踉跄着来到了哥莱瓦身边。

在白鸟期盼的目光下,尤卢撒却并没有把它放出来,反而割开掌心,将血滴入鸟笼中,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以尤卢撒·万汀之名,契约解除。”

哥莱瓦的豆豆眼瞪大了一瞬,它扑扇着翅膀想躲,但与上次不同,它被整只鸟关在笼子里,只能乖乖地接受主人施加的咒语。

红光将一人一鸟彻底包裹,待光芒彻底散去,尤卢撒松开手,将鸟笼从枝头摘了下来,慢慢地走向了神殿的方向。

神殿中的人们正在紧张地组织撤离,最开始是一名矮人先发现了尤卢撒的到来,青年双眼发红,嘴唇苍白,麻木得像一具人偶,以至于一时没人敢上前与他搭话。

毛沃在一旁维持秩序,看见尤卢撒,他对身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什么,走上前去,开口道:“是万汀阁下,我们还说让人去找您,现在您自己回来了,那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光凭空闪过,伴随着如泉水般喷涌的鲜血,矮人的半条手臂飞了出去,在神殿光滑平坦的地面上打了几个转,留下一道赤色的痕迹。

“你疯了!”立刻有矮人冲上前去扶住了毛沃,“你怎么能——”

“够了,没关系,”毛沃按住了他,“是我们对不住他。”

尤卢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扫视殿内众人,所有人都被他冰冷的双眼震慑,立刻噤声不敢上前。

那一双双恐惧的眼睛让他厌烦,尤卢撒收回视线,抬腿往祭坛走,留下矮人们急切地抢救他们被断了一条手臂的首领。

凯托男爵和兽人巴克在人群的最后目睹了这一切,那一地鲜血让男爵胆寒,他打了个哆嗦,小声问:“他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都宰了吧?”

而兽人巴克光是笑笑,没有说话。

祭坛已然被一片圣洁的金色光芒笼罩,一条透明的阶梯从祭坛边延伸而上,一直没入天空那道金色的裂缝中,不少矮人已经爬上了阶梯,往那难以穷极的尽头走去。

尤卢撒眯了眯眼,几乎要被那光刺激得流出眼泪。

他麻木的目光缓缓下移,越过被金云覆盖的天空与神殿纯白的屋顶,最后落在了祭坛之上。

在祭坛的上方躺着一具白骨。

尤卢撒一时恍了神,他眨了眨眼睛,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他。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埃尔利希站在那儿,悲怆地望着他。

“万汀阁下,”埃尔利希轻声道,“我很抱歉。神之子大人在临走之前拜托我,要将您平安带回去。”

“他拜托你?”尤卢撒重复,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那正好,你把他带回去吧。”

他提起手中的鸟笼,递给了埃尔利希。

血契的解除让哥莱瓦陷入了短暂的虚弱期,它双眼紧闭着,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埃尔利希接过鸟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万汀阁下,您难道要留在这里?”

尤卢撒没有回答,他最后看了一眼笼中的白鸟,道:“给我十分钟。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说出去。”

他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上了祭坛。

身后传来脚步声,埃尔利希回过头去,是其余的矮人都带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他们飞快地爬上那条阶梯,一时间,台阶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

“你也早些离开吧。”基恩学士在矮人的搀扶下路过埃尔利希,见他仍盯着祭坛愣神,思虑在三,还是开口劝道。

埃尔利希应了一声,他望向祭坛上的尤卢撒,青年跪坐下来,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哥莱瓦仍在笼中沉睡,埃尔利希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神殿。

尤卢撒半跪在那儿,细细打量着这具白骨。

他身上盖着埃尔利希的披风躺得端正,双手平静地放在胸前,看得出他在死去时是安详地闭着眼睛的,这让尤卢撒放心了些,他多怕伊斯维尔死得痛苦,光是想象,他就觉得心脏被削去了一块。

祭坛上风很大,白骨上落了一些细灰,尤卢撒伸出手,想把那些灰掸去,手指却不知怎的没法对准,他试了几次,险些把那堆几乎坍塌的白骨碰碎,尤卢撒只好作罢,俯下身去轻轻把那些灰吹走。

他伏在那儿,发现自己没法站起身,那枚蓝宝石吊坠从他的领口滑落下来,轻轻落在身下的肋骨边。

“你怎么就死了呢?”他轻轻抚摸着白骨的头颅,像在梳理精灵的长发,“死得那么容易,留下我痛苦地活着。”

伊斯维尔一定很难过吧。尤卢撒想。

被自己一直想要拯救的人们逼死,不被自己的爱人理解,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尤卢撒突然后悔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如果他的态度不那么强硬,伊斯维尔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他的脊背塌陷下去,青年抬起眼,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台阶之上,尤卢撒光是看着,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尤卢撒不再埋怨上天的不公,不再怨恨为何所有人都活着,只有他爱的人死了,他只是觉得有些累,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你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会遇见你吗?”尤卢撒笑了笑,心脏的位置隐隐发烫。

被刻印在心脏的咒语听见了他的呼唤,赤红的古代文字从左胸膛涌出,如同无形的绷带裹住了青年全身,缕缕白烟飘出他的皮肤,尤卢撒似乎不觉得疼,俯下身去亲吻白骨。

一个层层嵌套的法阵出现在二人身下,将他们彻底笼罩其中。

青年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从指尖到躯干,最后是头颅,微风包裹住那些即将魂归天地的尘埃,将它们尽数带走。

而血肉从那具白骨之上抽条生长,纠缠连结成了血肉皮肤,熟悉的容貌开始重组,尤卢撒却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他拼命用目光描摹着那张鲜活的面庞,看见血液在皮肤之下奔流,呼吸起伏让人如此心安,尤卢撒笑了笑,用再也无法触到任何东西的双手捏了捏伊斯维尔的耳朵。

耳边似有女人的笑声,像来自地狱。

“我们会再见面的。以另一种方式。”

*

当泽尔林达赶到神殿,离开世界边缘的大门已经几乎要关闭了。

此时的神殿已经空空如也,只有祭坛之上还有两个人影,身披雪白盔甲的骑士站在祭坛边,面露茫然。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埃尔利希立刻回过头去,拔剑挡在伊斯维尔面前。

在看清来人的容貌之后,埃尔利希愣了愣:“这位小姐,您也是误入世界边缘的吗?现在赶紧走吧,道路应该快关闭了。”

泽尔林达没有回话,她的目光滑过埃尔利希的脸,落在了依然沉睡的伊斯维尔身上。

红润的皮肤,起伏的胸膛,微微颤抖的眼睫,无一不在昭示面前的人依然活着。

他还活着。泽尔林达想,心中的巨石缓缓落地,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由衷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但随即泽尔林达便觉疑惑,这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必然是伊斯维尔所开,伊斯维尔现在是凡人之躯,泽尔林达清楚这条裂缝会吸干他的寿命,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伊斯维尔还好端端的活着,还是说……

有人救了他?

“你是谁?”泽尔林达终于抬头望向眼前的骑士,眼中暗含探究,“是你救了他?”

第311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欢迎回来 如果尤卢撒……

埃尔利希一愣, 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是教会骑士埃尔利希,先前神之子大人为了拯救我们献祭了自己, 我不过是离开了一阵,再回来时他就已经……”

欣喜之余, 他同样也奇怪, 为何伊斯维尔会突然复活, 而当他找遍了各处都不见尤卢撒的影子时,埃尔利希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难不成是万汀阁下做的?

泽尔林达拧眉,她抬眸扫了一眼头顶缓缓收缩的裂缝, 上前一步拨开埃尔利希, 俯身把伊斯维尔抱了起来。

一个小东西从伊斯维尔身上滑落,泽尔林达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蓝宝石吊坠, 她只以为是伊斯维尔的东西, 抬手收了起来。

“这位小姐, 让我来就好,”埃尔利希吓了一跳,“怎么能让您……”

泽尔林达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上了阶梯,她不耐地撇了埃尔利希一眼,冷声道:“你跟着走就好, 记住,在这里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

埃尔利希见她不打算把人放下,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生怕眼前这个身形苗条的女子一不小心把伊斯维尔给摔了。

但泽尔林达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即便抱着伊斯维尔走了大半段,双臂都丝毫没有颤抖的迹象, 她脚步稳健,步伐甚至越来越快。

埃尔利希心中犹疑着对方的身份,眼前的女子必然不是他们队伍中的一员,难不成是先前魔王派来的队伍?可又为什么只有她一人,还与神之子大人认识?

他正思索着,手中的鸟笼突然发出一阵剧烈摇晃,埃尔利希忙低下头去,发现笼中的白鸟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正张开双翅奋力挣扎。

“你别动了,”埃尔利希试图安抚哥莱瓦,“万汀阁下拜托我照顾好你。”

他不说还好,听见万汀这个名字,哥莱瓦更是拼命挣扎了起来,它张开嘴一通狂叫,破锣嗓子吵得埃尔利希直捂耳朵。

泽尔林达回过头看了一眼,实在被哥莱瓦吵得心烦,问他:“这鸟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是我们同伴的契约魔兽,只是他现在失踪了。”

“契约魔兽?”泽尔林达脚步顿了顿,“它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埃尔利希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还没开口,便看见对方那双蔚蓝的眼底划过一抹金光,嘴动在了思维之前:“他叫尤卢撒·万汀。”

此话一出,女子纤细的秀眉立刻紧紧拧了起来,连带着看那只白鸟的目光都有些不快。

哥莱瓦完全没有在意泽尔林达的目光,光是发了疯似的在笼中横冲直撞,柔软的鸟笼居然也被它冲撞出了一个豁口,白鸟在那豁口处猛啄一通,脑袋向外一探,撕扯着从鸟笼中破了出来。

沾血的鸟羽飞了满天,埃尔利希也没想到哥莱瓦居然会冲破笼子钻出来,他连忙伸手想抓,但白鸟已经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泽尔林达身后。

它一眼就看见了昏迷不醒的伊斯维尔,察觉到他正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抱着,当下愤怒地大叫出声。

泽尔林达不快地瞥了哥莱瓦一眼:“和你的主人一样讨厌。”

一团金色光球凭空出现,将哥莱瓦包裹其中。

埃尔利希吓了一跳,本以为泽尔林达要对哥莱瓦做些什么,但那光球只是在半空缓缓旋转,没有一点要伤害白鸟的意思,甚至还治好了它刚才挣扎出的伤。

在骑士怔愣的时候,泽尔林达已经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这条天梯的尽头。

埃尔利希跟上前去,这条阶梯并没有没入天空那道金色的裂缝,而是在半空向下弯折,一直延伸到了下方的海域,埃尔利希认出这就是他们离开的那处。

只见泽尔林达脚下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向上方的金色裂缝飞去。

“等等,您要去哪里?”埃尔利希伸出手试图叫住泽尔林达,“神之子大人,我得把他带回精灵族去——”

泽尔林达没有理会他,随即便有云层遮挡住他们的身形,而当阴云再次散去,眼前的金色缝隙已经彻底闭合,只剩下一道泛着金光的痕迹。

埃尔利希呆愣地注视着裂缝留下的残余,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解释。

原来伊斯维尔阁下真的是神明,他想。

埃尔利希垂眸望向脚下的海域,发觉海上的船只都已经启程离开了此处,只有悬挂着山月旗帜的精灵船队还等在原地。

他并不意外,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也不知精灵族愿不愿意捎他一程。

*

伊斯维尔缓缓睁开双眼,雕花的纯白屋顶映入眼帘,他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汪泉水中,清澈见底的圣水在他周身流动,洗去了积压已久的疲惫。

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头,伊斯维尔抬起双手,像第一次使用四肢那样缓缓握拳,复又松开,适应着这具属于神明的躯体。

水池中的动静吸引了神官的注意,他立刻上前一步,惊喜道:“您醒了,圣子大人,可有什么不适吗?”

伊斯维尔望了神官一眼,面上还没来得及挂上他熟悉的笑容:“我怎么会在这里?”

“在您打开通道之后,圣女大人把您带了回来,”神官回答,“圣女大人现在正在内殿,她非常担心您。”

“通道?我是打开了通道,”伊斯维尔单手扶额,太阳穴还有些隐隐发胀,过去亿万年的记忆涌入脑海,几乎淹没了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已经死在了世界边缘。”

神官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支吾一阵,却见伊斯维尔从泉水中站起了身。

神官立刻取来白袍为伊斯维尔披上,刚要叫人过来为他打理头发,便被伊斯维尔制止了:“不必麻烦了。”

一条金线流出他的掌心,伊斯维尔随手将头发在身后一束,问:“除了我之外,那里还有别的人吗?”

“这我不清楚,圣子大人,”神官道,“或许您可以问问圣女大人。”

伊斯维尔没说什么,抬腿走了出去。

神殿中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些,看得出泽尔林达已经提前清了场子,但神殿依然被占据了小半,都是伊斯维尔熟悉的面孔。

他刚一露面,殿中众神便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像提前排练好了似的,向伊斯维尔纷纷下跪:“圣子大人。”

“都起来吧,跪着做什么,”伊斯维尔笑了笑,他望向人群对面的女子,泽尔林达将茶杯放在一旁,缓缓站起了身。

“林达,”伊斯维尔笑道,“好久不见。”

泽尔林达抿唇,眼眶红了一圈:“维亚。欢迎回来。”

她看出伊斯维尔有话要跟她说,挥挥手让其他神都退了下去。

“我不在的时候,神域怎么样?”伊斯维尔在另一边坐下,问泽尔林达。

“神域一切正常,只是父亲担忧你的状况,强挨着没有沉睡,上个月才刚刚睡过去,只是没想到又出了这回事,”泽尔林达叹了口气道,“只是终末裂谷这些年动荡得愈发厉害了。”

这个地名让伊斯维尔端茶的手一顿,他垂眸啜饮一口,指尖微微颤抖。

“之后我去看看。”他低声道。

而后泽尔林达又说了其他的一些事,伊斯维尔耐心听着,一一记下。

“还有别的一些,”泽尔林达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之后再和你慢慢说吧。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你离开也不过二十多年。”

见她不准备再说下去,伊斯维尔又抿了一口茶,问:“世界边缘除了我,在场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光明教会的骑士,”泽尔林达道,“我到的时候你就已经复活了,但教会骑士也没看见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有人用了禁咒以命换命。我在祭坛上看到了黑魔法的痕迹。”

伊斯维尔瞳孔一缩,很快理解了泽尔林达的意思。

就像神域可以在世界边缘遭遇终末裂谷产生的魔兽袭击时,利用特殊的法阵将神灵送往解决,其他人也可以用类似的咒语,在世界边缘实现原本难以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