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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女仆摇头,“夫人再等等吧,最近王都局势可紧张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距离极近,似乎就在花园之前。

莎拉吓了一跳,她挥开女仆的手,提着裙摆急匆匆往楼下赶:“怎么回事?有人入侵?”

当她赶到楼下的花园之前,其他仆役也围拢过来,他们簇拥在几米之外,惊讶不已地看着地面上的深坑,以及坑底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莎拉不由得发出了惊呼。

“迪兰裘?”她尖叫着扑上去,因过于匆忙而险些崴了脚,“怎么会这样,是谁伤了你?”

她的丈夫鼻青脸肿,身体不自然地扭曲,似乎全身上下的骨骼都碎裂了,剪裁得体的礼服此刻烂如麻绳,早已被鲜血浸得湿透。

莎拉匆忙地去摸迪兰裘手指上的戒指,那是她问父母求来为迪兰裘防身的魔法器,此时此刻,那防御结界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戒指表面布满裂纹,已经处于碎裂的边缘,艰难维持着运作。

答案下一秒便呈现在众人面前,狂风裹挟着沙尘刮过花园,莎拉惊讶地回头望去,一名长发的青年乘着狂风翩然降落,一双血红双眼让她打了个寒战。

莎拉没有记下等人的习惯,因而她并没有认出伊斯维尔,只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叛乱分子,见状下意识呵斥:“谁允许你擅自进入庞厄庄园的?滚出去!”

对方歪了歪头,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话。

风吹起莎拉没来得及束起的长发,她一屁股跌坐在地,眼前的丈夫被那叛乱分子拎小鸡般提溜起来,轻飘飘向外一甩,男人飞了出去,如同被投石器抛出的石块,砸塌了庄园的整面墙壁。

莎拉几乎下一秒眼泪就出来了,她飞奔到那堆废墟中,发了疯地把废物往一旁扒拉开,口中不停重复丈夫的名字,连双手被锐物划开数不清的血口都没察觉。

而佣人们早就吓蒙了,昔日里威严的一家之主此时此刻却被压倒性地单方面痛揍,连迪兰裘·庞厄都只能落得这个下场,那他们又会怎样?

佣人们终究是惜命的,当然也怕对面这个入侵者突如其来地给自己一剑,想到这里,一时间跑的跑散的散,花园里只剩下那对崩溃的夫妻以及一个入侵者。

迪兰裘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莎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把丈夫搂进自己怀里,全身发抖地望向那个缓步走来的青年。

那是个魔鬼。她想。

“够了,不要再打了,”莎拉泪流满面,几乎是在求饶,“他已经晕过去了!放过我们吧!”

“放,过……我们?”对方跟着重复,话语含糊不清,似婴儿牙牙学语,“放过我们。”

他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剑身在二人身上投下阴沉的黑影,是死神对他们结局的提前宣告。

莎拉咬紧牙关,抱紧了怀中的迪兰裘。

就在长剑下落的上一秒,天际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炸响,青年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手中的剑随即放了下来。

莎拉颤颤地睁开眼,却见面前的青年缓缓转身,脚尖在地面轻点,狂风骤起,将他一举送上苍穹。

“走,走了?”莎拉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迅速缩小的身影,半分钟后,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低头望向怀里的丈夫,男人依然昏迷不醒,胸膛的起伏如此微弱,莎拉甚至无法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个梦。

她把脸埋进掌心,闷头痛哭起来。

*

第一次见到迪莫南·普里迪,魔王就知道这是一个疯子。

她向来不忠,少有的几次前往魔王城拜访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比起其他领主带着讨好的眼睛,魔王从迪莫南身上更多地看见了……野心。

他也曾安排过无数领主挑起死斗,但这女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前往挑战的人无一成了她的手下败将,魔王知道第一领主盖古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迪莫南身上偏偏挑不出太多错误,而当魔王终于有理由对这个不忠的臣民宣战,普里迪已经反了。

普里迪的军队包围了王都,天知道在迎战曼克拉之后他们哪来的精力立刻对王都宣战,和他们那个病秧子族长完全是两个极端。

双方魔兽的飞行轨迹在半空相撞又错开,黑魔法掀起的气浪清空了方圆百里的高空,脚下便是普里迪家族的军队与魔王的亡灵军团,双方军队在山谷之中交汇,如同两道汹涌的浪潮激烈碰撞,厮杀声响彻云霄。

“与我为敌是你做过最不明智的选择,普里迪。”魔王立于风中,身下的亡灵巨龙壮如小山,火焰般燃烧的眼睛凝视着迪莫南脚下的飞鸟,无声地释放着威压。

迪莫南瞥了一眼身下发抖的魔兽,鞋尖轻捻,得令的飞鸟随即疾飞出去,巨剑与魔王的长剑相撞,铿锵作响:“不试试刀又怎么知道陛下的脖子脆不脆?”

双方再次退开,魔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的领主,突然,常年锻炼出的危机感令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举起长剑格挡,迎面而来的剑风狠狠砸中剑身,将魔王直接击飞出去。

这个突然闯入战局的身影是双方都没料到的,迪莫南飞快后退拉开距离,定睛一看,对方身下并没有搭乘魔兽,竟是全凭着风魔法来到了千米高空。

面前的青年手持长剑,金一块黑一块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的容貌像极了伊斯维尔,但双眼赤红,与迪莫南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魔王做了什么?

迪莫南犹疑的目光抛向魔王下落的方向,但无论伊斯维尔当下的状况究竟是不是魔王造成,现在的结果绝对不是他所预料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精灵,很危险。

不远处的云层被巨龙双翅掀起的气流吹向两边,魔王的坐骑冲破云雾,如同离弦的箭刺向伊斯维尔。

后者随手竖起结界防御,身形一闪,眨眼间便来到了迪莫南身后,一剑挥出,若非迪莫南躲避及时,必然会被削掉半个脑袋。

“精灵王子伊斯维尔?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阵营的,也亏普里迪先前对他百般维护。”魔王嗤笑出声,拔剑便攻。

伊斯维尔的力量超出迪莫南想象,再这样下去,别说和魔王分出胜负……或许他们二人会双双葬身于此。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陛下想必最为清楚。”迪莫南冷嗤一声,抡起巨剑迎了上去。

三方混战让天地都为之色变,下方的人们惊讶地注视着翻涌的云层,不知天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米之外,一小队人匆匆爬上山头,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那是伊斯维尔吗?”乔凡娜用望远镜望进云层,迟疑道,“他怎么会加入魔王和普里迪领主的混战?”

“这还真是……大事不妙啊,”艾赫喃喃,“他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乔凡娜,去把尤卢撒找过来。或许他会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乔凡娜飞快地离开了,艾赫摩挲着手中的魔墨瓶,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伊斯维尔来不及恢复理智……那就只有让他来了。

这支亡灵军队,绝对不能离开王都。

第272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把他弄疼了? 我伤到……

乔凡娜找到尤卢撒的时候, 青年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擦拭着自己染血的刀,白鸟窝在他的肩头, 一双豆豆眼警惕地监视四周。

看得出方才的搏斗不那么容易,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 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 身边摊了一地的药瓶。

在他身边几步之外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 乔凡娜眯眼看了看,那人从脖颈被一刀割喉,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 死蛇般耷拉着的尾巴末端嵌着一个刀片, 乔凡娜认出那是“收割者”的首领,梅戈。

看见有人过来,尤卢撒随意瞥了一眼, 奇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王都?”

“就在刚刚, ”乔凡娜言简意赅, “怎么,刚刚和梅戈打了一场?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个不好惹的对手。”

“委托罢了,”尤卢撒耸了耸肩,“你见到伊斯维尔了吗?他怎么样?”

乔凡娜苦笑一下, 道:“你以为我什么来找你?还站得起来吗,他现在不大对头。”

尤卢撒一愣,下意识跳了起来, 又因为牵动了方才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他没管身上的伤,语速飞快地问, “他怎么了?”

乔凡娜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人架了起来:“跟我来吧。”

二人来到现场时,三方混战依然在继续,艾赫站在山头,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

“你受伤了?”艾赫上前一步,按住尤卢撒的肩为他疗伤,“你知道伊斯维尔是怎么回事吗?”

“不必了,您身体不好。”尤卢撒避开艾赫的手,他凝视着半空的一团混乱,一双眼睛随着伊斯维尔的行动而动,面色沉凝。

“我想我知道,”他喃喃,“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唤醒他。”

尤卢撒一眼便看出先前在极寒盆地出现过的意外再一次发生了,可上一次伊斯维尔似乎是自己醒的,尤卢撒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找回理智。

“再这样下去,怕是整个王都都要被他们毁了。”乔凡娜苦笑道。

尤卢撒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把哥莱瓦掏了出来。

“我去看看。”他抛下一句,跳上一瞬间变大的白鸟后背,须臾间飞出了百米远。

伊斯维尔三人已经陷入了某种僵持状态,魔王与迪莫南相互敌对,伊斯维尔却处于一种见人便打的疯狂状态,饶是迪莫南心中有所顾虑,也不得不为了自保举剑反击。

精灵的铸剑术曾经举世闻名,而几百年来更进一筹,加之用剑者本身的能力加持,迪莫南手中的巨剑已然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然而依然被伊斯维尔手中的剑震得出现了裂纹。

她牙关紧咬,屈膝顶在对方侧腰,硬生生将精灵逼退了数步。

而方才被伊斯维尔一道雷光轰出几百米远的魔王再次迎了上来,趁着精灵避退的功夫,带着魔法的一剑击在他后腰。

防御结界及时护住了伊斯维尔,但魔王力量奇强无比,伊斯维尔来不及卸力,须臾流星般坠落。

魔王向伊斯维尔落下的方向张开五指,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一个漆黑的魔法球在他手中膨胀,却在释放的上一秒被一柄巨剑横插过来,生生打断了魔法球的发射。

魔王操纵巨龙飞快后退,看迪莫南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无论是谁当魔王,这样的精灵王子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很抱歉,陛下,”迪莫南淡淡道,“我可不想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

余光里,一抹白光划过天际,将坠落的伊斯维尔稳稳接住。

精灵呆滞了几秒钟,他此时的大脑似乎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血红的双眼缓缓转了转,锁定了眼前的青年。

一剑挥出,尤卢撒一个下腰避开伊斯维尔的剑锋,顺势向旁一滚,伊斯维尔随即压了上来,翻滚之间,尤卢撒卸了伊斯维尔的剑,伊斯维尔则按住了他的双手。

白鸟的后背就只有一方小小的空间,为了避免两个人掉下去,哥莱瓦在空中拐了几个弧度诡异的弯,不满地冲尤卢撒叫了一声。

“伊斯维尔,你看看我,”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地望进伊斯维尔的眼睛,“你醒醒。”

伊斯维尔抓住尤卢撒小臂的手紧了紧,那处皮肤在方才与梅戈的搏斗中被划开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此时被伊斯维尔的掌心一压,尤卢撒不由得皱了皱眉。

留意到身下人忍耐的闷哼,伊斯维尔下意识松了手,赤红的瞳孔闪过一抹无措。

他把他弄疼了?

趁着他犹豫的功夫,尤卢撒抽出自己的胳膊,熟练地揽住了伊斯维尔的脖颈。

“醒过来吧,”他轻啄精灵的唇角,嘴唇柔软,一下一下落在唇边,让伊斯维尔有些痒,“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陌生。”

风将伊斯维尔的长发吹得一团凌乱,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耳后,把那发丝一点点理顺,最后拢在掌心,露出伊斯维尔那双动摇的眼睛。

尤卢撒熟悉这副模样,他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把伊斯维尔搂入怀中。

精灵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便窝着不动了,像狂犬终于找到了安身之处,伊斯维尔犹豫地回抱住尤卢撒,脑袋在他颈窝拱了拱。

不知过了多久,尤卢撒感觉到怀中的躯体放松下来,他松开双臂,伊斯维尔却没有起身。

“我伤到你了吗?”伊斯维尔问,声音沙哑。

尤卢撒摇头,伊斯维尔握住他的手,温和的魔力淌入他体内,抚平了那些在与梅戈的交战中留下的伤。

失去意识前的情景再次于脑中闪现,伊斯维尔打了个哆嗦,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忆。

“抱我。”他小声道。

尤卢撒便重新抱住他,他没有问伊斯维尔方才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再次变成那副样子,那想必可怕至极,他不想伊斯维尔回忆。

直到哥莱瓦落地,二人才分开。

“伊斯维尔!你没事吧?”艾赫脚步匆匆地上前,面露关切。

“艾赫阁下,”伊斯维尔扯了扯嘴角,一抹怅然从他面上划过,“我……抱歉,精灵们,我没能救下他们。”

艾赫一愣,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终归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他用力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肩头,“现在……我拜托你一件事。”

艾赫掏出一只圆滚滚的魔墨瓶,伊斯维尔伸手接过,内心有了猜测:“这是……”

“我们通过你先前给我的培养液调制了这瓶魔墨,”艾赫道,“用它画下法阵,能净化活死人。你知道,这支军队不属于人间。”

伊斯维尔偏头望向山崖之下,山谷中的军队仍在交战,由于亡灵军团不伤不死,人数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加,纵使普里迪士气高昂,也逐渐显出了颓势。

“我明白了。我先前习得一些古代魔法,与您的魔墨相结合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伊斯维尔握紧了魔药瓶,他回头望向尤卢撒,后者的体力大概还没有恢复,在不远处坐了下来。

看见伊斯维尔望过来,尤卢撒对他笑了笑,把刚回到他衣袋里窝着的哥莱瓦赶了出去:“去帮他。”

哥莱瓦不满地叫了一声,飞到伊斯维尔面前,精灵伸出胳膊接住它,与白鸟低声耳语了句什么,哥莱瓦便飞了回去。

伊斯维尔对艾赫点了点头,来到崖边一跃而下。

尤卢撒一愣,下一秒,精灵的身影被旋风托起,纵身飞入山谷。

“这家伙还真是……”尤卢撒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趟下来,伊斯维尔对风魔法用得更得心应手了,倒能算是因祸得福。

不多时,山谷之下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尤卢撒抬手挡在额前,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药瓶,几秒钟后才想起来,最后一份抑制的药已经被他吃完了。

该死,偏偏在这时候。

尤卢撒揪紧了胸前的衣襟复又松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趁着其他人都被山谷下的景状吸引,悄悄离开了山头。

迪莫南与魔王的决斗尚未分出胜负,山谷中的异动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似有圣水洒落天际,整座山谷被金色笼罩,落入下方厮杀的两支军队,那些亡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停止了攻击,似乎听见了某种来自远古的呼唤。

“这副场景在波丹还真是不常见啊,你说呢,魔王陛下?”迪莫南意味深长道。

就连身下的亡灵巨龙也蠢蠢欲动,魔王凝视着脚下景象,向来不动如山的面色也出现了裂纹。

怎么回事?是精灵王子干的?

他面色阴沉地望向远处的山头,一小队人正在撤离,若是他对几百年前曾屠杀的民族还有些印象,他想必会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他曾关进狱中百般折磨的前代精灵王子,但他没有。

不再行动的亡灵军团不过是一群木偶,普里迪的士兵们抓住了时机反攻,被称作亡灵士兵的人偶们一个接一个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生。

魔王喉间发出一声怒啸,挥剑的速度比先前竟是又快了一倍,迪莫南立刻举剑迎击,险些招架不住。

“你发现了吗,阿德尔,”迪莫南将目光投向王都的城墙,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你的王都,已经被‘无名’占领了。”

魔王瞳孔一缩,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昔日高高耸立在城墙顶端的旗帜此时已然折断,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取代了贵族的精兵在城墙上巡视,无声宣告着他的城池已然易主。

魔王气急攻心,出剑的招式有一瞬间的凌乱,迪莫南没有放过这个破绽,一击打在对方腹部,魔王整个人从巨龙后背飞了出去。

第273章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潮 尤卢撒蜷缩起来……

二人所在的位置本就距魔王城不远, 这一下迪莫南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魔王的身躯狠狠撞在魔王城的外墙,身形消失在一堆废墟中。

迪莫南命令魔兽降落, 她在方才的搏斗中也受了不少伤,现在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大步流星冲进魔王城, 其间遭遇数波士兵, 竟无一人敢拦。

她提着巨剑一路冲进王座厅,大厅侧面的墙壁被硬生生砸出一个豁口,魔王半跪在那堆废墟边, 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他似乎老了几百岁,双眼浑浊,银色长发如同枯萎的海藻纠缠在一起, 此时已然暗淡无光,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缕一缕掉落。

该死, 这到底……

魔王不敢相信自己的亡灵军团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落幕,在位几百年来,他率领麾下千万战士开疆拓土,本欲凭借这支亡灵军队拿下其他大陆,甚至征服世界边缘, 但这一切都如同泡沫般消散了。

……不,还没有结束。

魔王回忆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狂热。

只要她还在, 只要她还在!他还有机会夺回一切,没人能轻易夺走他的王座,没有人!

迪莫南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诧异于魔王光速衰老的同时,她也意识到对方应当留有底牌。

她大步上前,想要给魔王最后一击,但没等她穿过大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人影掠进王座厅,其中一人被狠狠掼在了墙壁上。

迪莫南拧眉望去,那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身披白纱,双眼是幽深的紫罗兰色,另一名则一头红发,胸膛一片血肉模糊,腿断了一条,靠在墙边艰难地呼吸。

而就在看见那红发女人容貌的同时,魔王双眼猛然瞪大,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莉莉?你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你应该在屋里才对,你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在这里?”

她应该在屋子里的,就像以往的几百年那样等候他去寻她,而不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和他的挑战者面前,掐断他的最后一缕希望。

西娅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太久没用正常的人形活动,她的身体都有些不适应。

莉莉本身天资不错,只是极其缺乏实战经验,而西娅自诞生以来不知面临过多少次围剿,拿捏莉莉简直是轻轻松松。

她扫了一眼魔王,又看了看迪莫南,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非敌人:“很抱歉打扰,不知名的女士。我们不过是在打打闹闹,我这就离开。”

开玩笑,谁想被卷进新任魔王的斗争里?

西娅优雅地行了一礼,很快退了出去。

莉莉也就是在这时缓缓苏醒了过来,看见魔王,她面上便是一喜,强撑起上半身想要往他的方向跑过去,但仅剩的一条腿没法支撑她的体重,魔女坚持了几秒钟,终于是扑通栽了回去。

“莱普罗斯,莱普罗斯……”莉莉艰难地向他伸出手去,“你在这儿……”

男人没有抬头,他宽厚的脊背渐渐弯了,最终连那把名剑都难以支撑他的重量,他的身形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

莉莉吓了一跳,面露焦急,她两条胳膊肘撑住身体,一点一点往魔王的方向挪过去:“莱普罗斯,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应我?”

或许是持续不断的呼唤让魔王烦了,他别过头去,哑声道:“够了。住嘴吧。”

莉莉一愣,她抿了抿唇,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莉莉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森林中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生命就是面前的男人。

他那时还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似乎迷了路,看见森林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神色懵懂、口不能言的女人,便把她救了起来。

莉莉仍记得是男人教会了她说话,她吐出的第一个词是“莱普罗斯”,紧接着才是男人为她取的名字,“莉莉”。

他是她的挚爱,是她存在至今的理由,他想要森林,她便给他;他想要血,她也给了他;他要长生,要魔女般无尽的生命,莉莉恨不得奉献自己的灵魂,只为了看见他露出微笑,再说一声爱她。

那时候他还叫莱普罗斯,虽然现在他取了“阿德尔”这个更像魔族的新名字,但她还是喜欢原来的。

难道名字变了,连人也会跟着变吗?

“你说你爱我的,莱普罗斯,”莉莉泪如雨下,血肉模糊的胸膛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莱普罗斯,为什么不看我?莱普罗斯……”

迪莫南对二人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但不知为何抱臂看完了全程,魔女的伤口没有愈合,这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莉莉因失血过多终于昏迷过去,她才提着巨剑上前,手起剑落,给了魔女一个痛快。

迪莫南抽出巨剑,抬腿往魔王的方向走去。

他几乎是个老人了,佝偻的身形让迪莫南有了自己在欺负弱者的错觉,她眯了眯眼,在魔王身边发现了一条黑而长的东西。

那是……一截尾巴?

迪莫南用剑挑起那截断尾,它烂麻绳似的垂在那儿,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她捻起那截尾巴细瞧,发现那是用与皮肤极其相似的材料编织的,若非凑近细看,绝对看不出这是一条假尾巴。

迪莫南反复打量着这条假尾巴,一个猜想逐渐在她心中成型。

“阿德尔……”迪莫南俯视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分明冰冷平静,细听却暗含一丝讥嘲,“原来你,不是魔族啊。”

魔王打了个抖,他瞪大双眼望向迪莫南,很快又垂下头去,似是默认。

迪莫南突然觉得有些滑稽,魔族居然是被这样一个人类——或是别的种族,无论什么——统治了几百年,或许这是魔族历史上最可笑的一件事。

“够了,”她收起巨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德尔,“你的下一座城堡在监狱。至于你能活多久,就看你的管家的心情吧。”

当普里迪的军队冲进魔王城,他们的领主已经坐在了王座之上,她换了几次腿,似乎对这把座椅并不满意。

“把这把椅子融了,”迪莫南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这地方随你们喜欢吧,今后的王都改设在亚盖斯。”

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应了,谁不知道魔王坐拥千万财富,迪莫南的意思,就是把整座魔王城的金银财宝任由下属搜刮,哪有比这更大的好事?

迪莫南还未走出王座厅,一名士兵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报告道:“领主大人……不对,陛下,一个自称‘无名’首领的女人现在在城外,说是想要见您,您看……”

迪莫南似乎料到沙尹特会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下去,接着抬腿走了出去。

沙尹特候在魔王城外,见迪莫南出来,她笑了笑,行了一礼:“日安,陛下。”

“不用跟我客套,现在王都还在你们手里,”迪莫南淡淡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沙尹特顿了顿,山顶的风将她的额发吹起一块,露出额角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有几秒钟,迪莫南从她面上看见了几分克里格的轮廓,来自比幽谷更为深远的血缘。

“奴隶,”沙尹特轻声道,“我恳求您,释放所有奴隶。”

迪莫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好啊。”

沙尹特一愣,酝酿已久的劝说和辞令被她咽了回去,她没想到迪莫南会答应得这样容易,毕竟这个请求在她眼里几乎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迪莫南会同意。

“不用惊讶,”迪莫南道,“魔王手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长出身奴隶,毕竟说出去不好听。只不过,你该知道这不会是件太容易的事。”

目前为止,波丹的许多领主与贵族家中都养有奴隶,大家族中的奴隶更是成百上千,更别提再加上那些相对富裕的平民,反对的声音只大不小。

沙尹特顿了顿,她半跪下来,对迪莫南行了一个魔族最为庄重的礼:“虽然我出身微贱,但若您确有此意,我与‘无名’必然会鼎力相助。”

她没有得到回答,面前的长靴打了个转,大步离开了。

沙尹特抬起头,看见迪莫南跳上魔兽的后背,长发在身后扬起,如同一面崭新的旗帜。

“你和克里格还真是相像。”迪莫南道。

沙尹特目送魔兽的身影消失在山谷之中,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王都内外再次热闹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战争。

而就在铁涯山山谷的某个角落,尤卢撒听着远处传来的人声与炮响,慢吞吞地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手脚冰凉,全身发颤。这是药效彻底过去的前兆,待被长久压抑的欲|望卷土重来,他将浑身滚烫,焦灼难熬胜过他的第一次。

哥莱瓦在他身边焦急地跳来跳去,它想去找伊斯维尔,但尤卢撒没让。

“别去找他,”他低声道,“他有别的事要做。”

和普里迪的人交接,收拾亡灵,收回精灵的遗体,尤卢撒闭着眼睛就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几个,伊斯维尔想必是忙疯了。

更何况,尤卢撒并不希望伊斯维尔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伊斯维尔说。

他蜷缩起来,希望没人能找到他。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就在尤卢撒在极寒与滚烫之间沉浮,拼命压制自己的兽性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藏身的洞穴之外。

第274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报酬 别碰我,伊斯维……

“你看上去不太好, 万汀。”耳熟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尤卢撒抬头,眉毛拧出了一个疙瘩。

“阿塞洛缪, ”尤卢撒道,声音哑得像被火烧过, “你来做什么?”

阿塞洛缪没有靠近, 光是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尤卢撒:“魔王被俘, ‘无名’撤离了王都,我们出来看看。你受伤了?”

尤卢撒没有回答他,他支起一条腿, 慢吞吞道:“你的委托已经完成了。”

“嗯, 我看见了,”阿塞洛缪道,“你想好你的报酬了吗?”

“报酬?”尤卢撒笑了一声, 偏长的额发垂下来, 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活下去吧,别死了。”

毕竟人除了恨,还是得有些别的东西。

阿塞洛缪抿唇,他留意到尤卢撒的身体在不住发抖,他很虚弱, 但不是因为他的伤。

他意识到什么,转身走出了洞穴,离开之前在洞口留下了一圈白焰。

彼时铁涯山下的战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阿塞洛缪问了几个人,在半山腰找到了伊斯维尔。

“我尽量把他们带了出来,但是要区分开就不那么容易了, ”伊斯维尔把一只木盒交给艾赫,叹道,“回去之后我会探望他们的家属,我要过一阵再回雾兰,现在请您帮忙保管吧。”

交代完这些,伊斯维尔察觉到阿塞洛缪的到来,回头笑道:“阿塞洛缪阁下?您那边怎么样?”

“我很好,”阿塞洛缪道,“不过万汀看上去不太好。”

伊斯维尔嘴角的微笑一僵,忙道:“他怎么了?不,我自己去看看,艾赫阁下,容我先告辞了。阿塞洛缪阁下,多谢您的提醒。”

语罢,没等阿塞洛缪开口把尤卢撒的所在告诉他,伊斯维尔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走得还真着急,”艾赫无奈地笑笑,打量着阿塞洛缪,“我听‘旅者’的首领提过你,阿塞洛缪。”

阿塞洛缪自然也知道艾赫,闻言行了一礼,道:“很荣幸认识您,艾赫阁下。”

“你要去魔王城看看吗?”艾赫问,“我对那儿还算熟,只是不知道现任魔王愿不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阿塞洛缪沉默地抬头,魔王城依然屹立在铁涯山顶,此时此刻却没他想象中那样高大雄伟、坚不可摧。

任何一座城池,在被攻破之后都是废墟。

“不了,多谢您的好意,”阿塞洛缪对艾赫颌首,“我该回去了,和我的同伴一起。”

*

尤卢撒不知道阿塞洛缪是什么时候走的,就像他不知道伊斯维尔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样,当他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精灵那双焦急的蓝眼睛。

“尤卢撒?你怎么了?”伊斯维尔半跪下来,关切道,“你的伤我应该都治好了才对……是发烧了吗?”

尤卢撒有些恍惚,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意念实体化了,毕竟伊斯维尔现在应该在山谷外面帮忙治疗伤员,或是别的什么,伊斯维尔总是闲不下来。

见尤卢撒不回话,伊斯维尔叹了口气,小心地捧住他的脸,还没开口,眼前的人突然抖了抖,尾巴下意识缠上他的胳膊,攀住他的肩膀颤抖不止。

“伊斯维尔……”尤卢撒埋在精灵肩头,声音带了哭腔,“别碰我。”

可他的双臂依然紧紧环住伊斯维尔,尾巴一圈圈缠紧,分明是在挽留,与他口中的话截然相反。

这时候的心口不一可不那么美妙,尤卢撒不肯说自己是怎么了,伊斯维尔不能把人留在这里,俯身想把他抱起来。

精灵身上的气息温暖包容,尤卢撒紧紧揪住伊斯维尔的前襟,迷蒙的墨绿双眼盯着精灵从衣领间漏出的那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鼻尖逐渐凑近。

颈侧一疼,伊斯维尔“嘶”了一声,无奈地拍了拍尤卢撒的脑袋:“怎么还咬人呢?”

尤卢撒哼了一声,拽住伊斯维尔不让他动,意识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吐出一句:“伊斯维尔……尾巴……摸我的尾巴好不好?”

伊斯维尔一愣,另一手依言滑到尤卢撒后腰,轻轻捏了捏他的尾根。

黑色长尾几乎立刻就激动起来,发了疯似的把尾巴尖往伊斯维尔手里送,精灵带着茧的掌心重重抚过表面服帖的鳞片,掀起了青年的又一阵颤栗。

魔族的尾尖本就敏感到能够测量地面的震动,伊斯维尔才摸了没两下,尤卢撒就咬着他的肩头哭了,眼泪打湿了一片衣襟。

事到如今,伊斯维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叹了口气,轻轻托起尤卢撒的脸,刚要说话,却发现对方双眼紧闭,竟是睡了过去。

伊斯维尔盯了他几秒钟,没忍住笑出了声。

“笨蛋。”他摇了摇头,把尤卢撒打横抱了起来。

尤卢撒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体内仍有些燥热,但比先前好多了。

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房间的陈设像是间旅店,伊斯维尔坐在几步之外的桌边,正捧着一本书读。

听见身后的动静,伊斯维尔放下书起身,笑道:“醒了?”

尤卢撒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魔族秘事”几个字。

额头上落下了一只温暖的手,伊斯维尔探了探温度,道:“你睡了半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这里是王都的一家旅店,据伊斯维尔所说,普里迪的军队在进入王都之后迅速恢复了秩序,他们俘虏了一干忠实于前任魔王的贵族,但没有去动平民。

“已经没事了,”伊斯维尔笑了笑,尤卢撒察觉到他嘴角的弧度有几分苦涩,“我们回家吧。”

尤卢撒欲言又止,他靠过去轻轻搂住伊斯维尔,希望这样能带给他些许安慰。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阵,直到尤卢撒觉得屋里少了什么:“哥莱瓦呢?”

“我把他交给西娅夫人暂时照顾了,我为她安排了一间屋子,留下的法阵可以支撑一周的时间,”伊斯维尔笑道,“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不太方便。”

“什么不太方便?”尤卢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之后要去哪?”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尤卢撒突然想起自己在睡过去之前做了什么,他呆滞片刻,红晕从脖颈蔓延到了整张脸。

这时候尤卢撒意识到自己一身干爽,想必是伊斯维尔给他洗过澡,又换了一身衣服。

“伊,伊斯维尔,”他磕磕巴巴地,下意识往后退,“你……”

脚踝一紧,伊斯维尔抓住尤卢撒的脚踝把他给拉了回去。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伊斯维尔道,“我之前……对魔族的发情期不太了解,抱歉。作为恋人,我并不合格。”

尤卢撒别过头去,沉默片刻才道:“不是你的问题。”

没曾想伊斯维尔点了点头,直接道:“不止我有问题,尤卢撒,你也有。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自己用药熬着。”

尤卢撒一震,瞪大眼睛转向了伊斯维尔。

“你还好意思说?”尤卢撒在伊斯维尔腿上踢了一脚,险些被气笑了,“之前遮遮掩掩的不想做的又是谁?笨蛋!现在来跟我说可以来找你?”

尤卢撒气得捏住伊斯维尔的脸颊肉往两边扯,精灵本就在愣神,被他一拉,半边身子往床上栽倒,尤卢撒顺势用腿勾住他的腰,把伊斯维尔整个人拉了上来。

伊斯维尔险险撑住床铺,这才不至于整个人压在尤卢撒身上,他抿了抿唇,终于想好措辞:“我不是……我不是不想做。”

“那是什么?”尤卢撒气呼呼地问。

“我怕你痛,”伊斯维尔小声道,“因为第一次做完,你难受了好些时候。”

或许这种行为很傻,但光是想到自己会给尤卢撒带来哪怕一点儿伤害,他都没法忍受。

尤卢撒花了几秒钟消化伊斯维尔这句话,待他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傻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精灵王族天生没这种欲|望,”尤卢撒笑得肚子疼,在床上滚了半圈,“那你为什么不直说?”

“如果我说了,你肯定会说自己不痛,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出声,不是吗?”

伊斯维尔说的是事实,尤卢撒一时语塞,轻咳一声,有些心虚:“我这不是……好吧,你说得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蠢,”尤卢撒揽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把人拉下来,笑道,“还有你。”

“我才不蠢,”伊斯维尔反驳,掐住尤卢撒的腰去挠他的痒痒肉,“尤卢撒才是笨蛋。”

两人在床上滚了几圈,打闹之间伊斯维尔的头发被扯散了,他的发辫在洗过之后本就是松松一束,丝带的一头垂在精灵的尖耳边,蓝色的,有些用旧了。

尤卢撒的手指伸进丝带的缝隙,轻轻地、一点点地把那条丝带拉了开。

柔顺的金发瀑布般落下,伊斯维尔的半边脸笼罩在油灯朦胧的光中,鼻梁在另一边投下深色的影子,几乎让人认为这人本该在画中。

尤卢撒眯了眯眼,扣住伊斯维尔的后脑吻住了他。

“做吧,”他含含糊糊道,“你要是弄痛了我,我一脚把你踢下床行吗?”

伊斯维尔在他唇上亲了亲,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真的吗?”

两人亲了一阵,伊斯维尔松开尤卢撒,起身来到桌边,从角落里拿了一只小瓶过来。

尤卢撒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是浅色的软膏。

“别担心,我已经学习过了,”伊斯维尔认真道,“这次换我来教你。你来吧,我不会痛的。”

尤卢撒顿了顿,这么说,刚刚伊斯维尔在看的那本书是……

“你……”尤卢撒咽了口唾沫,“你刚刚是在看……黄|书?”

亏伊斯维尔还能摆出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在读什么重要公文,结果只是黄|书?

伊斯维尔并不明白尤卢撒为何这样激动,他把软膏放进尤卢撒手中,在床上躺了下来,双手摆在腹前,鼓励地望向他。

“你到底是在做还是在上刑?”尤卢撒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尖轻轻挑开精灵的前襟,划过白皙的胸膛与腹部。

伊斯维尔本以为尤卢撒会直接开始,没曾想青年舔了舔嘴唇,竟是俯下了身。

“等……尤卢撒!”伊斯维尔吓了一跳,他按住尤卢撒的发顶想把人推开,但身体最脆弱的部位被掌控在尤卢撒手中,很快他的五指便收紧了,轻轻抓住了青年柔软的银发。

半晌尤卢撒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让他吐出来,便听“咕嘟”一声,尤卢撒竟是直接咽了下去。

第275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 继续好不好? 什么继……

“这才像话, ”尤卢撒满脸得意地哼道,“刚刚那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强迫你。”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让伊斯维尔看出他的笨拙。

真是,什么天赋啊, 他下巴都酸了。

尤卢撒起身漱了漱口,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伊斯维尔还以他离开时候的模样坐在那儿, 双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尤卢撒伸手在伊斯维尔面前挥了挥。

伊斯维尔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实际上, 对于伊斯维尔来说, 魔族随处可见的欲|望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毕竟,精灵王族并不承担生育的职责,他们之间的爱情大多数存在于精神方面, 甚至因为没有必要, 连宫廷教育都没有把这些知识纳入他们的课程。

伊斯维尔对这些事的了解只停留在最浅显的表面, 因而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换句话说,在与尤卢撒确定关系之前,伊斯维尔从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而现在他有些无措地靠在那儿,后知后觉地觉得面颊有些发热, 他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尤卢撒觉得他这副模样稀奇得很,一时间也忘了羞耻, 凑上去捏了捏精灵红到透明的耳朵尖:“不会吧,你害羞啦?”

难得看见,还怪可爱的。

伊斯维尔碰了碰自己另一侧的耳朵, 不大确定:“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尤卢撒忍俊不禁,“你是不是傻子?”

他横跨在伊斯维尔大腿上,俯下身去亲他,伊斯维尔便伸手去摸尤卢撒的尾巴:“那我也帮你。”

“不用了,”尤卢撒却把他推了回去,“不是说让我来吗?”

伊斯维尔只好乖乖躺下了,把具体流程给尤卢撒说了一遍。

他看着尤卢撒拧开那盒软|膏,捻了一些在指尖,有些笨拙地用掌心化开,看上去并不熟练。

他们上次条件缺失,又情况紧急,就用尤卢撒刚刚吞下去的那物替代了,现在想来,这些事还是不能敷衍。

伊斯维尔的思维跑开了一瞬,当他回过神来,却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有什么不对。

“等等,尤卢撒,不是说……”伊斯维尔撑起上半身,提醒尤卢撒他弄错了。

青年却在他肩头推了一把,直接把人摁了回去:“少废话,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伊斯维尔只得依言躺了回去,眼前的尤卢撒依然在努力,伊斯维尔却有点不大敢看。

“还不错吧?”尤卢撒分明两腿都在打颤,却还是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逞强的模样只让伊斯维尔觉得可爱。

伊斯维尔原本确实是想依着尤卢撒的意让他自己来的,但……

他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血液的流速似乎快了些,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别的一些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紧紧揪住被单,似乎在按捺着什么,直到身上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生理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了精灵的腹|肌上。

“怎么这么大?”他嘀咕。

伊斯维尔眼皮一跳,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往下一按,尤卢撒吓了一跳,直接哭了出来。

“你,你……”尤卢撒哆嗦着俯下身,埋在伊斯维尔怀里咬他的肩膀,“突然干什么?”

伊斯维尔没说话,金色的眼睫微微颤抖,他重重抚着尤卢撒的后脑,不住亲他的耳朵。

第一次。伊斯维尔想。

这是他第一次,想让尤卢撒哭得更厉害些。

“尤卢撒,”他用商量的语气问,“继续好不好?”

什么继续啊,他还没歇够。

尤卢撒想骂人,但随即便被一把按在了枕头上,眼前天旋地转,他只得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

尾巴不知何时被抓住了,伊斯维尔轻轻舔了舔尾尖,笑道:“没关系的,尤卢撒,有隔音结界在。”

尤卢撒的思维都混乱了,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这种事可以这么……这么激烈啊?

到后面尤卢撒几乎要怀疑隔音结界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消失了,但是没有,三天下来,这隔音结界还稳稳当当地立着,比他本人还要耐造。

是的,三天。

这次喊等等的成了尤卢撒,他本以为伊斯维尔很快便会觉得累或松懈下来,毕竟魔族的发|情期时间太长,一般人也受不住这个

没曾想,伊斯维尔简直就是个不知疲倦的怪物,不仅能弄得他晕头转向,完事之后还神清气爽,像刚刚不过是普通地睡了一觉。

到最后,尤卢撒晕晕乎乎地睡过去之前,伊斯维尔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声音温柔:“不过是三天的事,你下次早些告诉我。”

什么叫……不过是三天的事?

尤卢撒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他腰酸背痛地爬起来,只觉得命都去了半条。

湿了的床单早就被换掉,尤卢撒在原地呆坐了一阵,连伊斯维尔什么时候带着餐食进来都没察觉。

“怎么了?”伊斯维尔笑问,“在想什么?”

尤卢撒眨了眨眼,下意识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想,下次要不我还是吃药吧。”

伊斯维尔一愣,险些把菜打翻。

“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受伤,“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吗?”

他在床边坐下,沮丧地抱住了尤卢撒的腰。

虽然这段时间下来伊斯维尔撒娇的本领精进了不少,但他这时候装可怜没以往有用,因为尤卢撒觉得自己更可怜。

但是伊斯维尔很努力了。另一个声音在尤卢撒心里说。

是啊,毕竟伊斯维尔是个精灵,做到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尤卢撒幽幽地叹了口气,回抱住了伊斯维尔。

“你下次……悠着点来吧。我不太受得了。”

伊斯维尔抬起头,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他亲了亲尤卢撒的脸颊,试探地问,“你这次舒服吗?”

听见这话,尤卢撒的耳朵慢慢红了。

伊斯维尔便知道了他的答案,继续问:“那之后,发|情期之外的时间还可以做吗?”

尤卢撒一噎,无奈地捏了捏伊斯维尔的耳朵:“上瘾了是吧?过两天再说。还有,下次你躺着。”

伊斯维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当二人敲开西娅房门的时候,屋里的女人正在百无聊赖地翻一份地图。

看见二人,西娅看上去非常惊讶:“这么快啊?之前不是说一个星期吗?”

尤卢撒飞快看了伊斯维尔一眼,后者轻咳一声,小声道:“我问了其他人,他们说发|情期的周期差不多是两天到一周。”

一个星期,伊斯维尔怎么样不知道,尤卢撒是真的会死。

尤卢撒叹了口气,伸出胳膊让哥莱瓦停在自己手臂上,搓了搓它的脑袋:“精神不错,看来她把你养得挺好的。”

“我们之后就要离开波丹了,”伊斯维尔对西娅道,“在回雾兰之前,我们会先去一趟霍密尔丛林,把您送回去。您觉得怎么样?”

西娅顿了顿,难得没有开口。

“说实在的,外面的世界比霍密尔有意思得多,”西娅叹了口气,把地图放了回去,“不过说来也是,我总是得回去的。”

“如果您希望的话,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我们还要去见魔王陛下。”伊斯维尔道。

“还是算了,离开霍密尔那么久,也不知那地方成了什么样,总得回去看看,”西娅道,“哎,小鬼,你不是赏金猎人吗?接不接委托,之后偶尔带我出去走走?报酬好说。”

尤卢撒挑了挑眉,道:“随便你,不过不提供照顾情绪的服务。”

“我找你就没想高高兴兴地回来,”西娅没好气道,“去之前我得喝些安神水。”

魔女没有跟他们一起去见魔王,说是还想在城里逛逛,买几件新衣穿。

迪莫南暂时还没有离开王都,作为新任魔王的临时居所,魔王城已经修缮完毕,周围都驻扎着普里迪的军队,戒备森严。

二人受到了贵宾的礼待,迪莫南在王座厅会见了他们,这里已经被装修成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样子,四壁明净透亮,没有太多奢华的装饰。

迪莫南坐在王座之上,一身做工精细的华服,新王尚未举行加冕典礼,因而未戴王冠。

“我们很快要启程离开波丹,”伊斯维尔对迪莫南行了一礼,道,“感谢陛下和普里迪家族的照顾。”

“殿下不如参加了加冕典礼再回去,也好增进二族友谊。”迪莫南道。

“我这次前来波丹未做太多准备,不能献上恭贺陛下加冕的赠礼,有失礼数。日后雾兰会派遣使节前来波丹,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见前任魔王一面?”

迪莫南料到他们来此的目的,她没有拒绝,安排雷把二人带去了地牢。

“我还记得上一次也是这样,我领二位到地牢去见盖古,”雷笑道,“一眨眼二位就要离开波丹,也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波丹随时欢迎二位的到来。对于阿德尔……我想二位得做些心理准备。”

“哦?你们对他用了什么刑?”尤卢撒挑了挑眉,问。

“刑罚当然是用了,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对他使用了精神魔法,二位知道,他手中仍掌握着一些重要的秘密。只是即便用上了精神魔法,我们至今也没能成功进入阿德尔的意识。”

一般来说,在大脑与外界连接之后便能读取对方的记忆,虽然伴随着风险,但简单进入没什么问题,按雷所说,他们竟是从第一步便被拦在了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伊斯维尔问。

第276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和平 我的占有欲比我……

“并不清楚, 不过,我们的魔法师在进入阿德尔的意识时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碍,”雷解释, “似乎有魔法在保护他,但我们已经消除了他身上的所有魔法, 这很古怪。”

尤卢撒在来之前听伊斯维尔说过阿德尔长生的原因, 猜测:“难道是他长期服用魔女血的原因?”

“有这个可能。像伊斯维尔殿下这样的魔法师, 或许能看出些许端倪。我们到了。”

这是间单独一层的牢房,原本是魔王阿德尔修筑来关押叛党之用,现在却成了他余生的居所。

囚室以数道铁门隔开, 通过铁门之间的缝隙, 可以看见铁链蛛网般缠绕,将阿德尔紧紧束缚其中。

他昏迷着,四肢皆被斩断, 断面用烙铁与锁链紧密贴合, 头发枯萎稀疏, 不复帝王模样。

不知亚希伯恩殿下看见此情此景会是什么表情。伊斯维尔突然想。

亚希伯恩当年应该也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被关押在魔族的地牢中,伊斯维尔不知他当初受了何种折磨,但想必并不好过。

不过,凭伊斯维尔对艾赫的了解,他大概会无所谓地笑笑, 不觉得恐怖,也不显得解气,看一眼就罢了。

一块发亮的魔法石镶嵌在牢门之外, 魔法师操控了阿德尔的大脑,与这块魔法石相连接,方便直接从他口中撬出话来。

“请将手放在魔法石上, ”雷道,“这类魔法能够直达阿德尔的意识深处,但您得自己去寻找线索。”

雷在鸟笼边画下几个法阵,示意伊斯维尔已经准备就绪了。

“不如我来吧,”尤卢撒有些犹豫,“这太危险了。”

虽说直接读取意识足够方便,但读取之人也有迷失在对方意识中的风险,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成为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这种魔法还是让魔法师来做吧,”伊斯维尔笑道,在尤卢撒手心捏了一下,“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将手按在了魔法石上,扭头望向雷,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一阵热意,世界的声音模糊了一瞬,伊斯维尔感受到胸膛一阵滚烫,他还没来得及问神器怎么了,眼前便是一暗。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与先前他在极寒盆地底部被困于的梦中极其相似。

寻常人的意识世界应当是一个场景,某个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画面,伊斯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一手按住自己的胸膛,进入这片意识之前的滚烫已经消失无踪,包括……

他胸前的那些纹身。

“在找神器们?我暂时把祂们剔除了出去,别担心,等你回去,就能再次见到祂们了。”

一个声音从虚无中传来,伊斯维尔举目四顾,一团黑影在他面前展现。

那看上去不是阿德尔,祂没有形体,像一团飘渺不定的黑雾,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凝聚,须臾便会消散。

“等你很久了,”对方笑了笑,声音男女莫辨,“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想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人间应该也没有魔法师强大到能够往前任魔王脑中塞入这样一团意识,这让他有些犹豫开口。

“您是谁?”伊斯维尔问。

“你可以称呼我为曼克拉族长,或是别的什么,”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大度,“随便什么都行。”

曼克拉族长?

“曼克拉的族长给前代魔王施加了这种魔法?”伊斯维尔觉得有些古怪,这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操纵之下,包括这场战争,魔族的侵略,甚至魔王的加冕,“那些亡灵也和您有关吗?”

“不不不,”黑雾竖起一团,手指似的摇了摇,“不过是凡人的造物,居然胆敢妄称亡灵吗?”

祂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黑雾短暂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并不想再回答伊斯维尔的问题,直言道:“等你想起一切,自然会明白我的用意。我很珍视你,伊斯维尔。我会等着,在你死去的地方。”

祂相当随心所欲,自顾自地说完这一切便把伊斯维尔送了出去,当精灵回过神来,他的意识已经回归了地牢。

他打了个趔趄,身边的尤卢撒忙扶住他,见他面色正常,奇道:“结束了?这才不到半分钟。”

伊斯维尔扶着前额摇摇头,道:“抱歉,我没能找到什么。我看见了一团……”

他顿了顿,直觉这话不能在雷面前说,补充道:“一团漆黑的东西。”

雷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事强求不来,而后关切了几句,便把二人送了出去。

回旅店的路上,伊斯维尔把自己见到的东西告诉了尤卢撒。

“祂自称曼克拉族长,”伊斯维尔低声道,“前代魔王似乎被祂所控制,甚至那些亡灵的出现,或许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曼克拉族长?”尤卢撒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伊斯维尔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尤卢撒抿唇,犹豫片刻才开口:“实际上……我怀疑曼克拉族长和希尔戈有关。”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与希尔戈素来亲近,他会做出这种猜测绝非毫无理由,尤卢撒却摇了摇头,道:“等我确认之后再告诉你。说起来,阿塞洛缪他们已经走了?”

“先前把你送到旅店之后,我与他们见了一面,”伊斯维尔道,“他们都安然无恙,当天就启程回隐峰了。你想和他们道别吗?”

“我没这个意思。”虽是这么说,在听见伊斯维尔的话之后,尤卢撒的面色还是放松了些许。

那之后两人又在王都转了一圈,王都虽是易主,但对于平民来说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动乱,新王待他们不错,甚至比在旧王统治之下还要好。

听说“无名”众人已经与迪莫南达成协议,他们带走了死去同伴的遗体,在王都之外的山林中安居。

在这之后,和平或许将久违地光顾这片大陆。

两人当晚便离开了王都,第二天中午,他们登上了前往霍密尔丛林所在大陆的渡轮。

比起来时,他们的行李多了不止一倍,其中大部分要归功于西娅,重新变成头颅之后,她在王都疯狂采购的衣服都由伊斯维尔二人带着,说是之后会给他们劳务费,而尤卢撒并不稀罕。

“你早点走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酬,”尤卢撒道,“对了,买衣服的钱别忘了还我。”

西娅冷笑:“你这辈子别再踏足霍密尔,否则我不保证不会把你那张漂亮的脸撕烂。”

别的不说,尤卢撒确实很漂亮。一旁的伊斯维尔在心里附和。

大约是魔女许久未归的缘故,霍密尔丛林变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将森林的边界线往里推进了几公里,气得西娅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真是不懂规矩,早几千年前,他们的祖先还知道不时给我献祭个小贡品玩玩。”西娅戴上尖角的宽檐帽,拢了拢柔软的长斗篷,抱怨。

“您已经安全回到霍密尔,那我们就告辞了。”伊斯维尔笑道。

“哎,等等。”西娅伸出双手拍了拍,很快,便有一头魔兽带着一根雕花的木质法杖跑了过来。

魔女俯身把那魔兽从头到脚撸了一遍,用粘着碎毛的手把法杖提了起来。

“听这只小白鸟说,你们要结婚了,是不是?”西娅道,“银毛小家伙,小精灵,把手伸出来。”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但依然摊开了手掌。

“这是什么?”尤卢撒看着法杖蜗牛壳般的头部在自己掌心一触即分,“你的祝福我们可不敢随便要。”

紫色光晕从法杖顶端升起,似有妖精飞舞,绚丽的光点在二人周身环绕,将他们包裹其中。

西娅冷着脸道:“这是魔女的诅咒。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不知道吗?”

这紫光直到两人上船之前才消散,见尤卢撒若有所思,伊斯维尔问:“在想什么?”

尤卢撒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会不会也给我们这样的祝福?”

她会说什么呢?或者说,她知道尤卢撒和伊斯维尔的关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尤卢撒猜她应该会惊讶几秒钟,然后笑着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说一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握住尤卢撒的手,轻声道:“一定会的。”

他们乘坐的渡轮不能直达雾兰,二人在贝尔迪诺的港口换乘了前往雾兰的船只。

自先前与魔族的战役之后,雾兰与贝尔迪诺的交往便放开了。

贝尔迪诺的居民们知道了精灵的存在,也乐于与他们交易一些人类之中少见的物什,而精灵的船只也不用再伪装成远洋而来的渡轮,能够大大方方地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出现在贝尔迪诺的港口。

伊斯维尔在回来之前给精灵王与王后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上下船都是戴着兜帽静悄悄地从角落走,到了王宫附近才稍微放松下来。

腰间缠上了一条尾巴,伊斯维尔了然回头,知道尤卢撒怕是又紧张了。

“担心的话,要不要在外面先走走?”伊斯维尔问。

尤卢撒闭了闭眼,道:“不用了,反正早晚要去。”

在来的路上,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商量着结婚的事。

现在与魔族的战争尘埃落定,这件事伊斯维尔已经念了许久了,尤卢撒虽说并不介意,但还是有些困惑。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尤卢撒纳闷。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因为……我的占有欲比我想象得还要强。”

尤卢撒一头雾水:“什么占有欲?”

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王宫门前,他们没再遮遮掩掩,门口的守卫见到他们,纷纷张大了嘴:“殿下,万汀阁下?你们怎么……”

“陛下现在在哪?”伊斯维尔笑问。

“殿下稍等,我这就为您通报。”守卫忙道,她留下同伴看守,接着急匆匆地跑了。

伊斯维尔二人于是先进了书房,他们在这方面的规矩并没这么严,伊斯维尔也总是在精灵王晚到的时候在书房内等他。

“说起来,要结婚的话,得把我们的事告诉陛下吧?”尤卢撒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不免有些担心,“你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伊斯维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精灵王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告诉尤卢撒,当时他们正在冷战——虽然是尤卢撒单方面的——,一忙起来他就给忘了。

他思索片刻,在委婉和直接之间选择了后者:“实际上,陛下已经知道了。”

第277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婚事 尤卢撒吐了吐舌……

尤卢撒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什么意思?”他呆滞地问, 这对尤卢撒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是长老告诉他了?”

“他自己猜到的,”伊斯维尔解释, “但陛下似乎并不反对。”

尤卢撒一噎,他反复观察着伊斯维尔的神色, 确定他没有在瞎扯。

“真的?我之前还以为你们规矩很严呢, ”尤卢撒嘀咕,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同意了?”

他连心理准备都还没开始做,就这样突然地知道了结局,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刺激。

伊斯维尔失笑:“实际上, 我原来也是和你这样想的。或许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 他们的想法都有了变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尤卢撒的后背登时绷紧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精灵王推门而入, 身后跟着王后, 见到二人, 精灵王面上便是一喜,就连王后嘴角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维亚!”精灵王张开双臂抱住伊斯维尔,终于放了心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路颠簸,真是辛苦了。”

他松开伊斯维尔, 转向尤卢撒,双臂还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势,用目光询问尤卢撒的意愿。

青年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了伊斯维尔一眼,后者微笑颌首,示意他怎么回答都没关系。

尤卢撒咬了咬舌尖, 小小地上前了半步。

下一秒他便被精灵王抱住了,这个拥抱没有太久,恰当地保持在一个既不会让尤卢撒全身僵硬也不会让人感觉疏离的间隔。

而后王后分别吻了吻两个孩子的面颊,四人在屋内分别坐了下来。

“你们到波丹的经历,维亚在信中已经告诉了我,先前亚希伯恩带精灵们回来的时候也和我说了一些,”精灵王叹道,“牺牲的精灵们,我已经安排了葬礼。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不必自责。”

伊斯维尔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亚希伯恩殿下现在在雾兰吗?”

“他……说是还要调查一些世界边缘的情况,前两天刚走。”王后道。

“世界边缘怎么了?”伊斯维尔问,他记起先前在隐峰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出什么事了吗?”

精灵王顿了顿,与王后交换了一个目光,开口时却转移了话题:“维亚,尤卢撒,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他说得严肃,尤卢撒不由得挺了挺脊背,静待精灵王开口。

“关于你们两个的事……我已经与大臣们商量好你们的婚事,你们定个时间吧,我们可以开始着手操办。”精灵王道。

两人都怔愣了几秒钟,他们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的神情告诉他们没有。

“怎么了?”精灵王有些困惑,“你们不想结婚?先前维亚说等战争结束就想办婚礼,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吗?那也好,你们年纪都还轻,再过几年办也没关系。”

伊斯维尔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他喝了口水,问:“陛下,精灵们已经知道了……我和尤卢撒的关系?”

“我们说服了几位老臣,”王后在一旁淡淡道,“但是没有告诉他们对象是尤卢撒。如果他们知道,想必也不会多加反对。”

毕竟事已至此,他们反对也没有用。

原本的精灵王族婚礼都是在圣树开花的那段时间举办,新婚配偶需要亲自来到圣树之下,聆听女神对他们的祝福。

但伊斯维尔二人毕竟情况特殊,精灵王族也没有与外族结婚的先例,精灵王并不确定他们的王子亲自选择的伴侣能否得到女神的认可,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换个日期。

这个提议遭到了提莎的强烈反对,她认为女神的祝福是王族婚姻最重要的一环,精灵族长久以来的传统不可偏废,却被精灵王一句话堵了回去。

“按理说来,奥伦妲师从将军,以及精灵王子与外族结为配偶本就不合规矩,”精灵王如是叹道,“这都是他们的选择。既然要改变,那就变个彻底吧。”

伊斯维尔回过头去,想征求一下尤卢撒的意见,却见青年深深低着头,面颊涨得通红。

“我们两个商量一下吧,”伊斯维尔笑着捏了捏尤卢撒的手,“多谢陛下。”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伊斯维尔见尤卢撒实在是坐立难安,便没有多留,很快拉着人走了。

送走两个孩子,精灵王长长吐出一口气,长期以来拧紧的眉心也终于舒展开。

王后推开窗户,面露忧愁:“真的没问题吗?瞒着他们的话。”

精灵王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一封信来。

一枚纯白太阳的火漆印在信封中央,角落用通用语写着“致精灵王阿特亚里斯陛下”。信件已经被拆开,边缘发皱,似乎被反复读过数遍。

“先让他们休息会儿吧,”精灵王叹了口气,“时间还早。”

伊斯维尔归来的消息似乎已经传遍了整座王宫,两人回到久违的房间时,屋子已经被收拾好,而恩多拉站在门外,眼泪汪汪地看着伊斯维尔。

“您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呢?”恩多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们连房间都没有给您提前收拾!”

“可你们平日里也有在打扫,是不是?”伊斯维尔无奈笑道。

“这怎么能一样,您这次回来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我得赶紧告诉厨师们,让他们多做一些您喜欢的菜才好!对了,万汀阁下,您有什么想吃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恩多拉的热情让尤卢撒有些招架不住,他不动声色地往伊斯维尔身后躲了躲,道:“随便什么,我都可以。”

“点心不必太甜,”伊斯维尔补充,“尤卢撒不大吃得惯。”

恩多拉很快离开了,尤卢撒终于觉得放松,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额头道:“陛下的效率……还真是有够高的。”

“我也没想到,”伊斯维尔道,“战死精灵的葬礼会在几天后举行,在那之后将举办庆功宴会,陛下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可以考虑在那时候告诉其他人。”

说到这个,尤卢撒双手捂住脸,缓缓躺了下去。

“怎么了?”伊斯维尔在尤卢撒身边坐下,俯下身去亲他的耳朵,“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说也没事的,这只是个建议。”

“我还没准备好,”尤卢撒的声音有些发闷,“不是说我不想和你结婚,但是……”

伊斯维尔顿了顿,有些内疚。

是他没考虑到位,他应该在精灵王猜出他和尤卢撒的关系时就拜托他暂时保密,目前的状况,一定无意间给尤卢撒施加了很大压力。

“抱歉,”伊斯维尔小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怎么就成你的错了?”尤卢撒放下胳膊,好笑地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庆功宴在几天之后,到时候公开也没什么。”

伊斯维尔低头亲了一下尤卢撒,道:“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

“知道了,会告诉你的,”尤卢撒笑道,“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吃点心了。”

伊斯维尔想了想,道:“好像是。”

“要不要我找个时间去贝尔迪诺给你带点?”尤卢撒玩笑道,“精灵的点心太难吃了。”

他说的是事实,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道:“别这么说,对厨师不礼貌。”

尤卢撒吐了吐舌头,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把他拽了下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伊斯维尔就又开始忙碌了,相比之下,尤卢撒成了一个大闲人,一天到晚除了喂鸟就是在森林里闲逛。

他们回来之后,喂养弗阿的任务就又交给了尤卢撒,他们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因而弗阿在见到他们之后表现得极为不高兴,但终究是没把气撒在饲养员身上。

弗阿不笨,它知道伊斯维尔喜欢这个饲养员,而伊斯维尔生气起来很可怕。

某天晚上,当尤卢撒喂完鸟回到房间时,发现一名侍从在伊斯维尔门前探头探脑。

“有什么事?”尤卢撒拧了拧眉,把人叫住了。

“啊,万汀阁下,”侍从尴尬地笑了笑,“殿下差我来取一份通讯魔法器,但是我不方便进入殿下的房间,您看……”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尤卢撒挑了挑眉,“他让你进,你进就是了。”

侍从闻言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不合规矩!我一身尘灰,要是弄脏了殿下的屋子该如何是好?”

尤卢撒对精灵的规矩没办法,只好道:“那你等着,我去找找。”

他在侍从期待的目光中走进屋内,在桌边翻找起来。

伊斯维尔在王宫有自己的一间书房,大多数和族中事务有关的东西都放在那儿,只不过有时候事务太多,也会带些回房来处理。

尤卢撒对伊斯维尔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有大概的了解,拉开几个抽屉便发现了那羊皮纸的所在。

他抽出羊皮纸,刚要合上抽屉,深处一本熟悉的、像是小册子的东西便吸引了他的主意。

这是……尤卢撒眼皮一跳,快步出门把羊皮纸交给那侍从,没等对方道谢便折返回来,把那册子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发黄的赏金猎人手册,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头,手册的主人名为比伦,是个三星赏金猎人,完成的最后一个委托在十年前。

比伦?比伦……

回忆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之后,尤卢撒忽觉手脚冰凉。

是先前在曼克拉老宅的密室里,他翻到的那本笔记中提到过的名字。

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复仇 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猜测这个比伦与伊斯维尔那种失控的状态有关, 但是什么时候?伊斯维尔又为什么会有这本手册?

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放下手册,在地毯上坐下, 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比伦完成的最后一个委托是十年前,那这本手册落在伊斯维尔手上就是之后的事, 尤卢撒记得那段时间他和伊斯维尔刚认识不久, 那段时候……

脑中灵光一闪, 尤卢撒“嘶”了一声,觉得头有些发疼。

朦胧的记忆缓缓浮现,尤卢撒记起来, 之前有一次, 他和伊斯维尔两人约在森林里见面,遇到了一个赏金猎人。

对方是冲着伊斯维尔来的,尤卢撒只记得当时的他们还拿那赏金猎人没办法, 这事情最后是如何结束的, 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难不成那人就是比伦?还有那本笔记所说的“祂”, 难道……

是伊斯维尔当时失控,救下了他们两人?那这本赏金猎人手册八成也是那时候拿到的。

尤卢撒叹了口气,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他却只觉得厌倦。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碰这种该死的谜题,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一样,尤卢撒想要平凡而安稳地过一辈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叩击窗户的声音, 尤卢撒本以为是哥莱瓦玩耍回来了,上前把窗拉了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 是一只乌鸦。

它的脚上绑着一只信筒,尤卢撒拧了拧眉,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乌鸦带来的信件以熟悉的轻慢语调对他问好,约他在贝尔迪诺港口的郊外见面,整封信没有一句询问,就像笃定了他一定会同意。

尤卢撒咬了咬牙,五指猛然收紧,信纸在他掌心发出尖叫。

“希尔戈……”

当伊斯维尔回来的时候,尤卢撒正把擦好的匕首收进腰间的皮带。

“怎么了?”伊斯维尔奇道,“要出门吗?”

“去一趟贝尔迪诺,”尤卢撒道,上前在伊斯维尔面颊上亲了一下,“你今晚早点休息。”

伊斯维尔觉得尤卢撒的状态很奇怪,直觉其中有什么更深的缘由,拧眉道:“我陪你去。”

“你去做什么?”尤卢撒不由得笑了,“明天你还得早起参加葬礼不是?别担心,我会赶回来的。回来给你带点心。”

伊斯维尔目送他离去,连哥莱瓦都没带着,心里仍不免担忧。

思索片刻,他还是在桌边坐下,抽出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现在的雾兰与贝尔迪诺之间有快船直达,几个小时便能抵达邻国的港口,尤卢撒乘船来到了贝尔迪诺,抵达约定的地点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一路向西走出港口,高低不平的建筑逐渐稀疏,他走进一片平原,群山的剪影横卧在地平线那端,一轮残阳斜挂天边,犹如一场横贯天地之间的落幕。

在夕阳洒下的一片橘黄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过来。

对方一头银发,身量修长,却没把那条花臂露出来,她穿得很严实,像去奔赴葬礼。

一看见尤卢撒,希尔戈便笑了:“看来你的发情期平安度过了。”

尤卢撒没回话,光是紧紧咬着牙关,双拳紧握。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希尔戈到底是不是曼克拉的族长,捷琳之死到底是否出自她之手,他这一路下来,究竟还有哪些事不是出自于对方的计划。

只是那些问题在喉间打转,尤卢撒却忽然觉得并没有意义。

希尔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沉默了太久,希尔戈轻笑一声,半开玩笑道:“你可别哭鼻子啊。要哭也回去再哭,我可不会像伊斯维尔和捷琳那样哄你。”

尤卢撒没有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瞪她,青年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这个傍晚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他问,“我以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希尔戈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朋友?不对啊,尤卢撒……她是我的臣民。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你的母亲。”

“……血缘意义上,”尤卢撒下意识补充,当他开始思考希尔戈的前一句话时,细而长的眉毛拧了起来,他似有所悟,喃喃,“你到底是谁?”

眼前倏然一暗,尤卢撒下意识拔刀格挡,女人的面孔近在咫尺,面上却不见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尤卢撒,”她轻声道,“我赋予你权利——在今晚杀了我。”

尤卢撒瞳孔一缩,当即闪身后跳,与希尔戈拉开了距离。

希尔戈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刀,投向尤卢撒的目光满是戏谑:“你还真是和伊斯维尔待久了,连杀母仇人都下不了手。你不恨我吗?好吧,尤卢撒,让我再告诉你——你名义上的父亲,也是我杀的。

“当时你母亲正在生产,那个男人守在产房前,像条再忠诚不过的狗。很招人烦,不是吗?他们是为你而死的,一个死在你出生那天,另一个死在你离开雾兰之前。

“尤卢撒啊——他们是那样爱你。你现在却连为他们报仇都……”

“闭嘴!”青年的怒吼打断了她的话,希尔戈依他的意住了口,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秒尤卢撒便冲了上来,两柄刀刃碰撞出火花,尤卢撒双眼通红,漆黑箭雨发了疯般落下,在女人身上划出深深浅浅的伤。

成片的乌云不知何时沉沉压在了平原之上,苍白的闪电划过天空,草地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倾盆而下,几乎一瞬间便将两人淋得湿透。

“你到底想干什么,希尔戈?”尤卢撒厉声质问,声音被雨模糊,“回答我!”

希尔戈偏头想了想:“因为……生活很无趣吧?”

尤卢撒咬了咬牙,一刀刺在了对方侧腰。

希尔戈似乎完全不打算躲,就像她所说的,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尤卢撒杀了她,无论过程如何。

而尤卢撒早已气红了眼,他双眼大睁着,任凭雨水如何拍打他的眼球都毫无察觉。

震耳欲聋的雷声笼罩了平原,青年匕首斜刺,穿透希尔戈的肋骨,尖端触及仍在跳动的心脏,大力搅动。

拔出匕首的下一秒,希尔戈胸膛突然爆发出一阵红光,尤卢撒仍沉浸在愤怒中,躲闪不及,便被那一枚被咒语环绕的光球击中,连退数步跪倒下去。

他再抬头时,希尔戈已经跌倒在地,雨水冲走了她胸膛涌出的血,她躺在泥地里,偏头望着尤卢撒,还在微笑。

“尤卢撒,新婚快乐,”她低声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记住这串咒语,它能用你的命……换其他人的。”

“我们会再见面的。以另一种方式。”

女人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尤卢撒双目无神地跪在原地,雨水淌进他的眼眶,冲洗着他的眼球,他觉得视线模糊不清,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吗?

这就是他的复仇吗?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雨还在下,持续冲刷着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尤卢撒处理完希尔戈的尸体,慢吞吞地回到了港口。

彼时港口已经有店家开始忙碌起来,尤卢撒回过神,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夜。

街边的点心刚刚出锅,尤卢撒混乱的大脑回忆起对伊斯维尔的承诺,他停下脚步,买了一份新鲜出炉的饼干。

当他慢吞吞地来到码头时,早晨开往雾兰的船还没有开,他买了船票,回头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金发的身影。

他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当伊斯维尔脚步飞快地来到他面前,尤卢撒才意识到不是。

“衣服怎么湿了?”伊斯维尔担心地握住尤卢撒冰凉的手,用魔法烘干他的衣服,“昨晚贝尔迪诺的雨下得很大,你淋雨了吗?”

把尤卢撒的手捂热了些,伊斯维尔又脱下外衣给他披上,拉着他往船上走。

衣服上带着伊斯维尔的体温和气息,尤卢撒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回握住伊斯维尔的手,把饼干袋递了过去。

伊斯维尔愣了愣,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接过饼干收进了怀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尤卢撒问,“葬礼那边不要紧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伊斯维尔笑道。

他拉着尤卢撒进了一间船舱,伊斯维尔显然是有备而来,这间船舱只有他们两人,设有简单的床铺以供休息。

“换身衣服吧,”伊斯维尔道,“我们回到雾兰之后就要直接去葬礼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尤卢撒抿唇,依言脱了皱巴了一夜的衣襟。

他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脑后,轻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尤卢撒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道歉?”伊斯维尔忍不住笑了,“关注恋人的状况不是我该做的吗?”

“……你很忙,精灵族的那么多事情你都得经手,不是吗?”

伊斯维尔又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尤卢撒抵在桌边,柔声道:“不要这么想,尤卢撒。精灵族是精灵族,你是你。只要是你的事,我永远不会觉得麻烦。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如果你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就尽管麻烦我好了,我最害怕的,是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那双温柔的蓝眼睛让尤卢撒一时语塞,他低低应了一声,凑过去亲了亲伊斯维尔的嘴唇。

是他忘了。尤卢撒想。

他们之间,确实没必要这样生疏的。

伊斯维尔笑着回应他,两人亲了一会儿,直到腰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尤卢撒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把上衣穿上。

而伊斯维尔的手还放在他腰上。

第279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宴会 别叫我王妃。

清晨的温度不算太高, 尤卢撒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凉,唯一炽热的是腰间的那只手。

两人对视几秒钟,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 起身拿过衣服递给了尤卢撒:“穿上吧,别感冒了。”

尤卢撒轻咳一声, 飞快穿好衣服, 把每一颗扣子都整整齐齐地扣好——今天毕竟是精灵族的集体葬礼, 总得庄重些才好。

这时候他才感觉困意袭来,昨晚他一夜没睡,心绪又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 感觉疲惫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我先睡一会儿, ”尤卢撒来到床边,占据了一半的床铺,“你睡吗?”

“我昨晚休息了, 到了我叫你。”伊斯维尔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有些事情想问, 但终究没有开口。

尤卢撒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他闭上眼睛,没有立刻睡去。

“伊斯维尔,”他轻声道,“昨晚我去见希尔戈了。我之前的怀疑成真了。我杀了她。”

屋内一时寂静, 尤卢撒说完这句话便困了,睡意逐渐袭来。

就在他半梦半醒、即将睡去的时候,身边的床铺陷下去一块, 精灵的气息再次包裹了他,伊斯维尔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睡吧,”伊斯维尔轻声道, “我陪着你。”

尤卢撒在被子里拱了拱,像被施了咒语似的,居然真的很快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船只已经快到港口了,伊斯维尔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正装,裹着饼干的纸包摊在桌上,已经没剩多少了。

看见他醒,伊斯维尔走到床边,俯下身搓了搓尤卢撒的脑袋:“刚想叫你,休息够了?”

“差不多了,”尤卢撒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起床穿衣,“葬礼几点钟开始?”

伊斯维尔道:“还有一小时不到,我们来得及赶过去。早餐要葬礼结束才能吃,肚子饿吗,先吃点儿饼干?”

尤卢撒来到桌边捻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好甜。

伊斯维尔在港口提前安排好了马匹,两人策马全速赶往精灵族圣树所在的梦尼山。

精灵族的集体葬礼通常采用水葬的方式,祭司将精灵的骨灰送入轻如草叶的小船,船只将乘着这条从梦尼山发源的河流,穿过这片几百年来哺育他们血肉的土地,一直淌入海洋。

河流两岸站满了精灵,他们将无数鲜花抛洒进河流,不多时,一艘艘船只便被各色鲜花淹没,如同一个又一个花环,旋转着顺流而下。

乐师用细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成为安魂曲的序章。歌声从四面八方升起,与百鸟的高歌与走兽的长鸣相和,山崖似乎应和这歌声,回音成了绵绵不绝的副旋律,在山谷间回荡。

尤卢撒作为外族人,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精灵族的葬礼的。

但精灵王重视他即将获得的新身份,精灵们又对他前些日子在战争中的帮助非常感激,他便以伊斯维尔外族友人的身份参加了这次葬礼。

哥莱瓦从不知何处飞来,落在尤卢撒的胳膊上,口中叼着一支小花。

尤卢撒捏着手中的花茎,打量着这朵新鲜采摘的花,不知想到什么,抬眸望向暗夜之森的方向。

他顿了顿,将花抛了出去。

葬礼持续的时间不长,上午还没完全结束,葬礼便临近了尾声,因为这一整个下午,精灵们还需要准备庆典的一系列事宜。

并非他们冷血,因为葬礼在精灵族不是哀悼的开始,而是结束。在战争告一段落后,精灵们便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哀思,直到被俘虏的精灵被救回,他们的王子也平安回归,他们终于能够举办一场庆功宴,来迎接新的开始。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二人错过了今年的精灵族祭典,或许是想要在某种方面予以补偿,裁缝们用了十成十的精力为伊斯维尔设计缝制了新衣,在王后的要求下,也为尤卢撒做了一套有元素相呼应的。

“其实……”尤卢撒欲言又止,“我是不是没必要一定要出场?这毕竟是精灵的庆功宴。”

他说这话的时候,伊斯维尔正在为他摆弄那些复杂的衣扣,闻言他忍俊不禁:“你说什么呢,我们今晚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精灵们,不是吗?未来的王妃不到场怎么行呢?”

“王妃”这个词一出,尤卢撒的脸几乎一瞬间就红得滴血。

“什,什么王妃?”他目光闪烁,说话都不利索了,“别这么叫我。”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故意道:“那我该叫你什么?或者说,其他精灵该叫你什么?叫你的姓?那不是和没公开的时候一样么?”

“那也……王妃什么的……”尤卢撒支支吾吾地,“知道了,我会去的。”

毕竟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好的,现在打退堂鼓像什么话。

伊斯维尔的笑意愈深,他为尤卢撒系好最后一颗衣扣,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夸赞:“很适合你。”

哥莱瓦停在了衣架上,尤卢撒用手背蹭了蹭它,道:“今晚不能带你去,找朋友玩去吧。”

尤卢撒打开窗户把哥莱瓦放了出去,伊斯维尔的那身还在一旁挂着,他转过身去更衣,尤卢撒便上前取过礼服,学着方才伊斯维尔的样子理好那些繁复的装饰帮伊斯维尔套上。

“如果我们结婚了……以后每天都要穿这些吗?”尤卢撒冷不丁问。

他现在在名义上还不是伊斯维尔的伴侣,可是当他们两个真的结婚了,那就不得不顾及形象,举手投足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

伊斯维尔顿了顿,见尤卢撒真的在认真苦恼,俯身亲了亲他:“没关系,尤卢撒做自己就好了。”

“那可不行,”尤卢撒小声嘀咕,“你们几千年辛辛苦苦维持的王族形象,总不能被我毁了。”

虽说精灵王族的伴侣是魔族这件事,确实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伊斯维尔失笑,见宴会差不多要开始了,便牵着尤卢撒的手往外走:“别想这些了,我们走吧。”

彼时宴会大厅已经奏起了乐,参加宴会的贵族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伊斯维尔二人到场时,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子殿下,日安。今晚的您依然如此俊美高贵。”

“万汀阁下,初次见面,精灵族的礼服很适合您。”

没过几分钟,精灵们便将二人团团包围在其中,尤卢撒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强装镇定地与众精灵交谈。

他发现有几位年迈的精灵臣子对他有意无意地投来目光,而当尤卢撒回望过去,对方又微笑着对他点头,像是一秒钟前眼中的打量不过是尤卢撒的错觉。

伊斯维尔留意到尤卢撒的无措,他把人挡在身后,趁着周围其他精灵在相互攀谈时,回过头去小声道:“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这边有我在就可以。不过,别喝酒。”

尤卢撒答应得很快,寻了个空挡飞快溜走了。

他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终于松了口气,倒了一杯果汁观察着宴会中的动向。

精灵……很多精灵。

尤卢撒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对这种浮于表面的交往也接触过一些,只是始终无法习惯,比起这个,他更擅长应付自己的委托人。

这座宴会厅的吊顶过于高耸,无数宝石与灯光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黑暗在此处无所遁形,让尤卢撒喘不过气来。

他垂下眼睛,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那厢的伊斯维尔自若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客人,他酒量极好,只是今晚没让尤卢撒喝酒,伊斯维尔便也不喝,只用果汁把杯子倒满,精灵在饮品上并没有那么多规矩。

不知不觉间杯中的果汁已经见了底,伊斯维尔从侍从的托盘上又取了一杯,回头望时,发现一名盛装的少女正在几步之外看着他。

“奥伦妲小姐,”伊斯维尔笑了笑,主动上前问候,“别来无恙?”

“我很好,感谢殿下关心。”奥伦妲抿了一口酒,她望向角落里发呆的尤卢撒,扭过头时,目光落在了伊斯维尔胸口的位置。

两人的前襟都别了一支精心打理过、施了魔法的三色堇,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相互照应的细节,有心者很容易便能看出来异样。

“今晚吗?”她问。

伊斯维尔顿了顿,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奥伦妲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祝你们顺利。”

待宴会的宾客都到齐了,大厅里演奏的乐声便轻了些,精灵们逐渐安静下来,望向了从台阶之上缓缓走下的精灵王与王后。

伊斯维尔来到尤卢撒身边,轻声问:“紧张吗?”

尤卢撒打了个激灵,立刻道:“不紧张。”

“那就好。”伊斯维尔笑笑,没有戳穿他。

精灵王率先宣布了晚宴开始,待他的发言结束,精灵王又做了一个手势,扬声道:“今晚的宴会,伊斯维尔殿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向诸位宣布。”

伊斯维尔的呼吸凌乱了一瞬,他回头望向尤卢撒,握住了他的手。

“到我们了。”他道。

当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宴会瞩目的中心,无人会不赞赏他们的出众,无论是容貌,抑或是风度与能力,皆是无可指摘,似乎生来便应当立于万众瞩目的焦点。

就像以往无数次所做的那样,伊斯维尔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似乎在确认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聆听他的话。

很快他开口了,声音温和有力,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分明:“感谢每一位阁下的到来。现在宣布或许有些突然,我已经决定了我将相伴终生的伴侣。”

伊斯维尔的话很简短,但冲击力非同小可,一时之间,除了提前知道内情的几位,其他的精灵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280章 第二百八十章 只是喜欢 你已经决定了……

伊斯维尔回头望向他的竹马、朋友、战友与爱人, 微笑着牵着他的手,继续道:“尤卢撒·万汀曾在迎击魔族的战争中拼死保护我们的故乡,也在我外出游历的过程中无数次以命相救。我们心意相通, 不日将举办婚礼。希望诸位能以对待王族的态度,给他应有的尊敬。”

尤卢撒望向伊斯维尔, 精灵嘴角含笑, 眼底似乎映照了整座宴会厅宝石闪耀的光辉, 他望着,不知为何忘却了紧张。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宴会厅内依然寂静无声, 只有乐师仍在尽心尽力地演奏。

精灵王与王后坐在一旁, 同样在观察着臣民的反应。

在场的都是来自各个部族的贵族,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反对,伊斯维尔贵为精灵王子, 要与一个外族结婚不说, 对方还是个魔族的赏金猎人, 这何止是违背传统,简直是把立下规矩的祖先摁在地上打脸。

但紧接着,他们便想到了这名魔族的身份。他先前在战役中付出了什么先放置一边,身为贵族,他们多多少少知道尤卢撒的来历并不简单, 甚至可能与森林之主有关,否则精灵王很难同意这桩婚事。

难不成,这也在王子殿下的考虑之中?

直到一人的声音在大厅内响了起来:“祝贺王子殿下, 祝贺王妃,二位非常登对,不是吗?”

众人被惊醒了, 他们回头望去,却见是奥伦妲捧着酒杯站在角落,面上的笑容温柔而得体。

很快便有精灵望向精灵王与王后的方向,他们光是微笑着,想必是早已得知这件事。

就连一向传统的提莎长老也只是坐在那儿,虽说面色并不好看,但竟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

既然连王族的其他成员都已经默许了王子的异族伴侣,其他人便彻底丧失了反对的理由。

毕竟在精灵族,王族是仅次于女神之下的绝对统治者,尽管王子的婚事属实是过于出格了,但对于王族的决定,没人有置喙的权力。

取代沉默的是一句又一句贺喜声,贵族们纷纷恭贺王子找到了心仪的伴侣,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就算他们心中还有异议,也不会在明面上再提出来了。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待在这里不自在,与人攀谈了一阵便带着人暂时离席,去花园里透透气。

尤卢撒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宴会厅的,直到两人在花园里停下,伊斯维尔松开他的手,尤卢撒才意识到两人的心跳都有些过快。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抱歉,我有些紧张。”

尤卢撒盯着他,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以为你不紧张呢,”尤卢撒挑了挑眉道,“你看上去像是早就对族人公开过八百次。”

他的话把伊斯维尔逗笑了:“你不也是,我发誓今晚除了我,大概没几个人发现你的不自在。”

两人短暂对视几秒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清凌凌的月光洒落花园,两人在树叶的阴影下接吻,一触即分。

“其实这比我想的要容易,”尤卢撒微微偏头,错开伊斯维尔的鼻尖,“我甚至还担心他们会用臭鸡蛋砸我们。”

“这宴会上哪来的臭鸡蛋?”伊斯维尔忍俊不禁,把尤卢撒搂得紧了些。

“或者是酒杯和餐盘,我之前参加过一场魔族的宴会,两个客人聊到一半吵了起来,用食物和餐盘互殴,你真该看看那场面。”尤卢撒越说越觉得好笑,伏在伊斯维尔肩头,后背抖个不停。

两人离开不宜太久,笑了一阵便相携回到了宴会厅。

这场宴会的发展出乎人的预料,但所幸是顺利结束了,当他们结束宴会回屋休息,已经是半夜时分。

在宴会厅发生的事须臾间便传遍了整座王宫,伊斯维尔相信,当他明天一早起来,会发现全雾兰都知道了他和尤卢撒的关系。

恩多拉今晚看伊斯维尔的眼神有些古怪,除了满满的怜爱,还多了一些……欣慰?

伊斯维尔不大看得懂,只是在两人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同一个房间,恩多拉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他们的小王子,真是长大了啊。

事实上,王宫的大多数佣人和卫兵知道这件事之后都是类似的反应,他们没有贵族之间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尤卢撒是王子喜欢的人,而且自身足够优秀,模样又长得确实漂亮,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伊斯维尔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过于在意,毕竟他已经认定了尤卢撒,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两人相拥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今晚的梦与以往每一个都不同,伊斯维尔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周身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像在一片温泉中沉浮。

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那双手没有温度,伊斯维尔只感受得到无尽的包容。

对方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吗,维亚?”

他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伊斯维尔听懂了。

“是的,父亲。”他道。

对方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

“既然这样,那就随你吧。”

泉水再次淹没了他,伊斯维尔放松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任由自己沉入泉水之中。

在那场晚宴之后,伊斯维尔又忙了一阵,一切似乎与原本没什么差别,如果忽视那些走到哪儿都强烈有如实质的目光的话。

伊斯维尔几乎是全雾兰上下适龄精灵的爱慕对象。

换句话说,有谁会不喜欢伊斯维尔?出身高贵,容貌俊美,温文尔雅,智力与武力皆是超群,精灵们相信,就算抛开他们的种族,这世界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完美的人。

虽说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但他们同样也没想到,王子殿下居然会倾心于一个魔族。

全雾兰都认识伊斯维尔,但并不是每个精灵都见过尤卢撒,他们只知王子殿下有一个骁勇善战、对精灵友好的魔族朋友,他们好奇得要命,甚至有不少精灵专程赶到王宫周边,希望能偶遇其中一个。

伊斯维尔已经习惯了精灵的热情,但尤卢撒并不。伊斯维尔不在的时候,他通常一个人从后门偷偷溜出王宫,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因为王宫里也称不上太平。

直到有一天,伊斯维尔突然问:“要去暗夜之森走走吗?”

“可以啊,不过你有空吗?”尤卢撒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哥莱瓦嘴里,问。

“时间还是有的,”伊斯维尔笑了笑,“陛下给我放了一天的假。”

两人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捷琳去世之后,伊斯维尔二人就没怎么来过这片森林,而精灵聚居地也没怎么扩张,一切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说实在的,亮堂的暗夜之森让我有些陌生,”两人在林间并肩而行,尤卢撒感叹,“早就习惯了出来之前带一盏灯,现在反而觉得太亮了。”

他们今天没什么安排,尤卢撒也不清楚伊斯维尔为什么突然要来暗夜之森走走,他直觉精灵在酝酿着什么东西,但伊斯维尔不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尤卢撒用胳膊肘撞了撞伊斯维尔,“婚礼的事遇到麻烦了?”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道:“婚礼的计划目前很顺利,我已经确认好了日期和基本流程,和臣子那边商量过,接下来你也该忙起来了。”

精灵王族的婚礼通常有传统的仪式和规格,但伊斯维尔还是想在传统的框架下增添一些自己的东西。

尤卢撒只看见伊斯维尔走着走着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想什么呢,傻不傻?”尤卢撒也跟着笑,尾巴轻轻拍了伊斯维尔一下。

“我在想,婚礼要怎么布置比较好,”伊斯维尔接住尤卢撒的尾巴,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问题把尤卢撒问住了,对他来说,在森林里互换戒指的简单仪式与邀请各种贵族的盛大婚礼没什么不同,对他来说,婚礼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赋予了他伊斯维尔伴侣的身份,反之亦然,尤卢撒只希望伊斯维尔高兴。

他回过头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脚步突然一顿。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原本尤卢撒居住的山谷,从这条路往下走,再拐几个弯,就能直接到以前的花园大门了。

这条路尤卢撒以前很喜欢走,但现在,他只想掉头离开。

“我们换条路走吧,”尤卢撒拽了拽伊斯维尔的衣服,“你想去哪儿?要去河边看看吗,还是……”

掌心一暖,尤卢撒打了个寒战。

伊斯维尔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下去看看好不好,尤卢撒?”

尤卢撒抿唇,似乎并不愿意,但没挡住伊斯维尔坚持,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了过去。

而就在山谷中的场景彻底迎入眼帘的一刻,尤卢撒瞳孔一缩,下意识上前一步,好让自己把每一个细节看得更清楚。

这是一片花海,各色的花丛满山遍野地铺开,以一种绝妙的巧思组成了奇异的图案,纯白的云笼罩了山谷,在花丛中打下浅色的影子。

而就在花海的中央,原本魔女的小屋坐落的地方,一座小屋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风从花海中穿过,在空中打了个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屋顶上、院子里,把那些砖墙都染成了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