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惊,下意识后退去摸床头柜上的匕首,几乎是在尤卢撒拿到刀的下一秒, 一个黑影破窗而入, 狂风夹杂着雪片灌入屋内,疯狂摇晃的窗帘模糊了视线,尤卢撒不得不架起双臂以抵挡呼啸而来的寒风。
这声巨响吵醒了伊斯维尔, 他从床上坐起来, 见到面前的状况, 几乎立刻清醒了。
来者是一个两米出头的男人,肤色死白,双眼无神,赫然又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它身体微弯,野兽般冲着尤卢撒嘶吼。
“这玩意怎么哪哪都有?”尤卢撒骂道。
他本不欲在这里解决对方, 这活死人来得蹊跷,若是被幕后主使发现,对他们没有好处, 但对方不依不饶,尤卢撒也只得刀锋一转直取对方肩部关节,活死人的左臂掉落在地, 紧接着是右臂、双腿,最后便是那个圆滚滚的脑袋。
“抱歉,”尤卢撒避开那具四分五裂的身体,这时候活死人才安静下来,躺在那儿安静得像块石头,“我半夜醒来听见外面有动静,就起来看了一眼,没想到是活死人。”
哥莱瓦本在做美梦,这番动静吵醒了它,白鸟懵懵地趴在床上,被尤卢撒一指头按了回去:“睡吧你。”
伊斯维尔早已关上了窗户,将寒风阻挡在外,闻言他面色沉凝,问:“这里有活死人出没?”
尤卢撒将他几分钟前所见告知了伊斯维尔,彼时那支押送队伍早已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不知去了哪里。
“这条路是往极寒盆地去的,”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这片地区也没有监狱,如果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这座村庄的某一间屋子,很可能是下到盆地里去了。”
这座旅店几乎位于村庄边缘,再过去就只有寥寥几间民居,会藏身在村庄的可能性不大。
而村庄四周又都是狂风带,或许正是因为别无他路,那些活死人的队伍才会半夜从这条道路经过,又被意外撞见的村民认作了雪怪。
现在再去追那支队伍怕是来不及了,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晚上冒险也不够明智,两人商议之后,找了个地方将这具活死人用火小心处理了。
保险起见,他们又在周边搜寻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些许痕迹,但那些脚印早已被大雪淹没,两人寻找无果,只好折返回去,又把房间全部收拾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凌晨时分,尽管天色依然没有变亮的趋势,两人还是收拾东西下了楼。
梅丁早早地已经起了,见两人下来,立刻去帮他们吩咐早餐。
等候早餐的时候,希尔戈慢吞吞地下了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尤卢撒闻到了她身上未散去的酒气。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尤卢撒拧眉问,“今天要下极寒盆地,你没忘了吧?”
“几分醉意才能有劲嘛,”希尔戈倒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又没人管着,当然是想喝就喝咯。”
伊斯维尔垂眸喝了口茶,尤卢撒冷笑一声,没再管她。
“二位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老板把早饭端上桌来的时候问,“我半夜的时候正睡的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有人在砸门呢。”
尤卢撒轻咳一声,道:“或许是风把哪扇窗户吹开了。”
昨晚的事不方便和老板透露,几人离开的时候有些过意不去,尤卢撒多给了老板几个金币当补偿,后者不知这几个客人为何出手如此阔绰,一头雾水地收下了。
“真是些阔绰的老爷啊。”老板感叹。
伊斯维尔没让梅丁同行,后者闻言,怯怯地笑了笑:“是啊,都很好心。”
几人出发的时候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尽管空中还飘着小雪,但至少能看清道路。
距旅店老板所说,沿着那条从村庄通往盆地的路一直走到盆地边缘,再往东走约莫五百米,就能看见一条向下的阶梯,那里便是通往盆地底部的路。
不多时,三人便步行到了盆地边缘,极寒盆地宽阔非常,在无边阴云的掩盖下甚至看不见另一端,极目只有苍白的雪片,甚至比昨晚村庄里下的还要大上不少。
他们刚走近了,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人声,一群人在附近聚集,相互之间分成两拨,似乎发生了争执。
伊斯维尔认出其中几人便是昨晚遇见的佣兵,另一方的人似乎是克里格的下属,不知发生了什么,两方吵得脸红脖子粗,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尤卢撒本不想管这事,但其中一名赏金猎人眼尖地看见了他们,眼珠子一转,便嚷道:“那边三位看上去十分可靠,我们和他们一起下去,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只好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普里迪家的人认出了他们,大概是被克里格吩咐过不要暴露他们的身份,面上闪过一抹惊慌:“这不好吧,这三位和我们素不相识的……”
而昨晚被尤卢撒揍过的佣兵加顿也是面色一白,不知自己的同伴怎么就把这俩祖宗给喊了过来。
最先开口的那个赏金猎人倒是万分热情,迎上前解释:“几位也是要下盆地去吧?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普里迪家族而来,只是其他人还没到,我们不想再干等,但他们不同意。”
他特意强调了“普里迪”一词,也没说自己是被委托的,似乎话中有话。
那普里迪家的人忙道:“我们本是一路来的,极寒盆地凶险万分,一道行动总是更安全些。”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一人不耐地反驳,“我们总不能等到天荒地老吧?要是幽灵老宅被旁的人抢先一步找到,赏金你来赔偿我们么?”
这就是委托家族之外的人的坏处,来接委托的大多数都是以往单打独斗的佣兵或是赏金猎人,就算有同伴,也有自己的一套行动方式,他们的想法总是很多,委托人很难把控。
而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伊斯维尔数人的回答,抛下那几个普里迪家的人便走。
“哎,你们……”剩下的几人急红了眼,但也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去了。
“你们急什么,克里格给你们的任务是把人送到盆地吧?要我说,你们早该欢天喜地地回村庄去喝酒了,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去又不能多拿点工资,”希尔戈耸了耸肩道,听上去像安慰,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行了,我们走吧。有些人找死,你拦不住。”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他们也应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是。”
他们往东走了一段,却见先前那队人站在前面没走,似乎是在等他们。
“哎,可算是来了,”最开始那赏金猎人挥挥手道,“等你们好久了。我们答应了那些人和你们一起走,特意在这儿等你们呢。叫我杜伦坡就行。”
“我们可没答应。”尤卢撒冷笑道。
“哎,别这么说嘛,多个人多个伴不是?你看,我们队伍里都是精英,和我们在一块儿,你们吃不了亏。”那人说着就要去搭尤卢撒的肩,被他侧身避开了,倒也不恼,一直保持笑嘻嘻的面孔,一副憨厚的样子。
尤卢撒懒得理他们,拉着伊斯维尔便走。
那些人见他们走了,只当他们默认,立刻跟了上来。
加顿落在最后,见状他不虞地拉住杜伦坡,低声道:“你把他们拉进来干什么?惹了他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杜伦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用气声道:“你傻啊,不认识那个人?那个银发的女人我昨晚在酒馆里撞上,那条花胳膊谁见了不吓一跳,除了花腕还能是谁?有花腕在,我们还愁找不到主宅?”
加顿不认识希尔戈,但“花腕”这个名号自然是听过,闻言他面色一白,喃喃:“也对,这世上有几个银发的赏金猎人……”
他不知另外两人是谁,但能和花腕一起行动,必然身份不俗,他只觉昨晚惹上那两人是再错误不过的决定,可他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普里迪族长的单独委托?
“再说了,以他们的能力,哪里要我们保护,”杜伦坡低声道,“到时候遇上问题他们自然会解决,我们等着看就好了。”
加顿咽了口唾沫,虽说后悔,但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终于是没有反驳。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被最前面的尤卢撒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冷笑一声,一句话都没说。
不多时,众人便抵达了那条通往盆地底部的阶梯。
这座阶梯的起点位于悬崖边缘,全然由终年不化的坚冰筑成,简陋不说,还相当凶险,道路与地面几乎呈九十度,胆子小些的,怕不是看上一眼就得双腿发软。
伊斯维尔站在悬崖边向外望了一眼,从这里看出去,只能看见十几米之外的景状,这条冰梯则一路向下延伸,一直进入蒙蒙的迷雾中。
“走吧,伙计们,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杜伦坡挥了挥胳膊,率先走下了阶梯。
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冰梯 尤卢撒小心地用……
这条冰梯湿滑非常, 两侧没有搭手的地方,加上不时呼啸而来的狂风,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连带着下方的一整支队伍统统全军覆没。
队伍的行进速度极其缓慢,所有人都尽量往后靠, 伊斯维尔三人脚步最稳, 走在了最后。
“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地方有那么多人有去无回了, ”走在伊斯维尔前面的杜伦坡苦笑道,“这台阶就不是人能走的。”
语罢他便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伊斯维尔伸手扶住他, 笑道:“小心脚下。”
杜伦坡干笑着应下,再也不敢走神。
尤卢撒小心地用尾巴圈住伊斯维尔前进,就在他们往下走了将近百米时,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突起的雪堆。
“是洞穴!”最前方的人惊喜道。
靠近之后伊斯维尔才看清, 这是一条攀附在山崖之上的突起的隧道, 阶梯延伸而下,头顶的山岩阻挡了风雪。
很快,一行人都进入了隧道,周边突然异常安静,没了刺骨的寒风, 甚至连空气都温暖起来。
即便如此,尤卢撒缠住伊斯维尔的尾巴仍没有松,伊斯维尔能清晰感受到腰间的压力, 这让他安心。
希尔戈留在最后,她四处张望,察觉到什么, 又蹲下身去细看,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尤卢撒察觉到她的反应,问。
“这阶梯很新,”希尔戈轻声道,“似乎是前几年造的。”
“……新造的?”尤卢撒拧眉,那旅店老板说当初有人看见了冰梯的存在,事情便在村庄中宣扬开了,包括希尔戈打探到的消息也说,这是一条自远古时期便存在的阶梯。
可现在希尔戈说这是新造的?但希尔戈经验丰富,出入过不知多少世界各地的建筑与古迹,尤卢撒不会怀疑她的判断。
三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杜伦坡回头奇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一眼其余二人,见他们点头,道:“这条路似乎……”
话音未落,前方便有人高喊:“你们下来了没?别掉队!”
“哦,来了!”没等到伊斯维尔说完,杜伦坡便转身匆匆走了下去。
三人见状也只能跟上,前面的那群人脚步匆匆,边大声聊着天,似乎已经笃定了这条路能将他们带往胜利的彼岸。
这条道路湿滑阴暗,长得看不见尽头,台阶表面被一双又一双靴子踏过,满是泥泞,行走间发出粘腻的声响。
“希望这条路真的能通往盆地底部,”尤卢撒拧眉道,他总觉得不大安心,“而不是某个魔兽的巢穴。”
“本地人都说这条路能往盆地底下去,你又在担心什么?果然还是年纪轻,见得太少啦!”一名赏金猎人满不在乎道。
尤卢撒没理会他,他垂眸望向幽深的道路尽头,往伊斯维尔的方向靠了靠。
“但除此之外,我们确实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伊斯维尔轻轻捏了捏尤卢撒的手,低声道,“最需要担心的不是魔兽或者气候。”
而是人。
就在这时,尤卢撒脚步一顿,他仰头看去,只见雪粒和碎石从头顶簌簌掉落,道路顶部开始震动,由缓到急,掉落的物块随之增大。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尤卢撒只来得及把伊斯维尔往自己身边一拽,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雪和碎石如小型瀑布般倾泻而入,挡住了伊斯维尔身后人的去路。
几个反应没那么快的则直接被压在了雪堆之下,但他们的同伴此时并没有心思去救他们。
狂风倒灌入洞穴,所有人都看见,一条冰蓝色的巨蟒盘踞在洞穴之外,脸盆大的、蒙了一层白翳的竖瞳一错不错注视着洞穴内众人。
“是钻石王蛇,”希尔戈倒是完全不慌,在最后笑眯眯道,“它的蛇蜕很值钱哦。”
被它注视着的众人只觉血液凝固,闻言丝毫没有放松。他们纷纷抽出武器,手指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颤抖不止。
都这时候了,谁还关心值不值钱?
伊斯维尔三人相比之下要冷静得多,魔力在伊斯维尔指尖流转,黑雾在洞穴中弥漫,如同潜伏黑暗中的魔兽,伺机咬住敌人的咽喉。
突然,钻石王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吐出一口毒液,伊斯维尔立刻闪身往前一跳,那毒液扑在台阶上,冒出阵阵白烟。
那嘶啦声让一人面色白了白,似乎终于忍受不住,拔腿便往下跑。
这一迅速奔跑的身影吸引了王蛇的注意,它缓缓扭头,身子骤然伸缩,竟是直直向那人扑了过去。
一旁的一名佣兵见势不妙,趁着王蛇越过自己身侧时抄起巨斧便砍,巨斧与王蛇的鳞片相撞,非但没能削下一片鳞来,反倒把斧头震出了几条缝隙。
佣兵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的宝贝巨斧,忽觉后背一凉,抬头看时,却见那双阴森的竖瞳俯视着他,眼底划过一抹愤怒。
他咽了口唾沫,四肢像是结了冰,甚至没法挪动哪怕一毫米。
钻石王蛇缓缓张口,牙尖漆黑毒液缓缓滴落。
就在这时,一堵冰墙骤然升起,挡住了喷射而出的毒液。
那人惊讶地回头,却见是那个黑色长发的青年,见他望过来,做了个手势让他快些离开。
王蛇由于身体过于硕大,只有半截身子探入洞穴,它缓缓抽回身体,雪块和碎石随着它的动作纷纷坠落。
它显然也注意到了洞穴中更大的威胁,钻石王蛇停在原地打量着这三人,野兽的直觉告诉它最好还是立刻掉头逃跑为妙,但不知为何,王蛇依然缓缓调转身体,向三人的方向猛然冲撞过来。
这条隧道空间狭窄,单是行走还行,论打斗却难以施展开,加之王蛇体型硕大,三人还得留意着不被挤扁。
黑芒闪过,黑雾割开魔兽厚实的鳞甲,新鲜的伤口却在下一秒迅速愈合。
尤卢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拧紧了眉。
这个愈合速度……
没等他细思,王蛇又是一口毒液喷射,尤卢撒暗自咋舌,飞身避让开去。
伊斯维尔三人与钻石王蛇缠斗的时候,杜伦坡便迅速后退,为了避免引发王蛇的注意,用气声道:“快走,趁他们拖住那蛇!”
其他人本没想就这样离开,但听他这样一说,皆是犹豫:“可他们……”
“哎,他们艺高人胆大,见到那王蛇腿都不带抖的,哪还能在这儿丢了命?我们留在这儿反倒给他们拖后腿,走就是了!”杜伦坡摇摇头,率先沿着不断晃动的阶梯走了下去。
身后的激战还在继续,一行人觉得杜伦坡说得确实也有道理,左右那三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当下没多犹豫,迅速离开了现场。
“喏,人走了。”希尔戈似笑非笑地道,她全程没有参战,光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偶尔挪动一下脚步避开王蛇的攻击,自在得像在逛街。
尤卢撒早习惯了她这副做派,先前他还跟着希尔戈做赏金猎人委托的时候这人就是这样,能动嘴的绝不动手,美其名曰让尤卢撒多锻炼,最后活儿还都是尤卢撒做。
“不能驯服它吗?”尤卢撒避开王蛇再次喷出的毒液,这蛇的毒似乎无穷无尽,到现在也没有枯竭的迹象。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钻石王蛇的行动过于野蛮,洞穴顶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
可直接弄死并不妥当,王蛇的尸体会将路堵得严严实实不说,还有可能直接把隧道压塌,连行动都是问题。
伊斯维尔举剑架住王蛇的鼻尖,它分叉的舌头几乎舔过伊斯维尔的脸,尤卢撒借机往王蛇的头部狠踹一脚,魔兽被踢得晃了晃,晕眩地甩了甩头。
伊斯维尔趁机远离钻石王蛇,低声道:“我刚刚试过,但失败了。这条王蛇给我的感觉,很像先前在雾兰碰到的那些活死魔兽。”
话音刚落,头顶又是一阵崩裂的声响,伊斯维尔心头一紧,一把拉住尤卢撒,回头对希尔戈道:“希尔戈小姐,这里快塌了,我们……”
伊斯维尔顿了顿,这才发觉在他和尤卢撒对付那王蛇的同时,他们上方的道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小型魔兽,状似雪兔,牙齿却如野狼般锐利,一眼望去,台阶上密密麻麻地全是。
“看来退路暂时被堵了。”希尔戈耸了耸肩,漆黑虚影从手臂浮现,凌空一爪将扑上前来的魔兽尽数撕裂。
与此同时,三人头顶的隧道终于支撑不住,在王蛇的扭动下四分五裂,伊斯维尔束起结界护住三人,碎石落雪劈里啪啦砸在结界上,似要将他们淹没。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被活埋的份,尤卢撒回头看了一眼希尔戈,黑雾劈开下落的石块,硬生生地开出一条道来。
“走!”尤卢撒扬声道,一手护住伊斯维尔跳上了隧道顶端。
两人刚来到外面,便被迎面的风雪打了满脸,脚下满是松软的雪堆,东一块西一块凹陷下去,几乎难以站稳。
“这还真是……”希尔戈紧跟着跳上来,状似惊讶地指了指二人前方。
尤卢撒扶住伊斯维尔,顶着风雪抬头看去,直到他们来到隧道之上,才看清这条钻石王蛇究竟有多硕大,它几乎整条蛇盘踞在隧道顶端,蛇身几乎与隧道一般粗,在迷雾的掩映下看不清尽头。
脚底一阵震颤,只见钻石王蛇露在外面的那半截身体大力扭动一阵,上半截身躯猛然顶开了隧道。
它晃动硕大的脑袋抖落碎石和雪块,阴森地盯着三人。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盆地 肩头落下一抹湿……
狂风夹杂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 他们不得不弯下腰以稳住身形,不过数秒钟时间,他们跳出的洞穴已经被完全淹没, 数米厚的积雪倾泻而下,完全堵住了他们回去的路。
但眼下他们没有更多精力考虑之后的事, 风雪与魔兽成了他们目前最大的阻碍, 而就在双方对峙, 伊斯维尔思索着该怎样才能毫发无伤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抹银光在视野末梢闪过。
伊斯维尔立刻拉着尤卢撒后退,没料到隧道顶端承受不住王蛇的重量再次崩塌, 伊斯维尔脚下的地面随之崩解, 他一时重心不稳,竟是直接向隧道一侧栽倒下去。
“伊斯维尔!”尤卢撒下意识伸手去拉住他,那钻石王蛇却像人类似的聪明, 坚硬如石的尾巴趁机在他后背猛地一撞, 尤卢撒只觉后背一麻, 一时失了力气,二人双双栽倒下去。
那厢的杜伦坡一行人在离开之后一路向下狂奔,地面疯狂震动,头顶坠落的石块和雪雾让人担心这洞穴随时会坍塌。
直到过了十几分钟,这激烈的震动才渐趋和缓, 他们屏息静候,道路后方却始终没有传来脚步声。
“我说,他们三个不会……”一人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杜伦坡, 迟疑道。
杜伦坡也有些心悸,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竟是这么快就没了。
“算了,不等了, 走吧,”杜伦坡叹了口气,“我很遗憾,但他们应该也希望我们能顺利抵达盆地底部。”
他甩了甩僵硬的胳膊,率先往下走。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跟上,钻石王蛇的出现让他们都没了心思谈笑,众人的沉默更显得隧道内安静得可怕。
“哎,你们有没有听见有东西在叫?”一人停下脚步,不确定地问。
众人闻言纷纷停步倾听,很快,有什么东西碰撞冰梯的闷响和皮毛摩擦的细微声响便从身后的隧道传来,让众人面色一白。
一人道:“该不会是……魔兽?”
这是最坏的结果,杜伦坡飞快向后看了一眼,道:“快走,别让它们追上!”
一行人再次飞奔起来,地面湿滑,不少人崴了脚撞上同伴,所幸这条阶梯的坡度逐渐变缓,不至于让他们一群人全部挨个滚下台阶。
但身后的动静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奔跑减轻,反倒愈发靠近,似乎咬定了他们不肯离开。
突然,最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杜伦坡猝不及防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怒道:“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前面的人没回答他,杜伦坡踮脚一看,只觉血液都凝固了。
在他们的前方,是死路。
这条阶梯并没有修到头,一堵冰墙横在道路前方,墙边堆满动物的皮毛以及不知名的白骨。
杜伦坡在那之中看见了一个人头,赫然是普里迪家委托的另一半队伍的其中一人。
贝塞尔他们早在杜伦坡一行人抵达之前就下了隧道。
密而轻的叫声从身后传来,众人僵硬回头,只见一团又一团毛绒绒的雪兔将阶梯堵得密不透风,它们咧开嘴,露出了一口不输野狼的尖锐獠牙。
*
耳边风声呼呼,伊斯维尔只来得及将尤卢撒拉入怀中,后背便狠狠撞上了冰面,没等二人起身,竟是直直沿着这条冰道滑了下去。
迎面而来的风雪模糊了视线,伊斯维尔抬手挡在眼前,用结界挡住风雪才勉强看清前路,却发现这条冰道蜿蜒进迷雾内,似乎没有尽头。
他用冰打造了两块冰板以供二人落脚,回头看时,却见希尔戈也跟了上来。
“这儿看上去是另一条通道,”她扬声道,“下去看看。”
伊斯维尔没有反对,他反手握住了尤卢撒的手腕,低声问:“没事吧?”
尤卢撒摇了摇头,尾巴紧紧缠住了伊斯维尔的腰。方才钻石王蛇那一下虽说用了十成十的力,但有厚重的防雪服护着,他又及时用黑雾挡了一下,稍微休息一阵便不打紧了。
这条路狭长却顺畅,有很多次他们飞下悬崖,又在下一秒落到另一条巧妙相连的滑道上,如此精妙的设计,伊斯维尔难以想象这是天然生成的。
但又是谁花了大功夫打造这条冰道,目的是什么?
在风雪中时间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的速度随着冰道的放缓逐渐减慢,最终停在了一片无边的雪原之上。
极目所见依然被浓雾覆盖,但风雪小了很多,伊斯维尔拢了拢衣领,环顾四周,这片区域除了他们三个,空无一人。
“这地方大概就是极寒盆地底部了。”希尔戈踢开不知从哪儿来的充作垫板的石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尤卢撒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希尔戈故作惊讶,“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希尔戈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但要说让尤卢撒沾光,他还不如希望那些被绑架的精灵从天而降,尤卢撒习惯了她这样,翻了个白眼走了。
伊斯维尔在周边搜寻了一圈,但除了他们下来时的这条滑道,他没看见旁的出口。
“那条阶梯会通往哪里?”伊斯维尔问身后的尤卢撒,“其他人应该顺着阶梯往下去了。”
毕竟,没人会放弃一条相对安全的隧道,而选择隧道外那条不知会通往何处的道路。
想到这里,伊斯维尔突然意识到,难不成,那条冰梯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通往盆地底部的是这条滑道?
“其他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尤卢撒的想法和伊斯维尔差不多,“这两条路有些蹊跷,就像是故意要让人走错似的。”
他并不在乎那帮人的安危,但为了让伊斯维尔好受些,尤卢撒还是道:“不过我的判断不一定对。”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在附近看看吧,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座盆地属实蹊跷,一路下来更像是一个天然的秘密基地,伊斯维尔有一种感觉,或许这里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三人在周边搜寻了一圈,为了避免失散,他们没有分头行动,而这也相应地效率低下,半天过去,尽管他们除了简单的午餐之外都没怎么休息,但依然一无所获。
“我们已经走得很深了,”伊斯维尔打开羊皮纸,这份魔法器纪录了他们从盆地边缘一直来到此处的路线,“粗略估计……”
他嗓子一哑,伊斯维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许久没喝过水了。
尤卢撒适时把水袋递了过去,水袋上刻了法阵,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伊斯维尔喝了几口,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今天就先休息吧,”希尔戈提议,“这冰天雪地的消耗太大。”
两人没有意见,伊斯维尔单手触地,只听脚下响起轰隆的声响,两座简单的冰屋从地面升起。
“嚯,魔法可真够方便的。”希尔戈语气轻快,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别的什么。
伊斯维尔笑了笑,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东西上。
是他的错觉吗,方才制造冰屋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地面下有什么东西,像是……植物的根系?
三人圈出一小块区域架起篝火,伊斯维尔支起结界,阻挡了呼啸的风雪。
“这地方真是有够冷的,”尤卢撒缩着脖子搓了搓手,“要是人死在这儿,怕是几个月都烂不掉。”
伊斯维尔顿了顿,尤卢撒这话本是无心之言,但落在他耳中,却有了别的含义。
他偏过头去刚想开口,忽见希尔戈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你干什么去?”尤卢撒拧眉问,“别走太远。”
希尔戈没说话,只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伊斯维尔看见她两根手指间夹着一片烟叶。
“让她去吧,”尤卢撒打了个哈欠,“总归不会迷路。”
这风雪似乎没有对希尔戈造成任何影响,她一路走远,直到篝火的光在浓雾中只剩下模糊的光晕,她才停下脚步。
她将烟叶卷成一卷,打了个响指,烟叶末梢随之燃烧起来,希尔戈举起烟叶,垂眸吸了一口。
冷风吹散了女人吐出的烟雾,一片白茫茫之后,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几步之外闪着寒光。
不知不觉间,骇人的幽绿色已经包围了她,野狼在黑暗中潜伏,却像是在顾虑什么,迟迟不敢上前。
希尔戈眯了眯眼,抬眸望向这群缓缓靠近的魔兽。
她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光是注视着这群野狼,与面对任何人都不同,这双眼睛里没有戏谑的笑意,目光平静而冰冷,像在凝视一具尸体。
很快,最前方的那头野狼向后缩了缩,轻轻叫了一声,夹着尾巴小步跑了。
绿光一个接一个消失,希尔戈没有在意,她慢条斯理地吸着手中的烟叶,甩了甩手套,把灰烬抖落在地。
——“我真的没事。”尤卢撒拉着自己的衣领,有些尴尬。
大概是尤卢撒的某几个动作在伊斯维尔眼里有些古怪,他疑心尤卢撒受伤,把人拉进冰屋,说要检查一下。
“我看看罢了,”伊斯维尔道,“钻石王蛇的那一下可不轻。”
尤卢撒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他的意褪下上衣。
风雪被阻挡在外,冰屋内温暖而干燥,尤卢撒垂眸,甚至觉得有些热。
“淤青了,”伊斯维尔指尖轻拂过尤卢撒的后背,有些心疼,“怎么不和我说?”
“这种伤睡一晚上就好了。”尤卢撒嘀咕,他觉得伊斯维尔最近似乎太疑神疑鬼了些。
伊斯维尔不说话,尤卢撒回头看他,忽觉肩头落下一抹湿热,让他打了个哆嗦。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期盼之事 想和他永远……
尤卢撒险些蹦起来, 又被伊斯维尔按了回去。
“别动,我看看。”伊斯维尔道,态度平常, 就像刚刚突然在尤卢撒肩上亲了一下的人不是他。
魔力从指尖流淌而出,与皮肤融为一体, 苍白皮肉上的淤痕渐渐消失。
尤卢撒觉得伊斯维尔的魔法似乎又精进了些, 他垂下眼睛, 耳廓发热,揉着哥莱瓦的翅膀一声不吭。
伊斯维尔治疗完之后就帮尤卢撒拉上了衣服,边道:“我在的时候, 皮外伤就不要喝药了, 对身体不好。”
尤卢撒其实并不喜欢被人管这管那的,就算是去接委托,他也有自己的行动, 但伊斯维尔是个例外, 尤卢撒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听他的, 也从不觉得烦。
“知道了。”尤卢撒小声道。
希尔戈回来的时候,伊斯维尔二人正靠在火堆边小声说话,她笑了笑,道:“谈情说爱呢?这大冷天的,真有兴致。”
“我们在讨论明天往哪儿走, ”尤卢撒嫌弃地瞥了希尔戈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一天到晚想着谈情说爱?”
希尔戈耸了耸肩, 意味深长道:“傻小子,那可不是爱。”
尤卢撒面色一黑,不知想到了什么, 别过头去没再理她。
后半夜由希尔戈守夜,两人换了班之后就进了冰屋休息,旅途疲惫,尤卢撒却一时睡不着。
身下垫着从村庄里临时买来的毛皮,算不上太舒适,但确实暖和。
伊斯维尔躺在他身边,几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让尤卢撒羡慕。
这条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尤卢撒突然想。
先前和伊斯维尔在外行走的时候,他想回了家就好了;魔族攻打雾兰的时候,他想战争结束了就好了;现在来到波丹大陆,他却不再认为,救出精灵来一切就能结束。
当尤卢撒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在局中。
不知不觉间困意找上了他,尤卢撒打了个哈欠,将脸埋进哥莱瓦的羽毛里闭上了眼睛。
尤卢撒这一觉睡得很沉,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有人靠近,但很快睡意席卷而上,他彻底坠入梦乡。
他听见斧头劈开柴木的声音,清脆的,从窗外传进来,与楼下碗碟碰撞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很温暖。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尤卢撒睁开双眼,他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无数木雕从天花板上垂下,表面涂了星星点点的荧光涂料,像星空。
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产生一种久违的感觉。
尤卢撒起身来到窗边,摸了一把在窗边酣眠的哥莱瓦,他推开窗户,阳光洒进屋内,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温暖的,让人几乎不舍得离去。
楼下的院子里,一名黑发男子正在劈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他的背影,尤卢撒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但知道他叫父亲。
“尤拉!”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下来搭把手!晚餐快好了!”
尤卢撒应了一声,再扭头望向窗外时,发现父亲已经放下斧头,捧着一堆木柴进了屋。
哥莱瓦还在睡,尤卢撒戳了戳它的翅膀,白鸟在窝里翻了个身,没醒。
食物的香气从门缝飘进屋内,尤卢撒吸了吸鼻子,抄起哥莱瓦轻轻放进口袋,推门而出。
他穿过走廊,油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照亮了走廊边虚掩着的房门,父母的卧房,母亲的药室,还有一个武器间,尤卢撒知道那属于父亲。
他来到楼道前,停下,闭上双眼,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
“再拿块熏肉吧,尤拉喜欢吃这个。”
“你忘啦,上次熏肉做得不多,今天晚上是最后一顿。”
“是吗?那我俩明天出去打猎一趟……你又把刀放哪儿了,捷琳?”
“在柜子上面。哎,你拿错了,傻子,那是切面包用的新刀!”
楼下传来母亲的嗔怪和父亲带笑的求饶,尤卢撒抬腿迈出一步,又不知为何缩了回去。
“你不走吗?”哥莱瓦从他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圆溜溜的黑眼珠盯着尤卢撒,“他们都在等你。”
尤卢撒没说话,哥莱瓦跳出他的衣袋,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房梁上。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哥莱瓦继续问,“母亲,父亲,一个完整的家。你不必成日生活在黑暗中,不必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不必再做一个保护者。会有人爱你,你爱的人也始终都在。”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男子来到楼道下方,抬头笑道:“尤拉?怎么不下来?”
楼道的阴影模糊了他的面庞,在他身后,橘黄色的暖光从厨房内倾泻而出,就像尤卢撒无数次看见过的那样。
尤卢撒抬眸,留恋从墨绿色的眼里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哥莱瓦。
“你的话是难得让我喜欢的花言巧语,”尤卢撒将白鸟攥在手心,神色淡淡,“不过,假的就是假的。现在从我的朋友身体里滚出来,还有——别让我抓到你。”
他的手猛然攥紧,只听白鸟发出一声尖锐的泣鸣,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尤卢撒紧咬牙关,任由漩涡在周身沸腾,他不动如山。
尤卢撒睁开双眼,眼前一片苍白,是他入睡之前的那座冰屋。
他缓缓坐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见鬼,刚刚那个究竟是什么?
尤卢撒不会蠢到认为刚刚只是个寻常的梦,这梦太古怪,简直就像是想要将他永远留在梦中,他甚至确信,若是方才他真的走下了楼,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缓缓起身,哥莱瓦还在他身边撅着屁股睡得正香,尤卢撒没好气地弹了弹它的屁股,往门外望去,却没见希尔戈的影子。
尤卢撒拧眉,忽然意识到,或许陷入梦境的不止他一个。
伊斯维尔呢?
他立刻爬起来,伊斯维尔背对着他躺着,尤卢撒来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肩头推了推:“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发出一句含糊的呢喃,尤卢撒没听清,伊斯维尔便缓缓转过身,睁开了双眼。
尤卢撒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伊斯维尔的发顶:“还好……”
突然,尤卢撒的手腕被一只手扼住,他顿了顿,低头望过去时,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尤卢撒呼吸一滞。
*
伊斯维尔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无人的空间。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周身空茫一片,他张开双臂,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甚至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伊斯维尔张口,一个名字在唇边打转,却不知为何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叫谁?为什么他……
一个声音打断了伊斯维尔的思绪,那声音空灵却清晰,辨不清男女,像某位神明,却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结束了,”那人道,“你的职责已经完成。没人需要你了,休息吧,孩子。”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他抬头望向虚空,试图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在这之后就消失了,留他在这片黑暗中,独自一人。
这样啊。他想。没人需要他了。
伊斯维尔缓缓坐了下来,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这一天来得会这样快,尽管如此,伊斯维尔依然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就像一具古老的机器终于完成了它繁重的使命,可以第一次闭眼安睡。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大概有几亿年,又或许只是几秒钟,伊斯维尔睁开双眼,觉得缺了什么。
他抬手一摸,发现自己胸腔的位置缺了一块,这就是那空虚感的来源。
原本这块地方,应该是什么东西呢?
伊斯维尔有些困惑,忽然,有一个柔嫩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指尖,伊斯维尔垂眸看去,却见是一株嫩芽从他胸膛的空洞中生长出来,它迈开步伐,用那双树根做的小脚跳了出去。
嫩芽的身躯随着它的步伐抽条拔高,直到它最后在几米之外站定,已经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伊斯维尔走过去,手掌轻抚树干,他在树皮上看见了来自远古的耀眼光辉,简朴的图腾跳跃其上,他看见了银戒,皇冠,以及许许多多的宝藏。
树干晃动,树叶沙沙作响,在那之间,传出了一道飘渺的声音。
“既然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为何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它问。
“想做的事?”伊斯维尔重复。
他从未想过。
伊斯维尔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于接受命令,履行职责,而在他存在于世的亿万年岁,他从未思考过,自己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伊斯维尔问。
树没有回答,树叶无风自动,似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一缕金光从枝叶间坠落,落入伊斯维尔眉心,他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
他想……和一个人去旅行。
他可以一身轻松,牵着一个人的手,用鞋底丈量最高的山、最深的海,去到雪原、森林、荒漠,与他看遍世间一切奇景。
他们可以来到一方角落安居,可以是平原,也可以是山地,可以是村庄,也可以是城市,他们在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里亲吻彼此,直到时间尽头。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尤卢撒……”伊斯维尔轻唤,他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胸腔的空洞不知何时被填满了。
他再次抬眸望向眼前的树,低声问:“你是谁?”
树笑了。
“你会知道的,”它道,“现在,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对不起 伊斯维尔拉过……
无数光点从树干深处迸射而出, 它们四散在空气中,萤虫般飞舞,而很快它们再次聚集起来, 一块光屏出现在伊斯维尔面前。
画面一闪而过,其上场景让2伊斯维尔瞳孔一缩。
狭窄的冰屋里, 银发青年东躲西藏, 长剑与它的主人却紧咬着不放, 对青年的劝说充耳不闻。
那个人……是他?
“去吧,”身后的声音道,“他在等你。”
*
尤卢撒不知道伊斯维尔究竟是怎么了, 在他醒来之后便像是着了魔, 抄起长剑便乱砍,尤卢撒不想伤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唤醒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 你醒醒, 是我, ”尤卢撒架住伊斯维尔的长剑,精灵的力量相较于往日更胜一分,尤卢撒招架不住,只得顺势滑开,却没留神让剑锋割伤了掌心, “看看我好吗?”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尤卢撒抬眸,精灵冰冷的红眼睛看得他心凉。
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 打算把伊斯维尔敲晕了再考虑该怎么办,他拉开与伊斯维尔的距离,在伊斯维尔再一次攻上前时用匕首挑开他的剑, 使了一个假动作,顺势绕到了伊斯维尔背后。
他的速度极快,寻常人难以迅速反应,却没曾想他小臂刚刚抬起,伊斯维尔便倏然回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出,屈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猛然后击,正中尤卢撒侧腰。
尤卢撒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没来得及缓一缓,伊斯维尔便再次攻了上来。
彼时尤卢撒的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屋的墙壁,伊斯维尔迈出一条腿限制住尤卢撒的行动,举臂下劈,长剑刺入冰层,尤卢撒立刻偏头避让,剑锋削下一缕银发。
伊斯维尔的剑由雾兰最好的铸剑师打造,片刻的停顿之后,竟是掠过了抽出长剑这一步,直接劈开冰层,向尤卢撒的脖颈斜斩下去。
尤卢撒来不及避,而就在剑锋即将接触他脖颈的前一秒,长剑堪堪停住了。
他握住伊斯维尔的小臂,趁着对方的五指松开,一把将剑拔出来,猛地丢到了几米之外。
尤卢撒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去,却见伊斯维尔牙关紧咬,满头冷汗,眼底的血红色还未褪去,便有蔚蓝侵袭而上,与赤红交织成了一片怪异的色带。
“尤卢撒……”伊斯维尔的牙关迸出一句,“帮帮我。”
尤卢撒很快理解了伊斯维尔的意思,拽住精灵的胳膊,尽量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人按在了皮毛上。
“你醒了?”尤卢撒凑近过去,关切道,“你怎么了?”
伊斯维尔只是摇头,他将半张脸埋进兽皮里,小声道:“尤卢撒,能不能抱抱我?”
尤卢撒顿了顿,掌心顺着伊斯维尔的手臂上滑,将精灵的手压在皮毛上,与他十指相扣。
他俯下身去,从背后抱住伊斯维尔,轻轻蹭了蹭精灵的鬓角。
“有觉得好点吗?”尤卢撒问。
分明面前的人一分钟前险些取走他的性命,他却浑不在意地紧紧抱住了伊斯维尔,像是方才的厮打不过是错觉。
伊斯维尔几不可察地点头,他的手指动了动,尤卢撒随即松开他,好让伊斯维尔转过身来。
“尤拉,”伊斯维尔搂住尤卢撒,小声道,“对不起。”
尤卢撒一愣,他环住伊斯维尔的脖颈,把脸埋进他怀里,努力按捺住了鼻尖泛起的酸意。
“我刚刚做了个怪梦,”尤卢撒道,声音有几不可察的哭腔,“你做梦了吗?”
“我也是,感觉就像是想把我困在梦中。”伊斯维尔拉过皮毛裹住二人,一手摸索着去探他的侧腰。
尤卢撒痒得一缩,又被伊斯维尔按住了:“别动,我看看,刚刚那一下不轻。”
伊斯维尔回忆起来便觉得后怕,自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后,有约莫几分钟他试图醒来,但身体的控制权似乎被一个无形的怪物占据,他没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伤害他最爱的人。
曾经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时候?或者说,以后会不会再有?
伊斯维尔掀起尤卢撒的衣角,方才被他的手肘猛击的位置泛起了一片红,若是放着不管,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出现淤青,痛得厉害。
他伸手覆住尤卢撒的侧腰,手掌温暖干燥,却让尤卢撒打了个哆嗦。
尤卢撒只得任他检查,他抬起一条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转移注意力似的道:“我们似乎被人盯上了。”
“待会儿出去看看,”伊斯维尔道,专注着抚平尤卢撒的伤,“希尔戈小姐呢?”
“我醒来之后就没见她,”尤卢撒向屋外望了一眼,“反正她不会出什么事,盆地塌了她都能活得好好的。”
两人在冰屋内疗伤的时候,几百米之外,少女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草虫收进了怀里。
还好她跑得快,要是被发现了是她暗中捣鬼,她就得倒霉了。
谢拉嘀嘀咕咕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粒,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一面暗骂这帮人怎么这么难对付,一边收拾取暖的毛毯小火炉准备跑路,还没来得及把毯子卷起来,肩头突然落下一只冰冷的手,吓得谢拉放声尖叫。
那人任她叫下去,扼住谢拉的手腕直接把人甩到了地上。
谢拉只觉全身痛得厉害,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却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身前,一头银发,浓艳的面孔让谢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是,是花腕啊!
“哟,是只小兔子,”希尔戈笑眯眯地蹲下,顺手抄起毛毯把谢拉裹成了一团,“哎,我原本是想让他俩自己解决的,不过那两个傻小子光顾着谈情说爱,再不行动,猎物就该跑了。”
她边感叹边摇头,单手扛起谢拉,把人往回带。
于是刚刚从冰屋出来,准备在周围找人的伊斯维尔二人就看见希尔戈扛着一团被子回来了,定睛一看,里面还裹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少女。
“这谁?”尤卢撒挑了挑眉,问,“你又从哪强抢的民女?”
他面色不善地望向谢拉,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是方才那个袭击者或是旁的相关的人,尤卢撒想不出别的身份。
“强抢民女?天地良心,我可从来不干这种事。”希尔戈耸了耸肩,把那坨被子往地上一丢,少女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还是伊斯维尔上前把她给扶住了。
“您是……”伊斯维尔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他记性向来不错,因而思索片刻便认出,这是他先前在隐峰遇见过的那位操控梦境的魔法师。
“你见过?这小姑娘是‘收割者’的人,”希尔戈道,“看样子是他们盯上你们了。好吧,或许是我们。”
伊斯维尔并不意外这个结果,闻言他蹲下身,问谢拉:“您是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同伴一起?”
谢拉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不想理伊斯维尔。
“脾气还挺硬,”尤卢撒冷笑,“伊斯维尔,让我来。”
谢拉闻言悄咪咪转过头去,看见怒意未消的尤卢撒,魂吓没了半条。
她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伊斯维尔看着脾气好,她说不定还有几分活路,要是落到这个尤卢撒·万汀手里,她还不得掉一层皮?
谢拉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道:“那,那个,我是一个人,不过后面应该会有别的同伴过来。”
“别的同伴?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之间没有联络……”
伊斯维尔又问了几个问题,有尤卢撒在旁边杵着,谢拉也不敢不回答,苦哈哈地把该说的都说了。
“我想我们还是早些撤离来得好,”伊斯维尔起身道,“要是被其他收割者赶上就糟糕了。”
三人商议过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伊斯维尔熄灭了火堆,刚刚清理掉燃烧的余烬,低头看时,却敏锐地发现了些许不对。
篝火之下露出一片深色的土地,漆黑的纹路勾画其上,看上去像一个法阵的部分。
伊斯维尔起身扫开周围的积雪,一小片法阵逐渐显露出来,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是什么?”尤卢撒背着包袱从冰屋里走出来,看见了地上的这片花纹,“法阵?”
“看上去是,”伊斯维尔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一小片法阵,“似乎是某种空间法阵。”
他顿了顿,缓缓直起了身。
“我先前就在想,曼克拉主宅究竟是如何如幽灵一般改变所在的。就算是用魔法,一般的房屋也难以实现频繁移动,但如果这座房屋一开始就建造在一个空间法阵上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就是曼克拉主宅的地基?”尤卢撒问。
“如果曼克拉主宅确实就在盆地底部,那有很大可能,”伊斯维尔道,“走吧,或许主宅就在附近。”
见三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谢拉忙道:“等等,别丢下我啊!这儿鸟不拉屎的,我会冻死的!”
尤卢撒像是这才想起还有个她,闻言顿了顿,道:“确实,把她留在这儿,要是被她的同伴救了,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就糟糕了。”
他从腰间摸出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缓缓靠近。
“等等,喂,我没让你杀我啊!”谢拉挣扎着想要逃开,然而毛毯把她的手脚紧紧缚住,她蛄蛹半天,不过挪动了几厘米,尤卢撒腿一伸便来到了她面前。
匕首闪着寒光,谢拉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想到什么,闭眼高喊:“别杀我!我知道曼克拉主宅在哪里!”
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鬼魂造的 不要离我太……
尤卢撒顿了顿, 匕首在他手中打了个转,很快收了回去。
“刚刚怎么不说?”他问。
“我,我忘了, ”谢拉小声道,“我没在说谎, 我真的知道在哪!刚刚给你们施放的魔法就是利用曼克拉主宅的魔法石做的!”
语罢谢拉便叨叨地把自己做的一切都抖了出来, 据她所说, 她是在附近寻找埋伏的地点时发现的曼克拉主宅,大门悬挂着曼克拉的蛇头狮身蝎尾兽纹章,但门内空无一人, 她也不敢进去, 在外面徘徊一阵就走了。
“你知道你的说辞听上去很像梦话吗?”尤卢撒问她。
谢拉委屈地反驳:“我没有在说梦话,这是真的!如果你们想去,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大门上还有我抠下来的魔法石的印记呢。”
“扑哧”一声, 几人顺着笑声的方向望过去, 见是希尔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希尔戈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得了,她说得这么具体,跟着她去看看吧。实在不行, 到了那儿再宰了也不晚。”
她用最灿烂的笑容说出了最恐怖的话,谢拉打了个哆嗦,不敢吱声。
尤卢撒其实本来没打算杀她, 这一出下来确实也没了理由,他把谢拉解开,用绳子绑住双手, 随手丢给了希尔戈:“你看上去挺喜欢她的,就给你看着了。”
希尔戈也不恼,笑眯眯地牵住了绳子,谢拉吓得要命,两条腿直打颤。
几人收拾了东西,便由谢拉领路,往曼克拉主宅的方向去。
不知是不是伊斯维尔的错觉,越往里走,风雪逐渐减小了,浓雾也开始散去,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伊斯维尔留心着他们走过的路程,对尤卢撒道:“她应该真的去过主宅。”
“你怎么知道?”尤卢撒挑了挑眉,问。
“法阵用的咒符有共通之处,从一部分便可以推断法阵中心的方向,”伊斯维尔解释,“如果我没有猜错,曼克拉主宅或许就位于法阵中央。她走的方向与我推测出的方向基本一致。”
尽管如此,伊斯维尔也不能完全确定,有个人引路总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谢拉突然停了下来,兴奋地叫道:“你们看,就在那儿!我说我没说谎吧!”
其余三人也看清了迷雾中逐渐显出的影子,那是一座随处可见的两层高的小屋,看上去与曼克拉这个魔族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的名号不怎么相称。
几人来到门外,只见大门之上悬挂着曼克拉的蛇头狮身蝎尾兽纹章,大门满是锈迹,两侧的石砖上镶嵌着散发荧光的魔法石,正如谢拉所说,角落里的魔法石缺了一块。
“这是曼克拉的主宅?”尤卢撒不大相信,“看着像路边那种随便造的。”
谢拉瘪了瘪嘴,道:“可是它外面挂着曼克拉的纹章啊……”
几人转了一圈,这儿实在不像有人的样子,伊斯维尔于是上前试探地拽了拽门铃,铜褐色的物件发出阻滞的铃声,像乌鸦被卡住脖颈后发出的绝望啼鸣。
起先无人回话,而几秒钟之后紧闭的铁门突然缓缓打开,门内却空无一人。
谢拉吓了一跳,下意识跳到希尔戈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望向门内。
几人静候片刻,依然不见一个人影,唯有大门独自敞开,像主宅对来客无声的邀请。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尤卢撒与伊斯维尔对视一眼,道:“进去看看。”
他率先走了进去,伊斯维尔跟在他后面,留意着环顾四周。
待希尔戈二人也走进门内,伴随着轰隆一声响,大门在众人身后重重关上。
他们所立之处原本应当是花园的位置,但所见尽是枯枝败叶,周围荒芜一片,似乎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打理过。
他们几个进门时的动静算不得小,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人从屋内出来,就像这座房子不过是个空壳。
伊斯维尔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地面凹凸不平,像某种交错的根系,但这院子里分明没有多少树。
就像谢拉所说,这座主宅冷清非常,没有一丝人气,冷风拂过废弃的花园,让谢拉打了个哆嗦。
“我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谢拉小声道,“这儿实在不像个人待的地方。”
“我并不认为这是曼克拉主宅,”尤卢撒拧眉道,“这样一个大家族,主宅居然小成这样?说它是幽灵才更妥当些。”
伊斯维尔也觉得蹊跷,他摇了摇头,道:“在各处看看吧。”
几人分散开去寻找线索,伊斯维尔顺着环抱房屋的小道往里走,两层楼的窗户都紧闭着,伊斯维尔发现二楼的窗户安得格外高。
伊斯维尔绕到后门,碰上了从另一侧过来的尤卢撒。
“除了大门之外没别的地方可以进去,”两人边往回走,尤卢撒边道,“但大门也打不开。嗯?这条楼梯……”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他顺着尤卢撒的目光望过去,却见是一条露天楼梯从二楼延伸而下,末端的门虚掩着。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有这条楼梯吗?
伊斯维尔心下的怀疑更重一分,要是刚刚这条楼梯就在这里,他不可能没有注意才是。
尤卢撒看出他的迟疑,问:“怎么了?”
“这座屋子有些古怪,”伊斯维尔道,捏了捏尤卢撒的手腕,“不要离我太远。”
他叫上了希尔戈和谢拉,彼时两人正在花园的杂草丛中不知道干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谢拉在那儿编草虫玩。
“你们……”尤卢撒扶额,“算了,有一条去二楼的楼梯,上去看看。”
谢拉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就……不上去了吧?”
尤卢撒挑了挑眉,问希尔戈:“你想留下来陪她?”
希尔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这么说。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吧,”尤卢撒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等曼克拉的人来把你带走。”
谢拉咽了口唾沫,她突然觉得后背凉凉的。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别把我丢在这儿!”谢拉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他们实在闹腾,伊斯维尔无奈地笑了笑,率先走上了二楼。
当伊斯维尔推开二楼的门,屋内沉寂许久的气味扑面而来,让走在最后的谢拉都打了个喷嚏。
与朴素的外表不同,这座房屋装修精致奢华,古董摆件、地毯挂毯一应俱全,走廊里各处都点着油灯,让他们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但与花园里一样,屋内照样不见任何生活的痕迹。
伊斯维尔打量着周遭情景,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座屋子的天花板比寻常低一些,给人无端的窒息感。
待最后一个人进屋,门同先前那样关上,简直就像有人暗中操纵。
几人都警惕起来,伊斯维尔顿了顿,扬声问:“请问有人吗?”
如他们所料,这次依然无人回应。
“我说,这座屋子该不会真的是鬼魂造的吧?”谢拉打了个哆嗦。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为什么自告奋勇地要带他们来这该死的老宅?就该让他们在浓雾中迷路到死,或者在这老宅里被不知名的力量弄死,她或许还有获救的可能。
谢拉的话除了她自己没吓着任何人,伊斯维尔二人见过真的鬼魂,因而也不觉得这座屋子要是被鬼魂操控有多可怕,希尔戈更别提了,尤卢撒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大惊失色。
第一间屋子在进门处十几米的位置,伊斯维尔上前敲了敲门,门板传来闷响,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门是贴在墙上的,”伊斯维尔试图转动门把,不出所料地无法转动,“后面没有空间。”
他起身的时候,没留意碰翻了门边的一个花瓶,伊斯维尔弯腰想捡起来,那花瓶却顺着走廊一路咕噜噜往前滚了一段,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
伊斯维尔再次打量脚下的地面,这一次,带着几分审视。
“怎么了?”尤卢撒随手拾起花瓶放了回去,问。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家具的底部不那么平整?”伊斯维尔问。
“你的意思是……”
尤卢撒的话被谢拉的叫喊打断了,两人回头望去,却见是谢拉指着墙上的一张挂毯,面色苍白。
那张挂毯上是一只生有三个头颅的魔兽,想必出自大师之手,一针一线,栩栩如生,也不怪谢拉被吓到。
“地狱三头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希尔戈绕过三人,她松开了牵着谢拉的绳子,让她自己走,“进去看看。”
尤卢撒和伊斯维尔一前一后前进,边留意着走廊两侧是否有什么机关和埋伏,在这样一个地方,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或许是规划的缘故,这座屋子在外面看着小,但屋内空间比较宽敞,几分钟过去才堪堪过了半途,而走廊又曲折环绕,让他们难以分辨前后究竟还有多少路。
十几道门在走廊两侧错落排列,几人试着开门,结果如出一辙,这些门竟无一例外都是假的,正如这座房屋给人的感觉一样,像个空壳。
“他们搞这么多假门在这儿做什么?”尤卢撒纳闷,“看着热闹?”
可别说热闹,这么多假门排在这儿只让他觉得瘆人,哪有什么热闹可言?
现在看来,这一整个二楼怕不是都是走廊,没有一个实际的房间。
在这种地方,哪里像是给人住的样子?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声响,希尔戈抬头扫了一眼,目光一凌,当下揪住尤卢撒的衣领往后一拽。
与此同时,一堵厚墙从众人右手边飞速挪出,贴着尤卢撒的脚尖严丝合缝地插入对面的墙壁,将走廊两侧完全隔开。
一时间尘灰和木屑四溅,迷了众人的眼。
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命好苦 剑光一闪而……
尤卢撒愣了愣, 挥开面前的飞灰,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墙壁:“伊斯维尔,你怎么样?”
“我没事, 你呢?”伊斯维尔的声音从墙那端传来,让尤卢撒松了口气。
“我们也没什么问题, 希尔戈拉了我一把。”尤卢撒将这边的墙壁摸索了一遍, 本想找找会不会有旁的什么机关让墙升起, 但墙面光滑平坦,找不到任何机关的痕迹。
伊斯维尔同样一无所获,他回头看了一眼吓呆了的谢拉, 道:“我们各自看看自己这边有没有别的机关吧。先别破墙, 要是触发了别的什么机关就不好了。”
尤卢撒原本已经举起了拳头,闻言只好放下了。事已至此,除了分头行动也没别的办法, 尤卢撒咋舌, 在墙上捶了一拳, 不情愿道:“行,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伊斯维尔顿了顿,待对面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才扭头望向谢拉。
彼时的谢拉正庆幸和她一块儿的是伊斯维尔,虽然她讨厌他, 但这人确实比其他两个看上去和善得多。
见他向自己走过来,谢拉咽了口唾沫,道:“你, 你干什么?”
伊斯维尔没回答她,缓缓抽出了腰间长剑。
“等等,你干嘛?我告诉你, 在这里弄死我对你没有好处!”谢拉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剑光一闪而过,谢拉紧紧闭上双眼,忽觉双手一轻,竟是绑住她的那段绳松了开。
“这座屋子凶险重重,还是松开双手行动更方便些,”伊斯维尔将剑收回剑鞘,又想起什么,“抱歉,怎么称呼您?”
谢拉愣了愣,支吾半天才道:“谢拉。”
“好,谢拉小姐,之后我们最好还是一起行动。”伊斯维尔说着,抬腿离开了。
谢拉眨了眨眼,赶忙跟上。
由于墙壁的挪移,他们面前多了一条新的路,两人一路向前,绕过数个拐角,每遇到一扇门或是别的什么足以吸引人注意的东西,伊斯维尔总要停下来细细打量一番。
“门都是假的,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谢拉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问。
她左手边就是一条绣有狰狞魔兽的挂毯,但一路下来她看了太多,事到如今也不会再被吓到了。
伊斯维尔也不恼,他松开眼前的这扇假门,来到了另外一边:“这座屋子的构造让我有些在意,您不觉得一楼和二楼的窗户隔得有些太远了吗?”
谢拉回忆起方才在屋外看见的景象,不确定道:“我以为这只是设计。”
“如果只是设计,那就再好不过了。”伊斯维尔道。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什么,一株幼苗从他的袖口抽出,缓缓探入他面前的锁孔,伴随着咔哒一声响,门应声而开。
谢拉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门?”她瞪大了眼睛,见伊斯维尔抬腿就要走进去,忙拉住了他,“等等,万一里面有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如果您害怕,我自己进去就好。”伊斯维尔笑道。
谢拉哪敢一个人留在这条阴森森的走廊里,见劝不动伊斯维尔,还是紧张地跟了上去。
屋内没有点灯,伊斯维尔摘下手套竖起指尖,一抹火焰随之在他指尖跳跃,他在屋内细看,点燃了角落的一盏油灯。
这似乎是某种信号,紧接着,屋内的油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窄小的屋子,走两步就到了头,陈设也相当简单,不过在墙角摆了几个空空荡荡的书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简直像是刚落成不久。
伊斯维尔在屋内转了一圈,把仅有的摆设都拿起来摸过看过,依然没发现什么东西。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哦,”谢拉在伊斯维尔身后晃来晃去,“实在不行,我们找找出去的路?”
她从书架前走过去,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谢拉一个踉跄,险些栽个狗吃屎。
“谢拉小姐?”伊斯维尔回头扫了一眼,目光被谢拉踢得突起的那一块地毯吸引了。
他来到书柜前半跪下来,掀起那块地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扇小门。
“看来您与这座老宅有些缘分。”伊斯维尔笑道。
“这,这……”谢拉咽了口唾沫,她也没想到不过是随便晃晃,居然会直接把这扇门给踢出来,“你早知道这儿有道门?”
“猜测罢了,”伊斯维尔摇了摇头,“这座屋子一二两层的窗户相隔太远,并且二楼的地板向另一侧倾斜,我猜测一楼与二楼之间或许还有一层楼。”
这层楼中,或许通往了一个秘密。
谢拉才不在乎这儿究竟有什么秘密,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人该不会是要……
果不其然,伊斯维尔掀开了小门,一股强烈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让谢拉连退数步,不住干呕。
“这,这是什么东西?”她诧异地指着那道小门,“这下面是个坟场吗?”
伊斯维尔的面色却逐渐凝重,他垂眸望向小门之内,下方伸手不见五指。
“或许……真的是这样。”他轻声道。
伊斯维尔起身提起屋内的一盏油灯,转身便要往楼下去。
谢拉知道自己拦不住他,暗自骂了一句什么,急急撕下一块衣角蒙住脸,小心翼翼地跟下了楼梯。
下方的夹层一片漆黑,两人走了几步,面前的路便被拦住了。
那是一堵沉重的石门,与四壁严丝合缝,表面光滑,连一个锁孔都看不见。
在伊斯维尔在门前摸索了两分钟后,谢拉忍不住开口:“我说,这门应该开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您说得对,”伊斯维尔想了想,道,“或许开门的线索在外面。”
谢拉一噎,刚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他们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三震。
紧接着,面前的石门剧烈晃动一震,竟是直接向一旁滑开了,露出其后幽深的隧道来。
伊斯维尔下意识抬头,面露担忧。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伊斯维尔觉得有些心慌,尤卢撒不在身边,他总是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怎么样。
“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有这功夫还是管管自己吧,”谢拉没好气道,她已经习惯了屋里浓郁的臭味,这让她有些悲哀,“你要下去是不是?走吧,早走早超生。”
她推了推伊斯维尔,后者回头扫了一眼,还是沿着隧道下去了。
伊斯维尔手中的油灯照亮了窄窄一方前路,他走得很慢,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眼谢拉,好确认她的安全。
这是一条通往下方的旋梯,从高度看,伊斯维尔估计他们已经来到了地下,但这楼梯依然没有到头的意思,反倒越来越深。
伊斯维尔举起油灯往下方一照,谢拉好奇地探头出去,却见这隧道深不见底,连光都照不着尽头在哪儿,冷风幽幽地吹在她脸上,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是说早走早超生,但这超生的路也太长了点吧?
谢拉有些不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伊斯维尔身后,再也不敢乱跑。
不知走了多久,谢拉没留神踢掉了脚边的一个石块,几秒钟后,耳边传来了石块落地的声音。
“看来我们快走到底了。”伊斯维尔笑道,加快了脚步。
谢拉也有些兴奋,但当二人踩上隧道底部的地面,她绝望地发现,这条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个同样幽深的洞口开在他们面前,似乎在嘲笑谢拉的天真。
“见鬼,这路到底通到哪儿去?”这儿似乎比上面还要冷上几分,谢拉边走边骂,身前的伊斯维尔却停下了脚步。
“您听,”伊斯维尔轻声道,“有水声。”
两人又走了一段,果不其然,一条数米宽的地下河流从隧道那端奔涌而来,大股大股的水从石壁两侧的开口灌入,与主干道一起没入砖石砌成的开口,不知流往何处。
“这好像是人造的,”谢拉纳闷,“谁呀这么闲,在这地方造一条地下河?”
她蹲下身想撩点水玩玩,却被伊斯维尔拦住了。
“别碰,”伊斯维尔摇头道,“这地方有些诡异,还是警惕些来得好。”
谢拉撇了撇嘴,还是没有再碰那条河。
两人一路沿着隧道走过去,这条路不算太长,约莫五分钟,隧道那段就出现了一抹光亮。
伊斯维尔觉得空气中的腐臭气味愈发浓郁,一个猜想逐渐在心中成型。
他熄灭了油灯,加快脚步往外走,精灵个高腿长的,谢拉险些没追上,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紧跟伊斯维尔的脚步:“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前方的伊斯维尔突然驻足,谢拉一个没刹住,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
“哎哟,你怎么又突然停了?”谢拉揉着脑袋嘀咕,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站着的石梯不过一米宽,周边没有护栏,踏错一步便会直接从百米高空跌下去。
伊斯维尔扶稳了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向外望过去。
谢拉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景象,缓缓瞪大了眼。
第一眼看去,谢拉还以为这是一座粗壮的立柱,直到她看清那些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分叉,她才意识到这是一株树。
一株两头都是根系的树。
它扎根于这座巨大的地下洞窟,无数虫茧般的椭圆形物体挂在从巨树中央延伸而出的枝干上,粗略估计有一人高,其中大部分都是空壳,在不知从何处来的气流中微微摇晃。
而在那些饱满的果实中,谢拉看见了人形。
“这中间……”谢拉咽了口唾沫,“难不成是人吗?”
第238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地木 某个人总是一……
伊斯维尔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反复扫视着那些悬挂在半空的茧,面色沉凝。
那些茧呈半透明的黄色,这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其中景象, 凭借精灵的视力,伊斯维尔在那些茧中看见了几名精灵, 正是在雾兰失踪的其中几位。
普里迪族长没有猜错。他的族人确实被关押在这里。
这类巨树名为天地木, 能够吸引周身魔力, 并以数倍的量养育结出的果实,他们或许正是借此来培育活死人的。
看这些果实的数量……或许他们的试验已经临近尾声了。
“我想下去看看,”伊斯维尔顿了顿, “您要是害怕, 可以留在这里等我。”
“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谢拉挺了挺胸膛, 她觉得伊斯维尔小看了她, “不过是一棵树, 有什么好怕的?”
四周的墙壁上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枚蓝色的宝石,谢拉认出那是海妖之晶,先前他们看见的光亮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
两人脚下的石梯贴着弧形的墙壁一直向下延伸,谢拉向外看了一眼,立刻收回了视线。
见鬼, 这么险的路,他们也不知道修个护栏么?人掉下去了怎么办?
谢拉努力让自己忘记方才的惊险,扭头就要往楼下走, 却被伊斯维尔一把拽回了身后的隧道。
“外面有人。”伊斯维尔轻声道。
与他们所在的位置遥遥相对,一名黑袍人缓缓走下对面的石梯。那人手持长剑,步伐僵硬, 每一步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落在面前的台阶上,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看得谢拉心惊胆战。
这时候她才发现,这洞窟里巡逻的人不止一个,只是都穿着黑袍,与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这才没注意到。
“那是亡灵吗?”谢拉奇道,“他们看着不太像人。”
“不,”伊斯维尔摇了摇头,“应该是活死人,介于亡灵与生者之间的一种存在。”
本该归于天地的灵魂被强行禁锢于肉|体之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拉没怎么听说过活死人这种生物,但道听途说的异闻还是有一些,听说波丹有些地方的人出现了异变,半死不活的,还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引发了不小的恐慌。
难道那些人都是这种活死人吗?
谢拉不知道这些活死人是因何而来,但作为魔法师,她清楚绝对不会是因为什么正常手段。
“这树难不成就是……造活死人用的?”谢拉小心翼翼地问,“里面都是活人吗?”
“活死人能由生者转变而成,或许他们选择将地点选在极寒盆地之下,也是为了保持肉|体不腐。”伊斯维尔说着,指了指环绕着巨树流淌的那条河流,它于树底绕行一圈后来到洞窟边缘,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倒灌入墙中。
他一手覆上身边的墙壁,触感冰凉一片,细听似乎还有水声,约莫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使这里的温度保持在一定范围内。
谢拉无比庆幸方才听了伊斯维尔的话没有手贱去碰那些水,她亲眼看见黄褐色的液体从那些茧中滴滴答答往下淌,怕是全都流到那条河里去了。
“搞什么……魔法是拿来给他们这样用的吗?”谢拉喃喃,她转向伊斯维尔,刚想开口说什么,忽见对方面色一凝,一把将她捞了过去。
古怪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空灵模糊,好似空间扭曲。
谢拉惊诧不已地回头,却见隧道之外正对的一根树枝上,站着一名身披黑袍的活死人。
伊斯维尔顿了顿,苦笑道:“看来我们是被发现了。”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黑袍人纷纷望过来,拔出武器向他们逼近。
*
“这边应该绕不过去,”希尔戈百无聊赖道,“在你乱转的功夫,说不定他俩已经找到别的路出门去了。”
尤卢撒回头瞪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心思被戳穿的窘迫:“我当然知道。”
希尔戈耸了耸肩,用手指逗着肩头的哥莱瓦:“那最好咯。唉,某个人总是一心想着他的小王子,连我这个老师都忘喽。还记得你小时候多可爱啊,乖乖的小小的,还会叫人呢。”
尤卢撒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会她。
就在这时,余光里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尤卢撒面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走廊的拐角处却空无一人。
他觉得古怪,回头问希尔戈:“你刚刚有没有看见这儿有什么人?”
“你可别讲鬼故事,”希尔戈做出害怕的样子,“你听见脚步声了吗?”
二人的听力都远超常人,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能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偷偷接近几乎是不可能的。
尤卢撒没再纠结这个,因为他留意到了面前墙上挂着的一张挂毯。
这就像这座屋子里随处可见的其他挂毯一样,表面绣着一头羊头的怪物,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挂毯外,让尤卢撒莫名发怵。
他避开那头怪物的视线,一手摸上那副挂毯,在那之后触到了一个方形的突起。
“怎么了?”希尔戈见他站在挂毯前摸来摸去,问。
“这毯子有猫腻。”尤卢撒随手掀开挂毯,为其后展现的景象一愣。
那是一个半米高的玻璃罩,镶嵌于雕琢细致的画框中,一座房屋的模型赫然在侧,四壁透明,简直就是这座庄园的微缩版。
尤卢撒垂眸,目光落在了庄园周边的石板上,深色的纹路在其间弯弯绕绕,即便他对魔法一窍不通,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巨幅法阵。
希尔戈吹了声口哨,道:“好精致的玩具。”
她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打断尤卢撒的思路,美其名曰锻炼他的专注力,尤卢撒早已习惯,闻言一个眼神都没给希尔戈,开始在玻璃罩边缘摸索。
不知碰到了哪儿,玻璃罩缓缓升起,让他们能凑近过去看那座房屋的模型。
在墙壁里侧有数个齿轮,尤卢撒不敢妄动,思索之间,一只手便从他肩头伸过去,轻轻拨了拨某个齿轮。
尤卢撒一愣,回头望向希尔戈,奇道:“你知道这些齿轮的作用?”
“不知道,”希尔戈笑容不减,“总得试试对吧?”
话音刚落,右手边的走廊传来一声巨响,一堵墙从天而降,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而那模型中,一块木板从二楼的天花板降了下来,插入了下方的地面。
希尔戈摸了摸下巴,看上去有些得意:“哟,立竿见影。”
尤卢撒沉默片刻,按捺住在这张欠揍的脸上来一拳的冲动,把那齿轮往反方向拨了几格。
模型的木板随之而动,而墙壁缩了回去,那条道路重新显现,留下一地灰尘。
“这么说,这座模型可以控制这庄园的构造,”尤卢撒摸了摸下巴,得出结论,“或许好好用上可以……等等。”
那方才的那道墙是怎么回事?难道……
“不是错觉,”他喃喃,“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
这栋楼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并操纵着这座庄园。
“该死,得早些与伊斯维尔会合。”尤卢撒暗骂了一句什么,飞快地扫视一遍这座模型,试图弄清齿轮和模型之间的对应关系。
而另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二楼交错的走廊中唯一的房间,一道小门通往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夹层,在尤卢撒的注视下,那道小门正在缓缓打开。
那个房间的门正好处于他们隔壁的那条路上,想来是方才的墙壁位移之后出现的,那这扇门究竟是伊斯维尔打开的,还是别的人?
这座房屋有夹层并不奇怪,只是在这夹层底部似乎还有一道门,究竟是通往何处?
“你看出什么没有?”经历了一番头脑风暴,尤卢撒还是转向了希尔戈。
后者把哥莱瓦还给尤卢撒,饶有兴致道:“轮到我来了?”
“这又不是玩具,”尤卢撒叹了口气,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你最好认真点,要是不小心按错了……”
话音未落,希尔戈便拨动了另一个齿轮,二人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几秒钟后便停止了。
尤卢撒眯了眯眼,发现希尔戈开的是夹层底部的那扇门。
就在这时,玻璃罩周围的画框倏然松动,伴随着一声脆响,玻璃罩重新合拢,而整个画框竟是从上方脱落,墙壁内侧有一个灰白色的东西翻了出来。
哥莱瓦吓得张开翅膀吱哇乱叫,尤卢撒搓了搓它的脑袋作为安抚,待他看清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他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羊头?”他回头扫了一眼希尔戈,“曼克拉到底有什么癖好?”
从墙壁内侧翻出的正是一个硕大的羊头,它被钉在这面可前后翻转的墙上,通体灰白,漆黑的瞳仁无神地凝视虚空,周身还冒着热气,似乎刚从某具倒霉的尸体上剁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卢撒甚至看见那羊头的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希尔戈挑了挑眉,她托着下巴把那羊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你不想看看它身上有什么机关吗?”
“你能不能直接动手,别打哑谜?”尤卢撒翻了个白眼,黑雾弥散开去,将羊头整个包裹住,“唔,这羊头的舌头被拔掉了。”
黑雾试着往里深入,似乎拨到了一个什么机关,微张的羊嘴猛然合拢,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鸣,墙壁再次向外翻了出来。
这次尤卢撒早有准备,在那墙壁松动之前便立刻后退,但还是没避免被掀起的飞灰呛得咳嗽。
第239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在等你 你太愚蠢了……
这一次,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间半米高的小门,勉强能容纳一人通过,尤卢撒凑近过去往屋内望, 发现里面是一间书房似的屋子,家具都用黑布盖着, 看不清究竟。
这间屋子没有在方才的庄园模型上。
尤卢撒若有所思, 他把哥莱瓦塞进口袋, 回头看了希尔戈一眼,后者耸了耸肩,示意他先进。
尤卢撒知道她会这么说, 在小门边扫了一眼, 弯腰翻了进去。
他后退一步给希尔戈让出位置,周遭墙壁却再次震颤,没等尤卢撒反应, 希尔戈的身影骤然下落, 竟是直接消失在了视野中。
“希尔戈?”尤卢撒一个箭步上前, 透过那道小门,他看见原本希尔戈站的位置打开了一个深坑,不知通往何处,而此时上方的石板正在缓缓闭合。
没有回音,希尔戈似乎已经掉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尤卢撒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他本想翻出书房探探究竟,没成想墙上的小门也开始缓缓闭合。
这门是自己关上的,还是有旁的人在暗中操纵?
思索间, 这道门已经全然闭上,尤卢撒却也没有太慌张,赏金猎人的委托有太多出生入死, 这种密室多半还在内部有开门的办法,实在不行,大不了到时候直接破门出去。
至于希尔戈……总归出不了什么事。若是掉下去的是他,希尔戈八成也会先闷头干自己的事。
尤卢撒定了定神,扭头望向这间书房。
一个书架,一张桌子,以及左侧的墙壁,都被黑布蒙着,像是在特意掩盖什么。
屋内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尤卢撒抽了抽鼻子,掀开墙上挂着的黑布随手丢在一边,黑布轻飘飘落地,又被尤卢撒情不自禁后退的脚步踩在了脚下。
尤卢撒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一整面墙的地图。分成南北两侧的岛屿,年轮般的森林,以及被分成数块的聚居地。
那是法顿岛,确切地说,是雾兰的地图。有岛屿整体的地图,也有专属某一个部落的,大大小小,每一块区域、每一片森林都被细细描绘,而每一幅图上,无一例外都标明了王宫的位置。
以及他那已经化为尘土的、位于暗夜之森的家。
尤卢撒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东西?某种侵略规划?
他心绪有些混乱,闭眼捏了捏眉心。
思及曼克拉曾经帮助树精灵谋反,尤卢撒觉得这或许也能解释得通,尽管他并不清楚暗夜之森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定了定神,将这面墙又打量了一遍,转而望向了一旁的书桌和书柜。
尤卢撒把那两块黑布统统扯了下来,桌面上没有任何摆设,一尘不染的,像这块黑布的作用不过是防尘。
他留意到桌下有一个抽屉,没有上锁,他伸手拉开,一个肉色的方形摆件安静地躺在那儿。
尤卢撒皱了皱眉。
简直像是……
灰色的记忆从尤卢撒脑海中划过,这东西他确实见过,与先前在赏金猎人协会的拍卖场上展示的能够唤醒金冠魔女的控制装置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玩意是用魔女的皮肤做的,尤卢撒就禁不住要干呕,一把将抽屉关了上去。
他环顾四周,用狐疑的眼睛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细细打量过,但一切都同原来那样安静地立在原地,对来者混乱的思绪一无所知。
尤卢撒觉得这屋子简直邪门,这之中的一切都与他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而他希望这只是错觉。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重新拉开抽屉,取出那个摆件收了起来。
若是先前他还对这座庄园的归属有所怀疑,现在尤卢撒则确定了几分。
赫提戈角斗场的魔女头颅,以及在这座庄园中的控制装置……曼克拉究竟想干什么?
尤卢撒环顾一圈,将目光投向墙角的书柜顶层的唯一一本书上。
尤卢撒隔着外套摸了摸胸前的挂坠,举臂取下了那本书。
这是一本类似于笔记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皮质封面满是刮痕,纸页泛黄发脆,尤卢撒不得不把书放到桌上,才不至于让它散架。
这时候他意识到最开始嗅到的花香来自何处,这一整本笔记似乎都被这种熟悉的花香浸透,那气味分明就是……
母亲留给他的那封信上,添笔的墨水。
尤卢撒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名为真相的东西,正在这本笔记中静静地等待他。
内心的怪异感又添了一笔,尤卢撒抿唇,他翻开封面,一目十行地读下去。
——计划失败了,他没能把祂带到我身边。但变数才是常态,正因此,一切才变得有趣。
——祂想必会把祂送到雾兰去,这是祂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再次回到祂身边的唯一方式。很遗憾,我想这次祂不会成功……至少不会最终成功。
——雾兰的森林里有个魔女,自我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我很惊讶她居然有了这样大的变化,或许是爱情改变了她?说实在的,爱情不是个好东西,它总是半路冲出来毁掉一切。
——我送给了他们一个孩子,代价是她的身体,毕竟就算是我也没法凭空创造出一具凡人之躯。但他们很愉快,给他取了名,用了他原本的名字,以及她爱的男人的姓。
——尤卢撒·万汀。
尤卢撒手一抖,险些把这张脆弱的纸整个扯下来。
尤卢撒·万汀……什么意思?这是在指……他?
他知道自己与捷琳十有八九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毕竟先前朗津说过,魔女无法生育,他没必要骗尤卢撒。
尤卢撒其实不在乎这些,但他没料到自己的身份居然与曼克拉有关。
……不,或许并不只是曼克拉。随意赋予生命并不是凡人能简单做到的,若非如此,魔族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在全世界搜罗士兵。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被窥视的不适感,像是自己的一生都被人妥善安排,似有毒蛇的皮肤上行走,冰冷粘腻。
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压下心底疑虑,继续读了下去。
——那个叫万汀的凡人有些碍事。
——感谢比伦,祂又一次出现了。只是现在的祂总让我觉得少了什么,过于单薄,不够美丽。为什么他们总是做不到和谐共处呢?
——事情似乎发生了些许偏移……我或许犯了个错误,不过没关系,还有修改的余地。
——我去讨债了。
而后的话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句子,字迹潦草,每次都有些差别,根本搞不明白想要表达什么,让尤卢撒觉得写下这本笔记的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祂”这个词出现得是最多的,尤卢撒反复读了几遍,觉得这个“祂”约莫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被送到暗夜之森,和其中一个“祂”有关系?那另一个祂是谁?
尤卢撒的思绪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得找个地方好好将一切捋顺,手下心不在焉地一页页翻过,当指尖接触到封底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读完了这本笔记。
他合上笔记,正想好好理一理,手中书页倏然发出一阵光亮,一行字于封底缓缓浮现。
——我在等你,尤卢撒。把祂带到我身边。
尤卢撒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与此同时,哥莱瓦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尤卢撒忽觉后背一凉,黑雾瞬间凝成屏障,挡住了从身后飞来的暗箭。
他回过头去,书房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袍的身影,无风自动的衣摆下,没有双腿。
尤卢撒的手落到腰间的匕首上,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
周围没有进出口。他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你是上次……在隐峰港口的那个,”尤卢撒道,语气肯定,“朱瑞安在哪?他和这件事有关系?”
对方没有回话,低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有如鬼魅呓语:“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
“这本笔记是你写的?”尤卢撒拧眉,下一秒,厉风袭至眼前。
他早有准备,黑雾缭绕的长刀架住对方的剑,不过一瞬功夫,那人便跳了开去,在身后的墙上一个借力,再次向尤卢撒扑来。
双方的武器交缠碰撞,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尤卢撒察觉到那人的剑同样没有实体,一招一式与他记忆中在雾兰的山火中遇到的那人全然不同。
“不是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尤卢撒屈膝一脚踹在对方腹部,厉声问,“之前去赏金猎人协会发布暗夜之森魔女狩猎委托的那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尤卢撒自认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道,对方却不痛不痒地后退几步,拍了拍外袍上留下的脚印,再次如一尊雕塑般伫立。
出乎尤卢撒意料,对方伸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在那之下露出的脸让尤卢撒一惊,这人分明就是先前被他逮到发布委托的那个。
可那人明明早就在他眼前自杀了,活死人?不像,这人分明是个活的。
危机感攀升而上,尤卢撒下意识侧身躲避,对方释放的漆黑魔力贴着他的身侧过去,伴随着一声巨响,将尤卢撒身后的墙面轰得稀碎。
“发布委托?”对方摇了摇头,“不,那天我去协会,不过是有些事与他们商谈而已。你太愚蠢了,万汀。”
话音刚落,对方的身影便袭至身前,因他方才那一句话片刻怔愣的尤卢撒立刻反应过来格挡,却仍被对方的大力一把掼到墙上,从那个新鲜出炉的洞口中跌落下去。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被绑架了! 我们原是一……
耳边风声呼呼, 尤卢撒尽力在空中调整身形,他一手探入口袋,在黑暗中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他落入了一条极深的隧道, 石梯盘旋两侧,尤卢撒在半空中凝成的黑雾上一踩, 接力跳到了临近的一条台阶上站稳身形。
他本以为那个赏金猎人协会的标志不过是幕后黑手出于某种恶趣味留下的线索, 协会在这之中只起到了一个中间人的作用, 现在看来……
或许那是真凶傲慢的挑衅?对方是个赏金猎人,还是说……
石块与飞灰从头顶落下,尤卢撒抬头, 发现是那黑袍人跟了上来, 如一抹烟雾落在了几步之外的楼梯上,尤卢撒察觉到他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扭曲。
二人在黑暗中短暂对峙了几秒,在黑袍人动手之前, 尤卢撒冷不丁开口:“是你们的族长让你来的?”
黑袍人顿了顿, 未发一言, 下一秒便闪身来到了尤卢撒面前。
“你们到底想对伊斯维尔怎么样?”尤卢撒继续问,他已经逐渐摸清了黑袍人的路数,接下他的招也愈发娴熟,“是魔王命令你们抓捕伊斯维尔?不,是你们想要他吧。”
银发青年余光瞥到什么, 当即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巨大化的白鸟从天而降, 两爪抓住黑袍人的双肩往上使劲一扯。
哥莱瓦并没有抓住预料中的重量,只有黑袍掀起,白鸟短暂失去平衡, 在半空打了几个滚。
尤卢撒定定地注视着对方,却没有过于意外。
那是一具漆黑的躯体,除了头颅,全身几乎都由黑雾构成,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飘散,唯有侧腰的位置镶嵌一枚水晶,在黑暗中成了再明显不过的靶子。
同样的黑雾在尤卢撒周身逸散,与对方的身躯融为一体,一时分不清到底属于何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尤卢撒心情复杂,对方的来历过于诡异,从他身上感受到与自己的相似之处让尤卢撒一阵恶寒。
黑袍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头时,那颗头颅已然与身躯的黑雾融为一体。
至此,尤卢撒已经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面前这人在他上次被逮到时自杀假死,其后又奉不知什么人的命令出现在各地,暗自推动某个计划进行。
“真让人不爽,”尤卢撒咋舌,“暗中操控一切让你们感觉很过瘾是吗?”
他没有等对方回答,如警惕的野兽般微微躬身,下一秒便疾窜而出。
双方再次短兵相接,尤卢撒的攻势愈发凌厉,对方没料到他突然动手,只能向后节节退却。
“我并不打算取你的性命,”那团黑雾道,“我想你不必如此激动。”
“是吗?那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原因?”
对方再次闭口不言,尤卢撒轻嗤一声,飞起一脚踹在对方侧腰,黑雾下意识聚拢过去,挡住了他飞踢过去的腿。
“果然……”尤卢撒眯了眯眼,他后退一步,周身黑雾倏然暴涨,目之所及皆被流动的漆黑占据。
对方有片刻的停顿,他不慌不忙地张开双臂,空气中的黑雾被尽数吸收。
危机感来得极其突然,当黑袍人反应过来迅速回头,尤卢撒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攥住了他侧腰的水晶。
黑袍人动作一僵,青年的指尖在水晶表面轻轻敲打,似在警告。
“现在可以说了吗?”尤卢撒面无表情道,“谁让你来的,普里迪族长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黑袍人微微偏头,周身的黑雾几乎停止流动,与黑暗全然融为一体,像本该如此。
“你不知道吗?”他问。
尤卢撒瞳孔一震,被深藏心底的怀疑突然铺天盖地般涌来,他咬了咬牙,忽见一把尖刀在身前凝聚,干脆利落地一刀扎入了黑袍人的侧腰。
在那把刀扎穿自己的手掌之前,尤卢撒已经飞快退开,而那匕首直直贯穿了水晶,只听一声脆响,水晶应声而裂。
尤卢撒错愕地注视着黑袍人周身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对方并没有哀嚎或是挣扎,光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用无形的眼睛注视着尤卢撒。
“我不会诅咒你,因为……我们原是一母同胞。”他道。
这是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很快,黑雾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尤卢撒抬起胳膊,让已经恢复到原本大小的哥莱瓦停在了他的小臂上。
白鸟不知主人的神色为何如此凝重,它在尤卢撒胳膊上跳来跳去,希望能像往常那样把人逗笑,但尤卢撒光是搓了搓它的翅膀,一句话都没说。
一声巨响打断了尤卢撒的思绪,那声音从下方的隧道传来,让哥莱瓦吓了一跳。
这下面有什么东西?难不成是……
尤卢撒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望向隧道底部。
伊斯维尔?
*
“真的没办法弄死他们吗?”谢拉绝望地问伊斯维尔。
方才的动静把这洞穴里的大部分活死人都引了过来,他们没来得及逃跑,便被一群又一群不死士兵缠上了。
真正对上活死人,谢拉才意识到这群士兵到底有多可怕,打不死不说,任何物理或是魔法攻击都不奏效,她一个专修精神魔法的魔法师,连拖慢对方的速度都做不到,只得跟在伊斯维尔身后东逃西窜。
早知道就提前修习一些攻击性的魔法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伊斯维尔将谢拉挡在身后,留意着活死人的突袭,“您会催生魔法吗?”
谢拉立刻摇头:“我不懂木属魔法……你想干什么?”
话语间,伊斯维尔已经撕下一片衣角,咬开食指飞快画了一个法阵,交到了谢拉手上。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伊斯维尔给谢拉施了一个隐匿咒和防护咒,低声道,“将这个法阵贴到天地木上,启动它。”
贴到天地木上?
谢拉愣了愣,只见伊斯维尔转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将包围的活死人尽数引走。
她呆滞地望向台阶之下,方才他们已经走下了大半截楼梯,然而距离地面仍有很大一段距离,而从半空无法抵达对面的巨树,只能从地面过去。
不是,他开玩笑吧,让她来?
谢拉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里退了退,后背贴上了墙壁。
那厢的伊斯维尔已经与活死人陷入激战,看得出其中有不少人生前实力相当不俗,什么魔法师什么出名的战士,谢拉曾多次听说过这些名号,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要是不小心暴露了,那她怕是连骨灰都留不下来。
谢拉当下想要脚底抹油开溜,开什么玩笑,他们又不是什么同伴,那个精灵居然想让她帮忙?
她刚往台阶上走了两步,迎面就走来一名活死人士兵,他并没有被那厢的缠斗影响到,正按部就班地顺着设定好的道路巡逻。
谢拉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墙壁上一贴,却见那士兵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待对方走远,谢拉才放松下来,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是哦,那个精灵还给她施了隐匿咒。
谢拉有些恍惚,待她想再次逃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双腿发沉,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了。
完蛋了。谢拉心想。被绑架了!
她又往伊斯维尔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往阶梯下猛冲。
可恶,等她从这儿出去,一定要让那个精灵付出代价!
伊斯维尔的隐匿咒水平很高,谢拉一溜烟跑到了地面上,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当她真正踩在这片地面上,谢拉才意识到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那条河流有数米宽,深深扎入地底的树干被河流环抱,看上去是那样遥远。
隐匿咒有时间限制,谢拉不知道伊斯维尔的魔法能维持多久,她扫视一圈周围,发现百米之外有一条小桥架在那地下河上。
她飞快穿过那道桥,来到天地木下方时,谢拉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哼,比她想得容易些嘛。
谢拉有些得意,掏出伊斯维尔给她的法阵,一把贴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魔力从她掌心流淌而出,感受到手底下的震动,谢拉下意识收回了手。
那块布片飘飘悠悠落了下来,但在那片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法阵。
只见一道翠绿色的魔力缓缓注入法阵边缘的树皮,沿着粗糙的纹路向四面八方扩散,在树皮组成的微型河流中逆流而上。
不多时,整棵树都发出了翠绿色的光,谢拉后退一步,嘴巴缓缓张大。
只见面前这株天地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树干粗壮了数倍,源源不断地向它的枝干输送魔力,悬挂在枝干上的果实同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为这突然增加的养分欢欣鼓舞。
巨树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洞窟,让一切亮如白昼。
但很快,天地木的生长停止了,传输的魔力随即黯淡下去,像是生命度过了它怒放的时段,正在走向尾声。
而天地木全盛的时期太短,果实受到刺激,正是需要大量注入魔力的时候,天地木的衰败却来不及填补魔力的流失,随着巨树加速走向枯萎,那些饱满的果实一个接一个萎缩下去,露出了其中的人形。
谢拉正看得出神,忽觉一阵心悸,回头看时,却发现几名活死人正龇牙咧嘴地向她缓缓围拢过来。
她咽了口唾沫,后退一步贴在了树干上。
糟糕,闹出的动静太大,隐匿咒失效了。
谢拉打了个哆嗦,双眼飞快地搜寻逃跑的路线,但那些活死人将路堵得严严实实,她找不到退路,冷汗缓缓滑落。
完蛋了,叫你滥好心,这下好了,人没了吧。
谢拉缩了缩脖子,暗自祈祷这群活死人下手不要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