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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卢撒还欲说些什么,忽听一旁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扭头一看,是一直被他忽略的阿塞洛缪。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尤卢撒好歹是松开了伊斯维尔,出于礼貌对阿塞洛缪点了点头。

“很抱歉,只是我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叙旧。”阿塞洛缪歉意道。

尤卢撒轻咳一声,道:“这是当然。只不过,你们之后的行动还是小心些为妙,这丛林里的魔兽比往常更危险。”

他来到魔兽身边,割开它厚重的皮毛,骇人的腐臭飘散开来,阿塞洛缪情不自禁拧眉捂住了鼻子。

“有人在这片丛林里下了魔药,”尤卢撒解释,“大概是洒在小型植物上,被食草的魔兽吃下去,又通过捕食进了大型食肉魔兽的肚子。”

伊斯维尔回忆起来,几年前也有人往暗夜之森投放了这些魔药,由于体型差异,这类药物只会对大型魔兽起效果,它们会腐烂魔兽的内脏,令魔兽在痛苦中身亡。

“蠢货,这些魔兽可不能随意捕杀,”尤卢撒喃喃,“没了大型食肉魔兽,食草魔兽增多难道是好事么?”

若是丛林再也无法为激增的食草魔兽提供充分的食物,让它们不得不跑出森林觅食,遭殃的可不止一座村庄。

原本这儿还有魔女守着,现在霍密尔丛林却连这最后的约束也没了。

“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们有任务在身,就先走吧,”尤卢撒道,说着分别,目光却黏在了伊斯维尔身上,“记得小心点。”

伊斯维尔顿了顿,温声道:“你也小心。”

他的手不知为何抬起一瞬,终究是放下了,最后向尤卢撒点了点头,与阿塞洛缪转身进了丛林。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你摸猫啊? 我刚刚在想你……

寻找一顶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王冠并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当还有旁的人与横行的魔兽多加阻拦的时候。

傍晚时分,伊斯维尔二人一无所获地回了营地,看伦塔几人的反应, 他们也是如此。

“现在金冠还没有出现,不必太过着急, ”伦塔安慰, “尽力而为即可。”

巴纳多在林子里跑了一天, 其间又遭遇了数次伏击,此时已经累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他见伊斯维尔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由得纳闷:“你精神是不是比早上出发之前还要好一点?”

莱恩坐得离火堆很近, 闻言她也抬眸看了伊斯维尔一眼, 一句话都没说。

“大概是因为遇到了老朋友吧。”阿塞洛缪捧起奎比拉的特制菜糊,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其余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到了伊斯维尔身上,精灵顿了顿, 道:“尤卢撒也来了霍密尔。”

“他也来了?”伦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那花腕说不定也在。我听说, 这段时间总能看见两个银发的魔族一起行动。”

银发的魔族,这对于旁的人来说决不是个好兆头,魔族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民族,而银发这一标志大多数时候意味着他们挨揍的可能性又涨了三成。

“十有八九是为了那王冠,”巴纳多断言, “不过,尤卢撒不会对伊斯维尔下手。”

他们与尤卢撒只在几个月前见过一面,并不相熟, 但伊斯维尔与他关系颇佳,平日聊天无意间就会提一句他的朋友,让其他人想不记住都难。

伦塔欲言又止, 终于是没说什么,向又在兀自出神的奎比拉又要了一碗粥。

当晚伊斯维尔躺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法入睡。

那枚戒指和魔植又在发烫了。

伊斯维尔隐隐觉得坐不住,索性与守夜的莱恩打了个招呼,接着转身离开了营地。

营地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伊斯维尔洗了把脸,沁凉的溪水让他周身的燥热和缓了些。

他把半湿的发撩到耳后,难得没有心思去收拾自己,也不知是因为这燥热,还是因为白天遇见了尤卢撒。

想到他在同一片丛林里,伊斯维尔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有些惊讶,但并不讨厌。

他或许在思念尤卢撒。

这时候伊斯维尔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自大,他了解思念,却并不理解它。

既知有一天终会相见,又何必忧虑?既知此生将不复相见,又何必想念?

伊斯维尔的欲求向来淡薄,可现在,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内心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自抑的渴望。

想见他。

似乎是响应了伊斯维尔的呼唤,不远处的灌木林响起了某种喧响,像是翅膀拍击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追逐。

一只白鸟冲出树林,发现伊斯维尔也丝毫不见减速,它越过溪流,呱呱叫着撞进了他怀里。

“哥莱瓦!你瞎跑什么……”斥责戛然而止,青年花瓣儿状的眼睛瞪大一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呃,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接住哥莱瓦,轻轻抚摸它洁白的背羽,抬眸望向对岸。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尤卢撒看见那双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金色的眼睫纤长浓密,随着他的注视颤动,好似在笑。

“尤卢撒,”他温声道,“好巧。”

伊斯维尔发现尤卢撒收回了迈开的脚步,有些踌躇,分明白天见面的时候还能无所顾忌地往他怀里扑,现在却犹豫了。

“站在那儿做什么?”伊斯维尔笑问,“过来。”

尤卢撒的尾巴甩了甩,接着在他小腿上紧紧缠了几圈。

他踩着水流间突起的石块越过溪流,猫儿般轻捷,来到对岸时,月光正好穿过树梢,落在他飘浮的银白发丝上。

“我刚刚在想你,哥莱瓦就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了。”

伊斯维尔随口的一句话让尤卢撒红了耳廓,他在伊斯维尔身边坐下,嘀咕:“想我干什么?”

伊斯维尔笑而不答,从尤卢撒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伊斯维尔的嘴角就没能压得下去。

腰间一紧,伊斯维尔了然地低头,果然是尤卢撒的尾巴又圈住了他的腰,他没阻拦,但也没去碰那条尾巴。

和其他魔族不大一样,尤卢撒全身上下裹得很严实,就连双手都被手套包裹,以防被丛林中无处不在的毒刺扎伤了手。

“似乎瘦了些,”伊斯维尔捞过尤卢撒的胳膊,两根手指从手套边缘探进去按了按,下了结论,“确实瘦了。”

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有多暧昧,尤卢撒刷地将手抽了回来,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别乱摸。”

伊斯维尔依言收回了手,却也没见多安分,手掌转而覆住了青年的发顶,摸不够似的摸了头发摸眼睛,摸完眼睛摸脸颊,把整张脸蛋都仔仔细细揉了一通。

“你干什么?”尤卢撒有些僵硬,他盘腿坐在那儿,一时觉得自己像只宠物,“你在拿摸哥莱瓦的手法摸我?”

精灵腿上的白鸟适时叫了一声,似乎在困惑为什么伊斯维尔不摸它。

伊斯维尔动作一顿,不由得失笑:“我才没有。”

他只是想……多碰碰他。

就在这时,伊斯维尔觉得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从身后拱了拱他,当即回头,却见一只圆滚滚的魔兽从后面爬到了两人面前。

它有些像狼,体型只有两个巴掌大,头上歪歪扭扭地戴了一顶比它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王冠,望着他们不断摇着尾巴。

“王冠?”尤卢撒诧异地挑眉,“这头魔兽为什么……”

伊斯维尔却觉得胸膛一阵滚烫,他似有所觉,向那魔兽伸出手去,尤卢撒还没来得及拦,就见那小狼仰起脑袋蹭了蹭伊斯维尔的掌心。

伊斯维尔撸了一把那魔兽的脑袋,这小狼却也不怕生,不躲不藏的,喉咙呼噜噜直响。

头上的王冠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几米远,不知是不是错觉,伊斯维尔似乎看见金色的光芒王冠中央镶嵌的红宝石上一闪而过。

小狼呆了呆,接着在原地转了一圈,跑到河边,咬着那王冠往伊斯维尔身边拖。

就在这时,尤卢撒突然直起身,一手拦在伊斯维尔面前,示意他噤声。

伊斯维尔屏息倾听,夜风吹送来的不止树叶摩擦的声响,还有刻意压低过的脚步,以及……水声?

突然,尤卢撒猛地扑向伊斯维尔,护着他的后脑就地一滚,耳边同时传来诡异的滋拉声。

两人方才坐着的位置赫然被毒液腐蚀出了一个直径一米的深坑。

伊斯维尔抬头望去,只见在溪流的对岸,一只浑身皮毛生满细小花蕊的魔兽遥遥望着他们,毒腺还没来得及收回,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毒液。

身边一空,尤卢撒须臾间窜了出去,与来者缠斗在一处。

伊斯维尔循声望去,只见树林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探险者打扮的男人,从外表上看是个人类,一身翠绿衣衫完美隐没在了树林之中。

“花腕的学生?”那人咬紧牙关,似乎是觉得棘手,当下将两个指头塞进口中,吹了声嘹亮的口哨,“怎么,她也看上了这几亿的赏金?”

只听周围树林里传来密集的窸窣声,一双双兽瞳从黑暗中浮现,它们步步靠近,将伊斯维尔二人团团包围其中。

“几亿赏金,不要的才是傻子,”尤卢撒利落地在小臂上划了一刀,血液飞溅而出,被哥莱瓦尽数吸收,巨大化的白鸟加入战局,“很抱歉,我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驯兽师湍牙。”

伊斯维尔多多少少听过一些赏金猎人的名号,尤卢撒的话让伊斯维尔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和希尔戈同级的四星赏金猎人之一,以顶尖的召唤术闻名。

伊斯维尔正欲上前帮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尖叫,脚踝同时一凉,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溪流竟不知何时猛涨起来,依然淹没了小半石滩。

而那小狼躲闪不及,竟是被泛白的波涛裹挟其中,只剩一只爪子露在水面无助地挥舞。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转身趟入水中。

小狼没有被冲得太远,伊斯维尔很快将它一把捞了回来,正欲往岸上走时,一条带刺的触须不知从何处缠住了他的小腿,相触的皮肤登时一麻,伊斯维尔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下去。

即使是现在的状况,小狼依然紧紧咬着那顶王冠没有松,伊斯维尔只觉冰冷坚硬的金属硌着自己的胸膛,掀起一片滚烫。

尤卢撒很快留意到了他的窘迫,下手愈发凌厉,湍牙也没有恋战,卖了几个破绽便纵身隐入林中。

尤卢撒立刻跃入河流,在河水进一步上涨之前将人抱上了岸。

伊斯维尔捂住嘴咳嗽一阵,再低头去看时,正与怀里的小狼对上视线,而魔兽口中的王冠不翼而飞。

尤卢撒以为王冠是被湍牙夺走了,安慰:“人没事就好了,王冠我夺回来就是。”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正欲说什么,忽见正在他胸前扒拉的小狼竖起了耳朵,似乎警惕极了,尾巴夹在双腿之间,终于是忍不住跳进了树丛。

“湍牙还没走。”尤卢撒也留意到了什么,他挡在伊斯维尔身前,锐利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灌木丛中的男人。

湍牙却没上前,他坐在魔兽后背,目光扫过二人空空如也的双手,转而落在伊斯维尔身上,若有所思。

“走吧,”尤卢撒听见他对坐骑道,“他们看上去撑不了多久了。”

驯兽师的身影消失在了丛林之间,尤卢撒不知湍牙这话是何意,正欲确认伊斯维尔的状况,突然,一阵大力从后方将尤卢撒掀翻在地,后背一凉,上衣竟是被生生扯了开。

尤卢撒错愕回头,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伊,伊斯维尔?”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你是狗吗? 他低垂下头,……

失去意识之前的伊斯维尔, 已经确定了这王冠与先前的戒指和魔植存在联系。

那王冠在一片混乱之中融入了他体内,在心脏之外再次刻上一个印痕。

伊斯维尔被短暂地拖入了那个空茫的世界。

“欢迎。”两个熟悉的声音道。

“那魔兽的毒很猛,”新的声音应当出自王冠, “除了身体的衰退,它还带来了别的东西。”

“你现在百毒不侵, ”一个声音叹了口气, 似乎为伊斯维尔之后的遭遇担忧, “但你需要熬过去的,可不止毒。”

这是伊斯维尔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伊斯维尔,你怎么了?”尤卢撒竭力挣了挣, 声音难掩慌乱, “你说句话好吗?”

伊斯维尔恍若未闻,他俯下身去,赤色眼眸凝视着那块苍白皮肤, 半湿的金发洒落在两人肩头, 温热吐息掀起一阵痒意。

尤卢撒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没有拼命锻炼力量, 以至于被伊斯维尔捏着手腕反按在树上,小鸡崽似的挣扎不得。

伊斯维尔这是怎么了?湍牙似乎发现了不对劲,难不成是他做了手脚?还是溪水中的魔兽给伊斯维尔注入了毒素?

可是这双红眼睛……似乎以前也曾见过。

血红透亮犹如玛瑙,却不似往日温和带笑,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孔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尤卢撒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形容伊斯维尔, 但很快他便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身后的气息强烈到恐怖,尤卢撒发觉自己被空前的压迫感全然掌控,连反抗都成了奢侈。

肩头一疼, 劝阻的话成了溢出的痛呼。

伊斯维尔在咬他?

“伊斯维尔!”尤卢撒慌忙往边上躲,他甚至能感觉到牙尖陷入皮肤,血珠滴滴滑下, 又被尽数卷入口中。

这声带着哑意的呼唤让伊斯维尔顿了顿,一手缓缓松懈了力道。

尤卢撒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觉温暖的手攥住了他的尾巴,轻轻一扯。

青年双眼倏然睁大,伊斯维尔的手温暖有力,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细茧的粗糙触感。

又是一口咬在后|颈,尤卢撒一个激灵,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

两人刚刚下过水,身上衣服还没有干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尤卢撒在意识模糊中几乎能感受到伊斯维尔的心脏隔着血肉跳动,一下一下,心跳与体温几乎合二为一。

察觉到怀里的人滑了下去,伊斯维尔混沌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腾出一条胳膊把尤卢撒给捞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尤卢撒思绪回笼,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一名漆黑长发、右眼下有两颗小痣的男子在几米之外停下脚步,面露错愕。

“你……”尤卢撒没去记那人的名字,只知道对方是伊斯维尔的同伴,“来帮个忙,伊斯维尔中毒了。”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对方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上来。

伊斯维尔的力量比尤卢撒记忆中大得多,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拉开,不知是喝够了血还是怎么,这惹了麻烦的倒是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番下来,尤卢撒早已满头冷汗,他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抹去伊斯维尔嘴角的血渍,精灵一无所知地睡着,天使般的面容安静而祥和。

“我听守夜的同伴说,伊斯维尔出去了就没回来,”那人欲言又止,目光数次停留在伊斯维尔的睡颜上,意味不明,“你们刚才……”

“等他醒了自己问他吧,”尤卢撒胡乱擦了擦后颈的血便拉上衣服,衣领被伊斯维尔扯得有些松,“先把他送回去。”

黑发男子也没多问,俯身把伊斯维尔架了起来,只是伊斯维尔比他高了一截,魔法师的力量又不够,他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下去。

尤卢撒忙扶住两人,不放心地把伊斯维尔接了过来:“还是我来吧。你带路。”

他的力气恢复了些,旋即背起伊斯维尔。感受到精灵和缓的吐息喷洒在颈侧,尤卢撒嘀咕:“这次可别咬我了。”

沉睡中的伊斯维尔感受到热源,无意识蹭了蹭他的鬓角。

伊斯维尔一行人的营地就在不远处,守夜的莱恩见尤卢撒将伊斯维尔背了回来,也是一愣,帮着忙将人给安顿了下来,又把奎比拉给叫醒了。

“伊斯维尔受伤了?”奎比拉闻言立刻清醒,一骨碌坐起来,提着医药箱就赶了过去。

“没什么事,”奎比拉检查之后道,“就是睡着了。不过有些奇怪,你们看他腿上这一排血洞,分明是被有毒的魔兽缠住的痕迹,他体内的毒却没了。”

几人也不知所以然,只好待伊斯维尔醒了再说。

尤卢撒为伊斯维尔裹上毯子,将他的金色长发拨到一边,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身上。

他回过头去,阿塞洛缪站在火堆没能照到的阴影里遥遥望着他,目光无悲无喜,右眼的两颗小痣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毒蛇的咬痕。

尤卢撒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这儿陪伊斯维尔一晚的,纵然伊斯维尔再信任他,他对其他人来说终究也是个外人,还是名声最臭的那类赏金猎人。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让它来找我,”尤卢撒抬起胳膊,哥莱瓦从半空降落在他的小臂上,“我会赶过来。他的魔法很要命。”

阿塞洛缪自是知道这一点,魔族在对付其他种类的魔法时很有优势,因而他点了点头,将哥莱瓦接了过来。

临走前,尤卢撒还不甘心地掐了一把精灵的脸颊肉,气哼哼道:“非得找你算账。”

睡梦中的伊斯维尔一无所觉。

他被关入了一个漆黑的匣子,屏蔽了五感,只觉燥热难耐,急切地想要破坏些什么发泄出来,内心充满了陌生的愤怒、焦躁与憎恨,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眼前有一个温暖的东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显得有些诱人。他抱住它,一口咬下去,口腔满溢血液的铁锈味,但更多的是发自灵魂的满足,那种负面情绪居然也跟着消散了。

想将它吞吃入腹。

伊斯维尔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因而他这么做了,把那团温暖的食物紧紧抱着,怎么也不肯松。

他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阵,惊觉美味的东西是要留着慢慢享用的,终于停了下来,想把它打包带走。

要拆解开吗?不太舍得。

但是直接抱走好像又太勉强了。

就在伊斯维尔陷入纠结的时候,那美味的东西居然自己靠了上来,背起他就走。

真是品德优良的食物。伊斯维尔想。

匣子的角落裂开一条缝,伊斯维尔试探地敲了敲,匣子自动破了开,将他拽入了一个新的梦境。

他睁开双眼,就看见尤卢撒跨坐在自己腿上,猫儿似的蹭他的手。

“伊斯维尔,你要不要摸我的尾巴?”尤卢撒舔了一下伊斯维尔的掌心,声音黏糊。

伊斯维尔心尖一颤,呼吸慢了一拍,只觉上一个梦境的燥热又有延续的趋势,却不知为何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按了按尤卢撒的唇|瓣,另一手从他的后背滑下去,用行动回答了他。

尤卢撒哭得眼眶通红,他低垂下头,双手捧住伊斯维尔的脸,竟是贴住了他的嘴唇。

伊斯维尔揽着尤卢撒后腰的胳膊猛然收紧,他有些僵硬,却还是遵循本能仰头回应。

湿润的、柔软的、似乎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伊斯维尔喜欢这种感觉,至于尤卢撒为什么会坐在他身上,他们又为什么会亲到一块儿?这不是现在的他该考虑的。

最后尤卢撒脱力地倒在他身上,紧紧搂住了伊斯维尔的脖子。

“伊斯维尔……”他小声道,“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伊斯维尔张唇,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一声尖锐的叫喊突然穿过耳膜,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坐起来,眼前一片明亮,示意他第二天已经来临。

“巴纳多!”奎比拉尖叫,“你不想吃饿死了我也管不着,别捣乱成吗?!”

“奎比拉小姐,这是个意外,您别生气。”莱恩在一旁劝道。

巴纳多冷汗直冒,就差跪下求饶了:“你别激动……看,伊斯维尔都给你吵醒了。”

这话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伦塔立刻来到伊斯维尔面前,问:“阁下,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伊斯维尔起身,发现自己身处营地,“我这是怎么了?”

他分明记得,昨晚上他离开了营地,还见到了尤卢撒。

“昨晚是那位万汀送您回来的,”阿塞洛缪低声道,“说是你们遭遇了袭击。”

袭击?

伊斯维尔不知为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回过神来歉意道:“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添的麻烦和巴纳多比起来就是小儿科。”奎比拉再次把矛头对准了巴纳多。

“这是怎么了?”伊斯维尔察觉到奎比拉这边的骚动,走过去问。

奎比拉翻了个白眼:“这蠢货把水倒在木柴上了。”

“木柴湿了,再烘干就是了。”阿塞洛缪打圆场道,指尖打出一星火苗,很快那柴火便重新燃烧起来。

巴纳多见问题已经解决,在奎比拉进一步数落他之前脚底抹油溜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脚尖一转跟了上去。

“巴纳多先生,”伊斯维尔叫住巴纳多,“奎比拉小姐最近似乎情绪不佳。”

巴纳多摸了摸后脑勺,把盆里剩下的水泼进树丛:“啊,好像是这样。发泄出来就完事了,她要骂几句就骂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回来,我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保养头发的来着?”

“您要保养头发吗?”伊斯维尔问,这不太符合巴纳多的一贯作风。

“莱恩的发油用完了,没来得及买,”巴纳多叹了口气,“她的头发有点天然卷,不好打理,本来说打盆水给她顺顺,好像没什么用。我问了阿塞洛缪,他说是天生的。”

伊斯维尔倒也没有特意护理过自己的头发,说到底,精灵和兽人的体质本就不一样。

巴纳多得到这个答案也没多失望,寻思着找个时间给莱恩买瓶新的发油,便回去给奎比拉打下手去了。

伊斯维尔正欲抬腿跟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树叶摇晃的动静,回头望去,一名银发的青年从不远处的树梢一跃而下。

他抬起头,用伊斯维尔熟悉的模样和他打了声招呼:“哟,没事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你脱衣服干什么? 又不是……

“尤卢撒?”伊斯维尔上前几步, 习惯性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发,“我一切都好。昨天晚上没受伤吧?”

也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这个问题的缘故,尤卢撒僵了僵, 偏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

他过来找伊斯维尔,一是想确认他的安全, 二是, 如果伊斯维尔醒了, 得好好算算昨晚的账。

可是现在,当神志清醒的伊斯维尔站在他面前,微笑着望向他的时候, 尤卢撒却突然胆怯起来, 就像昨晚的事见不得人似的。

被咬的是他,痛了一晚上的也是他,怎么现在烦心的还是他?

尤卢撒不大高兴, 抬起胳膊轻轻给了伊斯维尔的胸膛一拳。

伊斯维尔有些莫名, 他接住尤卢撒的拳头, 试探道:“我伤着你了?”

他昨晚确实隐隐尝到了血腥味,只是除了小腿上的血洞之外,伊斯维尔没受什么伤,他不知道这血是从何而来。

“我说了没事……哎,你干什么?”话音未落, 尤卢撒就被伊斯维尔护着后脑按在了树上,昨夜的记忆再次回笼,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险些抽出匕首下意识反击。

留意到对方几不可察的颤抖,伊斯维尔动作一顿:“抱歉,我吓着你了?”

尤卢撒咽了口唾沫, 艰难地扭过头去,道:“没,没有……”

他看上去实在不是没事的样子,伊斯维尔顺势用指尖挑开尤卢撒的衣领,尚未褪去的鲜红牙印映入眼帘,以魔族的愈合能力,一晚上过去依然显眼,看得出在留下的当时是如何深可见骨。

伊斯维尔瞳孔一缩,心底不知为何涌出一股不虞,只觉得这几个牙印在后颈苍白的皮肤上红得扎眼:“这是谁咬的?”

“还能是谁?”事情败露,尤卢撒也索性不藏了,没好气地答,“某个人昨天晚上发了疯似的,差点把我肉咬下来。”

他自己留的?

也对,是他糊涂了,昨天晚上的情况,除了他约莫是没人能留下这些印记的,若是湍牙……尤卢撒万万不会让那人这样做。

伊斯维尔顿了顿,内心的恼怒诡异地消散了,他用指尖轻触那些泛红的牙印,低声道:“抱歉。还疼吗?”

带着细茧的指腹在皮肤上摩挲,痒得尤卢撒缩了缩脖子,尾巴上的鳞片都险些竖起来。

见尤卢撒抬手就要推开他,伊斯维尔按住他的胳膊,不动声色道:“我帮你治疗。”

尤卢撒闻言果然不再反抗,在伊斯维尔的注视下袒露后脖颈这一认知让他有些别扭,转而道:“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实际上,从你把我带上岸之后,我就没什么记忆了,”伊斯维尔不知为何回忆起昨晚的梦来,他轻咳一声,果断选择掠过不提,“再醒来时,我就在营地里了。不过……”

尤卢撒的呼吸和缓了些,随口接道:“不过什么?”

伊斯维尔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不瞒着尤卢撒。见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伊斯维尔收回手,转而解开了几颗扣子。

尤卢撒刚拉上衣领就看见伊斯维尔把衣襟给拉了开,一双墨绿眸子倏然瞪大,立刻抬手捂住眼睛,磕巴道:“你,你干什么?你脱衣服干什么?”

“你这么急又做什么?”伊斯维尔不由得失笑,“又不是没看过。”

他扯开尤卢撒的手,后者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目光在接触到伊斯维尔胸口时一愣。

恰到好处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在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一个枝蔓状的花纹,其上悬挂着金色的戒指和王冠。

“等等,你别告诉我……”尤卢撒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之前的戒指和昨天的王冠,都到你身体里去了?”

“或许还有先前的那株魔植。”

尤卢撒不禁拔高了声音:“等等,这样真的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吗?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或许有些响了,以至于伦塔的声音从营地的方向传了过来:“阁下?那边有什么吗?”

尤卢撒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营地的方向,见伊斯维尔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语速飞快道:“那我就先走了,哥莱瓦在那个黑色头发的魔法师那里,有情况让他来找我,行吧?”

他在伊斯维尔肩上拍了一下,接着转身跃进了林间。

伦塔循着声音找过来时就见伊斯维尔望着丛林深处出神,不由得唤道:“阁下,您怎么了?”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看见一只野猫跑走了。”

由于伊斯维尔昨夜刚受到袭击,奎比拉早饭的时候特意贴心地多给伊斯维尔盛了一碗野菜粥。

“你还是放过病患吧。”巴纳多嘴角抽搐,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目光,莱恩在一旁扫了他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少说点话。

奎比拉瞪了巴纳多一眼,大概也知道自己早餐之前有些暴躁了,硬生生把骂人的话给憋了回去。

委婉地说,奎比拉的厨艺算不得高超。但伊斯维尔对食物其实没有太大讲究,竟也将那碗粥喝了下去,优雅得像坐在王宫里喝大厨精心烹调的海鲜汤,看得巴纳多啧啧称奇。

饭后奎比拉又按着伊斯维尔检查了一通,确认他体内没有残留的毒素之后才作罢。

“真奇怪,你看上去确实被魔兽咬了才对,现在却一点儿事都没有。”奎比拉嘀咕。

伊斯维尔心里有些猜测,只是这话不适合到处乱说,只好保持沉默。

见伊斯维尔安然无恙,奎比拉回头看了眼巴纳多乱糟糟的衣领里露出的纱布,清了清嗓子,道:“过来,该换药了。”

巴纳多昨天受魔兽袭击伤了肩膀,勉强不影响行动,但依然狰狞可怖。

“啊?没必要吧,反正马上要走了,晚上再换也成。”巴纳多摸了摸脑袋,见奎比拉的面色沉了下去,忙一骨碌坐起身乖乖地跑了过去。

莱恩目睹了这一切,放下心似的点了点头。

见伊斯维尔也望向了那边,莱恩顿了顿,道:“不用担心,他们就是这样。”

几人在丛林里又待了四天,其间又陆陆续续听说了那顶神秘王冠的消息,但始终没有那个反叛者的踪影。

为了行动便利,他们没有携带太多物资,天天吃野菜汤也受不太住,伦塔一锤定音,先回小镇休整。

他们刚回到小镇,就见几辆豪华的马车从大道上穿行而过,侧面印有峭壁冷杉的花纹。

众人脚步不停,伊斯维尔却发觉奎比拉落在了后面,回头唤道:“奎比拉小姐?”

奎比拉兀自出神,面色煞白。

“您这是怎么了?”伊斯维尔上前一步,问。

后方的动静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伦塔扫了一眼那几辆华贵的双层马车,若有所思。

奎比拉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忽见从一辆马车上跳下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头发花白,却身形稳健,越过大道来到了众人面前。

“小姐,”在其余人惊异的视线中,管家对面色难看的奎比拉微微躬身,“夫人想见您。”

——“真是好久不见了,奎比拉。”

眼前的妇人一袭长裙,长发挽成精致发髻,嘴角和眼尾虽有皱纹,却仍是风韵犹存。

众人被请进了一间餐厅,称不上豪华,但在这座刚刚发展起来的小镇已然算顶尖的那批,换做平时,他们万万不会踏足。

自见到这名妇人开始,奎比拉紧蹙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您有什么事么,母亲?”

“早有听闻‘旅者’集聚了一群青年才俊,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妇人垂眸啜饮一口杯中红茶,笑容淡淡,“你与他们同游,想必也成长了不少吧?”

“既然如此,奎比拉,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家来吧。”

奎比拉猛地起身,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我不会回去的,”奎比拉面无表情道,“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有权利自己掌控。再说,我还有任务在身,让我抛下同伴与你离开,岂不是背叛了他们?”

桌上精致的食物她一口都没有动,提起包裹便转身离开了。

其余人插不上话,见状与妇人告辞,也跟着离开了餐厅。

几人寻了一处旅店下榻,其间奎比拉一直静默不语,而其余人也没有开口,他们知道她需要些时间平复心绪。

“……伦塔,”在回屋前,奎比拉叫住了伦塔,“如果……如果他们想知道,就告诉他们吧。她都找上门来了……也不好再让他们蒙在鼓里。”

“那你……”伦塔将奎比拉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这些日子奎比拉想必多有心焦,连一向爱护的卷发都没来得及打理。

奎比拉却只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抱歉”,便转身回了屋。

伦塔和巴纳多与奎比拉同行已久,多多少少知道些她家中的状况,见其他人也颇为关心,便依奎比拉的意思一一说了。

“奎比拉出身于泰诺荷斯家族,是掌权人泰诺荷斯夫人的独生女。如果你们对商会有些了解,大概知道,泰诺荷斯家族是西杉商会的创始人,如今仍是商会的中流砥柱。”

伊斯维尔听过西杉商会的名号,作为四大商会之一,西杉商会以及其背后的泰诺荷斯家族可谓声名赫赫,却没曾想,奎比拉竟是出自这个家族。

阿塞洛缪抿了抿唇,问:“那泰诺荷斯夫人这次找上门是为了……”

“想必就是让奎比拉回家族去了,”伦塔叹道,“她本就是与母亲闹僵了才跑出来的,也不知她之后作何打算。”

他们终归只是奎比拉的同伴,不能插手她家族的事务,担心也只是徒然。

第二天上午,在众人启程返回丛林之前,印有冷杉的马车停在了旅店门口,管家依然是同样的一句话:“夫人想见几位。”

奎比拉本想拒绝,伦塔劝道:“早些把事情说清楚也好,别拂了你母亲的面子。”

“她还没顾及我的面子呢。”奎比拉嘟哝,虽是这么说,却也还是跟着管家上了马车。

泰诺荷斯夫人没有在旅店下榻,她在小镇最繁华的地带包下了一整座别墅,供她自己与带来的一大群仆役暂住。

“我说了不会跟你回去,你来几次都——”奎比拉猛地推开大厅的门,却被眼前景象惊在了原地。

伊斯维尔在最后进了屋,这才意识到奎比拉惊诧的理由。

泰诺荷斯夫人身后的银发青年见到他也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真巧”。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就夸夸他 伊斯维尔顺势……

在他身边, 五花大绑着一名身材干瘦的男子,见到伦塔一行人进来,不由得面露惊恐, 但嘴被严严实实堵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伊斯维尔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 泰诺荷斯夫人请众人坐了, 开口便道:“这便是你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吧?好了,把他带回去吧,伦塔阁下。这下, 手头的任务也完成了, 总该回家来了吧,奎比拉?”

尤卢撒顺势在那男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那人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伦塔脚边, 因恐惧不住发抖。

伦塔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 确认了这人就是他们寻找了数天的反叛者。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便见奎比拉刷地站起身,怒瞪着她的母亲,指尖不住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泰诺荷斯夫人自若地啜饮一口茶水,对女儿的愤怒视若无睹:“要论找东西,没什么人比赏金猎人更擅长。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不是吗?”

“你太自负了,”奎比拉尖声叫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干预我的生活?我是一个独立的人, 不是被你生下来的提线木偶!”

“独立的人?”泰诺荷斯夫人冷哼一声,与奎比拉有七成相似的眉眼流露出几分不屑,“你的出身, 你的容貌,你享受的财富以及受到的一切教育都是我给你的,你对我谈什么独立的人?”

“更何况,我已经足够宽容了,奎比拉。你想要学习魔法,我便雇佣了顶级的魔法师为你指导,你想要在‘旅者’寻找什么人生的意义,我便投入了相当大的一笔资金……换句话说,泰诺荷斯小姐,你觉得,在最大的资助人与籍籍无名的手下之间,‘旅者’会选择哪一个?”

奎比拉登时面色煞白。

“抱歉,让诸位见笑了,”泰诺荷斯夫人没再管奎比拉,转而对伦塔几人微微颌首,“我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如果诸位愿意,可以留下享用午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她扫了一眼身后的尤卢撒,后者随即上前把那反叛者提溜起来,打开会客厅的门丢了出去。

泰诺荷斯夫人已经送客,几人也不好继续留下去,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奎比拉被强行留了下来,伊斯维尔走在最后,回过头时,他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奎比拉的脸庞滑落下来,滴落进她肩头的卷发里。

“这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尤卢撒指了指地上的反叛者,那人对尤卢撒似乎怀有相当的恐惧,蛆虫般在走廊的地面上蠕动,只为了远离他那么一毫米。

伦塔扫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

“我会将他送往接头人那儿,”伦塔道,“阿塞洛缪,你和我一起去。其他几位……就先行回旅店休息吧。”

“那奎比拉怎么办?”巴纳多不由得出声问。

“……你也知道,这是她的家事,”伦塔扭过头去,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她面上的神情,“只能让她自己解决。”

二人带着那反叛者离开了别墅,他很高兴能远离尤卢撒。

“他为什么这么怕你?”巴纳多没忍住好奇心,问。

“啊,我把他在树上吊了一夜,”尤卢撒轻描淡写,“我逮到他的时候,这厮正往河里洒药。”

得知王冠已经落在了伊斯维尔手里,尤卢撒便换了个目标,开始追查给丛林中的魔兽下药的人,好巧不巧,居然与伊斯维尔他们要找的是同一个。

“我送你们出去吧。”尤卢撒道,这话是对三人说的,但目光却只落在了伊斯维尔一人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伊斯维尔跟着尤卢撒往外走,边问。

“最近没什么事,就来找个委托做做,”尤卢撒耸了耸肩,“你知道,泰诺荷斯家族并不缺钱。”

一旁的巴纳多丝毫不认生,闻言道:“所以我才好奇那夫人为什么会找上你,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还是个一星的小菜鸟。”

尤卢撒轻嗤一声,从外衣内侧抽出一本小册子在几人面前亮了亮:“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要当上三星赏金猎人难度不算太大。”

巴纳多一眼就看见了那明晃晃的三颗星,他自幼就出来讨生活,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赏金猎人,自然知道升星并非易事,更别提短短几个月内拿了两颗。

赏金猎人协会内部基本上是一个金字塔的层级,越往上的人数越少,待遇与身价也会愈发丰厚,一星赏金猎人或许有几百万几千万,但三星的也只有差不多千把个。

十八岁的三星赏金猎人……放眼整个世界都找不到几个。

巴纳多打了个哆嗦,决心以后不能轻易招惹尤卢撒。

尤卢撒嘴上说着容易,伊斯维尔却留意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身后的尾巴毫不遮掩地翘了起来。

伊斯维尔唇角微勾,柔声道:“不愧是尤卢撒,做什么都很厉害。”

那条黑色的长尾得意地晃了晃,看得伊斯维尔有些心痒。

几人此时已经来到了花园里,巴纳多停下脚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奎比拉的事情……如果有什么进展,能拜托你告诉我们吗?”

莱恩不动声色地扫了尤卢撒一眼,准备着若他拒绝便出来打圆场。

尤卢撒一顿,偏头望向伊斯维尔,后者对他微一点头。

尤卢撒没说什么,应了下来。

“你们之后还有什么事?”尤卢撒将几人送到门口,状似无意间问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知道他的意思,笑道:“那么久没见,如果你之后有空,一起去逛逛?”

尤卢撒的尾巴又晃了起来,嘴上还要强调:“那就陪你逛逛吧。”

巴纳多和莱恩先行回了旅店,伊斯维尔二人也没骑马,就在小路上慢悠悠地并肩而行。

见人都走了,哥莱瓦才从伊斯维尔的口袋里钻出来,跳到了尤卢撒的胳膊上。

“还蛮有活力,看来伊斯维尔把你养的不错。”尤卢撒搔了搔哥莱瓦的脑袋,笑道。

伊斯维尔笑着看他们两个,道:“希尔戈小姐呢?这次好像没见到她。”

“希尔戈啊……早半个月前就分开行动了,”尤卢撒解释,“她大概还有别的任务在身。总之没差,跟着她的时候,我们的委托也不会接同一个。”

毕竟四星和下面的赏金猎人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接的委托也多和达官显贵有关系,希尔戈从不会帮尤卢撒做什么委托,反倒是尤卢撒给希尔戈打了几个月的白工,还得抽空自己找任务做。

“我现在身价很高,”尤卢撒用胳膊肘捅了捅伊斯维尔,“一般人找我做事我还要掂量掂量。”

伊斯维尔接着他的话笑问:“那你陪我的这段时间,我要付你多少佣金呢?”

尤卢撒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先欠着。”

“我都欠你这么多回了,到时候怕是还不起。”

“还不起……”就把你自己抵给我吧。

尤卢撒撇了伊斯维尔一眼,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当天傍晚,奎比拉还没有回旅店来。

伦塔将其余几人召集到一块儿,看见她手中的羊皮纸,伊斯维尔知道,大概是来新任务了。

“接下来我们要去耶西门的塞科斯特学院,”伦塔缓缓道,以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首领怀疑塞科斯特和活死人的出现有关。”

塞科斯特学院是培养顶级魔法师的顶级学府,世界各地的贵族世家都会将自家修习魔法的子弟送往这所学院进修,拿到了塞科斯特学院的毕业证书,无异于取得了各大宫廷法师团与顶尖魔法师社团和公会的敲门砖。

“一个魔法学院怎么会和活死人有关?”巴纳多嘟哝,“总不会拿学生做实验吧。”

他本是戏言,但伦塔的神色却与他的预料大相径庭。

“拿学生做实验也太过分了。”莱恩拧眉道。

“这只是猜测罢了,具体情况还得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伦塔揉了揉眉心,“塞科斯特学院的入学考核就在近些日子,如果不尽快出发,我们会错过今年的招生。”

几人都沉默了。

“那奎比拉小姐……”阿塞洛缪扫了巴纳多一眼,帮他问了出来。

伦塔叹了口气。

“明天我再去拜访一趟,”伦塔道,“如果奎比拉真的没法脱身,也只好我们自己去了。”

这个消息未免有些残忍,巴纳多变了脸色,其余几人也多多少少有些为难,但这确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对奎比拉的处境无能为力。

当晚,伊斯维尔洗完澡,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

床头柜上的哥莱瓦正在浅眠,不知为何,它睁开眼抬起了脑袋,几秒钟后,窗外传来轻叩的声音。

伊斯维尔见哥莱瓦兴奋地开始扑扇翅膀,推测出了来者的身份,当下拉开了窗户。

“伊斯维尔,你——”尤卢撒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他的目光从精灵裸|露的脖颈移到衣襟大敞的白皙胸膛,最后落在他腰间未来得及系好的腰带上,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伊斯维尔见他的脸飞快涨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生怕尤卢撒从窗台上摔下去,向他伸出了手:“怎么了?下来说。”

尤卢撒下意识地握住了伊斯维尔的手,精灵顺势一扯,轻松便将人拉进了怀里。

“匆匆忙忙的,发生什么事了?”伊斯维尔扶着尤卢撒的肩帮他站稳,问。

尤卢撒后退一步,在身后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这才让自己从伊斯维尔身上湿润清新的气息中抽身而出。

他轻咳一声,语速飞快道:“你们那个同伴,奎比拉,她人不见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离别与重聚 直至形神俱灭。……

“什么时候的事?”伊斯维尔带着尤卢撒飞快下楼, 边问。

“就在十几分钟前,管家去敲她房门的时候发现人不在,翻遍了整座别墅都没找着人。”尤卢撒道。

所幸伦塔还没休息, 伊斯维尔敲开她的房门,告诉了她这一消息。

但伦塔却只是平静地听完, 接着道:“不必太过担心, 阁下, 我们等着就是。”

在他们之间,没人比伦塔更了解奎比拉,既然她都如此发话, 两人也只得依言返回了房间。

“你之后还要出去找奎比拉小姐吗?”伊斯维尔见尤卢撒没有久留的打算, 不禁问。

“毕竟泰诺荷斯夫人下了死命令,”尤卢撒摸了摸脖子,嘟哝, “这活儿协议上可没写, 非得让她给我提些报酬才好。”

伊斯维尔哭笑不得地目送他跳窗离开, 只来得及喊上一句“路上小心”。

或许对其后的一切隐隐有所感知,这个晚上伊斯维尔睡得很浅。临近半夜的时候,楼道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伊斯维尔推开房门,在走廊的尽头立着一道黑影,她披着斗篷, 身形纤长,一头长卷发东一缕西一缕地翘着,模样十分疲惫。

“奎比拉小姐?”伊斯维尔出声唤道, “您站在那儿做什么?”

那人愣了一愣,犹豫片刻,还是迈开脚步向伊斯维尔走来。

伊斯维尔回屋为奎比拉倒了杯热水, 后者垂眸接过,小口啜饮。

“伦塔他们都休息了,”奎比拉润了润嗓子,这才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的事,”伊斯维尔摇了摇头,“听说您离开了别墅,我们都很担心您。”

“是万汀告诉你的?”

见伊斯维尔颌首,奎比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羡慕他。赏金猎人或许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一群,想去哪儿就能去,想要什么就去夺,随意支配自己的人生……真好啊。”

自由吗?

伊斯维尔已经许久没有把这个词和尤卢撒联系在一起了,在很遥远的过去,他也曾认为男孩是自由的,但当他逐渐得知有关他的一切之后,伊斯维尔便不这样想了。

现在依然如此,仇恨和过去如同再沉重不过的锁链缠绕住尤卢撒的灵魂,它们拖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却不知终将前往何方。

“就算是最自由的灵魂,也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伊斯维尔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跟母亲回去吗?”奎比拉放下茶杯,没有质问,只是困惑地望向伊斯维尔,像极了追问母亲世间奥秘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半掩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了开。

奎比拉循声望去,面色登时一变。

尤卢撒也不知在窗外听了多久,他跳下窗台,摊开手道:“我没有打扰的意思,你们继续。”

奎比拉不安地搓着手,似乎不相信尤卢撒会这样好心。

“关于您的问题,我认为,只有您自己才有资格做决定,”伊斯维尔将奎比拉的注意引了回来,“这是您自己的人生。但如果您要走,我们不论如何都会带您离开。”

奎比拉低垂下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我想,每个人都有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奎比拉。”伦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人循声望去,发现不止是伦塔,巴纳多、莱恩和阿塞洛缪也陆续跟了上来。

见尤卢撒也在屋内,伦塔愣了愣,随即别开了视线。

“你们怎么……”奎比拉站起身,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

“听说你逃跑了,我还担心你会跑进丛林里去呢,”巴纳多在伊斯维尔身边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为自己倒了杯水,“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孩似的。”

莱恩瞪了他一眼,对奎比拉道:“别听他瞎说。”

换做平时,奎比拉已经和巴纳多斗起嘴来了,现在她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巴纳多说的没错,莱恩。不管是为了反抗母亲的掌控离开家族,还是为了所谓找寻人生意义加入‘旅者’,我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小孩而已。”

最后的一句近乎哽咽,奎比拉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揉搓着自己泛红的眼眶。

阿塞洛缪适时递上了一块手帕,奎比拉慌忙用帕子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看见自己丢人的样子。

“我该走了,”奎比拉刷地站起身,脚步慌乱地走到门边,“他们都在找我。”

“我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嘛,”巴纳多冷不丁道,“我们这一帮人聚集在一起,不只是为了把魔族的走狗打得满地找牙的。如果连一个朋友都帮不了,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养老算了。”

奎比拉脚步一顿。

“如果你想走,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伦塔来到奎比拉身后,轻轻搭住了她的肩,“你不必忧虑,奎比拉。”

奎比拉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挨上了烙铁。

“您只需做出选择便是,”伊斯维尔温声道,“这一步要迈向何方,都要看您自己。”

他回头看了一眼尤卢撒,目光深深。

一直抱臂在一旁静听的尤卢撒本不欲插手他们的团队聚会,见状只得轻咳一声,道:“反正和泰诺荷斯的协议还没来得及改。”

奎比拉的双眼微微瞪大,她迟疑着,回过头去凝视着她的朋友和她过去的一切,却最终摇了摇头。

“不行,”她喃喃,“不行啊,伦塔……我想和你们走的,我想和你们一直在一起,直到我死在战场上的那天,可是……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没有走的资格……”

她自幼便厌恶极了母亲病态的掌控欲,家族好似一滩漆黑的沼泽,将她越吞越深,她逃跑,反抗,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她不是家族的附庸。

但奎比拉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都是对的。

没有泰诺荷斯家族,就没有今天的奎比拉。

她的一切,她的血肉,她的天赋,才识,阅历,无一不是泰诺荷斯家族给予她的,若要彻底抽身而出,无异于剜骨放血,留给她自己的,唯有一堆碎肉而已。

“我走不掉啊,”奎比拉向她的朋友们露出一个微笑,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沾湿了斗篷的前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们走到最后了。”

她抹了抹眼泪,抬眸望向窗边的尤卢撒:“万汀,我跟你回去。”

尤卢撒耸了耸肩,似乎在和伊斯维尔说,“这可不是我逼迫的”,穿过人群走出了门。

奎比拉正欲转身跟上,忽见巴纳多挠了挠脸颊,道:“那也不赖,以后我们要没钱养老,还要你来接济。”

奎比拉愣了愣,似乎是想象到了巴纳多端着饭碗在街上到处跑的情景,嘴角不自觉上扬:“谁要接济你,讨饭去吧。”

她捏紧了阿塞洛缪的手帕,终于是破涕为笑。

*

第二天早晨,奎比拉没再回来,却来了另一个伊斯维尔喜闻乐见、其他人保持警惕的人。

“泰诺荷斯小姐让我带给你们的,”尤卢撒塞给伦塔一只信封,“这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她让你们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去西杉商会取用。”

伦塔点头道了谢,见尤卢撒转身欲走,出声喊住了他。

“我能和您谈谈吗?”她问。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巴纳多贴在门口听了半天,转头问其他人。

他当然什么都没听到,因为伊斯维尔为房间设置了隔音结界,这是伦塔的要求。

“几位不用担心,伦塔小姐和尤卢撒都有分寸。”伊斯维尔宽慰道。

屋内,两人相对而坐,已然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伦塔邀请尤卢撒加入队伍,填补奎比拉的空缺。

平心而论,尽管她曾经的魔族友人改变了她对这个民族的看法,伦塔依然不认为让伊斯维尔与魔族过多交往是个好的选择。

当初魔族大军攻入精灵故地尼雅芙的时候,伦塔只有三十岁,在精灵族仍是孩童的年纪。

她目睹魔族屠|杀她的族人,森林的土壤浸透了精灵的血,鬼魂的嚎哭终日不散,甚至她的母亲和姐姐都被魔族掳走,再无音讯,今天的奴隶市场上仍能看见世代为奴的精灵。

但伦塔就此事联系过精灵王,得到的答复是,尤卢撒·万汀是能够信任的尊贵之人。

既然精灵王都持此看法,伦塔的坚持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知道面前的年轻魔族是声名鹊起的赏金猎人,伊斯维尔也足够喜欢他,如果对方值得信任,他的加入对整支队伍以及伊斯维尔的安全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听说,从几个月前,‘旅者’就不太欢迎魔族的存在,”尤卢撒的话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你能保证,我的加入不会对伊斯维尔带来任何危险吗?”

伦塔顿了顿,道:“这方面的事我会负责解决。若真到了那一天,您只管带殿下离开,这样如何?”

“这代价似乎有些太大了,”尤卢撒笑着摇了摇头,“是‘旅者’出了什么问题吗?”

伦塔没有回答的意思,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大概是僵持了太久,房门被叩响,屋外传来伊斯维尔的声音:“尤卢撒?伦塔小姐?我能问问进展如何吗?”

尤卢撒顿了顿,抬眸望向了伦塔。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做什么?”他问。

“……发誓,”伦塔哑声道,“我希望你能向魔神发誓,向你们的神明发誓,你永远不会伤害殿下。无论是在‘旅者’之中,还是在今后的永远。”

“我不信神,”尤卢撒道,“但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不遗余力保伊斯维尔无恙,直至形神俱灭。”

他说得坦然,似乎只是将自己原本的想法和盘托出。

伦塔愣了愣,嘴角扯开一个苦笑。

“真是好一个毒誓。”她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