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故人 我还以为你的故人都……
飞瀑位于扎思力北部绵延的群山之中, 横贯大陆,足有上千米高。
“您的船票是之后补的,房间不和我们挨在一块儿, 您有需要的话,来找我就好。”伦塔叮嘱。
这话她已经对伊斯维尔说了三四遍, 生怕王子失了自己的照顾出了什么差错, 她把骨灰洒遍圣树都无法赎罪。
“伦塔, 你操心太多了,”巴纳多扛着行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之前没有你的照顾, 他一路下来不也过得挺好?”
莱恩面不改色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示意巴纳多闭嘴。
几人早早地便从旅店启程,来到了这座飞行船站。
说是飞行船, 这艘飞跃飞瀑的交通工具更像一只硕大的圆盘, 刻满法阵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飞行船独特的外形与飞瀑的特征有关, 除了滔天水雾,飞瀑周身还萦绕着大量尖锐的魔力,普通飞行船若是贸然闯入,必死无疑。
飞行船半个月才有一趟,因而乘客众多, 全部登船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我的房间在二层,”伊斯维尔停下脚步,对同伴颌首致意, “我就先走了。”
阿塞洛缪落在队伍末尾,最后看了一眼伊斯维尔离开的方向,接着跟上了同伴的脚步。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翻出水壶为自己烧了些水,接着从包袱里翻出一瓶药来。
阿塞洛缪将药粉洒进水中搅匀,接着一饮而尽。
水温滚烫,阿塞洛缪皱了皱眉,起身拉上了窗。
屋内没有点灯,但依然亮堂一片。
阿塞洛缪回头望向房中唯一一面镜子,绚丽的五彩光芒从他微张的唇缝迸射而出,令左眼下方的两枚小痣添了几分妖冶。
他没有在意,闭眼感受一番体内魔力的流转,竖起了一根食指。
指尖升起一束纯白的火焰,温度冰冷,与寻常魔法浑然不同。
……还不够。阿塞洛缪想。
他并没有四处闲逛的习惯,长期东躲西藏的生活令他厌恶抛头露面,大多数时候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但飞行船的运作并不稳当,阿塞洛缪觉得头晕,待口腔中的热度消散下去,打算出门透透气。
飞行船已经起飞,环形的甲板上挤满了人,周围不时传来兴奋的惊呼,有干导游工作的趁机四处分发誊写好的传单和小礼品,阿塞洛缪也被塞了一份。
他敷衍地穿过喧嚷的人群,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靠着,好让新鲜空气充斥自己疲惫的肺腑。
阿塞洛缪闭上双眼,忽听两道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楼梯口传了过来。
他把斗篷的兜帽向下拉了拉,没有回头。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坐船。”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这是通往内陆的唯一方式,”另一道低哑的声音劝道,“再忍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后来的那道声音令阿塞洛缪身形一震,他状似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来者一高一矮,说话的那人身材高壮,容貌极其普通,是一张丢进人群便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脸。
但正是这张脸,曾无数次在阿塞洛缪的噩梦中出现。
要离开这处甲板必须经过那两人所在的楼梯口,阿塞洛缪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他用兜帽全然遮住了脸,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一只脚刚迈过楼梯口,突然,那男人从后面叫了他一声:“哎,那边那位阁下,您丢东西了。”
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将那张传单和小礼品交还给了阿塞洛缪:“给……嗯,阁下,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人比阿塞洛缪高了一个头,他面带微笑,低下头试图看清阿塞洛缪的面孔,后者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看错了。”他硬邦邦道,转身便走。
阿塞洛缪匆忙地上了楼,没等他爬上楼梯,身后却突然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登时起了一身冷汗。
那人对他起了疑心?
阿塞洛缪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他迅速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时,那脚步声已然来到了几米之外。
他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去甲板上通风,久违的恐惧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时慌不择路,竟在二楼就拐了出去。
当阿塞洛缪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了,他大脑飞快旋转,想到什么,循着记忆中的门牌号迅速穿过走廊,敲响了一道房门。
房间的乘客很快将门打了开,正是伊斯维尔。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塞洛缪便按着他的肩一把将他推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前脚刚走进屋内,一名男子便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四处张望一阵不见人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喂,霍西奥,你搞什么?”他的同伴气呼呼地追了上来,他容貌秀美,身形纤瘦,金发红眼,皮肤是如同巧克力般的深褐色,光滑而细腻。
霍西奥回过神来,歉意道:“不好意思,洛斯洁伦阁下。方才似乎看见了一位故人,这才失态了。”
“故人?”洛斯洁伦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的故人都在地狱里呢。”
霍西奥耸了耸肩,没有搭他的话:“午餐时间快到了,阁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洛斯洁伦对他哄孩子的态度十分不满:“别搞错了,我的年龄可比你大了五倍不止。”
他撇过头去,思索片刻,道:“我想吃南瓜布丁。”
——“这是怎么一回事,阿塞洛缪阁下?”伊斯维尔尚且不知阿塞洛缪的姓氏,因而直接用名来称呼他,“您看上去有些慌张。”
阿塞洛缪仍在平复自己的呼吸,伊斯维尔见状倒了杯温水给他,阿塞洛缪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接。
他花了几分钟冷静下来,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伊斯维尔阁下,我希望您能换一间屋子住。”
伊斯维尔有些意外:“我能知道原因吗?”
阿塞洛缪咬了咬下唇,并不情愿:“……不,您还是不要知道来得好。”
伊斯维尔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他回身拉上窗帘,阻挡那些让阿塞洛缪不甚舒适的阳光。
“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恕难从命,”伊斯维尔温声道,“您似乎遇上了一些麻烦,并且正试图将我从这桩麻烦中摘出去。既然如此,我是否有知道真实情况的资格呢?”
阿塞洛缪必须承认,伊斯维尔非常聪明。他没有试图给予帮助或者怜悯,这正是阿塞洛缪本身所厌恶的东西。
正相反,伊斯维尔的要求完全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正是这点让阿塞洛缪无法反驳。
他数次张嘴,终于道:“我遇到了一个仇家,他大概认出了我。刚才我慌乱中走错了路,因而只能来寻求您的帮助。那是个危险分子,将您卷进来,我很抱歉。”
阿塞洛缪没有再说更多,但这些对伊斯维尔而言已经够了:“所以您认为,他会来找我的麻烦?”
“是这样。”
见伊斯维尔陷入沉思,阿塞洛缪催促:“您已经知道了原因,现在可以照我说的做了吧?”
伊斯维尔从思索中抽身而出,出乎阿塞洛缪意料地摇了摇头:“我认为,或许还是留在原地为妙。姑且不论飞行船上是否还有多余的舱室能够供我居住,临时更改房间动静也太大了,容易令对方起疑。
“依您的说法,他大概并不知道您究竟进了哪一个房间。我和几位的房间相距很远,只要之后保持距离,想必对方不会胆子大到直接在飞船上动手。”
阿塞洛缪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不是个好办法,”他觉得伊斯维尔过于自信了,“那是个暴徒,我也不确定他究竟会做些什么。万一他真的有办法查出你我二人的同行关系呢?我们来时可没有特意掩盖行踪。”
还有一句话阿塞洛缪没有说。
如果是那个人,或许真的有胆子把这一条走廊的人屠杀殆尽。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伊斯维尔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让他冲我来反而更好,”伊斯维尔平静道,“这艘船上有很多普通乘客。”
阿塞洛缪语塞,直到回到自己房间,他都没搞明白伊斯维尔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话不说,连被卷入那种近在咫尺的危险都能坦然接受?一般人就算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会想要和他交换房间才对吧?
……算了。阿塞洛缪摇了摇头。
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从行囊里翻出了一本发黄了旧笔记,看过无数次似的,准确地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
随即阿塞洛缪又取出一个纸包在面前摊开,大大小小的药材堆了一桌。
如果伦塔在这里,她会惊讶地发现,阿塞洛缪面前的正是他拜托她通过特殊渠道购得的、他自称治疗自己陈年旧疾的草药。
坩埚下的火焰燃烧起来,青年垂眸,依照着笔记上的药方将药材一一置入其中,无比虔诚,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恨意。
入夜,飞行船的乘客都进入了酣眠,周身只余机器运作与魔法碰撞的轰鸣。
一抹身影步入了二楼的走廊。
他身形高大,行动间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撬门、潜入、离开一气呵成,熟睡的旅客没有丝毫察觉自己的房间内曾进入过一名奇怪的陌生人。
这一行动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男人在伊斯维尔的房间门前停了下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晚间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
男人熟练地撬开门锁, 接着推门而入。
床上的青年已然熟睡,他以一个极其端正的睡姿躺在被褥里,双手交叠放在腹前, 一缕月光从未拉严的窗帘缝隙间钻进屋内,洒落在他于床单上披散开的柔顺金发上。
男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 注视着床上熟睡的青年, 眯了眯眼。
一把骨刀滑出他的衣袖, 刀身薄如纸片,在隐约月光下闪着骇人的寒芒。
而金发青年一无所觉。
男人静静地站在那儿,连呼吸都归于无声, 像个死人。
终于, 他收起骨刀,同来时那样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
房门恢复如初,床上的青年睁开了眼, 目光清明, 不见丝毫睡意。
霍西奥回到自己的房间, 意外地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影。
“洛斯洁伦阁下?”霍西奥做出惊讶的样子,他脱下大衣,为自己倒了杯水,“您来这里做什么?”
洛斯洁伦倚在窗边,光裸的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板, 闻言冷笑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外面去做什么?”
“睡不着,散散步罢了。”霍西奥面不改色道。
“散步散到了别人房间去, 你还真有闲情逸致。”洛斯洁伦半闭起一只眼睛,两个指头捏着一枚细珠子在月光下细看。
霍西奥顿了顿,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衣领, 在衣襟内侧,不知何时沾上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他心知自己的行动已然被洛斯洁伦尽收眼底,只好叹了口气,如实道:“实际上,阁下,我是去寻白天遇见的那位故人了。”
“故人,”洛斯洁伦重复,“你曾经的某个任务对象?”
“准确来说,是一条漏网之鱼。”
“嗯,找到了吗?”
这是明知故问,霍西奥身上并无血迹,也没有半分血腥味,显然是空手而归。
洛斯洁伦低低笑了一声,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单手揪住霍西奥的前襟,道:“你这一趟可不算白去,霍西奥……你为我找到了一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霍西奥不动声色地问。
“你还记得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有一个金色头发的人吗?”洛斯洁伦道,“那个人,是个光明精灵。”
霍西奥没有搭话,只是垂眸凝视着面前的少年。
黑肤尖耳,这是黑暗精灵的标志。洛斯洁伦耳廓浑圆,是用了某种魔法掩盖这种对于人类来说过于明显的特征,那名光明精灵想必也是如此。
众所周知,光明精灵与黑暗精灵相看两厌,只是在几百年前的战争之后,光明精灵几乎从世界上销声匿迹,现在仍在大陆上活跃的,唯有黑暗精灵一族而已。
“您想怎么做?”霍西奥问。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支精灵族存在,”洛斯洁伦答非所问,血红的眼眸闪过一丝暗芒,“在完成任务之外,我们先找点乐子吧。”
*
第二天早晨,阿塞洛缪在飞行船的餐厅外遇到了伊斯维尔。
说遇到或许不大准确,看后者短时间内没有进门的打算,约莫是特意等在这儿的。
见伊斯维尔安然无恙,阿塞洛缪松了口气,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本不想与伊斯维尔多接触,以免被追杀者发现他们的同行关系,没成想被伊斯维尔拦住了去路。
“我私以为,按目前的状况,您还是不要一人独行来得好。”伊斯维尔笑道。
阿塞洛缪警惕地向周围望了望,接着把伊斯维尔拉进了角落:“看见您没事,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您的想法我不敢苟同,我不能把其他人也扯进这桩陈年旧事里来。”
“我不这么想,阁下,”伊斯维尔轻声道,“姑且不提其他人大概也会很高兴能帮助您,若您与无关人士同行,我想应该能降低受袭击的概率。”
“您这是什么意思?”阿塞洛缪拧眉问。
“昨晚有人来过我的房间,不过逗留了一阵就走了。他是一名……水平很高的刺客,”伊斯维尔道,“若非必要,我想他应当不会对无关人员出手。”
阿塞洛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似乎并不认为伊斯维尔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人便从背后拍了拍他:“哎,你们两个站这儿干什么?”
巴纳多大概是来吃早餐的,这时候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俩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一起吃个早饭吧。”
阿塞洛缪还有些犹豫,但巴纳多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道:“难得碰上,一起去呗?”
阿塞洛缪无法,只得跟着进了餐厅。
伦塔三人已经在里面找好位置坐了,见三人一同进来,还有些惊讶:“今天怎么一块儿来了?”
“门口碰上,就给拉来了。”巴纳多一屁股在椅子里坐下,捏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
见众人都来齐了,伦塔索性把之后的安排和他们说了:“我们到了王都之后,没过几天,‘旅者’就会举办一场宴会,到时候我们一同前往。”
那最后一句话是对伊斯维尔说的,自重逢之后,伦塔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伊斯维尔放在身边看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对了,我之前还听说,皇帝陛下说不定也会参加。”奎比拉一锤掌心,道。
现任隐峰皇帝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如今上任刚满一年,还处于精力旺盛的阶段,会什么事都想掺和一脚也不奇怪。
伊斯维尔听着他们闲谈,无意识瞥了一眼阿塞洛缪,意识到他进来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
阿塞洛缪平日里虽寡言,但也不至于落到孤僻的地步,莱恩也发现了他今天异常的沉默,开口问:“是不舒服吗?脸色很差。”
此话一出,整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塞洛缪身上。
“你不会晕船吧?”巴纳多猜测,“之前也没见你晕船啊,难道你恐高?”
奎比拉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转头对阿塞洛缪道:“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我可是你们的医生来的。”
阿塞洛缪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僵硬地起身,牙关里迸出一句:“见谅,我先走了。”
伊斯维尔放下水杯,敏锐地察觉到了从眼底划过的一抹彩光,他垂眸望去,那是从阿塞洛缪指尖冒出的、如同钻石般绚丽的光泽。
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立刻脱下外袍,扬臂遮盖住了阿塞洛缪的头脸。
“我送阿塞洛缪阁下回去。”伊斯维尔顶着众人惊骇的目光道。
被裹在衣料里的阿塞洛缪已然开始粗重地喘息,伊斯维尔没有多留,架起阿塞洛缪就往外走。
搀扶的胳膊有力得令人安心,阿塞洛缪闭了闭眼,尽力稳住脚步,在伊斯维尔的指引下踉踉跄跄回到了房间。
门窗紧闭,因而伊斯维尔一进门便嗅到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
他将阿塞洛缪扶到床边坐下,低声问:“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阿塞洛缪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揪紧了伊斯维尔的衣袍。
事到如今,这一层薄薄的布料已然遮不住什么,只见彩色的微光透过外袍映出来,让阿塞洛缪如同一枚会发光的人体宝石,怪诞的同时又带着复杂的美感。
“……伊斯维尔阁下,”阿塞洛缪哑声道,“能不能请您……忘记今天的事?”
伊斯维尔一顿,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外就传来了奎比拉不满的声音:“忘记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我们放着这样一个病号不管吗?”
伊斯维尔扭头望去,不止是奎比拉,巴纳多等人也推门而入,须臾间,屋内剩余的空间就被人给挤得满满当当。
“让奎比拉给你看看,阿塞洛缪,”伦塔拿出了领队的威严,不容置疑道,“要真是什么严重的病,拖延不得。”
阿塞洛缪没有回话,光是俯下身蜷缩起来,似乎痛苦至极,却不知这痛苦是出于内心还是肉|体。
奎比拉撸起了袖子,她命令巴纳多把不住抗拒的阿塞洛缪按在床上,回头对其余人道:“你们都出去,别在这儿杵着。”
其余三人只好离开了房间,见伦塔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样,伊斯维尔问:“阿塞洛缪阁下先前没有过这种症状?”
“我们相处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从未有过,”伦塔摇头道,“只是他偶尔会拜托我帮忙采购一些药物,说是身有旧疾。他现在的模样……”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还是让他自己和我们说吧。”伦塔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奎比拉便把其余几人再次叫进了屋。
“他体内魔力紊乱得厉害,我检查了他行囊里残留的药物,他应当是过度使用了某些激发魔力的魔药,”奎比拉擦了擦额头的汗,难掩担忧,“阿塞洛缪专精火属魔法,我们最好找一个会用火魔法的人过来帮他调节魔力。”
巴纳多和莱恩面面相觑,他们队伍中有三名魔法师不假,但奎比拉擅水而伦塔擅土,都对阿塞洛缪的状况无能为力。
只有伦塔将目光投向了伊斯维尔,目光带着些无奈的了然。
果然,伊斯维尔低声问:“我可以试试吗,奎比拉小姐?”
奎比拉知道伊斯维尔会一些魔法,见状只以为他恰好是名火魔法师,惊喜道:“那最好不过了!”
阿塞洛缪在中途就晕了过去,此时躺在被垫高了的被褥里,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皮肤却依然持续散发出微光。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捏住阿塞洛缪的手腕,开始缓缓向他体内输送魔力。
这一过程持续了一整天,其间奎比拉数次担忧伊斯维尔会不会因魔力消耗过度导致队伍里又多一个伤员,但他的魔力却像用不尽似的,始终以一个平稳的速度持续流转,看得奎比拉目瞪口呆。
“这魔力储备,我攒一辈子都赶不上,”奎比拉对其余几人惊叹,“伦塔,你这小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伦塔却只笑而不语。
后半夜,劳累一天的奎比拉终于是熬不住,被伊斯维尔给劝回了屋。
阿塞洛缪的状态已然有所好转,伊斯维尔暂时停止了魔力的输送,在床边的座椅里闭目假寐。
就在伊斯维尔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蓦然抬头,几步之外的窗台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与头一天晚上来到他房间的那个一模一样。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至死方休 这是他第一次抓……
月色下的黑影森然而诡谲, 他举起手中针管状的木制器具,凑在唇边猛地一吹。
伊斯维尔忙避到一边,他反手扔出手边水杯, 来者警觉地后退,在那东西来临之前将它劈成了两半, 重物落地的声响令床上的阿塞洛缪皱了皱眉。
“我劝你还是别来掺和为好, ”霍西奥劝道, 声音嘶哑,“旧日余音……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伊斯维尔站直身形,温声道:“我并没有插手二位之间恩怨的意图, 我只是在保护生病的朋友。”
霍西奥轻嗤一声, 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阿塞洛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战乱中的城市,人民四散溃逃,成群的军队涌入山谷, 长刀如血般鲜红, 与五彩的光芒交相辉映, 冰冷犹如死亡。
宫殿燃烧起来,红白二色火焰两相对抗,如同僵持着迟迟不肯交替的日夜。
“走,快走,”乳娘粗暴地将他推进狭窄的暗道, “忘了你的姓,忘了你的家族,从今往后, 作为一个无名无姓的乞丐苟活下去!”
她拨开阿塞洛缪挽留的手,毅然转身投入火海,带着一个和他相同打扮的、年纪相仿的孩子。
红火吞噬了白光。
这时候他惊觉, 这并非梦境。
而是存在于他记忆中的,活生生的过去。
阿塞洛缪只觉头痛难耐,情不自禁低吟出声,十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试图抓握住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他居然真的抓住了某样东西。
那双有力的手紧握住他的,暖流从相触的肢体流入体内,滚烫得令人想要落泪。
阿塞洛缪拼命睁开双眼,试图看清那道模糊的人影,只是没等他的意识恢复清醒,那人便抽身离去。
走……为什么要走?
床上的青年猛地抽搐了一下,伊斯维尔分神望过去,却险些被骨刀削下一缕头发。
“这屋子似乎有些太小了,”深肤精灵提议,“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他血红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锁定猎物般盯住了伊斯维尔。
自霍西奥之后,这间小小的屋子又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洛斯洁伦是伊斯维尔见过的第一名黑暗精灵,从那金黄的发色看,约莫也是名王族。
他目标相当明确,就是伊斯维尔的小命。
这地方确实太小了,无论是使用魔法或者体术都施展不开,但伊斯维尔没有移开半步。
在霍西奥来时,这房间就被黑暗精灵覆盖了一个隔音屏障,这也就意味着,伊斯维尔不会有任何同伴察觉这里的动静前来帮忙。
洛斯洁伦本以为,陷入这般孤苦无依境地的光明精灵起码会流露出些许慌乱,没成想,伊斯维尔非但没有后退,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压下去。
“你还笑得出来?”洛斯洁伦心头无名火起,现在除了身份之外,伊斯维尔身上又多了一种让他讨厌的东西——这该死的不动如山的个性!
他暗自咬牙,正欲指挥霍西奥进一步行动,忽觉角落的床铺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警觉回头,只见一团苍白的火焰凌空飞来。
洛斯洁伦面色一变,下意识闪身避开,那火焰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拐了个弯,竟是直直追了上来,精灵躲闪不及,被它撞了个满怀。
缠斗的伊斯维尔二人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物品被扫落在地、与地板碰撞的混乱声响。
“洛斯洁伦阁下?”霍西奥连退数步,他来到精灵身边将人扶了起来。
只见几秒钟前还生龙活虎的精灵此时双目紧闭,面容痛苦地扭曲,一手紧紧攥住前襟,冷汗淌了满脸。
霍西奥意识到什么,扭头望去,果不其然,阿塞洛缪已然从深眠中醒来,约莫是方才的魔法耗尽了力气,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捂住胸口不住喘息。
“……还是没能赶上。”霍西奥叹了口气,似乎对现在的阿塞洛缪多有忌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巴纳多的声音响了起来:“伊斯维尔?后半夜我来看着吧。”
伊斯维尔没有妄动,只是立在那儿注视着二人,警惕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霍西奥扫了一眼门外,没再多留,俯身将洛斯洁伦揽入怀中,三步并作两步破窗而出。
伊斯维尔踩着他的脚步赶到窗边,只见两道身影跃下飞行船,一双纯黑羽翼在风中展开,载着两人乘风滑行。
彼时飞行船正在跨越飞瀑,伊斯维尔注视着那两道身影一头扎入飞瀑上空翻滚的魔力乱流,消失在幽深的夜色中。
他收回目光,为巴纳多开了门。
“这屋里遭贼了?”巴纳多看见屋内景状,难掩错愕,“怎么乱七八糟的?”
见阿塞洛缪已经醒了,巴纳多面上一喜,顾不上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头就出去叫人了。
伊斯维尔来到床边将阿塞洛缪扶稳,温声问:“您怎么样?”
阿塞洛缪面色依然苍白,但较之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倍。
见他嗓子发哑说不出话,伊斯维尔从一团凌乱的摆设中翻出一只水杯,为阿塞洛缪倒了杯温水。
这一次,阿塞洛缪没有拒绝。
“您难道一直……”他接过水杯,欲言又止,“您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笑意温和:“您才是没必要说这话。”
话音刚落,奎比拉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进来,肩上的外套都没来得及拉拢:“阿塞洛缪!你怎么样?”
她放下药箱就开始为阿塞洛缪检查身体,还不忘把伊斯维尔赶去休息。
奎比拉态度强硬,伊斯维尔摸了摸鼻子,只得照办。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伊斯维尔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再次来到阿塞洛缪的房间,发现这里热闹得很,其余四人不知为何都来了这里,吃的喝的摆了一地,活脱脱一个小型宴会。
“你们怎么……”伊斯维尔有些惊讶,抬眸望向床上的阿塞洛缪。
青年正在小口喝一碗浓汤,面色看上去仍有些虚弱,只是已然恢复了红润,约莫很快便能好全了。
阿塞洛缪对伊斯维尔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一个微笑:“进来坐坐?”
没等伊斯维尔回答,巴纳多便一把将人拽了进去。
“阿塞洛缪有事要和我们说。”伦塔对伊斯维尔轻声道。
“你不用勉强自己,”奎比拉劝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谁还没点秘密?”
阿塞洛缪摇摇头,昨天这一番下来,这秘密再保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放下手中的汤碗,声音较之平常带了几分低沉:“你们知道克里斯特族吗?”
巴纳多和奎比拉面面相觑,莱恩想了想,道:“是一个人类民族,只是我记得他们的国家……早就灭亡了。您不会是……”
“……确实如此,”阿塞洛缪垂下头,握着水杯的手用力到近乎发白,“十几年前,魔族派兵攻打我的国家,克里斯特族十不存一,苟活下来的,也大都成了流民。昨天袭击的其中一人便是冲我而来,他曾是当时的一员。”
奎比拉呼吸一滞:“为什么魔族要……”
阿塞洛缪没有立刻回话,他注了些热水在杯中,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竟是将还冒着热气的水尽数泼洒在了自己手背上。
“等等,你——”巴纳多伸手去拦,眼前景象却令他呆愣在了原处。
阿塞洛缪举起自己的右手,那片被热水泼洒过的皮肤并未像寻常人那样发红起泡,渐趋透明的皮肤下,竟是散发出了绚丽的彩光。
“这是原因之一,”阿塞洛缪淡淡道,“我们的皮肤遇热水会发光,有些收藏家会花大价钱购入由克里斯特族的肢体雕刻而成的工艺品。”
奎比拉面色一白,下意识地往伦塔身边靠了靠。
“克里斯特族人能够使用一种特殊的火焰,与寻常火魔法不同,这种火焰能够直接燃烧灵魂。每一名克里斯特族人都有这种天赋,只是觉醒得相对较晚。”
克里斯特曾被誉为神眷之族。他们拥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与万中无一的魔法天赋,只是当他们长到三十岁,这天赋才逐渐显现,在此之前,他们柔弱如初生孩童。
这究竟是神的眷顾,还是神的诅咒?
见屋内一时陷入寂静,巴纳多打圆场道:“哎,民族不一样又怎么了,不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嘛。伦塔,那两个收割者确定已经离开这艘船了吧?”
陌生的名词吸引了伊斯维尔的注意:“收割者?”
“是魔族众多组织中的其中一个,”伦塔解释,“大部分领主都有自己的军队,但这支收割者的队伍,我们怀疑它直属于魔王。”
阿塞洛缪已经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伦塔几人,“旅者”和“收割者”针锋相对,伦塔对他们的行动再熟悉不过,想必是魔族听闻“旅者”会议,特意派了人过来打探情报。
阿塞洛缪灌下魔药强行激发了自己的魔法天赋,身体还未完全痊愈,其余人便也没多打扰,纷纷告辞了。
“等等,伊斯维尔阁下,”阿塞洛缪叫住了欲走的精灵,“我之前听说,您在寻找和蝎子有关的魔族图腾。”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
“我这些年下来,对魔族也自诩有些了解。您可知有一个家族名为曼克拉?”
曼克拉,伊斯维尔记得它的图腾,蛇头,狮身,蝎尾……
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难不成……”
“对,”阿塞洛缪点点头,“实际上,这个家族分为三个部分,其中之一便以蝎子为图腾。但我对此也只是听说,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伊斯维尔站在床边,垂眸望着阿塞洛缪。
就在阿塞洛缪以为他要进一步追问下去的时候,伊斯维尔却问:“您做这些,是为了复仇吗?”
阿塞洛缪一愣,坦然道:“正是如此。”
“您的复仇,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但阿塞洛缪并不觉得冒犯,他知道伊斯维尔不是出于坏心,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伊斯维尔曾从另一个人的眼里见过这种情绪,那是刻入骨髓的恨意,比寒潭还深,比永夜还黑。
“至死方休。”他道。
伊斯维尔回屋的时候仍有些心不在焉,他呆坐半晌,还是打开了那份通信羊皮纸。
出乎他意料的,一行字已经率先浮现其上,字体狂放洒脱,光是一行便占据了小半页。
是尤卢撒的通信。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酒馆 被尤卢撒知道了,大……
——我到斑澜岛了, 你那边怎么样?
伊斯维尔不知尤卢撒是什么时候留的消息,他翻出笔来,难得有些急切。
——还在飞行船上, 很快着陆了。
他在空白处写下。
不出几秒钟,尤卢撒的那行字从纸面上消失无踪, 新的一行浮现了出来。
——你怎么回复得这么快, 我都要以为你没事就盯着这魔法器瞧了。
——尤卢撒会这么想, 难道真是不时会翻出来看一眼?
伊斯维尔本是调侃,不料对面竟是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 新的文字才浮现了出来。
——毕竟船上也没什么事做。
居然承认了。
伊斯维尔将那句话又读了一遍, 脑中莫名浮现出尤卢撒红着耳根、尾巴不安分地在身后乱甩的模样。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提笔补了些墨,一笔一划地写。
——嗯, 我也想你。
对面再次没了声儿。
这次间隔的时间比较长, 就在伊斯维尔以为尤卢撒已经离开时, 新的一句话又浮现出来。
——我刚刚在路上看见有店家端了新鲜出炉的树莓曲奇出来,差点就买了。
伊斯维尔已经习惯了尤卢撒一害羞就转移话题,见状轻车熟路地接:
——我之前也是,回过神来已经把食物分成两份了。
——哈,我就说你离不开我。
两人又聊了一阵, 伊斯维尔得知尤卢撒已经在赏金猎人协会的总部落脚,正在等候拍卖会开始。
——对了,你如果缺钱用, 去协会取钱就成。
尤卢撒附上了一段数字,正是他在协会的编号和密码。
这些天难不成赚钱去了?
伊斯维尔有些哭笑不得,现在他并不缺钱, 至少不会心安理得地被尤卢撒养着。
不过这引起了伊斯维尔的思考,尤卢撒现在有了收入来源,但伊斯维尔对赚钱一事毫无头绪。
他本想向尤卢撒讨教讨教,但很快尤卢撒手头便来了事,急匆匆地告别之后便走了,伊斯维尔也只得作罢。
伊斯维尔收起羊皮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先前和尤卢撒分别的那段时候开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削减分毫,反而愈发强烈。
如果能立刻见到他就好了。
伊斯维尔突然想。
第二天傍晚,飞行船顺利抵达隐峰王都,一行人先寻了一个地方落脚。
宴会过两天才会开始,在此之前的时间里,都是他们的自由行动时间。
“哎,伊斯维尔,你无聊不?”巴纳多趴在伊斯维尔门外鬼鬼祟祟地道,“要不要去找点乐子?”
“找乐子?”伊斯维尔重复。
“就是喝喝酒啦,打打牌啦!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去,一个人太无趣了!”巴纳多抱怨。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同意了,总归在旅店闲得没事,出去走走也不错。
夜晚的隐峰王都比伊斯维尔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热闹,随处可见叫卖的摊贩和彩灯烟火,林立的店铺人山人海,若是第一次前来,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这种繁华之中。
当伊斯维尔踏进酒馆的大门时,他才意识到巴纳多说的找乐子究竟是什么。
细思之后其实不难发现,能让旅客又是喝酒又是打牌来找乐子的地方,除了酒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
这家酒馆生意似乎不怎么好,两人刚一进屋,店里的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需要些什么?我们提供的都是顶好的自酿酒,当然,如果二位想要,还有……”
他做了个伊斯维尔看不懂的手势,巴纳多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伙计道:“算了,我们就不用了。”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两人落座之后,伊斯维尔问巴纳多。
“……不,你还是不要知道来得好,”巴纳多干笑两声,“你看上去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你和魔族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对这方面很精通呢。”
这时候他终于回想起来伊斯维尔是伦塔家的大少爷,以伦塔那种对喝酒赌|博深恶痛绝的个性,养出来的少爷大概也不会放|荡到哪儿去。
巴纳多心里直骂自己多事,如果被伦塔知道了他把伊斯维尔带来这种地方,伦塔非得把他生撕了不可。
而伊斯维尔不明白为什么和魔族要好就等于精通酒馆这样的地方,实际上,尤卢撒对这方面大概也不怎么了解。
即便离开雾兰已经几个月,伊斯维尔依然没怎么踏足过酒馆,因为尤卢撒总是很排斥他来这类地方。
要是尤卢撒知道伊斯维尔背着他偷偷来了酒馆,大概又会竖着尾巴瞪他。
巴纳多要的两杯酒很快来了,他口味偏重,喜欢烈酒,伊斯维尔对外界的酒没什么讲究,便也要了和他一样的。
“你以前喝过酒吗?”巴纳多豪饮一口,酒沫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被他随手擦去。
伊斯维尔抿了一口酒,道:“以前没有喝醉过。”
巴纳多瞟了他一眼,只以为他酒量不行,劝道:“这酒最好小心点喝,后劲十足。”
“我没问题,”伊斯维尔坦然道,“巴纳多阁下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好了。”
他知道巴纳多喊他出来并不是因为害怕孤独,巴纳多个性直爽,不管去哪儿都能交到一串朋友,十有八九是担心之后伦塔追问起来有个伴罢了。
巴纳多嘿嘿笑了,也没有推脱,端着酒杯就钻进了另一边的牌桌。
伊斯维尔又抿了口酒,突然想到,希尔戈好酒,尤卢撒跟着她会不会也一天到晚往酒馆里钻?
他有些担心,打算回去之后提醒尤卢撒几句。
就在这时,一名紫发女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他抿唇笑了笑:“以前没见过你,是来王都旅行的?”
一条褐色的尾巴在她身后摇晃,纯黑色的花纹如爬山虎般从她的耳侧一直延伸至后颈,伊斯维尔知道她是一名魔族。
伊斯维尔颌首作为应答,态度不亲昵也不疏离。
那魔族偏头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之中,金发青年腰背笔挺,衣衫拢得一丝不苟,浓密的金色眼睫下,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好似初春的湖泊,温和泛着暖意。
他似乎专注于面前这杯劣等酒,与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留意到对方的目光,伊斯维尔有些困惑地笑了笑:“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那魔族托腮笑道,“你的眼睛太漂亮了,我一不留神就看呆了。”
伊斯维尔闻言笑道:“您的眼睛也很漂亮,像两簇燃烧的火苗,极有生命力。”
那魔族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接着狐疑地望向伊斯维尔,想看出他是否在说谎。
伊斯维尔却只是微笑着回望她,眼里满是真诚。
那厢巴纳多正划拳划得起劲,身边一个新认识的哥们就拍了拍他的肩,道:“哎,你看。”
巴纳多闻言回头望向伊斯维尔的方向,只见一名美艳的魔族女人正捧着酒杯和伊斯维尔搭话,笑意暧昧。
“啧,美女看不上咱。”那哥们没发现对方魔族的身份,叹了口气,身边的巴纳多却突然站了起来,惹得他抬头望过去。
“漂亮吧,”巴纳多拍了拍哥们的肩,语重心长,“掏出来比你大。”
他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生怕这颗水灵灵的白菜被人给拱了,结果刚靠近过去,一耳朵就听见了伊斯维尔的那句夸赞。
只见对面那魔族面露惊讶,接着像是从没被夸过那样甜甜地笑了起来。
“你嘴可真甜,平日里没少骗人吧?”她调笑道。
而伊斯维尔认真地答:“事实没有什么好夸张的。”
那魔族笑得更欢了。
巴纳多默默收回了脚步,并为几秒钟前焦急的自己倍感悲哀。
那个男人,明明段位超高的啊!
伊斯维尔并不知道自己在巴纳多眼里的形象已经从清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闷骚,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而巴纳多一副牌可以打那么久。
“这酒馆晚上的生意真不错。”离开的时候,伊斯维尔如是感叹。
不,他们只是来看你的罢了。巴纳多心说。
没看见那酒馆老板看你的目光像在看光明神下凡吗?
两人路经赏金猎人协会,伊斯维尔想到什么,问:“对了,巴纳多阁下平日里靠什么获得生活来源呢?”
“‘旅者’会为我们提供补贴,空的时候也会去工会接些体力活,”巴纳多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魔法师最好还是别接那种活,你们这小身板一压就没了。”
伊斯维尔若有所思,看上去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巴纳多心知自己劝不动,只得摇头叹息。
年轻人总要吃点苦。
他喝了不少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上头,伊斯维尔把巴纳多架回了旅店安顿好,之后去浴室冲去了一身酒气。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意外发现房门外被贴上了一张小纸片。
“工会招聘……?”伊斯维尔揭下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他不知为何这里会有工会的广告,但思及巴纳多回来路上说的话,伊斯维尔还是把纸片收好了。
第二天早晨,伊斯维尔照着纸片上的地址来到了王都的工会门前。
与赏金猎人协会类似,工会是一个民间组织,但人员流动性更强,入会甚至不需要登记,任务自由,只是报酬相对较低。
伊斯维尔在工会的公告栏前思索一阵,还未决定究竟做哪个任务来得好,忽有一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精灵回头望去,面前的女人一头紫发,耳侧有繁复的魔纹。
“哟,好巧,”她用那把磁性的嗓子笑道,“又遇见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宴会 这是朋友?是老婆她……
“您是酒吧里那位……”伊斯维尔认出了这魔族, 昨晚人多起来之后她便走了,他们也没有怎样交流。
现在面对面,伊斯维尔才发现她个子很高, 发顶几乎和他的眉头持平。
“叫我奈尔森就行。”那魔族笑道。
奈尔森?似乎像个男性的名字。
出于礼貌,伊斯维尔没有多问, 他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奈尔森重复了一遍, 若有所思。
“你这是在找工作?”奈尔森问。
伊斯维尔点头,她大大咧咧地搭上他的肩,伸手一指角落里的一张启事:“这个不错, 周期短, 报酬也高,就是累了些。”
伊斯维尔定睛一看,是和货运有关的工作。
见伊斯维尔伸手揭下了那启事, 奈尔森不由得道:“哎, 你就这样确定了?我骗你怎么办?”
“那您在骗我吗?”伊斯维尔反问。
“……那也没有。”奈尔森小声嘀咕。
伊斯维尔笑了笑, 转身往前台去了。
——“哎,你干嘛要出来干这种脏累活啊,按你这种条件,随便傍个有钱人就吃喝不愁了。”奈尔森百无聊赖地抠指甲玩,她一路跟伊斯维尔去了郊外运货, 任务却也没领,像是纯粹出来找乐子的。
伊斯维尔在车边欲坠的货物上扶了一把,道:“工作哪有身份之分呢?”
奈尔森瞥了他一眼, 伊斯维尔大概是不怎么会出汗的类型,走了一路也没见湿了衣衫,只有面颊浮了一层薄红, 简直像是贵公子出来郊游的。
伊斯维尔纯良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这个人,怕不是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帮着数钱呢。
所幸这活计的雇主算是有良心,没有见伊斯维尔是外乡人便故意克扣他的报酬——否则他少不了挨一顿揍。
“你之后要回去了吗?”奈尔森问。
“我打算去一趟赏金猎人协会,”伊斯维尔道,“这些钱自己拿着不大方便。”
“你还是个赏金猎人?”
“我的朋友是。只是不知道,如果不是本人的话,能不能把钱一道存进去。”
“不是,你和你朋友把钱存在一起?”奈尔森惊诧道,“你傻啊,他卷了你的钱跑了怎么办?”
伊斯维尔微微蹙眉,他并不喜欢有人这样揣测尤卢撒,但他知道奈尔森也是好心,耐心解释:“他不会的,我们认识很久了。之前我们的钱也都是他在管,他的编号我也知道的。”
他满眼都是信任,让奈尔森不由得语塞。
这是朋友?是老婆她都信。
奈尔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那也别放赏金猎人协会,你找个商会存钱吧,你们的钱分别放在两个地方比较保险。”
伊斯维尔在雾兰的时候,从不需要担心理财的问题,出来之后也有尤卢撒帮忙管着,在这方面,他称得上一窍不通。
他觉得奈尔森说的有理,思索片刻便同意了。
只是若奈尔森知道,伊斯维尔当晚就反手把自己的新账户和密码告诉了尤卢撒,怕不是得把鼻子气歪。
*
隐峰王都,兰顿公爵府。
“事情就是这样,精灵那帮下贱的东西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阁下您可千万要为我们做主啊!”老头点头哈腰地乞求。
他身后并肩而立的络腮胡和黑脸男人连连点头。
沙发上的男人一头黑发,体态因年纪渐增与长期的不节制过度臃肿,只有眉眼勉强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度。
闻言他啜了一口红茶,温和道:“你们的诉求我都明白了,过些日子我会和陛下谈谈。”
老头三人还欲再说什么,便被冷面的管家给请了出去。
客厅沉重的门板将喧闹隔绝在外,兰顿放下茶杯,缓步来到装饰华美的落地窗边,凝视着窗外生机勃勃的花园。
“我并非不关怀你,约安,”兰顿眉眼含笑,低声喃喃,“只是你年纪尚轻,这个国家又太庞大,还是需要交给有能力的长者来治理。”
*
“要我说,你就该长在舞池里!”奎比拉第不知多少次惊叹。
今晚的宴会在侯爵府举办,一行人不说盛装出席,也多多少少收拾过自己。
伊斯维尔没有刻意打扮,只是他身材本就修长笔挺,剪裁普通的衣服却被他穿得像套宫廷礼服,看得奎比拉蠢蠢欲动,扯着人就要去店里好好打点打点,被伊斯维尔数次拒绝才作罢。
“你也该消停消停了,”巴纳多掏了掏耳朵,“叫多久了都,马都想捂耳朵。”
奎比拉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胳膊肘,她不会解决问题,但她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待会儿进去你们自在些就好,”伦塔笑道,“戴莫克侯爵是我的老友,‘旅者’首领托米奇阁下也会到场。伊斯维尔阁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见他。”
伊斯维尔微笑着应了,他对“旅者”这个组织以及他们所采取的行动很感兴趣,自然也愿意见一见他们的首领。
戴莫克侯爵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因而比起其他单纯依靠封地赋税过活的贵族,侯爵府占地可谓不小,光是花园就足以与一座小村庄相比拟,更别提房屋的荣华。
“旅者”规模很大,由于首领托米奇只向部分领队发出了参会邀请,加上侯爵自行邀请的其他宾客,偌大的侯爵府倒也能招待得下。
“这次的宴会倒是来了许多生面孔,”一名留着胡须的男子笑道,他便是此次宴会的主人,戴莫克侯爵,“看着‘旅者’这样一天天壮大,我真是欣慰。”
他身边的男子身材粗短,一身赘肉包裹在偏紧的礼服里,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条塞了过多馅的肉肠。
托米奇轻嗤一声,道:“一千个废物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天才。”
“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晃了晃酒杯,道,“究竟是不是废物,要等自行深入了解后才能清楚。”
“说得不错,白克加。听说伦塔的队伍不幸少了一人,她这次回来,也不知是否有中意的人选。”侯爵道。
“我倒是听说,她带来了一个新面孔,”白克加笑道,“想必今晚我们就能亲眼瞧见了。”
托米奇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宾客逐渐入场,这场晚宴并没有摆上成排的长桌与座椅,而是将食物分成小盘供宾客自行取用,人们可以选择在用餐区就坐或是随意地在各处交谈。
楼下突然出现了短暂的躁动,宾客们纷纷的议论声传上了二楼。
“难不成是有稀客来了?”侯爵奇道,“我倒是邀请了一些阁下,只不过我们这样的小宴会,他们应当不会莅临才对。”
他越过二楼栏杆向外望去,只见一行六人在仆役的指引下走进大厅,领头的赫然是伦塔。
“伦塔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同伴来,”托米奇不满道,“‘旅者’可不是小少爷玩乐的马场。”
白克加也有些意外,那在伦塔身边、几乎是瞬间成为宾客目光中心的,赫然是一名金发蓝眼的年轻人,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但就像托米奇说的,“旅者”需要的是战士,而不是政治家。
“以貌取人可要不得,”白克加还是道,“下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吧。”
三人下了楼,向伦塔几人走了过去。
伦塔也发现了三人,她微笑着向他们致意,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连在外偶尔碰面的希望也没有,只能等你回王都来了,”侯爵和她握了握手,低声道,“关于彭科的事,我很抱歉。”
伦塔目光暗了暗,道:“在出发之前,我们都料到或许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这三人从外表上都至少五十岁了,外貌最多三十岁不到的伦塔在他们之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余几人向侯爵三人纷纷致意,接着便前后离开了。
阿塞洛缪回头看了伊斯维尔一眼,见他模样自若,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多留。
伦塔随即将伊斯维尔介绍给了三人,金发青年微笑着向他们颌首问候,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伊斯维尔阁下可有什么专长?”首领托米奇问,好歹是没有当着伊斯维尔的面将轻蔑表现出来。
伊斯维尔没有将话说满,只是道:“对魔法稍微懂得一些。”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料到伦塔居然不知从哪儿又找来了一名魔法师。
“你们的魔法师也太多了些,”白克加半开玩笑道,“不如分一个给别的队伍,如何?也好换个人来帮你们干点重活。”
他没想到,伦塔目光一沉,态度意外坚决:“抱歉,除了我的队伍,伊斯维尔阁下不会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