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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的角落里,团长面带微笑注视着缠斗的二人,一手在口袋里把玩着什么。

如果有懂行的上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是一包纯白色的粉末,效果不亚于最有效的兴奋剂。

不出十分钟,训练场上的战斗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梅里西的攻势愈发猛烈,伊斯维尔察觉到不对,欲收势却无从下手。

团长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

“噗嗤”一声,剑尖刺入护甲的缝隙,深深没入青年胸膛。

汩汩鲜血伴随着长剑拔出的动作喷涌而出,梅里西怔愣地凝视着手中滴血的长剑,忘了反应。

伊斯维尔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他晃了晃,徒然栽倒下去。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凡人之命 毫无绅士风度。……

男人匆忙赶了上来, 俯身确认了金发青年的状况,接着面色凝重地对红发青年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了。”他这么说。

红发青年颓然跪倒在地,或许是由于初次夺走他人生命的恐惧, 抑或是因为违背骑士精神的痛苦,他抬手掩住面颊, 颤抖不已。

男人在他身边半跪下来, 遗憾地拍了拍红发青年的肩, 凑近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红发青年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麻木的神色让人觉得话似乎从他耳朵边上溜走了。

但当男人住了口,红发青年竟也是俯下身去, 将双眼紧闭的金发青年架了起来。

他们往地下室走去。

梦境在此刻停滞, 光怪陆离的色彩似漩涡般旋转,黑暗与光明搅成一线,她只觉头颅剧痛难耐, 令她恶心得想要呕吐。

“凡人怎可窥视神明之命?”不可名状的声音道, 它无悲无喜, 吐字之间蕴含着常人难有的超然,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祂向她伸出手去,霎时间世界崩裂,宛如天地闭合。

“不!”塞雷娜猛地睁开双眼,她目光茫然了一瞬, 以为自己仍身处于方才那个梦境里。

那不是个噩梦,甚至称不上骇人,但那种宛如神谕的压迫感令她呼吸困难,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身大汗。

塞雷娜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在魔法的加持下,茶壶中的水依然温热, 她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彼时天还没有亮,塞雷娜估摸着约莫是半夜时分,她木然地站了一阵,接着掀开被子爬上了床。

她本想再次入睡,但方才的梦境犹如一把尖刀扎在她心头,令她心神难安。

伯爵府内时刻有仆役巡夜,见塞雷娜推门出来,那仆役奇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塞雷娜摇摇头,她记得梅里西在入夜时分出了门,她临睡前还没有回来:“梅里西回来了吗?”

“还没有,”仆役摇了摇头,“大概是在外留宿了。”

他只见塞雷娜面色一变,倏然冲回了房间。

仆役困惑地挠了挠脸,见塞雷娜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只好提着灯走了。

塞雷娜迅速换上了骑马的裤装,披上斗篷,避开仆役的视线跑进了伯爵府的马厩。

梅里西离开前说过,他好像要去骑士团团长阁下家中……

她方才的梦境里,那名男子的模样也与团长有几分相似。

塞雷娜越想越心急,生怕这是另一场连接现实的梦境,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驱使着马匹向外奔驰。

梅里西……你可千万,千万别做傻事。

马匹一路疾驰,此时的扎思力刚经过一场骤雨,阴云还未散去,举目不见一缕月光,而夜半无人,道路上更是冷冷清清,唯有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而不知什么时候,塞雷娜似乎听见了另几道马蹄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塞雷娜心头一紧,催促着骏马加快行进的速度。

然而追兵似乎更快,不知疲倦似的一路狂奔,塞雷娜情不自禁回头看去,眼前景象令她心惊肉跳。

那是一群黑袍人,飞驰中的风勾勒出他们干瘪的身形,有几人的兜帽在颠簸中被抖落下去,露出其下苍白麻木的面庞。

不似活人。

塞雷娜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回头专注于前方道路,心脏却不由自主狂跳起来,咽喉干涩,紧握缰绳的掌心一片湿粘。

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身骑骏马,身披黑袍,赫然是追兵的同行者。

他们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面色煞白的女子。

塞雷娜迅速勒马转向,然而,似乎是预判到了她的行动,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奔逃,不出几分钟前方必然会出现一队追兵,她就像一只误入囚笼的耗子,在机关的逗弄下仓皇逃窜。

一支飞箭破空而来,骏马受了惊吓,不顾主人呵斥人立而起,塞雷娜握缰绳的手一松,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她后背剧痛,眼前一阵眩晕,再睁眼时,立于身前的赫然是一把长剑。

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扼住了塞雷娜,她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动弹。

追兵高高挥起了长剑——

人头落地,如皮球般咕噜噜滚到了马匹脚边,没有溅出一滴血液。

劲风刮过,头顶的阴云总算四散偏移,露出其后被压抑多时的圆月。

塞雷娜愣愣地凝视着那头在月光下格外漂亮的银发,喃喃:“万汀先生?”

匕首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一圈,漆黑雾气攀附其上,竟借由刀柄凝聚成了一把长刀。

“待着别动。”尤卢撒嘱咐,修长身影一闪,随即跃入了人群。

塞雷娜只见银发的魔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割人头,追兵潮水般向他涌过去,枪剑的碰撞声尤其清晰,塞雷娜却全然不觉紧张,就像她知道尤卢撒必然不会出事。

果不其然,当那片无头尸首纷纷倒地,尤卢撒身上甚至看不见一道新添的伤痕。

见他上马欲走,塞雷娜忙叫住他:“万汀先生,多谢您的搭救。”

“要谢就谢伊斯维尔吧,”尤卢撒偏过头去,没有与塞雷娜对视,“是他拜托我过来的。对了,在天亮之前,你最好别回家去,伯爵府被包围了。”

“包围了?被谁?”塞雷娜一愣,随即她反应过来,这些死尸似的士兵想必不止一批,“那父亲和母亲……”

“这个用不着担心,”尤卢撒淡声道,“伦塔小姐已经带着人过去支援,你也知道,他们队伍里有三名魔法师。”

塞雷娜闻言放下了心,她知道伦塔的能耐。

她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忍着恶心打量了它一番,疑惑道:“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我以前从没在隐峰见过。”

“这个可能得问你们尊敬的骑士团长了。”尤卢撒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驱使马匹迈开脚步,塞雷娜就再一次叫住了他。

迎着尤卢撒带着几分焦躁的目光,塞雷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您是要去找伊斯维尔阁下吗?梅里西应该也在那儿,我能和您一起去吗?”

尤卢撒沉默片刻,似乎是懒得与塞雷娜僵持,抛下一句“跟上”便策马离开,毫无绅士风度。

塞雷娜没有在意,她迅速上马,紧跟着尤卢撒的脚步飞驰进黎明前过于浓郁的夜色中。

*

“这只是场意外,”团长拍了拍梅里西的肩,温声安抚,“你不必介怀。”

梅里西将伊斯维尔已经开始发硬的身体搁置在了石床上,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自意外发生之后,梅里西的一腔热血冷却下来,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在团长的安排下,梅里西将失去意识的伊斯维尔架进了地下室。

他举目四望,地下室内整齐排列着几十张石床,光滑的表面皆是空无一物,只是床身比寻常要高上些许。

团长没有介意梅里西的冷淡,他拍了拍青年的肩头,道:“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可他……”梅里西犹疑了一瞬,神情动摇,似乎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

“你留在这里,他也不会死而复生,”团长继续劝道,“你是尊贵的子爵,不能因为这场意外毁了自己的一生啊。你很快便能加入骑士团了,不是吗?”

骑士团……梅里西一时恍惚,在团长的坚持下,他还是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团长微微躬身,垂眸凝视着石床上的青年。

他双眼紧闭,嘴角的血痕已经被擦拭干净,浅金色的长发如碎金洒在肩头,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沉睡。

“你还是落到了我手上……”团长微微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了什么。

瓶口抵在了青年唇边。

“我能知道这是什么吗?”青年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团长手一抖,瓶中液体随之洒出,滴落在了石床之上。

“你,你什么时候……”团长仓皇回头,原本应当躺在床上的青年却无端出现在了身后。

伊斯维尔面带微笑,扼住团长的手腕,随手将那小瓶接了过去:“我一直都看着您。”

团长大骇,他慌忙低头看去,那石床上躺着的哪是伊斯维尔,分明就是一个粗糙的草人!

剑光一闪而过,伊斯维尔松开扼住团长的手,手背被男人的剑锋划出了一道显眼的血痕。

剑上有毒。伊斯维尔意识到。

这毒不至于致命,熟悉的灼热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伊斯维尔摇晃一瞬,很快便缓过神来。

“魔,魔法师?”团长踉踉跄跄地绕过石床,逃往房间里侧,“你不是剑士吗!”

他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光是练成如此卓绝的剑术就要花上几十年之久,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显然是一名天赋与努力并重的奇才,他又怎么可能分出精力再去练习这种精神系魔法?

团长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八音盒,一手在侧边大力拨动,扬声道:“都给我起来!”

只听接连几声石块摩擦的轻响,地下室的石床轻微晃了晃。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将目光投向那些并排的石床。

只见那些石床的床身向两侧滑了开去,干枯的、苍白的尸体从其中缓缓坐起,它们一同扭头,空洞的双眼望向了伊斯维尔的方向。

“杀了他!”团长扬声命令。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我有妹妹,你有什么? 好……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 他注视着死尸们从床上爬起,一手滑至腰间,才意识到佩剑早已被团长卸了。

就在这时, 一道仓促的脚步声在身后的楼道内响起,青年坚定地扬声道:“贝林格阁下, 我还是不能就这样离开。这是我的过失, 就算我将因此失去骑士之名甚至于受刑, 我都——”

梅里西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已然失去声息的伊斯维尔此刻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一群尸体似的人向他围拢过来,在他们的后方, 团长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面色难看。

他在墙上扶了一把,面露震撼:“阁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回来做什么?”团长反问, “你本来能够继承伯爵之位, 你知不知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梅里西面色变了变, 只听一声巨响,通往上方的道路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彻底将几人困在了这间地下室。

“杀了他们。”团长更改了对死尸的命令。

梅里西缓缓拔出长剑,来到了伊斯维尔身边:“阁下,请您后退。扎思力骑士团长居然使用黑魔法, 伯爵府有责任解决这件事。”

伊斯维尔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您一个人力不从心。”

话音刚落,一具死尸便猛冲上来,照着伊斯维尔的脖颈挥剑便砍。

伊斯维尔闪身避过, 一个手刀打在对方后颈,趁死尸行动延缓的几秒钟缴了它的剑,接着一剑劈下了对方头颅。

“保险起见, 我们还是合作行动吧。”伊斯维尔吐出了未说完的话。

梅里西脚步一顿,默认了他的说法。

伊斯维尔与梅里西二人的剑术皆是上乘,只是那群死尸不知是被施加了什么魔法,若非斩下头颅、砍断四肢,无论受了怎样的致命伤,都仍能顽强地继续活动。

“该死的,贝林格,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梅里西一剑刺穿一具死尸的胸膛,一个没留意,手中油灯掉落在地,“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早就下葬了!”

团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吃吃笑了,低沉嘶哑的笑声在冰冷的地下室显得极其诡异:“别担心,梅里西,很快你就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他留意到伊斯维尔趁机向前推进了步伐,忙呼唤更多的死尸上前围攻,硬生生把人逼退了回去。

伊斯维尔抹了把汗,他留意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望向油灯坠落的方向。

灯罩在地面摔得稀碎,火焰随着燃油飞溅了一米远,而在那之外,死尸们皆是踌躇着不肯上前,宁可隔开一米远的距离绕了过去。

梅里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向后退至火堆边,刚要说什么,忽见伊斯维尔抬手一指,那火焰竟是腾空而起,烈烈红炎如火龙般在地下室内奔腾咆哮,死尸们竟是露出了几分活人的不知所措,纷纷后退避让。

梅里西缓缓睁大了眼。

金黄的火光将一整个地下室映照得亮如白昼,几步之外,金发青年一袭单衣,面庞轮廓分明如雕塑,火光熊熊,却愈发衬得那双蓝眼睛清澈而透亮。

从那里,梅里西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团长显然也不知道死尸们竟像活物似的怕火,见状面色一变,借着死尸的掩护蹑手蹑脚地往门外去。

“看来团长先生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妥当。”

青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团长下意识拔剑迎击,却不知是因长久未曾握剑还是因为恐惧,持剑的手不住哆嗦,不出一分钟便被伊斯维尔轻松地挑了剑去。

“赶紧命令他们停下!”梅里西厉声道。

团长被伊斯维尔反扭住胳膊按在墙上,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只得依言掏出那只八音盒,颤巍巍地拨动数下。

死尸随即一个接一个停下了行动,他们立在原地,僵死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面对火焰的惊惧,像一抹干枯的亡灵。

地下室终于复归平静,梅里西长舒一口气,抹了把汗望向伊斯维尔:“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不过是参与者罢了,至于如何处置,还是应当交由伯爵阁下定夺。”伊斯维尔颌首道。

三人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梅里西从屋子里翻出纸笔,给伯爵府送去了密信。

“接下来就等伯爵府的人过来把他带走吧。”梅里西将团长绑了起来,他犹豫片刻,将目光投向了伊斯维尔。

精灵正在逗那只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胳膊上的白鸟,察觉到梅里西的视线,他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了两道马蹄声。

两人推门而出,前方的尤卢撒等不及让马匹站稳便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伊斯维尔面前。

“伊斯维尔!”尤卢撒上下打量着他的友人,把外袍给人套了上去,“你没事吧?”

他满脸担忧,呼吸仍显急促,鼻尖还覆着一层薄汗,看上去是急着赶过来的。

伊斯维尔下意识做了个张开双臂的动作,本想把人揽进怀里,结果尤卢撒顺势抬起他的胳膊,开始检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磕碰来。

“我真的没事。”伊斯维尔哭笑不得,也只好随他去了。

而跟在尤卢撒身后前来的人迟迟没有上前,梅里西眯起眼睛,觉得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塞雷娜?”梅里西惊讶地看着马上的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塞雷娜只好下了马,注视着梅里西,却不知该说什么。

确实如此,她来这里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一个普通的梦而已,她又何至于因此大半夜跑出来找人?

她正踌躇着,忽然,一支火箭从府邸外飞进围墙,熊熊烈火须臾间点燃了冷清的花园一角。

几人纷纷回头,只见府邸的大门大敞开来,一群身披盔甲的人带着武器摇摇晃晃涌入门内,赫然是一群同先前一般无二的死尸。

伊斯维尔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望向房门前,那本该被敲晕了绑紧的团长却不知何时站在了玄关之外,双臂下垂,面色惨白,赫然是一副行将逝去的模样。

伊斯维尔下意识打出一道咒语,轻盈的魔力须臾间将团长包裹其中,男人脚步一僵,短暂与那魔力对抗了几秒钟,接着颓然摔下了门口的台阶。

“伊斯维尔!”尤卢撒的呼唤吸引了伊斯维尔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影翻过府邸的围墙,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了浓密的夜色中。

两人对视一眼,尤卢撒随即拔腿紧随其后。

偌大的花园里,火焰仍在熊熊燃烧。

尤卢撒追着那道黑影进了城镇,对方速度和他不相上下,但看得出对扎思力的地形十分熟悉,灵活地利用大街小巷隐蔽身形,有几次尤卢撒险些跟丢了他。

尤卢撒跟着那人跳上一座民房,却见对方立在屋顶的另一侧,遥遥地望向他。

尤卢撒没有靠近过去,一手滑至腰间,缓缓抽出了匕首。

“我无意与你争斗,”那人在尤卢撒行动之前开口道,声音似被砂纸磨过,沙哑刺耳,“同样地,你也没必要强行插足这桩事,这与你无关。”

他个子很高,斗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尤卢撒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受到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见尤卢撒只是警惕地瞪着他,那人转过身去,语气带着几分怜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在他迈出脚步的那一刻,尤卢撒同时闪身至那人身后,匕首接连相撞,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刀刺出,尤卢撒分明感觉自己刺中了对方,匕首拔出时,却没有带出丝毫血痕。

那人似乎不愿恋战,几番对抗之间,竟是后退几步,径自向后一倒,从屋顶栽了下去。

尤卢撒快步上前,却见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他惊疑不定地跳下屋顶,在四周仔细搜寻,却始终未见丝毫痕迹,像那人的存在不过是一道微风,吹拂过之后便了无踪迹。

*

那厢的梅里西自见到那群死尸起便拔出剑来,将塞雷娜拉到了身后,见状他不禁大骂:“哪来的这么多死尸!贝林格是把扎思力的所有坟场都刨了一遍么?!伊斯维尔阁下,您能用火驱逐他们吗?”

他回头望向伊斯维尔,却见对方面色凝重,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梅里西,那些死尸并不怕火,”塞雷娜从兄长背后观察那些死尸,沉声道,“你看它们,是踏着火过来的。”

梅里西抬眼望去,果真如此,与地下室内截然不同,那些死尸径直跨过了燃烧的草坪,任由火舌舔舐它们的身躯,没有流露丝毫怯意。

这让对付这群死尸成了难题,它们的速度似乎也有所提升,须臾之间,死尸群便来到了门前。

“子爵阁下,您先带着塞雷娜小姐撤退吧。”伊斯维尔在房屋之前竖起一道火墙,他心知这些死尸早已成为过去的亡灵,没有丝毫手软,一剑便能斩下一具死尸的头颅或是四肢。

梅里西却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可不是懦夫!区区死尸,斩了便是!”

伊斯维尔抿唇,刚想说什么,余光里,队伍边缘的一具死尸已然穿过了火焰,却没有如预期般向三人冲过来,反倒直直往屋内大步而去。

伊斯维尔反手掀起烈焰将那死尸淹没,当下起了疑心。

他留心观察着那群死尸的行动,发现它们显然分工有序,一部分冲着他们而来,而另一部分的目标显然是那座空无一人的房屋。

或者说……屋里的某件东西?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心事 又要哭了。

“子爵阁下, 我猜那些死尸想要夺走屋内的某件物什,”伊斯维尔扬声道,“我想还是搞清楚它们的目的为好。”

梅里西立刻联想到了昏迷过去的骑士团团长, 幕后显然还有更高层次的操纵者,那些死尸想要的, 难不成是某些机密的资料?

他当下将塞雷娜往伊斯维尔身边一推, 道:“我进去看看, 劳烦您照顾我妹妹!”

塞雷娜打了个趔趄,她目送梅里西冲进屋内,心底不知为何再次燃起恐慌。

不行, 如果放梅里西一个人, 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追了两步,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几秒之内, 场景的片段从她眼前持续不断闪过, 几乎让塞雷娜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难不成是……

塞雷娜惊疑不定地扶了一把额头, 她回头看了伊斯维尔一眼,一咬牙,转身冲进了屋内。

伊斯维尔留意到了她的离去,但没有阻拦。

目前这种情况,或许还是躲进屋里更安全些。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 草坪再次燃起熊熊烈焰,但依然有死尸迈过同伴的尸骨,手持长剑, 向伊斯维尔飞奔而来。

这些死尸背后,究竟有什么奥秘?

塞雷娜冲进大厅,却发现梅里西早已不知去了哪儿, 她张口便喊:“梅里西?你去哪儿了?”

几秒钟后,走廊深处传来梅里西的应答,塞雷娜只见她的兄长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望向她时面色却倏然一变,边往她的方向飞奔,右手同时猛地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塞雷娜,低头!”

塞雷娜下意识蹲下身,只听一声钝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倒地。

她回头看去,赫然是一具死尸。

梅里西嘀嘀咕咕地走了过来:“这屋子里居然没有一个活人,真是稀奇。”

塞雷娜咽了口唾沫,她从死尸身上把梅里西的剑拔下交还给他,在兄长开口质问之前道:“你这样找效率太低了,跟我过来。”

她扫了一眼逐渐开始涌入死尸的门口,拽着不明所以的梅里西上了三楼。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梅里西跟着塞雷娜进了一间客房,他锁上门,反身靠在门板上,注视着塞雷娜在屋内东翻西找。

塞雷娜假装没听见他的问话,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衣柜底下,脚下一蹬踩了上去,在衣柜的顶部摸索。

这衣柜没有做到顶,而是留了一个一指宽的夹层,塞雷娜指腹抚过那块与周围严丝合缝的木板,却不知该如何打开。

就在这时,梅里西身后的门板被猛然砸向,死尸威胁的吼声传入屋内,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拼尽全力把松动的门板压回去,扯着嗓子嚷道:“你确定东西在这里?”

“我确定!”塞雷娜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你有没有从团长身上找到什么东西?这夹层应该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梅里西几乎站立不稳,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八音盒丢了过去:“我身上只带了这个!”

塞雷娜一把接住,她迅速将那八音盒摸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底部一枚不起眼的一枚按钮,用力按下。

伴随着倏然迸发的亮光,那八音盒脱手而出,它缓缓浮空至与夹层一般高,一束亮光照入缝隙,咒文浮现其上。

终于,夹层“咔哒”打了开。

塞雷娜双手颤抖,她迅速把夹层内的一沓羊皮纸摸出来,确认里面再无他物。

与此同时,脆弱的门板再也抵挡不住死尸的攻势,脱离了门框向屋内倾倒,险些把梅里西压在下面。

梅里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衣柜前,一把捞起塞雷娜跳出了窗口。

三楼下方是一条铺满卵石的小路,梅里西咬牙护住妹妹,本以为后背会撞上坚硬的地面,没成想却落入了一团柔软的羽毛。

两人困惑睁眼,梅里西松开塞雷娜,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竟是伊斯维尔和尤卢撒:“是你们?”

兄妹俩发现自己身处一只巨鸟宽阔的脊背时都不由得惊讶,它载着几人越过混乱不堪的府邸,在围墙之外降落,结束了这段短暂的旅途。

梅里西回头望向府邸,眼里流露出担忧:“这些死尸若是跑出来伤人该怎么办?”

“二位找到那些死尸在寻找的东西了吗?”伊斯维尔反问。

见塞雷娜扬了扬手中的羊皮纸,伊斯维尔道:“既然如此,若伯爵阁下要以纵火罪逮捕我,还请子爵阁下为我说几句好话。”

梅里西正诧异伊斯维尔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却见金发青年徒手在空中画下一个法阵,赤红火焰随即奔涌而出,有如怒龙咆哮,瞬间吞没了这座宅邸。

兄妹两人被骤然掀起的热浪惊得不由得后退一步,不约而同地向伊斯维尔投去惊诧的目光。

“很抱歉,没能为那些死去的人收尸。”伊斯维尔轻声道。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梅里西摇头道,“这遭之后,父亲约莫会下令普及火葬了。”

如果说最开始梅里西的态度不过是面对志同道合者的友善,那现在,经历了这一切,他待伊斯维尔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尊敬了。

普通人修习魔法就要花上数年精力才能入门,会魔法的剑士?梅里西从前也只在传言里听过几次,没成想今天真被他见着了。

伊斯维尔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着摇摇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帮我保密。”

梅里西知道他的意思,尽管内心多有疑虑,依然没有追问下去。

他转过头去,双手叉腰,无声地望向自家小妹。

塞雷娜脊背一僵,她情急之下利用预言的能力脱困,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梅里西却只是垂眸望着她,没有惊讶,更没有怀疑,与塞雷娜几乎一致的褐色眼眸里,只看得见无奈。

“没事的,”梅里西罕见地像个兄长似的摸了摸塞雷娜的头发,“我们回家吧。”

塞雷娜愣了愣,只觉鼻子一酸,一头扑进了梅里西怀里。

就算再如何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少女,自幼受贵族的淑女教育,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腥,甚至连剑都没正经拿过几次,今晚却屡次置身险境,与一群剑士和刺客出生入死。

那厢伊斯维尔二人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塞雷娜听见他们牵马的动静,推开梅里西,小跑过去对着伊斯维尔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的事想也知道是梅里西的错,我代他对您说一声抱歉。还有,感谢您照顾他。”

“喂,什么叫想也是我的错?”梅里西在她身后不满地嚷嚷,“我要告诉母亲你又用跨骑出门!”

伊斯维尔忍俊不禁,道:“没有的事,子爵阁下也帮了我很多。”

塞雷娜还欲再说些感谢的话,尤卢撒突然在后面扯了伊斯维尔一下,道:“伯爵府的人来了。”

几人回头望去,果不其然,一队骑兵正从道路那头奔驰而来。

塞雷娜迅速退开,似乎想到今晚之后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不由得面如土色。

伯爵府的人来时,火焰已经在伊斯维尔控制下熄灭了。

他们动作很快,迅速包围了这座宅邸,押走了被伊斯维尔绑住的团长,在向几人了解情况之后,涌入宅邸开始进一步调查。

一番折腾下来,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几人一夜未眠,骑兵队长也没有强留他们,很快将人给送走了。

两人回到下榻的旅店时,周边的店铺已经有几家开了门,尤卢撒困得直打哈欠,进屋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伊斯维尔顺手布下隔音结界,将窗户拉得严严实实。

他似乎有心事,沉凝半晌才道:“尤卢撒……”

青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闻言歪了歪脑袋:“什么?”

他只觉身边床铺陷下一块,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伊斯维尔留出位置来。

尤卢撒看伊斯维尔神采奕奕的,完全不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以为精灵有什么事要说,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让我睡一觉,起来再……”

发顶一沉,尤卢撒有些困惑地从伊斯维尔的掌心下偏头望去,还是强打起精神,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伊斯维尔捻起一缕柔软的银色发丝在指尖轻捻,垂眸对上尤卢撒疑惑的绿眼睛:“尤卢撒,我想请伯爵签发一份飞瀑的许可通行证,可以吗?”

“哦,行啊,”尤卢撒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飞瀑是通往隐峰内陆的关口,和斑澜岛是两个方向……”

他意识到什么,一骨碌坐起来,眼睛缓缓瞪大了。

“你难不成是想……”尤卢撒不可置信地望向伊斯维尔,睡意全无,“为什么?”

他看上去快哭了,伊斯维尔暗叹一声,安抚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尤卢撒。只是我对‘旅者’很感兴趣,为了参加之后的会议,很多高层会到王都来,和拍卖会的时间差不多。你也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或许分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可是……”尤卢撒拧起眉,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来甩去。

他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回绝伊斯维尔的提议,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没能得到做法比伊斯维尔的解释更合理。

见尤卢撒困扰的模样,伊斯维尔也没有逼迫他,只是拍了拍人的肩,道:“先休息吧。”

他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侧过身躺了下去。

尤卢撒呆坐在那儿,凝视片刻伊斯维尔的背影,终于还是掀起被子盖住脑袋,缓缓蜷成了一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因为是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

这注定不是安稳的一觉, 当天下午起床时,伊斯维尔发现尤卢撒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显而易见的黑眼圈。

“没睡好吗?”伊斯维尔按了按尤卢撒发肿的眼睑,有些后悔, 应该在起床之后再说这件事的。

尤卢撒没躲,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别开脸去避免与伊斯维尔对视。

当天傍晚, 不出伊斯维尔所料地, 伯爵派人送来邀请,刚睡醒的两人只好马不停蹄地赶往伯爵府。

伊斯维尔昨夜没有来过伯爵府,只是从光秃秃的花园与缺了许多的内外装饰看, 这里昨夜大概经历过一场动乱。

梅里西想必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经过一日的调查,伯爵已然发现了团长隐藏许久的秘密,他将那些行动的死尸称为活死人。

“他与魔族存在不正当交往, ”伯爵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居然利用魔族的手段操纵死者。他让阁下与梅里西比试,想必也是抱着趁机杀死您做成活死人,并借此操控梅里西的目的。”

伊斯维尔早有猜测,但“魔族”这个词语还是引发了他的兴趣:“魔族的手段?”

“我们猜测是亡灵法师,”伯爵回答, “他们只存在于传说中,但这毕竟是操纵死者的手段。”

“我不认为传说会成真。”尤卢撒拧眉道。

他曾仔细观察过那些活死人的状况,它们和亡灵终究不同, 拥有□□,没有思想,且无法再生。

伯爵摇摇头, 表示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

“其他情况还需我们进一步调查,如果二位感兴趣,我会告知结果。”伯爵道。

其后伯爵郑重感谢了二人,并询问伯爵府是否有什么能帮到他们。

“如果可以……”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您能为我签发一份飞瀑的通行许可证吗?”

尤卢撒垂眸,手指随着伯爵的应允紧紧揪住了裤缝。

“尤卢撒,我们谈谈?”从伯爵的书房出来时,伊斯维尔喊住了尤卢撒。

青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本就蓬松细软的发丝被他弄得东倒西歪:“不……呃,我是说,我想自己稍微冷静一下。”

他拍了拍伊斯维尔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逃也似的下了楼。

伊斯维尔没有阻拦,他似有些恍惚,下楼的步伐都显得不怎么稳当。

他走进伯爵府的花园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血色晚霞喷洒在遥远的天边,为花园中残缺的蔷薇染上了几抹赤红。

“伊斯维尔阁下?”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斯维尔闻声回头,果不其然,正是伦塔。

她一身宽松衣袍,没有佩剑,想必是昨夜之后便被伯爵留在了府上,当下还没有准备出发。

“听说您与子爵阁下一起找出了活死人的源头?”伦塔问,面色多有复杂。

伊斯维尔颌首:“您听说了?”

“是啊,您向伯爵阁下求取了什么?通行许可证?”

见伊斯维尔默认,伦塔叹了口气,状似无奈。

“您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伦塔低声道,“您应该知道,只要一声令下,全雾兰的精灵都会甘愿为您赴汤蹈火。”

而伊斯维尔的回答依然同往常一般无二:“我并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赴汤蹈火。他们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伦塔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位万汀阁下呢?我方才还看见您和他一起进来。”

伊斯维尔抿唇,提到这个问题,他显而易见地有些心不在焉:“他先回去了。”

他状态不佳,伦塔看出来了,尽管不知原因,但也没有多打扰,贴心地为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尤卢撒先一步离开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伊斯维尔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对两人都好的提议,但现在的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伊斯维尔是知道尤卢撒会伤心的,但他依然认为,他们的目的终归不同,既然对双方都有利,为什么不呢?

——这个清晨之前的伊斯维尔以完全的理性做下了决定,直到他看见尤卢撒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底竟是泛起了一种陌生的酸涩情绪。

第二次,伊斯维尔感觉后悔,为那或许不该说出口的提议。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伊斯维尔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理解这究竟是什么,因而翻遍自己的记忆,从头开始一一比对,然而一无所获。

回过神时,花园那端有一个矮小的身影风一般跑了过来。

“哥哥!”瑞奇迈着两条短腿扑进了伊斯维尔怀里,眼泪汪汪地搂着伊斯维尔的肩不肯撒手,“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大概是从家里人口中听到了伊斯维尔要启程的消息,精灵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过些日子才走,别哭。”

男孩瘪了瘪嘴,大概是觉得过几天和今天没什么差别。

“不想和哥哥分开,”瑞奇在伊斯维尔颈窝蹭了蹭眼泪,小声道,“但是妈妈说,哥哥迟早要走的。”

他从伊斯维尔怀里抬起头,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两只小手捧住他的脸,认真道:“我会想你的,哥哥,我们之后再见好不好?”

见伊斯维尔有些怔愣,瑞奇以为他没听清,口齿清晰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伊斯维尔勾了勾唇,搓了搓瑞奇细软的发丝,应道:“好。还有,谢谢你,瑞奇。”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伊斯维尔要对他道谢,但这并不妨碍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道:“不客气!”

也是在这时候,伊斯维尔才意识到,他的潜意识里,其实根本不希望和尤卢撒分离。

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他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比起他,尤卢撒更加清晰地了解这点。

他独自骑马离开了伯爵府,却没有直接回旅店去,或许分别的决定只有在他远离伊斯维尔的时候才能做得出来。

现在尤卢撒来到了扎思力临近山林的郊外,他将马系在视野之内的树下,随便拣了一株高大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

树。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树通常能给予他安宁。

尤卢撒倚靠在树干上蜷成一团,怀里的哥莱瓦察觉到他心绪的汹涌起伏,担忧地伸出翅膀抹去他面颊上的水痕。

“我没事,”尤卢撒使劲抹了抹脸,觉得因为这种小事就哭的自己没出息,“我没事。”

他强调了好几遍,不知是对哥莱瓦还是对他自己。

尤卢撒的目光放空地落在层叠的树林之间,他听见风抚过耳畔,只是少了一些家乡的回音。

“他是怎么想的呢?”尤卢撒喃喃。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熟悉的气息落在头顶。

尤卢撒掀起有几分红肿的眼皮,女人从他头顶的枝干上倒挂下来,伸出尖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怎么又像只猫儿似的躲在这种地方,想着让谁来找你呢?”

尤卢撒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和捷琳闹了别扭或是别的什么,一气之下从家里跑出去,也不走远,光是在后山的树上猫着,有心的一下就能找到。

见尤卢撒懒得理她,希尔戈轻笑一声,继续道:“之前说的事情,想好没有?明天到斑澜岛去的渡船就要启航了。”

“想好了,”尤卢撒慢吞吞地答,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已经平复下去的哭腔,“明天和你一起去。”

“怎么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希尔戈冷不丁道,“被伊斯维尔甩了?”

尤卢撒一炸,险些从树上摔下去:“你胡说什么?”

“好好,我胡说,”或许是捞到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希尔戈今天难得地好脾气,“那就准备回去吧,亲亲热热地和你的朋友交换一个拥抱,紧握双手互诉一番衷肠,高高兴兴地约定下次再见。”

尤卢撒怀疑希尔戈在嘲讽他,因而只是瞪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地跳下树梢,解下缰绳,很快驾着骏马跃入树林。

希尔戈笑着摇摇头,身影须臾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尤卢撒回到旅店的时候,伊斯维尔还没有睡。

“你回来了,”伊斯维尔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尤卢撒一滞,他将哥莱瓦放进床边的篮子里,低声道:“不会。晚上我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出发了。”

伊斯维尔一怔,下意识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尤卢撒的小臂。

“……怎么了?”尤卢撒撇下行李,他似乎想回头,只是心底翻涌的情绪作祟,他不敢直视伊斯维尔的眼睛。

伊斯维尔捏住尤卢撒的下巴把他的脸扶正,动作温柔,却也带着几分强硬的意味。

尤卢撒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伊斯维尔的眼睛。

他意外地从那片蔚蓝中看见了遗憾。

“尤卢撒,”伊斯维尔道,声音轻柔,如清泉淌过山石,“我也舍不得你。”

尤卢撒一僵,黑色的长尾在身后摆了摆,尾尖试探地蹭了蹭伊斯维尔的膝弯。

“这不是永别,”伊斯维尔继续道,“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好不好?”

他蹭了蹭尤卢撒的耳廓,分明是微笑着,眉毛却耷拉下来,暗含几分愁绪。

尤卢撒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伊斯维尔脸上看见的情绪,怅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不似平日从容。

就连离开故乡的那天,伊斯维尔都没表现出这样的不舍。

尾巴尖向上缓缓攀爬,最后习惯性地缠住了精灵的腰。

尤卢撒靠近过去,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好。”他道。

因为是伊斯维尔。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尤卢撒都会应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不用等我 我会追上你的。……

伊斯维尔揽住尤卢撒的后背将他搂得更紧, 其中的留恋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这是件怪事,伊斯维尔的情绪通常是没有太大起伏的,尤卢撒却总是能准确击中伊斯维尔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

“尤卢撒, ”伊斯维尔轻声道,“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尤卢撒不说话, 尾巴却将伊斯维尔的腰缠得愈发紧了。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精灵的气息, 尤卢撒闭上眼睛, 试图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将它牢牢记住。

“伊斯维尔,我……”尤卢撒嘴唇翕动,那个词在舌尖打转,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伊斯维尔抬起头, 温和的蓝眼睛恍若融化的春水,其中暖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没什么,”尤卢撒在无法挽回之前改了口, “整理东西吧。”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这个拥抱里抽身而出, 拾起先前被撇下的行李收拾起来。

精灵王给伊斯维尔准备的钱还余大半, 加上琪丽玛添置的与尤卢撒这些日子做任务换来的,数额竟也有增无减。

见尤卢撒把大半的钱都划给了他,伊斯维尔不由得拧眉:“你多拿些,我用不了太多。”

“拿着吧,赏金猎人在哪都能找到工作, ”尤卢撒说着,干脆利落地将钱分装整理好,“只是你得自己管钱了, 大少爷。别乱花就成,听到没?”

伊斯维尔抿唇,轻轻应了一声。

他似乎想起什么, 回头在各处翻找,终于在熟睡的哥莱瓦身下发现了一只被遗忘的行囊。

伊斯维尔轻手轻脚地把睡成一摊的白鸟捧起来,取出行囊,翻出了一卷羊皮纸。

这是琪丽玛在分别的时候赠与他们的通信魔法器,这些日子,琪丽玛也陆陆续续地通过羊皮纸问了一些有关政事的问题,伊斯维尔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我出去一下。”伊斯维尔对尤卢撒道。

他下楼问旅店老板借了一瓶墨水和一张羊皮纸,在尤卢撒好奇的目光中提笔蘸墨,在羊皮纸角落画出精细的暗纹。

“这是在干什么?”尤卢撒凑过去,发现伊斯维尔绘制的暗纹与那份通信魔法器上刻画的有几分相似。

伊斯维尔又鼓捣了一阵,如法炮制地又做了一份,接着把那张还带着新鲜墨水香气的羊皮纸交给了尤卢撒:“试试看写点什么。”

尤卢撒闻言,接过羽毛笔在纸上画了一只小鸟,出乎他所料的,那墨水就如点入水中,须臾消失不见。

而在伊斯维尔面前的羊皮纸上,浮现出了一只如出一辙的鸟。

“我们可以用这个通信,”伊斯维尔笑道,“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你可真是个天才。”尤卢撒喃喃。

“什么?”

“不,没什么。”尤卢撒道。

他只是突然觉得,这次分开也没有这么糟糕了。

第二天早晨,尤卢撒为伊斯维尔编了最后一支辫子,其后便带上行李出发,伊斯维尔把他送到了港口。

“一路顺风。”伊斯维尔笑道。

尤卢撒肩头的哥莱瓦不满地叫了一声,伊斯维尔忍俊不禁,用手指勾了勾它的脑袋:“你也是,哥莱瓦。”

彼时风平浪静,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额角,为他的笑眼添了几分少年气。

尤卢撒勾了勾唇角,脱口而出:“伊斯维尔,你能……”

你能等我吗?

他顿了顿,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没人比尤卢撒更清楚,伊斯维尔或许会停下脚步等候,但他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尤卢撒笑了笑,搭在伊斯维尔肩头的手握紧了,用力到几乎发白:“我会追上你的。”

所以,尽管往前走吧。不论你走得多远,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哥莱瓦跳上了伊斯维尔的手指,扑扇着翅膀原地转了一圈,似在告别。

尤卢撒给了伊斯维尔一个拥抱,像是担心抱太久不舍得走似的,只有短短的几秒。

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终于转身离开。

伊斯维尔觉得手背有些微的痒,低头一看,黑色的尾尖正巧拂过手背,如一条小蛇灵活地溜走了。

“哎,你眼眶怎么红了?”希尔戈注视着尤卢撒向她走来,戏谑道。

尤卢撒立刻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粗声道:“不关你事。”

哥莱瓦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呱呱叫了两声,似在发笑。

一个人的回程出乎预料地安静,伊斯维尔在集市间缓缓而行,小贩的叫卖声与顾客的要价声混在一起,成了一种令人亲切的市井气息。

鼻尖飘来一股甜香,伊斯维尔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几步之外的小摊,香喷喷的松软面点摆了一桌,角落里堆着一罐子的黄油、奶油和各色果酱,摊主正将一盘新鲜出炉的面包往外送。

“尤……”伊斯维尔下意识偏过头找人,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回过了头。

他仍记得尤卢撒说的要精打细算,选了一只性价比相对更高的面包作为今天的午饭。

尤卢撒今天似乎没哭了。伊斯维尔心不在焉地想。

伊斯维尔刚走到旅店门口,眼中就闯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莱恩小姐?”伊斯维尔惊讶地走上前,他记得这是伦塔队伍中的狮兽人莱恩,“您怎么在这儿?”

“伦塔小姐让我过来的,”莱恩对他点了点头,“她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与我们同行。”

伊斯维尔没多做犹豫便答应下来,伦塔的意图很明显,她既知伊斯维尔心意已决,把他放在眼前看着肯定比让人独自行动来得安全得多。

伊斯维尔退了旅店房间,带着行李跟着莱恩离开了。

他们在另一处旅店下榻,莱恩将伊斯维尔领到伦塔的房间便走了。

“真没想到,我还有能和殿下结伴同行的一天,”伦塔叹了口气,将一张船票交给了伊斯维尔,“这是飞行船的船票,我们将在两日后启程。”

这些日子他们抽空出了趟海,回来时便收到了伯爵府的求救信,帮忙解决活死人之乱后,伦塔这才知道伊斯维尔做了什么。

伦塔想起那日在伯爵府花园里伊斯维尔说的话,不由得怅然。

或许她确实不应该抱有太多不必要的忧虑。

她打量着伊斯维尔,没见尤卢撒的踪影,状似不经意问:“您的朋友呢?”

“我们暂时分开了。”伊斯维尔道,没有过多解释。

伦塔没有从他面上看见不适当的悲伤与遗憾,因而也没有多加追问,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临走的时候,伦塔将一只包裹交给伊斯维尔,道:“能拜托您帮忙给阿塞洛缪送去吗?您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也好认识一下。”

伊斯维尔颌首应下,他顺着伦塔给出的指引来到自己房间放下行李,随即敲响了隔壁的门。

“谁?”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伊斯维尔,”精灵道,“我来送一份伦塔小姐的包裹。”

“……我在洗澡,你把东西放在桌上吧。”阿塞洛缪道。

伊斯维尔推门而入,浴室的门紧紧闭着,只是仍不免有几缕水汽从门缝间钻出来,整个房间雾蒙蒙一片。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但不知是否是错觉,伊斯维尔觉得浴室的方向传来的光线格外明亮。

他礼貌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那儿堆放着简单的行李,一个布包摊在一旁,散落着几个装着药粉的小瓶。

伊斯维尔将包裹放在了桌上,随即从屋内走了出去。

眼看着时间快到饭点了,伊斯维尔取出方才买的面包,脑中想着事,下意识地就把面包分成了两半。

回过神来伊斯维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没忍住勾了勾嘴角,笑自己头脑糊涂了。

一个人的日子……或许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

*

是夜,最后一艘渡轮缓缓入港,工人们将货物运下渡轮,整齐摆放在港口的货舱里,冷清的码头迎来了一天中最后一次喧闹,随即缓缓沉静下去。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十年如一日的海浪声与偶尔几道海鸟的尖叫飘入港口。

在货舱的角落,一只木箱动了动。

似乎有什么利器从中撬开了,那木箱的盖子猛地被顶了开,冒出一颗水肿的、黑乎乎的脑袋。

“他妈的,受了一路的罪。”黑脸男人骂了一句,蹑手蹑脚地从成山的货物堆上跳下来,四处搜寻着同伴的踪迹。

他将目标锁定了另一只木箱,男人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已然被撬开的箱子,怒道:“躺在这儿干嘛?天上还会掉面包和酒不成?”

络腮胡缓缓起身,回嘴道:“这该死的船坐得我骨头都痛了,躺几分钟怎么了?”

“哪里晓得那群精灵会把我们搬上货轮?亏得我们东西准备得多!”黑脸男人骂骂咧咧地,边摸索着货舱的大门,“那群该死的贱种,迟早有一天要买个精灵玩玩,让他好好舔我的口口。”

被那群精灵按着种了一山的树,两人命都没了半条,好容易逮着机会从那鬼地方逃出来,一路辗转,终于回到了故乡。

想到那个把他俩按着一顿胖揍的黑发精灵和看戏的金发精灵,黑脸男人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一枪毙了才好。

“咔哒”一声响,货舱的门应声而开。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要告诉我父亲才行,”黑脸男人幽幽道,“得让何萨大哥知道这件事。”

——“他会为我们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