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高明听到“万民之太子”几个字,忽然笑了。
但这笑,不是愉悦,不是解脱。
而是一种看透世情、失望到极致后的冷笑。
因为张朴的话,句句端正,字字冠冕。
可听在他耳里,却像一张冰冷的纸,平整、干燥,却没有一丝温度。
那是典型的场面话。
不带情感,不带立场,不带真正的关切,只是立在师者、官员、东宫长辈的身份上,用最无懈可击、最不惹祸的措辞,把一切搪过去。
按照名分,张朴是他的少傅,是他自七岁入东宫起,日日教诲、伴读督课的师父。
在这个时代,师父与父亲,本该是相差无几的分量。
君臣有别,父子有亲。
而师徒之间,不仅有礼法,更有情义。
一个少傅若真心护着东宫,甚至能在危急时,为太子挡刀、担罪。
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可张朴呢?
他劝的不是“我信你、我护你”,也不是“你若护他,我便护你”。
他只是端起一副教化的面孔,说太子是万民之太子,说你怎能妄自菲薄,说天下绝不止此一人对你好。
这些话……很稳,很安全。
它们不会被人揪出错处,不会落下把柄,不会让张朴自己陷进泥淖。
可正因如此,它们也是空的、轻的、虚的。
这种话,不是对某个孩子说的,而是对任何一个“太子”都可以说的。
不是对“赢高明”说的,而是对一个抽象的“储君”说的。
赢高明在这一刻,彻底明白。
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父,哪怕教了自己十几年,哪怕曾在自己年少时握着手教字、在深夜替自己批卷,却终究……不是真的和自己站在一条绳上。
如果张朴真心护他,真心站在他这边,他不会说这些虚无的训诫,而是会为他设路,会替他担责,会……想办法,哪怕一丝办法。
可没有。
他只有冷冰冰的忠君之道,只有不容僭越的礼法,只有一腔“太子该如何”的大道理。
而不是赢高明该如何活下去。
这一刻,赢高明胸腔的最后一丝温度,连同最后的希冀,一并冷透。
一时间,东宫再次寂静无声。
张朴认真地,甚至带着几分质朴的恳求看着赢高明。
但赢高明沉默了片刻,却缓缓挑起嘴角。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暖,反倒带着一种阴郁的讥讽。
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什么?”
张朴有些纳闷的问道。
而赢高明则慢条斯理的问:“老师,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所以,杀了称心,本宫能得到什么?”
张朴闻言,顿时怔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赢高明会直接将话逼到这个份上。
那一瞬,张朴的唇角动了动。
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回去。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若能从今往后洗心革面,改掉旧日之过……臣定然会悉心辅佐殿下,扶您安稳立足,重得人心,重树储君之望。这样一来……”
“哈哈哈哈!”
张朴还未说完,赢高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歇斯底里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到眼角微微泛红,笑到咳嗽不已之后,赢高明才低下头,盯住张朴,字字像冰:“老师,这话,你信吗?”
张朴被问得一怔,呼吸似乎都乱了半拍。
良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