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皇家难题 六百里加急
这时候饭菜好了,水嬷嬷和宫嬷嬷带着四个小太监上酒菜。
沈宁笑道:“虽然农家饭菜简单,可这是两位嬷嬷的手艺,三位慢用。”
张公公邀请裴长青一家一起用饭,让老人孩子都过来。
沈宁知道裴母裴父不敢,强行拉过来也会战战兢兢吃不好,还不如不来。
因为有许大人和曾大人,沈宁也不留下同吃,她只让裴长青带着几个孩子陪张公公和两位大人吃饭。
他们家孩子又乖又漂亮,而且孩子只要不熊怎么看都可爱,也不怕得罪人。
张公公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道:“陆典史可在,一同用饭吧。”
他看得出来,陆裕和裴长青关系不错,给他这个体面,陆裕自然知道是沾裴长青的光。
陆裕拱手道谢,就和裴长青在下手帮忙上菜、倒酒。
这一次小珍珠把陈琦也拉过来了,原本她让二蛋一起过来的,二蛋却不肯。
小珍珠把陈琦介绍给张公公,“张爷爷,这是陈琦,他来和我们一起读书的。”
陈琦上了炕,规规矩矩给张公公行礼,磕了个头。
张公公哈哈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行如此大礼呢?”
陈琦却不多说,只做出一副害羞小孩子的表情。
张公公夸道:“这孩子长得真俊。”他又跟许知县和曾知县夸,“裴二郎和沈娘子会教导孩子,但凡来他们家的孩子,个顶个乖巧听话。”
裴长青:“公公谬赞了,近朱者赤,孩子天性会模仿,愿意跟他们佩服的孩子学。”
榜样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
两位大人点头赞许,“却是如此。不只是孩子,咱们亦如是呀。”
陛下崇尚朴素节俭,大臣就以朴素清贵为美,陛下奢靡,臣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勤政,臣子们就勤奋且更倾向于清正廉明,陛下懒政,朝廷就会乌烟瘴气。
所谓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吃过晌饭,裴长青又陪着张公公、许知县和曾知县参观了一下作坊。
村民们打了鸡血一样,干活儿那叫一个利索,张公公和两位大人问话的时候他们回答得都口吃清楚,不结巴。
作为福气娘子的伙计们,必须表现一流!
实际真的很紧张,脑子都晕乎乎的,全凭熟练的本能完成各项工作回答问题。
等贵人们离开以后,他们瞬间长舒一口气,张老三几个差点双脚打跌摔在地上。
“哎呀娘呀,可吓死我了,我刚才说啥了?没乱说话吧?”
其他人小声笑道:“没,你说的可好了。”
他们又迅速挺直腰杆子,倍感自豪!
他们又参观了学习班。
学习班现在分老生和新生,老生学识字、算术,新生学拼音、数字以及基础的加减法。
张公公早就了解过学习班,也跟陛下学了拼音、数字,看到挂图张口就念出来。
孩子们纷纷夸他:“这位爷爷学得真好!”
张公公竟然也美滋滋的。
许知县和曾知县倍感好奇,也认真看起来,惊诧于张公公居然也会。
曾大人:看来陛下早就知道这个,还早早地派人来学,派锦衣卫来保护作坊。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拼音识字法用处不大,毕竟他早就识字,而且只学拼音也没用,还得有识字表,需要先生讲解意思等,于科举也无甚用处。
可……看这草棚子里的农家子们却又觉得有用,且大有用处。
陛下这是……想教化万民,让普通百姓也识字?
只是识字,不为读书科举?
若陛下有此意,那作为福气娘子的父母官,他倒是应该走在前面,若是落在后面可难看了。
下课了,孩子们又集体去作坊帮工干活儿。
张公公和两位大人亲眼看着,不管老人孩子还是男女壮劳力都是习惯性地劳动,而非特意表现。
这个作坊虽然看着简陋,可实际人家好得很。
许知县忍不住跟裴长青和沈宁聊,“沈娘子娘家是桃源哪里?”
沈宁想了想,“沈庄的,在大运河边儿上。”
许知县呵呵笑道:“常回娘家看看,可以在桃源县城买房置业,不管开作坊铺子,还是坐船北上南下的都方便呐。”
这样的人才,去哪里就是哪里的福气!
曾知县看了许知县一眼,不要当着我的面挖墙脚!
许知县悄悄拐拐他,别小气嘛,反正你明年就要离开成阳县了。
被许知县这么一提,沈宁思绪也发散了一下。
她每天都忙,很久没回忆原主的事儿了。
她对原主娘家感情不深,主要是她穿来原主就没了,虽然有一些记忆,却不受原主遗留感情影响。
时间一久,原主的记忆也逐渐消退,她对原主娘家的事儿就更淡了。
也许原主潜意识里是埋怨爹娘的,爹娘怕她之前婆家闹、怕她望门寡影响兄弟,所以急着把她嫁得远远的,让她不能影响娘家。
否则即便之前婆家再闹,冷处理两年也就过去了。
婆家离娘家距离远近,真的对女人影响非常大。
整天给女儿洗脑补贴娘家的还是少数,大部分父母还是关心闺女的,希望闺女近一点勤走动。
有娘家撑腰婆家也不会欺负太过,也不至于受了委屈无处哭诉。
原主就是无人倾诉、无人撑腰,一边愤怒反抗兄嫂,一边儿又羞耻内疚自己闹腾。
基于这种心态,沈宁也没说过娘家,更没想过要回去看看。
参观完作坊,张公公又说去村里看看。
裴长青和沈宁便将高里正请来引荐给三人。
高里正闻言又感激又欢喜,自己当这么多年里正,也没得知县大人多看一眼。
今儿跟着阿宁和二郎沾光了呀。
不只是两位知县,连皇帝身边儿的红人儿都见上了!
就是回去立刻死了,都能闭眼了。
张公公对高里正非常和气,亲切地交谈几句,然后去参观村里。
高里正在前面领路,裴长青和沈宁以及孩子们陪着三人往村里去。
三人很快就发现豆腐村的与众不同了。
冬天早春的还没开始春耕,村民不忙,街上一般都是侃大山的男人。
这村不一样,除了特别老和特别小的,街上看不到闲玩儿的男人和半大孩子。
张公公问了问。
高里正笑道:“都在家做活儿呢,有做豆制品的,有练习编活儿的,还有练习缝补的、纳鞋底的、纺线织布的。甭管干啥,只要做得不错,豆腐娘子都能帮着卖出去。冬天那会儿,有些孩子还去撸草珠子换钱呢,摘野花椒、野茱萸也能换钱,俺们都收。”
两位知县听得感兴趣,忍不住详细问了问,很受启发,想和裴二郎夫妻好好聊聊。
知县的本职工作就是劝课农桑,可瞅着人家裴二郎和豆腐娘子做得比他们还强呢。
张公公听得心花怒放,有一种自己看好的人果然十分优秀,还被众人夸赞的自豪感。
回去可得跟陛下好好说说。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尽管张公公想多待两天,可时间不等人,尤其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皇帝身边儿可不止他一个太监呢!
那个乐公公跟他明争暗斗的,他这一趟出来是受皇帝信任,但也容易被人钻空子不是?
不过他们还是留下吃了晚饭,多聊一会儿。
张公公尽可能多和沈宁裴长青聊天,多和俩孩子互动,好回去跟陛下汇报。
二更天张公公跟他们辞别。
临走时他告诉水嬷嬷和宫嬷嬷可以回宫了,晚上好好告个别,明儿去镇上会合。
两位嬷嬷本身就会厨艺,只是来监督小太监的而已,也是走个过场,回去就可以组建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御膳房。
当然也不需要她俩上灶,直接抽调尚膳监的太监就行。
两位嬷嬷虽然不舍,却也爽快领命。
只要皇帝有需要,她们自然愿意效力。
四个小太监也同回。
既然已经亮明身份,再留下也没必要,会让裴长青一家有压力的。
而陛下已经表彰过,还赐下御笔,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来作坊捣乱。
王永和冯彬很高兴,卢锦和张顺高兴之余也生出一些失落。
才来这些日子,竟然就生出了不舍。
明明这里吃的一般,住的一般,每天不是干活儿就是做饭,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点不舍。
两位嬷嬷和四个小太监的身份正式曝光。
沈宁和裴长青早就猜到,也没惊讶,当即给几人行礼表示招待不周,还请嬷嬷和小公公们多包涵,“小民何德何能,让两位嬷嬷和四位公公帮衬,实在是僭越。”
水嬷嬷和宫嬷嬷赶紧制止他俩。
水嬷嬷道:“陛下听闻萧先生说了二位的事迹,非常欣赏,特意差遣奴婢们前来学习,为免吓着大家伙儿,所以隐瞒身份,还请诸位原谅。”
她们俩要走,裴母最舍不得,当即红了眼圈,拉着她俩,“以后有机会再来呀。”
两人满口答应,“大妹子以后跟着二郎阿宁去京城,咱再聚。”
张公公:“裴二郎、沈娘子,陛下准许你们常写信,多聊聊如何养孩子以及乡间故事,陛下爱看。”
为了不给裴家压力皇帝把人都撤回去,可又想知道这家的事儿,没人给写信可还行?
那就让他们自己写吧。
两人领命。
曾大人和许大人却心惊得很。
哎呀,这不就是上达天听吗?
这是官员上折子的权力啊,不过人家是百姓不受官员的约束,言辞可以自由一些。
两人皮都紧了,这以后要是为官不正,那两人不是就能写信跟皇帝告状了?
当然,人家肯定不会专门告状,但是写信的时候不小心提一笔,那也够受的不是?
张公公眼神扫视一圈,灯笼的光芒不够亮堂,不过小鹤年在昏暗的光线里非常亮眼。
小鹤年望着张公公,有些欲言又止。
张公公知道他想问啥,心有不忍,就移开目光去搜寻小珍珠。
小珍珠抱着她的点心匣子领着宝儿、陈琦从屋里跑出来,“张爷爷,我们把最喜欢的山楂糕送给你,你路上晕船没胃口的时候可以吃。”
张公公一怔,随即笑起来,“哎呀,那我不是夺人所好了吗?”
小珍珠:“没关系呀,我家还能做的,陈琦他们家从北边山里收了不少山楂果呢。”
陈琦抿唇看向张公公,希望此生张公公不会再被乐公公扳倒害死。
比起乐公公那种堪比毒蛇的阴险之辈,张公公算得上好人。
张公公弯腰双手接过点心盒子,笑道:“那可多谢你们了。”
小珍珠:“张爷爷,你可一定要吃,不能半路丢了呀。”
张公公笑起来,“哟,珍珠送的宝贝,我哪儿舍得丢啊,肯定吃。”
小珍珠高兴地笑起来。
张公公看了旁边的陈琦一眼,这个漂亮的孩子叫陈琦是吧?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有些……异样?
张公公失笑,自己眼花了吧?
他珍重地抱着那个点心盒子,又跟众人道别。
待张公公上车的时候,小鹤年终于忍不住问道:“张爷爷,我师兄好吧?”
他看了阿恒的信,信很厚,说了很多京城的风土人情,过年的热闹境况,跟着先生去国子监、宫里的情况,吃了君高升的菜,还给他们买了不少玩意儿等等,字里行间洋溢着喜悦,却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似乎在逃避解释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师兄也不会撒谎,他连一句“忙,家里有事儿不能回去”都不写,只满篇写自己忙什么,伪装很忙所以暂时不能回去的样子。
难道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儿,师兄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就干脆不说?
要是这样,他也不乱打听,只要师兄安好比什么都强啦。
张公公一怔,随即笑起来,“好的,挺好。”
小鹤年就松了口气,摆手,“张爷爷,一路平安。”
张公公坐着马车回镇上,明儿就要启程回京了。
谭秀也带着俩孩子一起回镇上。
到了镇上,陈琦让马车跟着张公公他们在客栈门口停一下。
谭秀虽然不知道儿子要干啥,却让车夫照办了。
陈琦跳下马车,正好张公公从马车上下来,他便过去扶住张公公。
张公公惊讶地看着他,这孩子?
陈琦:“张爷爷,一路平安。”
张公公捏紧了拳头,点头,笑道:“好孩子,你叫陈琦是吧?”
陈琦点头:“是的,我和阿年一起读书,我会好好读书的,张爷爷,再会。”
说完他便跑回自家马车上,让车夫赶车回家了。
张公公捏着手里的纸团,有些纳闷,快步进了客栈回房,踢掉鞋子上炕。
他屏退随从太监,关上门,对着灯笼展开那个纸团。
只见上面用炭笔写了一行字:我们曾经听见王冯悄悄说他们和乐公公对付张公公的事儿,不知是不是张爷爷您。
张公公悚然一惊。
好你个姓乐的,挺会拉拢人啊。
还有王冯这俩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俩还是我提拔了伺候殿下的呢,竟然跟姓乐的勾结对付爷爷我?
张公公对陈琦的纸条深信不疑。
他觉得孩子们和王冯二人无冤无仇,也不认识姓乐的,不可能编这种谎话。
两位嬷嬷更不可能,她们若是知道什么直接告诉他就好,根本不需要通过一个孩子。
卢锦和张顺也没这个本事让孩子帮他们,这几个孩子非常懂事,不会随便掺和小太监的事儿。
至于顾千里更不可能,都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只能是几个孩子的决定。
如此想着,他又打开小珍珠送的点心匣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黄金小貔貅。
他不禁笑起来,这小丫头,真是有意思。
底下也有一张纸条:张爷爷,你送我那么多金子,我没有别的,就把这个小宝贝送给你吧,你要好好保管它呀。另外一个是阿恒哥哥的,你帮我们交给他呀。
张公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孩子,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都是好孩子呀。
离别时小鹤年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那满脸的关切,哎,也是谢恒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总归是有人真心记挂他、疼爱他的。
他去裴家那一日,裴家人跟他们说话时刻把阿恒挂在嘴边的。
两位大人夸阿年,阿年说我师兄教的好。
小珍珠显摆金貔貅,说阿年阿恒也都有金麒麟,不过没她的漂亮。
宝儿也把阿恒哥哥教的这个,阿恒哥哥爱吃那个挂在嘴边。
真情如酒,越酿越醇。
谢恒也是好孩子,心里有那家人,自己的糟心事不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
原本他以为谢恒会在信里告诉裴家他过继的事儿,既然谢恒没说,那估计是不想他们知道,所以他也没多嘴。
毕竟北谢的人想带谢恒回北地去呢,或许短期内不会回来,说了徒增伤感。
北谢是前朝权贵,在蒙古和相当一部分汉人心目中份量很重,当初太祖皇帝想要杀光他们三族,他们表示愿意固守北地,不入中原不进大庆官场,为大庆和草原的和平贡献力量才得以保全。
后来他们也确实促进了大庆与漠北漠南的和平,还为大庆提供了漠西的情报。
如今北谢人丁凋零。
当初最强壮的子弟战死的战死,被处死的处死,后来搬去雁门关一带,养尊处优的贵族很难短期适应当地的恶劣环境,不少人水土不服死去。
而草原势力迭代,数次南下劫掠,北谢当家人屡屡组织百姓协助雁门关守军反击,死伤不少子弟。
百年至今,他们除了几位老人和中年人,年轻一代没有特别出彩的子弟。
如此下去,可能不用二十年,他们嫡系便会消失。
他们不想断了传承,便跟朝廷和谢相爷提出从南谢过继聪慧嫡系子弟。
即便人丁凋零,他们也很挑,非嫡系不要,非天资聪颖者不要。
谢恒大哥是长孙,符合要求,可他已然成材,谢相爷视为家族继承人自然不会过继出去。
二哥虽然读书不错,却差了点意思,对方觉得不是最优选择。
最后他们看中萧先生的弟子谢恒。
能被萧先生选中的弟子,自然不是非凡之辈。
谢相爷觉得谢恒虽然天资聪颖,可毕竟年幼将来有更多变数,便答应将他过继给北谢做继承人。
身为谢家子弟,不管愿不愿意,享受了家族庇护就得为家族牺牲。
当然,过继给北谢也不算牺牲,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张公公觉得那孩子定然是不喜欢的,估计在他眼里,这形同亲人对他的彻底放逐。
想起南下的时候那孩子站在萧先生身边儿,小小年纪眼神儿却无比冷静沉凝,那副想跟着他南下又不能的纠结神情让他想来就十分不忍。
希望萧先生能想到好办法把弟子留在京城,毕竟谢恒还小,身体也不是很强壮,去那么恶劣的地方怕是不容易长大呀。
计把办法把弟子留下。
第二日上午张公公跟水嬷嬷宫嬷嬷会合,然后一行人往桃源去。
待行至桃源,张公公直接示意王冯二人,“王永、冯彬,桃源这边学习班需要咱们的人盯着,你俩过去配合逄葛两位百户,日常也多和沈娘子走动着。”
两人大惊,不明所以。
是陛下对他们俩不满意?还是两位嬷嬷写信告他们状了?
张公公一副非常信赖他们的样子,“卢锦和张顺毕竟年轻,难当此大任。”
两人这才松口气,不是针对他们就好。
只是比起当此大任,他们更愿意回宫伺候殿下呀。
留在桃源,谁知道还要耽误多久呀。
京城。
艳阳高照了两天,今儿一早又飘起了雪花儿。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四周便白茫茫一片。
新雪盖着旧雪,寒风打着呼哨,天气变格外冷。
屋里却是炉火融融。
今儿萧先生休沐,哪里都没去,带着弟子阿恒对坐书桌前看书、练字。
他跟阿恒提了好几个建议,诸如“去君高升吃火锅”、“去国子监监督他们改造茅厕,这样等你裴叔和阿年来的话就有正儿八经的茅厕用了”,再比如去谁家看他们养在暖房大缸里的红梅花。
阿恒统统没有兴趣。
萧先生看着对面安安静静看书的阿恒有些不忍,曾几何时,那个倔强叛逆的小弟子竟然如此沉静又耐心了?
难道是给人做了师兄,便用师兄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他自然也舍不得心爱的小弟子去雁门关那种苦寒之地。
阿恒从小身体不是很好,去了那里,只怕会更糟。
即便非去不可,也可以等两年嘛,等阿恒长大一些十三四岁再去。
“阿恒,不高兴是可以生气的,你还是小孩子,有发脾气的权力。”萧先生看着阿恒,目光温柔。
小少爷抬头,笑了笑,“先生,我现在不生气,也没有脾气。”
虽然娘说“反正你那么喜欢往外跑,去南边儿和北边儿有什么不同?你过继过去正合适”的时候他的确是挺生气挺委屈的,要不是你们对我不好,我会喜欢往外跑吗?
可这会儿他不生气,再大的气和委屈到了先生身边儿就平和了。
小孩子才会生了别人的气转身到亲近的人身边儿发脾气。
他不是小孩子,他是师兄。
宝儿才是小孩子。
萧先生:“那你告诉阿年不回去的原因了么?”
小少爷歪了歪头,做出思考状,笑道:“我说先生老大不小的也没成家,既没有媳妇儿也没有孩子,我就多留些天陪陪先生呀。”
萧先生不但不生气,反而惊讶地看着他,“阿恒,你居然、也会开玩笑!”
小少爷笑起来,笑声清越,不见半点忧伤。
他本来就很会讲笑话,珍珠说他比阿年会讲!
他把书合上,专心跟先生聊天,“先生,你说张公公会在阿年家住几天吗?”
这样阿年就有时间写信,可以请张公公帮忙捎回来呢。
萧先生摇头:“张公公一夜都不会住的,他会想办法尽快赶回来。”
小少爷有点遗憾,手撑着腮有些出神。
他好想阿年、珍珠他们呀。
萧先生看他出神的样子,“阿恒,你帮先生个忙?”
小少爷:“嗯?”
萧先生:“为师没扛过陛下的纠缠,答应教太子殿下,要不你陪殿下读……两年书?”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一副很是歉疚的样子。
果然,小少爷瞪圆了漂亮的眼睛,“先生!”
先生,用珍珠的话说,你脑子被门夹了?
不是小少爷自夸,殿下和他同岁,却比他顽劣一百倍一千倍!
谁都不想要这样的学生!
谁也不想要这样的同学!
即便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比起太子,他宁愿要一百个谢肃当同窗,更何况他连一个谢肃都不想要呢。
他要回豆腐村,他要阿年、珍珠、宝儿、陈琦、二蛋……
萧先生殷切地看着他。
小少爷叹气,肩头垮下来,“先生,我要去北地呀,不能帮你的。”
萧先生笑道:“可以的,我会亲自跟谢侯谈,再让陛下和谢相爷做说客,想必他会给几分薄面。你现在还小,也不可能出使草原,去雁门关有何用?读书在哪里不能读?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要亲自教,他们想教为何不能留在京城?”
小少爷一怔,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住。
他起身,绕过书案扑到萧先生的怀里,大声道:“先生,你为了我委屈自己,先生,对不起,可是我好感动。”
珍珠说你感激谁就要说出来让人家知道,人家才会更喜欢你。
你生气你也要骂出来让对方知道,对方才不敢继续欺负你。
他不能骂,但是他可以跟先生说感激,他多希望先生是他的亲爹!
在他看来让先生给太子当老师,比他去北地更可怕。
陛下从善如流,殿下就是一流不流。
萧先生抱住阿恒,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笑道:“阿恒,我当你答应啦。”
谢恒学着宝儿那样孩子气地嘟嘴,“先生怎么不跟陛下建议让阿年一起来做陪读?”
萧先生:“我就怕陛下也有此意呢。裴家毕竟只是普通人家,没经历过那些阵仗,贸然涉足很容易被人欺负,若是影响了他们本来的发展轨迹,倒是不美。”
谢恒本就说孩子气的话,听先生的意思也很认可。
还是让裴叔好好读书,按部就班参加科举,从科举走出来的家族不管以前多贫寒,也没人敢轻视的。
可若是直接皇恩浩荡,不管本身多纯良正直,也会被人贬损成谄媚之徒。
不好!
萧先生又和小少爷促膝长谈,让他帮自己琢磨一下怎么教导太子那个顽劣孩童。
“为师虽善学问,却不会教顽童,不敢贸然进宫给太子授课,头大得很。”
说到底太子如此顽劣,皇帝要负多半责任。
孩子最会察言观色,感知环境对自己的好坏,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有任性跋扈的特权,那他只会变本加厉。
这时候就需要严父、严师,可惜陛下因为自己幼年的经历,加之性格宽厚,对这唯一的儿子格外宽和纵容。
皇帝倒是认可近朱者赤的观念,给太子安排学识最渊博的大学士们做老师。
可惜,他怕儿子读书累,八岁才启蒙,还吩咐老师们对太子不要太严厉,不要讲太多书,不要布置太多功课,不要……
刚开蒙那俩月,太子新鲜,也不清楚皇帝和先生们的底线,正经读了几天书,后面一次次试探,发现先生非常宽松,父皇也不严厉,似乎对他读书没有太多要求,那他哪里肯好好读书?
不但不正经读书,还越发顽劣,欺负老师们。
于是学识渊博、人品方正的大学士们不但没能让太子近朱者赤,反而屡屡被他捉弄欺负。
这不,去岁冬天太子殿下又在杨大学士的课上睡觉,还故意打呼噜,把书本上画满打架的小人儿!
他特意把自己画上去,一会儿打漠西可汗,一会儿打海上倭寇,一会儿獠子部跪地向他喊爷爷饶命。
杨学士生气,让他起来罚站,他直接站到桌子上去大喊孤乃大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要排兵布阵、撒豆成兵!
杨学士让他坐下,看书,他又偷偷爬到桌下,用剪刀剪破老师臀部的裤子,美其名曰让小老师放放风儿!
杨学士被他气得猛灌茶水,频频去净房,他又偷偷跟着老师去净房,偷走老师的裤腰带!
杨大学士被他气得眼冒金星、头也要秃了,提着裤子跟皇帝哭求致仕,要告老还乡!不做官了!
皇帝好说歹说,允许他辞去太子老师的职务才给他安抚住。
而新配的几个小太监,小德子、小顺子、小全子和小才子倒是不错,既能带着殿下玩也能规劝殿下。
可殿下贪玩,只愿意和他们玩,不愿意听规劝,要是劝多了就烦,还要给他们赶回乡下去。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皇帝也有些着急,只得再一次跟萧先生提出请为太子师的意思。
之前大学士们怕萧先生抢他们太子老师的位置,现在他们巴不得萧先生担任主讲师。
杨学士将太子少傅都让出来了!
不干了!
爱咋咋地。
以前萧先生不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配为太子师,实际是……瞧不上太子,觉得自己教不了顽童,不想自寻烦恼。
现在萧先生为了把弟子留在京城不得不答应教太子读书,因为皇帝拜他为太子少傅,让他亲自为太子安排伴读。
他想让阿恒做太子伴读,如此便不必去苦寒的北地。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立刻给太子上课,以需要时间亲自考核伴读为由将太子上学的时间延后。
在萧先生看来太子读多少书、有多少学问是次要的,若是他性格坚毅、品性端正、能听得进众臣劝谏,即便学问一般问题也不大,反正政务有朝臣处理,他只需要深谙帝王之术,能熟练平衡朝堂势力加以利用即可。
所以当务之急是纠正太子的心性,让他明白自己是谁,有什么责任,该如何做。
现在的太子骄纵任性,肆意妄为,不肯尊师重道,萧先生觉得贸然给他上课只会自取其辱。
因为第一堂课的成败关系到后面所有课的成败。
若是第一堂课他不能让太子信服、敬重、遵守课堂规矩,那么以后也不必挣扎,只会比杨学士还惨。
这就和猛兽对峙一样,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反而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底细,那自己就处于下风,再想赢就是痴心妄想。
他虽然是学识渊博的大人,但太子是顽劣的孩童,不和大人论学识。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反而有孩子独有的狡猾,有独属于他的跋扈和骄傲,还有压倒一切的尊贵身份。
在太子与老师之间,太子是猎人,老师是猎物,太子是强者,老师是弱者,太子掌控老师,老师还如何引导他?
萧先生知道绝不能给太子掌控自己的机会,不能让太子主导相处模式和走向,必须自己掌控。
所以必须慎之又慎,还不能让太子看出他的慎重和担忧。
因为未知的才是最强大的,一旦让对方确定你的能耐在哪里,那对方就不会畏惧你。
要让太子看不透他的底细,以为他莫测高深,不好拿捏。
萧先生不是狂妄自大瞧不起孩子的人,拿捏不准他就跟小少爷商量。
小少爷跟太子也打过几次交道,说实话他也……头大。
你跟他玩儿,他能跟你玩得挺好,但是他会想玩得更大、更开、更疯,不受约束。
但凡有底线的正经人,都受不了他这样,只有那些纨绔子弟或者以他为中心的小太监才会无底线纵容他、配合他,甚至变本加厉引诱他。
小少爷想了想,建议道:“先生,不如我们跟裴叔和沈姨请教一下?咱们看乡下孩子胆怯畏缩,可在他们自己地界上大多顽劣难驯、欺软怕硬,可他们到了沈姨家却个个乖巧懂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沈宁从不去学习班训话,更不曾听到她疾言厉色地训斥谁,可那些孩子甚至大人就是信她,发自内心地尊重她。
表面看孩子们怕小珍珠、服小鹤年、听二蛋的,归根结底他们怕的是沈宁和裴长青。
萧先生从善如流,当即便和小少爷一起写信。
写完毫不耽搁,皇家继承人的事儿没有小事儿,他行使皇帝给自己的特权走六百里加急让尽快把信送过去。
皇帝知道以后热泪盈眶,萧先生是至诚至善之人,愿意为太子殚精竭力,而非随意敷衍。
于是二月初五这天,豆腐村的村民就看到一个穿着制服,骑着快马,背上插着小旗子的驿差从官道飞驰而来。
裴长青正带着小鹤年和陈琦在院子里一边溜达一边比赛背书。
沈宁带着谭秀和陈玉箫在屋里炸响铃,小珍珠和宝儿在锅台儿品尝咸淡。
用豆腐村产的油豆皮包了紧实多汁的肉馅儿,紧紧卷起来切开下锅炸,复炸以后外皮酥脆,一咬咔嚓直响,里面却鲜甜多汁!
小珍珠:“娘,这就是油炸豆皮版的肉签子呗?”
沈宁笑道:“千张、豆皮、面皮、蛋皮、粉皮,甚至菜叶子都可以裹了馅儿炸,各有各的香味儿,以后娘轮流给你们做。”
宝儿吃得两个脸颊鼓鼓的,小嘴流油,跟只小仓鼠似的,“嗯嗯,真好吃!”
他朝外挥手:“二舅、哥哥~吃炸响铃啦——”
驿差正好跟着一个小孩子到了门前,听见宝儿的声音,似乎闻到了那鲜美喷香的味道。
疲惫一扫而空,高声道:“裴二郎、沈娘子,京城来信!”
第132章 支招儿教太子 叛逆期的孩子就是洪水猛兽,堵不如疏
小鹤年:“肯定是师兄和萧先生来。”
张公公、水嬷嬷宫嬷嬷他们还在路上,现在到不了京城。
果然接过驿差交接的厚厚信件,用刀片划开火漆,展开里面的信纸,映入眼帘的就是萧先生那笔清俊潇洒的字迹。
不过看完以后裴长青和小鹤年都沉默了。
小珍珠和宝儿急得够呛,“爹/二舅,写什么好玩儿的?”
裴长青:“先给我媳妇儿看看。”他拿着信快步往沈宁跟前去。
沈宁把锅灶交给裴母,她抓了把草木灰洗洗手上的油渍,再用水漂洗干净,又接过谭秀递过来的手巾擦干,这才接过信和裴长青一起看。
看完她也沉默了。
谭秀觉察到有些严肃的气氛,小声道:“阿宁,发生什么事儿了?”
沈宁:“萧先生给人做西席,奈何学生过于顽劣,他虽然学问极好却没有对付顽童的经验,正犯愁,阿恒说问问咱们。”
她两手一摊,“来,咱们开个会,集思广益一下。”
陈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在安夏王府那些年月,他听王爷说了不少宫内和朝堂的事儿。
安夏苦寒,皇帝也不屑派人监视他,所以安夏王比较自由,时常酒后吐槽。
这位太子岂止顽劣,简直恶劣。
八/九岁的时候是顽劣,顶多不爱读书,贪玩。
过了十一二开始懂人事自然变本加厉,身边的太监们为了争宠竞相讨他欢心,拐带得他更坏百倍!
他时常带着八个亲信太监满京城跑马,那叫一个“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十几岁的太子破坏力是巨大的。
而他十五岁便登基亲政,正式张狂贪玩的年纪,哪里肯勤政?
只恨不得满天下撒欢儿!
捞不着出去浪,就把外面的风情搬进宫里,在宫里开集市、菜场、勾栏瓦肆,带着宫女太监扮演商人巨贾老爷。
想出去游玩儿被大臣以没钱为由拒绝,便屡次偷跑出宫,美其名曰去北地巡查,非要自封大将军上战场。
他信任身边的大太监,将奏章公务统统交给他们批阅,放纵身边的大太监王永冯彬之流卖官大肆敛财,王永冯彬等人还在各地大肆圈地、吃卡拿要,搅得地方民不聊生,激起数次民变,后来更是逼得王爷谋反。
更有甚者,大太监王永为了敛财,竟然勾结漠西瓦剌南下入侵,最终导致安夏王、珍珠、谢恒等人的惨死。
陈琦对这位太子如王永冯彬等人一般恨之入骨。
叫他说还教导什么?
早点掐死他换个太子是正经。
宝儿举手,“让我姐姐打一顿!”
小珍珠握拳:“对,一顿不行打两顿。”
沈宁:“这户人家位高权重,不能打。”
小珍珠:“知道了,是阿恒的弟弟侄子?”
沈宁:“差不多吧,总之不能打,不能辱骂。”
小珍珠转身:“二蛋,二蛋,你快来!”
二蛋作为学习班的代课老师,日常跟孩子们打交道比她和小鹤年还多,自然了解村里那些熊孩子的命脉。
很快二蛋跑过来,双眼亮晶晶的。
闻言,他犹豫道:“咱村的调皮孩子特别好拿捏,只要断了肉和糖,他们乖乖听话。”
乡下孩子不怕打骂,不怕干活儿,就怕拿走他们已经能吃的肉和糖。
起初不少皮孩子是冲着豆腐娘子会给卤素鸡香干卤蛋以及饴糖来的,来了以后就变成乖孩子,不但乖乖学拼音数字,下课还主动找活儿干,更是迅速学会“请、谢谢、对不起”等礼貌用语。
这个东翁家的顽童,不许打骂,那饿肚子管用吗?
裴长青:“饿肚子不行,但是估计断掉锦衣玉食,照平常孩子吃穿用度还是可以的。”
这对太子来说就算很大的惩罚了。
沈宁:“得隔离,否则周边杂音太多,巴结他的,护着他的,心疼他的,用不了两天就回去了。”
沈宁让小鹤年领着孩子们去开讨论会,把有用的观点总结下来,让谭秀和裴母给驿差做点吃的,她则拉着裴长青出去溜达,一边散步一边商量。
裴长青顺手给她拿了一件厚披风裹上,虽然二月初,春寒料峭,也挺冷的。
两人牵着手信步往田间小道去。
田野里积雪大多已经消融,大片沉绿色的麦田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新绿,那些冬天休耕的褐色土地上也悄然钻出零星野草,嫩绿纤细,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
夫妻俩自穿越以后难得这样悠闲。
沈宁噗嗤笑起来,“咱俩没生过孩子的居然被人请教怎么教育熊孩子,哈哈,真是好玩。”
裴长青:“没吃过猪肉,总归见过猪跑,你不是接触过幼儿园老师,还去幼儿园参加过几次活动嘛,福利院咱也去过很多次,或多或少有些经验的。”
裴长青和沈宁虽然前世没养育过孩子,但每个人都是孩子长大的,只要沉下心认真探索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童年时候的想法与欲望,提供一些叛逆孩童的心理路程。
裴长青幼年不幸,渣爹只提供了精子,亲妈管生不管养,外公对他极为苛刻。
在这种环境里,他没有变成柔顺的孩子,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叛逆倔强,气得外公骂他跟爹妈一模一样。
实际他小时候叛逆、敏感自卑、自弃、直到作死却又活下来之后才大彻大悟,彻底脱胎换骨。
后来不管组建施工队还是开公司,他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实话有些成年人没比熊孩子好多少,没有半点本事却有天大的骄傲和脾气,只吃软不吃硬,恨不得全世界围着自己转。
这些人可以踹出自己的团队,可这个顽童却无法踹出去,必须当硬骨头来啃。
如何教育孩子?
裴长青前世和沈宁没有孩子,他把沈宁当孩子养,可她很会沟通,从不让他受苦,所以这里没有经验可寻。
倒是沈宁说想收养孩子,他如临大敌,悄悄看了很多育儿书、养育女孩子/男孩儿的一百个细节等等,也看了很多怎么养叛逆孩子的教程。
越看越头大,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养。
养,凭空多一百倍的麻烦。
不养,两耳清净,夫妻幸福。
可这个顽童不能弃养。
或者……让帝后速速生个小号更现实?
不过,这夫妻俩大概率生不出来,否则也不会一直没有。
至于立妃嫔什么的,皇帝应该没兴趣,否则不会只有皇后一人。
甚至,裴长青大胆猜测一下,皇帝可能身体不算好,精子质量不高,兴许已经不孕。
所以,种种客观条件决定了皇帝只有这一个太子,唯一的继承人,好赖都是他了。
他好,天下百姓好。
他坏,全天下为他的恶劣行径买单。
裴长青的想法比较悲观,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是很难改变的,尤其顶级继承人顺风顺水,他没有改变的契机。
沈宁的看法比较乐观,她小时候虽然父母双亡,可爷奶对她很好,姥儿姥爷以及姑姨等人对她也不错,虽然有一些磕碰,可总体来说他们都是好的,没有那种极端的、没人性的极品亲戚。
他们可能会说两句不中听的,可能会攀比嫉妒一下,但是他们对她的关心也是真的。
这个太子生下来也是个纯真的孩子,只不过养育的过程让他知道了自己可以任性妄为。
他应该不是那种天生坏种儿、超雄、残暴的孩子吧?
前世她看过不少案例,有些人生来残忍,孩童时期就喜欢虐杀小动物,这是本性便坏。
而像北齐高家那种残暴的帝王应该也少见,更何况即便高洋年轻时候也是聪明非凡,英明神武的。
听萧先生的意思太子虽然性情顽劣,可实际非常聪明,最初启蒙的时候先生教的功课他很快就能学会。
正因为他聪明,萧先生才慎之又慎,不能把他当普通孩子对待。
沈宁就觉得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他能端正态度,肯定大有可为呀。
最怕的是聪明还不肯走正道的人,尤其还是未来的皇帝,那危害可比普通人翻多少倍都不知道了。
她缓缓道:“我觉得这样一个聪明又顽劣的太子,最要紧的是既不能有引诱纵容他的狐朋狗友和靠山,又不能有表面为他好背后却算计他的师长。
帝后肯定溺爱纵容他,太监们巴结奉承他,整天绞尽脑汁哄他开心,给他提供玩乐项目,再聪明能干的人也会废掉。
那些大臣表面忧国忧民,操心皇帝和太子,实际上谁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
文官集团和皇权的争斗也是无解的,那些文官集团也只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所以皇帝请萧先生做太子的老师还是挺明智的。”
裴长青:“确实,萧先生不想做官,精于学问,他对太子的教导就会比较客观。”
若是其他老师,要么直接开讲,要么训诫规劝一番,要么破罐子破摔随他去。
对于文臣们来说,这个皇帝不行,也不是不能换一个。
就好比历史上正德帝没有子嗣,大臣们也并不着急,因为祖宗礼法规定了“兄终弟及”,等他驾崩大臣们可以从诸位王爷、皇侄中选下一任新君。
他们对正德帝不满,可等新帝继位,他们又一副万分维护正德的架势打压新帝,而等嘉靖强势出击把正德尊为皇伯父的时候他们也默认了。
所以臣子和皇帝能有几分真心?
萧先生却会真心为太子打算,引导他做一个正常的储君。
沈宁和裴长青也真心希望太子好,毕竟现在没有力量可以走向共和,必须延续封建帝制,那好皇帝就至关重要。
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如果元丰帝父子不能力挽狂澜,大庆朝也会以不可逆的趋势下滑,直到朝堂黑暗、民不聊生、外忧内患,然后灭亡。
第二次见萧先生的时候他们就想到这个问题,定下了带领全族、全村致富的基本策略。
他们要培养自己的人脉,将来裴长青和阿年走科举仕途,而村里培养出来的人才可以发展农业、经商积累财富、进入成阳县乃至淮洲府基层左右上官意识。
他们计划用十年打基础,二十年见成效,三十年肯定会成为一股力量。
如此以民间影响朝堂,尽量延缓朝廷没落的趋势,即便最终也会灭亡,那也等阿年和珍珠寿终正寝以后再灭亡,免他们晚年还要遭遇国破流离之苦。
现在眼前似乎出现一条捷径,他们可以实施旧计划的同时,通过萧先生影响皇帝和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
叛逆期的孩子就是洪水猛兽,堵不如疏。
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让他更加叛逆,所以必须讲究方法。
聊了好一会儿,风还是有点凉,裴长青怕沈宁着凉,“先回家吧,把想法都列下来,再琢磨一下。”
两人回家,驿差正坐在堂屋饭桌前揉着肚子跟几个孩子聊天。
裴母和谭秀给他做了米线和煎饼果子,还切了一盘卤肉,装了一盘卤素鸡,一盘炸响铃。
他们这种常年奔波的驿差饭量很大,除了卤肉和炸响铃,其他他都吃光了。
他饭量太大,直接把小珍珠和宝儿惊到了。
俩孩子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叔叔比阿鹏哥哥、顾伯伯还能吃!
驿差还有点不好意思,拿了钱对裴母道:“大娘,我们都是给钱的,可不白吃。”
裴母看他皮肤黑黑的,模样憨厚得很,就很有好感,“咋说外道话呢,你来送信,就是我们家客人,饭还能不管?再说,我也没特意做什么,米粉是作坊天天做的,煎饼还是粗粮的,你吃得饱饱的,路上不饿肚子。”
小珍珠和小鹤年又跟驿差打听事儿。
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对别人的工作也好奇,想知道驿站什么样儿、驿差干什么活儿、怎么送信、八百里加急是怎么急的等等。
驿差笑呵呵地一一回答他们。
见沈宁和裴长青回来,他立刻起身,“裴二郎、沈娘子,二位何时能写完回信?要是得考虑两天,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
沈宁问道:“你是桃源驿的驿差?”
驿差点头。
沈宁:“太远了,你在我家住两天,可耽误差事?”
驿差:“那倒不耽误,驿丞交代小的这趟儿只管送信和拿到回信。”
沈宁:“那就委屈住两日吧。”
驿差行礼道谢。
裴母就让孩子们领驿差出去逛逛,溜达溜达,她给准备一下铺盖。
顾千里跟韩方出去忙公务了,东屋现在就苏婆子一人。
沈宁就把另外两间当客房,县里蔺承君的人过来或者靳老板等打发人来晚上就暂时住在那里。
家里也额外准备了给客人用的被褥。
三日后驿差带上回信,背上裴母送的煎饼、米粉、腐乳,骑上吃了三天豆渣稗草碎的驿马,神清气爽地出发了。
那封信乘上快马、快船,在一个个递运所、驿站间接力,数日后的晌午便送达萧先生书案上。
萧先生刚吃过午饭,正打算带小少爷进宫呢,皇帝近来上午召集内阁处理政务,用过午膳后喜欢找他去讲史,尤其要讲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帝王是如何教育继承人的。
他征得皇帝同意便带谢恒在身边。
萧先生即刻拆开信件跟小少爷一起看信。
信很厚、很长,笔迹、墨迹都有差异,一看就不是一气呵成的。
估计裴二郎和沈娘子也思考许久,几经修改方写成这封信。
开篇先问候萧先生和阿恒,关心阿恒一切可好,说大家都等他回豆腐村玩。
后面开宗明义:孩子与孩子不一样,每个孩子的养育教导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别人的经验直接套用,要根据孩子的秉性制定贴身的教育计划。
针对顽童,首要原则就是堵不如疏。
不能一味地顺从他,也不能一味地反对他,要有原则地引导他。
因为赶时间,萧先生和谢恒一目十行看完信。
萧先生击掌赞叹,“裴二郎和沈娘子果然有大智慧,非寻常人可比。”
小少爷与有荣焉,“裴叔和沈姨就是很厉害的。”
萧先生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原本心里没底,不知道要如何对付这个顽劣太子,看完来信他有一种拨开迷雾的感觉。
眼前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他不能对太子怀着轻蔑、对抗之心,如信中所言,一旦对方认定你瞧不起他、对抗他,他也会生出防备和敌意,再想靠近他的心就很难。
最好的办法持中立态度,让他看不透,然后在他以为你要攻击他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对他展示宽容,这时候不需要温和亲切,反而可以高冷傲然一些,让他觉得你莫测高深。
萧先生笑道:“阿恒,咱们进宫。”
两人看信耽搁了时间,便直接坐车进皇城,在东华门下车进宫,步行入乾清宫。
进了乾清宫,萧先生和谢恒给陛下行礼。
皇帝早就免了他们日常跪拜礼,只行揖礼即可。
乾清宫过于高大宽敞,除了能上小朝会的正殿,东西暖阁还分了九间。
皇帝将其中一间朝南采光好的当做临时书房,时常在这里召见亲近的臣子,气氛轻松,没有谈论政务那么严肃紧张。
萧先生讲史,小少爷作为小弟子随行,安静地在一边旁听、做笔记。
皇帝瞅瞅一边儿的谢恒,对这孩子又怜惜又喜爱,若是太子有谢恒一半安静好学就好了。
原本他觉得太子年幼,不当过早搬去东宫读书,可太子却一副懂事独立的样子说儿子长大了要早点去东宫读书。
他便觉得吾儿甚乖、懂事。
先生们反映殿下过于贪玩时,他还让先生们不要过于严厉,觉得太子顶多活泼好动,并非顽劣孩童。
他更不觉得太子不爱读书,因为太子学东西很快,刚去东宫读书的时候先生们都夸殿下聪慧。
可太子脱离爹娘视线,独自在东宫居住,本就贪玩的性子,又有小太监们配合自然越发腻歪读书,先生们约束无力只能跟皇帝告状。
一开始每月告一状,然后十天半个月一状,再三五天、每天、每天告两状三状。
久而久之,皇帝也……怕了。
他以前旁观过太子读书,觉得太子……没先生说的那么调皮捣蛋,甚至学得不错?
他还觉得太子非常聪慧,肯定会是一个明君。
先生们表示陛下您多来几次,最好出其不意抽查。
然后皇帝差点被创死。
等再看到提着裤子涕泪横流的杨大学士,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有些过于顽劣,尤其不尊师重道,该……好好教导。
为此不管朝政多么繁忙,他都抽时间听萧先生讲史。
毕竟继承人是比眼下任何政务都要紧的政务。
此时太子领着一帮子小太监从慈庆宫溜出来,自以为隐秘地在乾清宫外探头探脑。
乾清宫侍卫身形挺拔,目不斜视,全都假装没看见。
太子一挥手,小声吩咐,“小德子、小全子,你俩从东边儿查探情况,小顺子、小才子,你俩从西边儿包抄。”
他回头看看另外几个小太监,“你们随孤去后门。”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萧先生有什么本事,竟然敢答应做他的先生!
小德子很快找到他,小声道:“殿下,除了萧先生还有谢家小公子在,他很会读书,是豆腐村学习班先生的先生。”
太子撇嘴,“烦死了,别一天到晚把个乡下破学堂挂嘴边儿。”
小德子:“是,他们学堂破得很,没有围墙,下课就满院子玩儿。”
太子:“玩?他们玩什么?”
小德子:“殿下,那可多了,他们会跑操、做课间操、课间劳动、拔河、跳房子、踢毽子、贴锅儿、跳绳儿、丢手绢、抓小人儿、攻城大战……啊,还有蹴鞠、投壶?”
小德子真真假假说了一通,蹴鞠投壶是他加的。
这些游戏大部分都是沈宁跟小珍珠和宝儿说的,有些她小时候玩过,有些她听年长的表哥表姐们说过。
小珍珠是个好玩儿的,沈宁说了规则,她就能领着小孩子们玩起来。
学习班除了上课学识字算术,也会上劳动课体育课。
体育课目前主要是玩耍,比比谁跳得高、跳得远、跑得快等,再就是满足小珍珠做多人游戏的需求。
掰腕子、摔跤、抓小人儿、攻城大战什么的,她最喜欢。
太子一脸嫌弃,拍拍自己胸口,“乡下小子会什么攻城大战?孤才是大将军!”
小德子笑道:“那是的。谢小公子就会读书,并不怎么会玩儿,还是裴小姐最会玩,她弟弟阿年都没她厉害,她尤其擅长摔跤,一院子男孩子,她一摔一个一摔一个……”
小德子一边说双手带脚的就比划上了。
太子听得津津有味儿,却很是不服气,“一个小丫头会什么!那是没遇到我,遇到我我……她多大来着?”
小德子:“比殿下小一岁呢。”
太子嫌弃地噫了一声,“那我都不好意思摔她了,没劲。”
小德子:“殿下,人家要是平岁或者大一岁,您更不能摔了,男女有别。”
太子嗤了一声,“跟孤讲什么男女?哼!”
小德子陪笑,不再反驳,张公公说了伺候主子要懂适可而止。
太子又嫌弃地踢了小德子一脚,倒是没用力,埋怨道:“王永冯彬和卢锦张顺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赶紧滚蛋,给孤把他们换回来。”
小德子笑道:“殿下,他们去学厨艺,等回来更好地伺候殿下呢。那尚膳监在紫禁城外大东边儿呢,您想吃口热乎饭都不能够,陛下多心疼您呢,特意打发小的们去学厨艺,好伺候殿下吃口热乎的呢,殿下饿不饿,小的会做煎饼、面条、饺子……”
太子被他挑起兴趣,打量小德子,叉腰道:“你不错,以后你是本将军的火头军,本将军带兵打仗你负责埋锅造饭。”
小德子瞬间进入状态,“下官领命。”
太子:“现在先去给姓萧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说着他就往乾清宫书房摸进去。
小德子眼前一黑,还以为把殿下注意力分散了呢,没想到拐了一会儿话题又绕回去了。
太子对乾清宫熟门熟路,很快就摸进书房去。
书房要求安静,所以只有一门进出。
太子刚凑到门口往里偷窥,就对上谢恒那双沉静幽邃的眸子。
两人同龄,太子极跳脱,谢恒却极沉静。
四目相对,谢恒没有任何畏惧,更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反而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太子下意识就屏住呼吸,随即心生恼怒:老子干嘛听他的?
我还得让他闭嘴,别出卖我呢!
哼!
他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一挥手,示意拿武器来。
他有一把精制弹弓,与正常弓一个形制,尺寸略小,弓弦中间一个网兜,可以兜着石子弹珠等物弹出去。
他弯弓填弹丸,瞄准萧先生,“咻”一声,弹丸朝目标飞出去。
原本他寻思这一下肯定给萧先生点颜色瞧瞧,让他巾帽散乱,狼狈丢丑。
结果,就见萧先生一侧首,“唰”展开书本,就把那粒泥弹珠夹在书里。
太子:“……”
他居然会功夫?
皇帝听萧先生讲书正入迷呢,突然就听得嘣一声响动,随即又啪一声,他扭头就看到门外的好大儿了。
他虽然宠爱太子,可毕竟是皇帝,也不能纵容太子当面对臣子无礼。
他当即沉下脸,瞪了太子一眼,想唤他进来教训两句。
谁知萧先生接了弹丸,并没有生气,更没有停下给皇帝讲书,反而示意陛下不用过问,继续即可。
他抬手,手指轻弹,那枚泥弹珠便准确无误地弹出门口,咕噜噜落在太子脚下。
不过是投壶的小伎俩罢了。
尔后,萧先生继续云淡风轻地讲书,半点不为所动,也没给太子一个眼神。
太子瞅着没搭理他的父皇,再瞅瞅气定神闲的萧先生,安静坦然的谢恒,还有脚下咕噜噜的泥弹珠,登时有些恼火!
他抬脚用力剁下去,“砰”把泥弹珠踩碎。
啊啊啊啊——
脚底板咯得好疼!
屋内三人继续专心致志地读书,谁也没搭理他。
太子顿感无趣。
萧先生若是告状,父皇若是训他,那他就能给萧先生更厉害的颜色瞧瞧。
可这会儿人家没搭理他,他就有些讪讪。
上赶着不是买卖不是?
他若是强行进去闹腾,那多没脸?
那父皇就真要打他屁股了。
他气呼呼转身就走:“小德子,去尚膳监,弄点吃的。”
太子一走,皇帝立刻示意萧先生暂停,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学生犯错,先生如何不管教?
萧先生笑了笑,“陛下,虽然臣之前说还没物色好伴读,暂时不给殿下开课,可实际教导殿下的事情已经开始了。”
皇帝大感兴趣,“还请先生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虑。”
萧先生犹豫了一下,想着信中裴二郎和沈娘子没有说陛下太子等字眼,全篇都是探讨如何教育孩子,倒是不怕陛下看。
他给谢恒点点头,谢恒就从怀中掏出那封鼓鼓囊囊的信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来,展开快速看起来,越看越快,越看眼神越亮,不断点头:“对,就是这样,正是朕之所想!好,说得好!与朕不谋而合!”
他看得停不下来,把信纸翻得哗啦作响,“裴二郎和沈娘子究竟何许人也?真是天才,天生的老师!”
他在信中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信中所言“顽童捣乱,切勿给与眼神,更忌气急败坏指责他,激起他更强的叛逆心。要不动声色,让他摸不着底,在他可能受罚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再轻飘飘看他一眼,他不但不会叫嚣,反而会犯嘀咕,暂时收敛”。
皇帝哈哈大笑,“先生,看来咱们需要配合,朕方才无意中助攻了一次‘可能受罚’。”
萧先生拱手,“陛下对太子的爱令臣动容,只要陛下和娘娘能暂时克制,不让殿下觉得父母溺爱他,遇事就给他撑腰,教导太子的任务也会轻松许多。”
皇帝保证:“放心,朕绝不做溺爱孩子的东翁,惯子如杀子,朕深知这点,从不溺爱太子,先生只管放手教导。”
萧先生微笑,心里却吐槽:你不溺爱,你最溺爱了。
好在咱们也没想严厉对待太子,不会引起陛下的心疼,按照信中所言,还可以请陛下配合,将教育太子当成一堂长期的、有趣的课程。
只要皇帝不溺爱、护短,萧先生觉得他们完全可以实践信中所说的几条理念,将太子引导成一个有责任心、好胜心的太子,而一旦他有了责任心,读书学习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恰在此时,太监来报:“陛下,张公公一行人进京了。”
皇帝大喜:“让他们即刻进宫。”
第133章 勾引他 天下第一粉
张公公和水嬷嬷宫嬷嬷几人在船上已经沐浴更衣,下船后直奔皇宫,进宫便直接去了乾清宫。
后面两名侍卫和几名太监抬着一口木箱,抱着几个坛子,那是裴长青和沈宁以及孩子们给阿恒和萧先生的礼物。
当然,也有……皇帝的。
进了乾清宫,水嬷嬷宫嬷嬷等人都规规矩矩跪地行礼,拜见皇帝。
唯独张公公瞬间红了眼圈,膝行向皇帝,声音颤巍巍地带着哭口腔,“万岁爷,老奴整一个月未曾见到陛下,真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可想杀老奴了。”
皇帝表面嫌弃,心里受用,“一把年纪了不要做小儿姿态,快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
皇帝没有先问裴二郎和沈娘子,而是先问小珍珠:“张公公,朕送给小丫头的金子,她可喜欢?”
张公公笑道:“陛下,喜欢,喜欢得紧呢。珍珠小姐还送了回礼。”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杏黄锦缎,双手呈给皇帝,“这可是珍珠小姐的心爱之物,有生之年第一件金饰呢,当回礼送给陛下了。”
当然,人家不知道是皇帝送的,以为是他送的呢。
皇帝接过来打开,捏起来看了看,笑道:“貔貅?”
他抬眼看向谢恒和水嬷嬷宫嬷嬷几人,哈哈笑道:“倒是符合小丫头的一贯形象。”
谢恒听得心口微微发紧,下意识用袖子挡着手悄悄拽了拽萧先生的衣袖。
萧先生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让他不必担心。
皇帝将貔貅包起来,交给张公公,“仔细收好了。”
张公公先收进怀里,生怕耽误时间,旁边这些天负责伺候皇帝的乐公公咬了咬牙。
张公公又给皇帝说了阿年、宝儿,他们如何喜欢陛下送的玉佩,如何招待他这个老人家等等。
最后他笑着道:“陛下,那点心和山楂糕日子长久,不新鲜,老奴怕吃坏陛下肠胃,就替陛下吃掉了。”
皇帝并未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愉悦,说吃得好,不能浪费了孩子们的心意,毕竟豆腐娘子家也不富裕。
张公公又挑着沿途漕运、官道、百姓景象说给皇帝听,说了自己对豆腐村的印象以及见闻,着实夸了一番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变着法儿地吹皇帝彩虹屁。
皇帝听得很是愉悦,听到张公公做主让王永冯彬去负责桃源皇家学习班,他也没异议,反而点头赞许,“那个学习班要坚持下去,豆腐村的学习班能一直办下去,没理由朕的不行。”
他又问了其他人关于沈宁一家、豆腐村等事儿,听得很是感慨。
“朕虽为九州皇帝,却也只见到一个豆腐村,若天下有识之士都愿意带着乡里安居乐业,天下何愁不太平。”
众人纷纷说是。
心里想的却各异,又有几人能不求回报带领他人安居乐业?
哪个不是想付出一分求三五分的回报?
像豆腐村这种情况,怕是不可复制。
水嬷嬷和宫嬷嬷又呈上沈宁裴长青送给皇帝的礼物。
他们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太祖于乱世建立大庆朝,为天下百姓谋一条生路,感谢当今陛下任政爱民,使得普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过上温饱的好日子。
虽然……大部分底层百姓并没有过上温饱好日子,可吹彩虹当然要吹得好看点。
若是谄媚的就会说富足好日子了。
最后叩谢皇帝陛下赐福、名号和墨宝、金银等物。
夫妻二人携全家、全族、全村愿陛下保重龙体,健康长寿,也祝皇后娘娘千岁安康、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最后送上家常薄礼,聊表敬意。
皇帝一边看信,一边微微颔首,还要跟萧先生分享,“先生,这二郎和沈娘子究竟何许人也,竟然有如此见底。可惜童年时不曾启蒙,白白耽误这些功夫。”
若是早日下场考试,早日参加殿试,那朕不就早日慧眼识珠了么?
旁边安静站立的谢恒躬身,“陛下不必遗憾,裴叔早年并未开窍,即便启蒙读书也未必能入陛下法眼,裴叔和沈姨都是大器晚成相。”
皇帝哦了一声,大感兴趣,“阿恒,你仔细说说。”
谢恒也不藏着掖着,反正皇帝都派锦衣卫嬷嬷太监的去豆腐村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谢恒就将裴二郎和裴端、吴家的恩怨简明扼要说了一下,“裴叔和沈姨从前被大哥大嫂压制,自认蒙昧愚孝,倒是裴叔摔破头以后突然清醒。可见人要想大彻大悟,需得经历一些风雨,若是一味顺风顺水,必然不会发生转变。”
皇帝笑起来,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底,随即眸色幽深,忍不住心生怜惜。
是啊,人不经历苦难,怎么会坚强?
自己正是因为从小受苦,所以能体谅宫人、农人、百官、妃嫔之苦。
这裴二郎死过一回,幡然醒悟,这谢恒小小年纪为父母所伤跟着先生远走他乡,也领略了他人所不能及的思想。
所以,太子……就是过于顺风顺水了吗?
自己确实溺爱太子了吗?
以后为了太子好,是不是真该谨守本分不要干涉先生教导太子?
即便自己能做到,那太子没有经历磨砺,能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么?
皇帝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除了一封厚厚的感谢信,沈宁还给皇帝准备了一些吃食,托两位嬷嬷呈上。
水嬷嬷:“沈娘子说乡下粗茶淡饭,没有特别宝贝送与陛下,就送一些家常食物,有麻酱鸡蛋、变蛋、还有一些精心制作的米粉和粉丝。”
正月初六作坊开业,沈宁教大家做了加绿豆豌豆淀粉的米粉,还做了绿豆粉丝和豌豆粉丝。
绿豆和豌豆做成粉丝价格也贵,不是普通人家的食材,专为酒楼和有钱人准备的。
沈宁说这个和长寿挂面一样,是有钱人家的送礼佳品。
正月作坊就开始做这种高档米粉和粉丝了,销量特别好。
皇帝闻言很感兴趣。
御膳表面丰盛,实际味道马马虎虎,皇帝每每看着都没胃口。
尤其去萧宅蹭饭以后,他发现光禄寺尚膳监做饭,还不如民间饭菜好吃。
再无意中听到官员吐槽光禄寺糟蹋好食材,做的饭连寻常饭馆都不如的时候他就越发没胃口了。
今天晌午他就没吃两口,这会儿想起在萧先生家吃过麻酱鸡蛋、变蛋和米粉,又听水嬷嬷说这米粉更加清爽劲道,他瞬间饿了。
水嬷嬷看出皇帝意思,“陛下若想尝尝,奴婢可以去煮一碗来,这加了绿豆和豌豆的米粉,确实比单纯米粉更爽口,清香。”
乐公公想阻止,觉得不合规矩。
张公公却抢先道:“嬷嬷去旁茶水房煮,我……”他转身对乐公公道:“乐公公,麻烦你带人去尚膳监要一些配菜来。”
皇帝:“既如此,便多煮些来,让萧先生和阿恒一起尝尝,再给皇后娘娘……送两碗去。”
他原本想说给太子也送一碗,但是想到信中说顽童需要一位严厉的家长,皇后肯定不行,那只能他做严父,便强行忍住了。
太子刚拿弹弓打了萧先生,如何能给他额外给他赐美食?
憋着。
张公公立刻领命,安排卢锦过去帮水嬷嬷煮粉,让宫嬷嬷领着张顺留下继续回答皇帝问询。
等米粉的时间皇帝又好奇孩子们给阿恒的礼物。
谢恒也没忸怩,打开箱子往外分拣礼物,当中一个檀木小盒子,里面是一个小金麒麟。
张公公笑道:“这是阿年送与小公子的,你们一人一个。”
小麒麟上配了红绳,谢恒当即便挂在颈间塞到衣领中去了。
他跟张公公致谢,继续翻礼物。
里面有两个自己装订的大本子,还有几副画轴。
谢恒让张顺帮忙展开,不由得笑起来。
皇帝凝眸瞧过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阿恒和阿年的画作?”
谢恒笑道:“回陛下,前面是我和阿年画的,这后面嘛,估计是珍珠和学习班的孩子们画的,然后……”他指了指背景的房屋、墙壁、树木、草垛等,这几处笔触格外流畅熟练,“这是裴叔画的”,他又指了指几个胖娃娃简笔画,“这应该是沈姨、还有宝儿娘画的”。
皇帝瞧着好玩儿,裴二郎的画风很稳,颇有宫中画匠的水平,沈氏的就有些憨态可掬,更像孩子画作
珍珠小丫头的随她娘,阿年的就随他爹,一本正经,非常严谨。
皇帝不禁想起自己抱着幼年太子画画、批奏折的场景,心向往之,可惜自打太子会玩以后就不喜欢腻在爹爹的怀里做小儿态了。
此时太子领着众小太监正在外面偷偷瞧着
他们看什么那么好笑,父皇竟然发出愉悦的笑声。
太子想看,但是不屑开口。
他朝张顺使眼色,想让张顺过来见他,把那本子和卷轴偷出来给他,结果张顺压根儿和他没默契,看都没往这边儿看。
他心里很气,这厮就是没有王永冯彬合他心意。
他想打听王永冯彬怎么没回来,又不想进去被萧先生和谢恒看轻,正待想招儿呢,就见水嬷嬷一行人端着托盘过来。
他立刻示意躲起来。
众人早就发现他了,毕竟他探头探脑,后面还跟着四个小太监,除非瞎子谁会看不见?
大家都故作不知。
乐公公和水嬷嬷将四碗米粉分别放在案几。
萧先生一碗鲜汤粉,谢恒一碗高汤粉,师生俩可以共享。
皇帝独占两碗,两个口味儿。
鲜汤是用鸡鸭、扇贝、蘑菇、云腿熬出来的清汤。
米粉沉在大碗底下,上面一边儿码着翠绿的小油菜,一边儿码着大虾仁、鱼丸、蛋饺、切开的鸽子蛋。
高汤是用猪骨牛骨熬出来的浓汤,加了酱料。
米粉上码着玉色的青瓜片、酱牛肉片、几棵翠绿的小油菜。
热气蒸腾,高汤鲜美,温度激发了食物的香味儿,清爽新鲜的配色也刺激了视觉神经,更加激发食欲。
皇帝瞬间有了胃口,抬手阻拦要尝菜的张公公,提起筷子先夹了一棵嫩绿的小油菜。
清甜、口感脆嫩,越发打开他的胃口。
因为摆盘儿关系,他便先吃上面配菜,小青菜、青瓜片、虾仁……吃掉一些配菜,才露出底下的米粉。
经过配菜的开胃以及填补肠胃,皇帝这会儿胃口很好却又没那么饥饿,很能仔细品尝米粉。
这自然是水嬷嬷如此摆盘的用心,先让皇帝吃菜、肉蛋,然后吃粉,粉的分量其实也不多,等他吃完配菜,吃两口粉也就饱了。
这是她跟沈宁学的。
皇帝品了品,连连颔首,“嗯,这米粉比以往吃的更劲道爽口,仔细尝还有一股清香。确实好吃!”
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欲,晌午那会儿御膳二十道一起摆上来,且从皇城东边儿的尚膳监拎过来起码耽搁两刻钟不止,菜肴不是变得油腻就是冷凉失了味道,他自然没胃口。
这会儿端上来几碗粉清清爽爽,菜是菜,肉是肉,粉是粉,汤也滚热鲜甜,他就觉得格外好吃。
不一会儿便吃得额头见汗。
张公公立刻拿了细棉布帕子给皇帝擦汗。
萧先生看皇帝饭量,确实比御膳进的多一些,胃口好心情便好,气色也更好。
若是能一直这般愉悦进膳,日常再多加保养,想必能更长寿一些的。
皇帝:“可给皇后送了?”
水嬷嬷:“回陛下,两样都送了。”
皇帝又吩咐道:“去问问皇后喜欢否。”
很快小太监回复皇后娘娘说甚好,吃着清爽可口,冬天煮汤粉,夏天可以拌凉粉,她喜欢得紧。
皇帝一高兴,便道:“张公公,把沈氏米粉、麻酱鸡蛋、变蛋列入内官监采买。”
内官监是负责后宫向民间采买的机构,由太监掌管,不走前朝。
众人俱是一怔,张公公立刻领命,其他人也起身叩谢皇恩。
尤其谢恒、两位嬷嬷几个卢锦张顺几个在沈宁家住过许久的,替她叩谢。
皇帝笑着摆手,让众人平身。
吃完饭萧先生提议陪皇帝出去走走,散散步,消消食儿,有助于身体健康。
皇帝身体……嗯,确实挺虚的。
之前萧先生思忖皇帝不是长寿之相并非凭空臆测,而是有根据的,先帝刚过四十便驾崩,前面几位帝王甚至不足四十。
看皇帝日常表现,只怕还不如先帝。
皇帝不纵欲、不好享乐,每日上朝、处理政务似乎就耗尽了全身力气,是以从不张罗打猎、游玩。
萧先生寻思不如趁着教导太子的机会,也给皇帝锻炼一下身体。
两人早就商量过,要想教导太子就得君臣合作,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两人早就看到太子辍在后面,君臣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先生道:“陛下,臣有个计划,还望陛下准许。”
皇帝示意他讲来听听。
萧先生:“臣想成立红蓝两只小队,每队暂定9人,成员由勋贵子弟、文臣子弟、平民子弟以及内侍组成。日常一起训练,定期比试,比试内容多样。”
不限于马术、摔跤、蹴鞠、射箭、兵法、算术、策论、蒙古语以及双方对抗赛,还有出宫野外实战等等。
他还详细讲解要如何选拔队员、如何组队,如何训练、如何比赛。
很多内容都是裴长青和沈宁背靠多少年的文化传承,统合游戏、军训、夏令营、球队、综艺、知名影视剧等方方面面总结的有趣内容。
包括热血项目、角色扮演、断案侦查、坊肆集市、模拟攻防战等各种游戏,皇帝听着都大感兴趣,更别说太子。
全都是太子喜欢的!
后面的太子摩拳擦掌,已经藏不住了。
他要参加!
皇帝:“有趣!朕加入。”
萧先生为难道:“陛下加入,谁与之抗衡?不妥。”
太子已然忘记自己在偷窥,立刻冲过来,“爹爹,我来!”
父皇一队,他是太子带领另一队,不是正好?
皇帝瞅着兴奋的太子,回顾着裴二郎和沈娘子信中所言:不要单纯对他说教,要从他的兴趣入手钓他,让他主动加入,趁势与他订立规则,引导他学会与人配合,培养团队意识。
规则要简单严格,奖罚分明,不能随意更改。
等他兴趣越发浓厚,舍不得离开,不但会遵守规则,还能学会团结配合,融入团体。
顽劣的孩子如果有团队意识,会为团队考虑,能为团队让渡自己的利益,那只要团队坚定不移,就能将他引向该去的位置。
皇帝故作怀疑,“对抗赛是实打实的比赛,文武都比,且不能耍赖,不能以身份压人,太子如何能行?”
为了让太子感受到自己做父皇的威严,不会再像疼孩子那么溺爱他,皇帝决定以后严肃地叫他太子,不再叫乳名或者“吾儿、保保”之类的昵称。
严肃先从称呼做起,营造氛围,这也是信中所言。
太子立刻挺起胸膛,“爹爹,我当然行!没人比我更行了!”
他最喜欢打仗了!
他绝对可以当好队长,打赢对抗赛!
皇帝想了想,对萧先生道:“朕与太子各领一队,朕欺负小孩子胜之不武,倒是要请先生辅佐太子。”
萧先生故意冷淡道:“陛下,殿下天纵英才,何须臣指点?”
皇帝面有难色:“先生不愿意的话,那可有点难办……”
萧先生:“可以请杨大学士加入。”
太子立刻反对:“不要!”
他下意识仰头看萧先生,却对上萧先生漫不经心地一瞥,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晌午那会儿自己还拿弹弓打先生脑袋来着?
要给他道歉?
凭啥?不道!
可是,不道歉他不加入怎么办?
这是他组织的对抗赛,他不加入,别人不知道怎么玩儿啊。
犹豫了几个呼吸间,萧先生已经跟皇帝说要不还是算了,毕竟陛下政务繁忙,他去宫外找人。
太子立刻道:“萧先生,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拿弹弓打你。”
皇帝惊喜万分,吾儿可教啊!
吾儿居然主动道歉了!
等等,又正中信中所写:不要夸他,不要让他觉察大家的欢喜,要平常对待,冷淡克制地夸他。
萧先生:“哦,殿下原来是要偷袭臣?臣还以为殿下跟臣闹着玩儿呢。”
太子的脸慢慢涨红,咋滴,你讽刺我?
他欺负了杨学士,杨学士告状,他就说“我和先生闹着玩儿呢”。
萧先生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话说回来,殿下的准头极好。”
太子原本积蓄的怒气哗啦被一阵风吹散了,竟然生出几分得意,“还行吧,先生的手更快,竟然能抓住弹珠。”
皇帝看得欣喜不已,却强迫自己继续,“太子呀,萧先生的规矩很严格的,不只是红蓝队,连朕都要遵守,你是太子,若是无法遵守规矩,想搞特殊,那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他负责唱黑脸,要尽职尽责。
太子见向来对自己除了夸就是疼的父皇竟然瞧不起他,瞬间被激起好胜心,大声道:“爹爹,我才不要搞特殊,谁搞特殊谁是小狗!”
父子俩拉扯三个回合,皇帝还是不松口,这时候萧先生这个“冷淡”红脸开口了,“陛下,既然殿下愿意,便试试。”
皇帝:“试试可不行,不能坏了规矩。”
太子:“我保证遵守规矩,我可以立军令状!”
皇帝:“你若违反当如何?”
太子:“天天让杨学士给我上课,白天晚上都上。”
皇帝差点笑起来,忍得表情都有些许狰狞,“若你因为自己的错误被退出,朕要关你禁闭,白天晚上呆在慈庆宫读书,不能出来玩耍。”
太子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反悔:“好!击掌为誓!”
之后萧先生公布规则,其实很简单,要求队友同吃同住,训练上课时候都要穿队服,在训练上课期间大家都是队友没有太子世子公子泥腿子之类的成见,谁若是以出身压人,退出!
另外还有几条,都是原则问题。
太子果断答应。
他觉得这个游戏比王永冯彬带他玩的刺激多了!
他从小对周围环境特别感兴趣,小时候跟着母后在坤宁宫他就急着去参观乾清宫,大一些又要去看慈宁宫、慈庆宫,现在他把皇宫逛遍了没意思又想出宫看看。
听王永冯彬说京城特别好玩儿,有集市,人们可以在里面买卖东西,有大酒楼,人们可以进去点菜吃饭,有勾栏瓦肆,人们可以在里面看杂耍歌舞变戏法等等。
京城的胡同儿也很好玩,各种各样的胡同,还有人头上插着草卖自己或者孩子呢,有钱人可以买俩回来随便玩儿。
除了这些,外面还有各路帮派,他们在集市、街道维护秩序,可以收保护费!
王永冯彬说殿下如此厉害,到时候他们就是最厉害的帮派,收最多的保护费!
他对这些都很好奇,想去看看,可惜父皇不许他出宫。
原本他想让王永冯彬几个偷偷带他出宫瞧瞧的,结果他俩也被父皇给发配乡下了。
其他太监都没王永冯彬机灵,更没他俩懂他的心思,没人陪玩,这段时间他着实无聊,没少作杨学士撒气。
现在见萧先生有比王永冯彬更好玩的事儿,他绝对不能错过。
见太子上钩,皇帝:“既如此,那阿恒就来帮朕。”
谢恒躬身领命:“是。”
太子跃跃欲试,急不可耐道:“先生,那我们赶紧选人吧?”
他还不知道,这选的其实都是他的伴读,将来也是他的心腹。
此时乐公公来提醒御膳房送膳,请陛下用晚膳。
萧先生:“陛下,时辰不早了,臣得出宫了。”
这时候反而不能趁热打铁,要冷一冷他,看看他是不是主动参与繁琐的筹备工作,过几日是不是还如此热衷。
他若是有降温的苗头就抛出诱饵勾着他,让他兴趣升温。
如此张弛有度,他会一点点被勾住,兴趣越来越浓,随着他付出越多就越有感情,越发不会割舍。
到那时候他就是一个有温度有责任感的继承人了,不管学帝王术还是处理政务都不在话下。
可太子挺着急的,恨不得连夜就组建开玩,但是“规矩”二字却第一次烙入他脑中。
若是一开始就不遵守规矩,缠着萧先生如何如何,对方怕是要恼。
见他居然主动克制,皇帝倍感欣慰。
如此看来,太子不是顽劣,而是……杨学士等人教导方式不对?
沈氏不愧为福气娘子,不但给裴家和豆腐村带来福气,给皇家也带来福气。
朕的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待萧先生走后,皇帝便带着太子和水嬷嬷宫嬷嬷几人去坤宁宫陪皇后用晚膳,商量一下组建后宫小御膳房的事宜。
后宫如今只有三位主子,皇帝、皇后和太子,人事简单,要组建小御膳房并不难。
如果内阁和光禄寺反对,那皇帝就从私库出银子,直接从尚膳监调食材即可。
至于人手,从尚膳监调派几人过来,由水嬷嬷和宫嬷嬷带领,完全不必大动干戈。
这样他们还反对的话,就说太子孝敬母后,特意在乾清宫和坤宁宫设立一处小膳房,有何不可?
房舍都是现成的,就在茶水间即可。
茶水房有现成的烟囱,只需要砌两台三星灶即可。
皇帝觉得自己够朴素不挑的,大臣没有理由反对。
太子听得无聊,拉着卢锦张顺回慈庆宫悄悄打探豆腐村的事儿,那个野珍珠真的小小年纪会功夫?
他不信!
皇帝见太子走了,便跟皇后叮嘱萧先生教导太子的新法子,让她一定要配合。
皇后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不会拖后腿的。”
她对豆腐村好奇,让皇帝多给讲讲那里的趣事儿。
帝后俩一边讲豆腐村的趣事儿,一边见缝插针吐槽光禄寺饭菜难吃,还不如豆腐村呢。
再八卦一下某大臣因妻妾争风吃醋被挠了个花脸,还不能请假,不得不顶着一脸抓痕来上朝。
他在上面看得真真的,几次没憋住笑,为了看得清楚点还特意点那位大臣出来回话。
皇后忍俊不禁,“陛下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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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彬和王永留在桃源,除了负责那边儿的学习班还得负责周围采买事宜。
张公公还指示他们要勤去豆腐村走动着,多给陛下写信汇报豆腐村的趣事儿,同时也负责给沈娘子和裴二郎送萧先生或者宫里的加急信件。
这日冯彬骑快马来豆腐村送信,拐下官道就看到一群工匠在路边儿开凿石料,正为修建福气娘子牌坊做准备。
他勒马缓慢通行,走过几棵遮挡视线的大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只见作坊门前路上搭了一溜的草棚子,有的草棚子上挂着木牌,写着成阳县靳·八方来财,还有的写着桃源县谢·会仙楼。
乖乖,沈娘子摆流水席呢?
沈宁确实正在家里摆流水席待客,来人都是府城、成阳县以及桃源县、四海府、龙庙镇等地方的老板们。
自打正月底沈宁被御赐福气娘子之名以后,本县大户就动了,纷纷打发人来送礼道贺。
蔺承君虽然去了北地不在家,但是蔺大掌柜反应很迅速,收到消息的同时就指示负责成阳县生意的蔺掌柜以及留守成阳县的方管事替蔺承君出面,帮福气娘子修牌坊。
成阳县诸位老板以及龙庙镇大户岂肯答应?
不管沈娘子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她被皇帝表彰那就是乡里父老的荣耀,当然要一起凑份子。
最后谢掌柜牵头,蔺承君、靳老板、杨老板、康老板、陈家、霍家、邱家以及龙庙镇宋家、禚家、柳家等凑份子,筹钱修这座牌坊。
曾知县亲笔为福气娘子写贺词,其他文人也纷纷写诗词、表文恭贺,到时候要选优秀者錾刻在石碑上。
随着名声传出去,来参观、拜访、恭贺的人就更多。
不得已沈宁直接放出口风,说等牌坊奠基时集中请客,让大家不要零零散散过来,作坊繁忙没空待客。
消息放出去,大家奔走相告,也就都有数了。
待谢掌柜等人凑齐银两,算好日子,今儿上午举行了奠基仪式,牌坊便正式破土动工。
沈宁自然兑现承诺,摆酒请客。
客人们都是来道贺示好的,不但带了厚礼,且每家都给礼金。
甚至准备宴席也不用她家亲自忙活,靳老板、麦掌柜等做餐饮生意的老板带着自家大厨拉上食材过来露一手,也给自家打打名气。
蔺大掌柜自然没跟他们抢这个风头,不过桃源县两家酒楼东家却带着大厨拉着食材亲至。
他们老早就想交好沈老板了,碍于靳老板、杨老板等人不好太明显。
现在沈娘子受皇家表彰,那他们当然要来!
以后福气娘子是大家的,再也不是成阳县自己的。
沈宁很是不好意思,无奈大家太热情,她只负责提供柴火、水、桌椅板凳。
家里地方不够,裴长青就带村民提前几天搭起了草棚,又让王木匠几个做了木牌子,小鹤年负责写酒楼名号。
桃源县另外一家是庞老板的会仙楼。
草棚子下面摆放一溜方桌,上面摆满各家大厨出品的冷菜、点心、热菜,任君品鉴。
前来道贺的诸老板和家人、随从们这家吃吃,那家尝尝,吃出了现代自助餐、美食节的感觉。
虽然酒楼表示豆腐村村民也可以来吃,却没有一个主动过来的。
谁那么脸大,那么没数儿,凑上去吃死贵的菜?
有钱上礼吗?
可不给豆腐娘子丢人!
再说,他们正忙着春耕呢,谁会为了嘴馋耽误种地?老天爷都得打雷劈他。
让学习班的孩子们代替大家活儿去尝尝就行啦。
等客人们吃了一波,小珍珠开始整队。
作为班长兼体育委员,她喊着一二一,带着男女两列纵队挨家品尝。
靳老板给小珍珠嘴里塞了一颗弹性多汁的炸丸子,小声道:“珍珠,你去帮我瞧瞧好运来还有桃源那两家,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珍珠比了个耶的手势,让同学们先少吃点,没看一溜儿棚子么,你在这里把肚子塞满了,后面还怎么品鉴?
她学着水嬷嬷教小太监的表情“这美食品鉴会就得品,你不能喂猪一样胡吃海塞,一个菜先尝一小口,好吃就再尝一口,然后就尝下一个菜啦。蒜苗,说你呢,你啃那么大个卤鸭腿,后面好吃的就不吃啦?”
蒜苗举着个比他脸大的卤鸭腿,实在是太好吃啦,是豆腐娘子的卤味儿方子,他忍不住呀。
小珍珠:“你没救了,以后有钱了也是吃煎饼就鸭腿的命。”
蒜苗嘿嘿,“煎饼就鸭腿还不好?还想吃啥?真香!”
那是他到目前为止吃过最好吃的!
宋福瑞扛着宝儿,裴云和谭秀、陈玉箫一人举着一把串儿,边吃边聊针线活儿。
禚元杰一个劲儿地鼓捣自己儿子去找小珍珠,结果他儿子死活不敢,给他气够呛。
沈宁和裴长青负责待客,跟诸位老板们挨个打招呼,聊一聊。
二蛋带着几个孩子负责维持秩序,领客人去茅厕。
为了这次宴席,裴长青还特意带人修了两个公共厕所,分男女,就在旁边儿地头儿上,还修了沤肥池,干净卫生。
冯彬也被二蛋几个接住,替他把马牵去集中喂马的地方歇息,喝水吃草料。
他则被蒜头引着过来见沈宁。
冯彬见如此多商户在这里摆流水宴,他更要露脸显摆,便大声道:“沈娘子,陛下和皇后娘娘品尝了作坊新出的精品米粉,大加夸赞,让小的以后专门采买进宫!”
周围的宾客们听见陛下二字以为他是传旨太监,瞬间跪了一地,“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等冯彬说完后面的话赞叹声此起彼伏,“不愧是沈娘子,以后算皇商了吧?”
“哈哈,咱们跟着沾光啦!”
“哪个大厨做了米粉?我们也要品鉴!”
“这可是陛下亲口夸赞的米粉,说天下第一粉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更,今天这章宝子们留言,发红包呀,么么哒。
第134章 红乳猪蹄 美食节雏形
什么天下第一粉,看影视剧小说就算了,轮到自己头上还是很羞耻的。
可众人就是奔着捧她加沾光来的,把金口玉言盖章的米粉夸出花儿来,那他们回头卖的时候、吃的时候不就上档次了吗?
沈娘子都是皇帝盖章的福气娘子,他们夸她越厉害,和她来往那不也是自己的体面?
所以除了沈宁谁都不觉得尴尬。
沈宁赶紧给他们降温:“诸位,天气暖和了,绿豆粉丝和豌豆粉丝不能做了,要吃得等冬天啦。”
现在已经二月下旬,再过十来天粉丝也就不能做了。
粉丝和挂面一样,得靠低温防止黏连,乡下可没有冰室来冻粉,只能冬天早春做。
正月初六开始做,本来做了不少绿豆粉,她可是把陈家粮店的存货买空,还让陈家和蔺大掌柜从外地多调一些呢。
不到俩月,她就把附近的绿豆豌豆价格买高了一成。
趁着天凉快,她让作坊做了不少绿豆粉丝和豌豆粉丝,原本寻思多做些攒着卖一年,到冬天再续上。
结果绿豆粉和豌豆粉太好吃,一送到酒楼饭馆试菜就被抢购一空。
根本没存货!
现在皇帝又要!
还能怎么着?
赶紧一天三班倒,上上夜班,趁着天气还没热乎再囤一批。
哎,那她和张老三几个就得受累了。
粉丝比米粉技术要求更高,揉粉、压粉差不多,但是下锅煮、过凉水这一步需要很高的眼力。
粉丝细,下锅煮的时候时间要正好,短了夹生,过了烂糊,得掐准时机捞出来过凉水,然后挂出去晾晒。
晾晒时候气温要低,否则容易黏连。
好歹皇帝家口简单,又不会顿顿吃粉丝,还是主要吃米粉,所以还是可以应付的。
再者有皇商那个名头护着,以后谁想打她家的主意都得掂量掂量了。
利大于弊!
“阿宁,二郎,快来尝尝新出锅的红乳猪蹄,那叫一个甜香,还带着好闻的酒曲味道,真真的绝了!”靳老板卖力地吆喝,“各位老板,都来尝尝沈老板新出的红腐乳炖猪蹄,以后就是我们八方来财的招牌菜!”
靳老爹自己已经坐在角落先吃上了。
猪蹄炖得酥烂软糯,表皮红润油亮,散发着一股酒曲的香甜,特别开胃,让人直吞口水。
红方是沈宁家腌料作坊新出的品种。
柳家有白方,也就是沈宁之前做的那些腐乳,不管五香还是茱萸都归类白方里。
因为沈宁配料调得好,发酵充分,腌出来的白方口感绵软细腻,味道层次丰富分明,所以很畅销。
在次基础上她又加入红曲、面曲以及高度白酒做了红方。
面曲和白酒是从霍家酒坊进的,红曲是托蔺家路子从府城酒坊买的,那家专做红曲酒。
有了县城的腐乳霉菌,再发酵就很快,所以现在做腐乳就比以前快许多,发的一样透。
当地没有红方,是她家独有的,所以一经面世就把靳老板等人拿住了。
五香、茱萸等味道丰富,红乳却又多了一层酒酿甜香,而且更适合做其他菜肴的配料,比如炖菜。
这一场流水宴,来的基本都是当地大户和知名商户,几家酒楼把这个流水宴当成展示自家美食的机会,沈宁自然也抓住机会推出新品。
变蛋好吃,但是有重金属,而且因为有独特的味道所以受众比较固定。
她没有特意推广。
红方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大江南北、男女老少、不同阶级都合适。
像米粉一样,是可以远销各地的。
做好摆流水宴准备的前几天沈宁就和高里正进城跟靳老板、麦掌柜等老板商量过的,大家一起在今日推出新菜,直接打开市场。
到时候酒楼卖新菜,她就直接卖红腐乳。
现在闻着这味道,沈宁就知道成了。
这也太香了!
旁边杨老板有些气闷,他家厨子动作比靳老板家慢了一点,没赶上人家那么快出锅。
这也怪他。
麦掌柜跟他说过来免费摆流水宴给沈老板撑场子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觉得亏钱、不值当。
主要是他骨子里瞧不起女人,但是现在沈宁被皇帝表彰,肯定她的能耐和地位,他瞧不起也得瞧得起。
他内心就挺别扭的,又觉得她一个女人,又觉得皇帝御赐很牛逼。
最终他同意来了,也同意麦掌柜准备的各种食材。
不就是钱么,他有。
再者很多都是海货,他有特殊渠道,进价儿相当便宜。
只是在麦掌柜要把第一大厨派来时他犹豫了,酒楼还开业呢,都跟着他去乡下,那这两天不开业啦?
他就带了二等厨子,结果人家靳老板把最好的都带来,留二等开业。
他一边儿暗暗嘲笑靳老板傻老帽儿,一边得意自己会算,结果这会儿就被比下去。
县城有钱大户都来流水宴了!
这两天开业有什么关系?
今儿要是不好好露脸,就算不影响生意他也影响面子啊。
男人的面子不能丢啊!
靳老板那么一吆喝,其他客人都聚拢过来,纷纷夸道:“闻着真香,有种独特的味道!”
霍三少陪着高里正也在逛,闻声立刻靠过来,笑道:“岳父,这是沈老板从咱家进料和酒做的红腐乳?闻着就是香!”
高里正:“正是,沈老板夸你们面曲做得好,酒酿得好呢。”
霍三少非常骄傲。
周边老板也夸他恭喜他,他笑眯眯的,“一定继续努力。”
邱家酒坊的邱老爷也上前跟霍三少打招呼,态度非常和气。
霍三少心里冷笑,以前姓邱的何曾正眼看过他?这会儿为了沾沈娘子的光倒是看得起他这个霍家庶子了。
不过生意人么,心里九曲十八弯的,面上也笑如亲人。
大家见面一团和气,即便仇家也不会在沈娘子这里红脸掐架。
邱文举没捞着来,因为时常在家里肖想沈娘子被邱老爷打了两次,这次也不许他来。
陈家陈老爷没来,他的病虽然好了,身体还是虚弱不宜出远门颠簸。
陈大陈二去处理新一年收粮事宜,不在县里,陈三被赶出去,即便还有个嫡出陈四,陈老爷也没让他来,而是让管家带上厚礼给陈琦送来,让陈琦代表陈家给沈宁道贺。
也因此跟着父兄们来道贺的妇人和小姑娘对谭秀、陈玉箫挺热情,不像以往那般躲着走。
陈老爷都露出抬举陈琦的信号了,她们父兄也高看一眼,她们哪里敢再像从前那样鄙视人家?
这会儿见沈宁和裴长青到靳老板家摊位来,众人也都聚拢过来请沈宁和裴长青上座。
沈宁让小珍珠把正跟裴父裴母说话的冯彬叫来品尝红乳猪蹄。
现在人家可不是小厮,而是负责采买的太监,得给与尊重,也请他对成阳县和桃源的商户手下留情。
众人都领会沈宁的情,纷纷跟她拱手道谢,等冯彬过来,众老板分外热情,邀请他上座。
冯彬笑道:“沈娘子和二郎在,我就在下边儿坐了,诸位老板不嫌弃就一起尝尝吧。”
坐不下,有人就从隔壁搬长凳过来,也有人不爱坐,就站着品尝。
反正这路上四家酒楼,一大溜草棚子呢,溜达溜达能品尝不少美食。
众人品尝之后不断发出赞叹声。
冯彬也是吃过好东西的,“确实软糯滑嫩,香甜可口,有独特的酒酿香气。”
沈宁也尝了尝,大酒楼的手艺确实不错,这满满的胶原蛋白,她得多吃两块。
裴长青把自己那块的猪蹄筋给她吃。
众人看夫妻俩如此恩爱,在人前也毫不避讳,非常自然,不但不觉得碍眼,反而欢喜得很。
这才是榜样,是楷模啊,不愧是陛下表彰的福气娘子。
裴二郎,有福啊!
冯彬更乐意,他回头要给宫里写信,就今儿这流水席,够他写好几页纸的!
小珍珠小鹤年、宝儿陈琦几个也围在这里品尝,一个个煞有介事地给出点评。
靳老爷子乐得见牙不见眼,给小珍珠小鹤年和宝儿使眼色,他给留了好大几块呢,都是蹄筋颤巍巍的。
大厨:“这红腐乳相当够味儿,用来做红乳扣肉肯定好吃。”
靳老板:“别肯定啊,赶紧做上。”
大厨笑道:“东家,正在锅里蒸着呢。”
众人又期盼上了。
那边儿杨老板家大厨的红乳猪蹄也出锅了,只是大家刚吃得心满意足,再吃难免有些腻,反而对那边儿菠菜汆丸子更感兴趣。
虽然实际两家口味差不多,只是客人们先入为主,难免形成了“靳老板家红乳猪蹄好吃、地道”的感觉,以后就会记着这个,就会下意识去靳老板家吃。
杨老板只能干气鼓,又让大厨赶紧张罗其他菜。
孩子们却很捧场,毕竟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得先让客人吃好,所以靳老板那边儿他们没怎么吃着,这会儿杨老板家的好了,没人抢,他们就过来捧场。
“杨老板发财!”孩子们脆生生的说吉利话儿。
吃完又一通夸,给杨老板夸得舒舒服服的。
沈娘子说了,做人得有来有往,吃人家杨老板的红乳猪蹄,又不给钱,那得给夸。
沈宁和裴长青一边走一年跟来客们闲聊,前面桃源老板又招呼他们。
“沈老板、裴二郎,来尝尝我们会仙楼的烧鸡。”
沈宁挽着裴长青的胳膊款步上前,看了看,赞叹道:“庞老板家的烧鸡真不错,色泽金黄,瞧着就有食欲。”
庞老板是个胖嘟嘟的中年人,他亲自给沈宁和裴长青夹连皮带肉的部位。
沈宁和裴长青尝了尝。
裴长青眉眼一动,“皮酥肉香的,确实美味。”
沈宁也尝了尝,前世她和裴长青吃过很多地方的烧鸡,各有各的风味儿,这个应该是先用饴糖腌制,再油锅炸,然后用卤料汁卤。
香酥软烂,确实美味。
庞老板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一样,“沈老板,提提意见呐?”
沈宁笑道:“庞老板的烧鸡味道一绝,相当好。”
庞老板:“诶,沈老板,实在点儿嘛,给咱家提提意见。”
沈宁:“庞老板,这个真的非常好吃,也可以像烤鸭那样用烤炉烤吗?”
现在的烧鸡都是油炸加卤,很少烤的,烤鸭倒是有。
如果酒楼有烤鸭的烤炉,那自然也能烤鸡。
烤鸡肯定比油炸鸡更健康,尤其对庞老板和靳老爹这种富态人。
当然,鸡肉好吃,不管炸还是炒、炖、白切都很美味,也不差一个烤。
鸭子在炖、烤、熏里面却是烤着最好吃。
炖的话首选红烧,加入啤酒则味道更丰富,不仅有鸭肉的鲜香还有啤酒的醇香,吃起来也更滋补。
不过现在没有啤酒,也可以用白酒,现在的白酒度数不高,而且都是粮食酿造的有独特的清香,也会很好吃。
庞老板和大厨对视一眼,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们酒楼的烧鸡秘诀就是用烤炉烤!
只是出门没有烤炉,他们就用别家的常规做法油炸了。
庞老板登时对沈宁越发高看一眼,不愧是皇家御赐福气娘子,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沈老板,还请多多指教呀,有机会来桃源品品美食。”
孩子们看沈宁裴长青在这边儿,也排着队围过来听。
现在不用人讲,他们就知道跟着沈宁和裴长青能学知识,尤其有外面老板来的时候那就是厨艺、食材、手艺交流会。
这个流水宴与其说是庆祝沈宁被御赐福气娘子,不如说大家趁此机会过来开美食交流会。
沈宁也没藏着掖着,她打定主意做半成品食材,不开酒楼,自然愿意跟批发商探讨美食。
她道:“庞老板可爱吃我家的熏素鸡?”
庞老板立刻竖起胖胖的大拇指,“爱吃,那顶好吃呢。”
说话间他就看到靳老爷子和杨老板溜溜达达过来,哎呀,他俩又来蹭自己的菜谱,这是生怕他跟沈老板学了好东西是吧?
庞老板和靳老爹外形有些像,都很富态且慈眉善目的。
沈宁回身跟二人打招呼,几人就一起坐在桌前边吃边聊。
孩子们也去其他桌一边尝菜一边听大人说话。
沈宁就把烧鸡的另外一种做法讲给大家听,也不复杂,就是先卤,小火慢炖,然后把鸡架在干锅里,烧红撒白糖、盐等配料,盖过焖熏几分钟即可。
出来也是皮酥肉嫩而且有熏烤的别样风味儿,吃起来香而不腻,鸡皮酥脆,口感更丰富。
大厨当即道:“锅里正好有一只炖酥烂的小鸡,我来熏。”
那边小铁锅直接当熏锅。
十分钟左右,熏烧鸡出锅,满棚子焦香扑鼻,惹得其他老板大厨都围拢过来。
大家吸吸鼻子:“什么味道?好香!”
另外三家老板大厨听了做法,已经迅速回去张罗了。
一只鸡,这么多人,哪够吃的?
赶紧的,都动起来!
本身各酒楼都做了不少鸡,不管烧鸡还是其他做法,现在都离不开炖、卤。
拿出来直接架锅熏。
也不用别家的锅,都得用自己的,因为这是自己学手艺,得用自己的器具才好掌握。
很快来宾们就都坐下品尝熏鸡了。
宝儿黏在小珍珠旁边,吃得小嘴流油,“嗯,真好吃!姐姐,这个流水席能一直办下去吗?我今儿吃饱了过两天还馋,还想吃,可是没有了怎么办呀?”
小珍珠:“天天吃你想变成肥猪呀?一年这么来个一……两三次就行了。”
一次不解馋,那就三次吧。
她又对小鹤年道:“阿年,等牌坊盖起来,咱这里能不能赶集啊?”
她还念念不忘当初沈宁说的赶集,她都没赶过集!
桃源那边儿有庙会,他们这里没有。
娘娘庙太小,而且离自家远,去一趟不合适。
要是在自家门口,呶,就牌坊那里就挺好。
小鹤年看了看,“能不能赶集,不是有没有地方,而且周边村子百姓有没有东西和钱。”
如果没有买家,卖家再多再有东西也卖不出去啊。
读书时候爹说过这个叫什么“消费者决定市场”,消费者就是他们这些买东西的人。
他瞧着想再来一回这样的美食街可能性不大,除非娘再推什么新产品,或者……爹中举?
再或者皇帝陛下又表彰爹娘什么,大家再商量着盖牌坊,那也是有可能的。
陈琦:“其实可以的,现在村里人也会跟邻居换鸡蛋、菜蔬、粮食、编货什么的,没的换还得拿鸡蛋粮食请人编。如果附近有个小集市,周边村子都来的话,换起来就更方便。”
小珍珠和宝儿立刻来了精神,小珍珠:“要是有小市场,我和宝儿就去卖茶水和粗粮煎饼,便宜点,肯定有人买。”
宝儿用力点头,“要是别人卖好吃的,姐姐咱也买成不?”
小珍珠大方道:“那肯定成啊。走,去村里喊喊,谁家有啥玩意儿去路边儿摆摆,一会儿客人们吃饱喝足不得溜达溜达消食儿呀,看到路边儿有需要的兴许就买了呢。”
三五文也是钱啊,不能嫌弃。
她立刻打发俩小孩子去村里喊那些不用下地在家做家务的老人。
二蛋继续负责大队,锁头、蒜头、蒜苗、毛蛋、张小河等孩子全都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即便大厨老板们分烧鸡,他们也排队品尝,各自带了筷子和碗。
乡下孩子勤快,眼里有活儿,看到哪个酒楼棚子忙不过来就过去搭把手,也不乱动,只管负责收拾碗筷、洗刷、擦桌椅、烧火灶等等。
虽然都是小活儿,却也需要人手,酒楼带的人手不够,他们就帮了大忙。
正说着南边官道上有人看着这里热闹,好奇心驱使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又看到有一溜草棚子支了锅灶正做各种美食,忍不住就上前询问。
“店家,这春卷怎么卖的?”
“这个烧鸡如何卖的?给我来一只。”
靳老板:“咱是成阳县八方来财酒楼,今儿给御赐福气娘子道贺摆流水宴呢,您老有时间坐下喝两杯水酒吧。”
俩人笑呵呵的连连摆手,“那多不好意思,我们正要走亲戚呢,买只烧鸡就成。”
见对方确实赶时间,靳老板看自家鸡多,就卖人一只。
他们从高里正家买了足够的鸡,都卤在大锅里呢。
龙庙镇以及附近村子也听闻了消息,不少家里有点闲钱的过来瞧热闹,忍不住也花钱买份儿拼菜尝尝。
拼菜是沈宁给各家出的主意,拿个盘子,里面素菜肉菜来两份,再来一碗米饭或者米粉,浇上一勺汤,那也十分美味了。
柳大爷瞅着,忍不住再次暗暗羡慕嫉妒裴长青,人家咋那么会娶媳妇儿?
好像当初连一个铜板的彩礼都没给?
瞅瞅沈老板这能干劲儿,瞅瞅这聪明的脑瓜子,瞅瞅生的这好孩子。
禚元杰则是得意,揽着宋福瑞的膀子就夸,每每都要强调:“兄弟,你可跟紧二舅兄和嫂子呀,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必须跟兄弟吱声,咱可不能落后。”
守着家门口的财神受穷那不是天下第一的傻瓜吗?
宋福瑞:“放心吧,这傻子轮不到我来当呢。”
下午四点多流水宴进入尾声。
近处和镇上的客人陆续告辞,远处的客人先跟镇上定好客栈,晚上过去住一宿,第二日再回县里去。
龙庙镇上两家客栈的老板、一家茶馆老板,还有曾屠户也都来道贺。
沈宁和裴长青亲自送别,裴父裴母带着孩子们给客人分发回礼。
回礼讲究礼轻情意重,就是个意思,一捆高档米粉,一份福字饽饽。
沈宁的福字饽饽不是点心铺子那种用戳子直接盖的红印子,而是用不同颜色的面团拼起来发酵蒸熟的,切开以后每一片都是一个福字。
浅红色是红心萝卜榨汁,绿色是菠菜榨汁。
可惜现在还没有南瓜紫薯火龙果这些红黄色,只能凑合一下。
不过这也够惊艳的!
前些天她去靳老板酒楼请白案大师傅帮忙一起做,可给众人震惊得不行。
他们根本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样的福字饽饽!
真是服气了。
就这饽饽,就是给客人最好的回礼了。
柳大爷虽然不想这么早告辞,毕竟他家近,晚些走也行,可毕竟关系不够亲近,瞅着靳老板那样子是想留下继续切磋的,他也不好打扰。
他终于克服了“我堂堂大老爷们儿不如一个女人”的纠结心里,主动跟沈宁开口,“沈老板,我暂时进二十坛红乳,先放在镇上零卖。”
他自以为做了很久很难的心理建设,怕丢人怕什么的,毕竟自己开着豆腐坊却要进沈宁的腐乳,实在打脸。
可大家伙儿没人笑话,反而觉得很正常,毕竟别家也没这个红乳不是?
沈宁就更不会笑话了,这是批发商啊,还是可以合作酱料、酱油的批发商。
做酱和酱油周期很长,而且需要很大的场所很多酱缸,除非人家已经做了多少年的,一批批下去,能定期出酱油,否则回本太慢。
沈宁压根儿不想涉足。
高里正去年做的也只打算留着自用和馈赠亲朋,并不想卖。
沈宁其实很想和柳大爷合作,她可以帮他改善方子,还可以做新品酱油,前提得他真心想合作。
最近柳大爷终于放下过去的芥蒂——实际沈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芥蒂,反正就是觉得他别别扭扭的,可能因为同行竞争的关系——既然柳大爷放下芥蒂,愿意交好,沈宁自然就想跟他合作了。
不过今儿时间不够,改日再聊。
她同意给柳大爷发货,还说了回头聊酿造酱油的意思,给柳大爷激动得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禚元杰也不管柳大爷还没走,“二嫂,我,咱说好的啊。”
他当然要紧跟二舅兄和二嫂!
沈宁笑道:“没忘,龙庙镇就你们两家卖。”
作坊只给亲朋送,不零卖,不抢他们生意。
禚元杰美滋滋的,又押着孩子给沈宁行礼道谢的。
沈宁见不得大人总逼着孩子叫人干嘛的,忙让他一边儿玩去。
有人不想去龙庙镇住店,就跟沈宁商量在村里安排住宿,他们愿意付钱。
沈宁就和高里正商量,他家腾两间屋子出来,除了霍三少夫妻和孩子再安排两家。
再让大伯和四叔家各腾一间出来,张氏和孩子们在县城没回来,毕竟那边儿作坊也不停。
等客人们走了两批以后,草棚子这边空下来,附近下地回来的村民也来瞧热闹。
要是还有饭菜,他们当然也想尝尝。
各酒楼已经在收拾折箩,虽然是折箩,但因为是自助餐形式,大家拿多少吃多少,并不会去大盘里搅和,所以是干净的。
几家也不收钱,就按着人头分分,让他们跟着沈娘子沾光,乐呵乐呵。
村里人觉得自己衣裳埋汰,也不往凳子椅子上坐,就搁路边一蹲,端着碗盘地开始品尝。
“这是白菜?这白菜怎么比我家肉还好吃?”
“这是肉丸子,咋和咱家肉丸子不一个味儿,真香!”
“怪道人家是开酒楼的呢,就是不一样!”
除了小珍珠他们喊来的村民,附近村也有那脑子灵活的,趁着天黑前拎着自家的物事来卖。
有人拎着自己编的轻便篓子、筐子、篮子、笸箩,还有人带着麦草编的草盒子、蒲扇、草帽,也有人来卖自家织的棉布的,还有人拎着母鸡、鸡蛋来卖。
也有人家冬天用麦草盖了菠菜、韭菜、塌菜的,自家舍不得吃,就一次次割了来卖。
客人们吃饱喝足,去镇上的就跟沈宁裴长青等人告辞,看到路边儿有村民卖东西也问问行情。
有人买些鸡蛋,有人买筐子菜,还有人家里正好缺草盒子、笆斗什么的,一问村民卖的比铺子便宜,便随手买两样。
棉布也比铺子便宜,虽然没有那么好,但是做家常衣服,尤其衬裤什么的没那么讲究。
这些来道贺的客人,在结交自认有用的人脉上,那花多少钱也不觉得心疼,可日常过日子也是该省省的。
有便宜干嘛不捡?
如此双赢。
小珍珠也把她和陈玉箫、宝儿几个穿的草帘子拿出来,原本她想天暖和了挂在自己门上当门帘的。
这不是能赚钱吗?
自家先不用了!
有个客人原本想天气渐渐暖和了,要把家里的夹布帘子换成竹帘,看到这个草珠帘子觉得更好看,而且碰撞起来清脆好听。
他问过以后当即就买了。
小珍珠还送他一串替换,若是有珠子碰坏什么的,就能换新的。
还有孩子趁着天黑前赶紧去挖鲜嫩的野菜,打算卖几文钱。
不说城里人喜欢吃野菜么?
住村里的客人兴许明儿早想吃呢?
靳老板、杨老板以及桃源县的庞老板和谢老板不住下,他们几家结伴儿赶夜路。
不过他们都没急着告辞,而是留下跟沈宁裴长青一家吃晚饭。
本身就是奔着美食交流来的,自然想多交流交流。
晌午那会儿忙着做饭,而沈宁也忙着招待各方来客,没有充足的时间坐下畅聊。
就聊了烧鸡烤鸡的,不尽兴。
傍晚他们转移到沈宁家,谁也不饿,也不再吃晚饭,只喝山楂梨水或者喝茶吃小点心、干果,围坐桌前聊得火热。
谢老板是桃源谢家,也是联了宗的。
他和庞老板是听许知县说的沈宁,后来张公公一行人返回,他们也上前招待了,之后就和王永冯彬认识。
谢老板抛砖引玉,说了几个自家的招牌菜,另外三家也聊了自家的。
沈宁又跟他们分享一些菜谱和食材保鲜、加工的理论知识,希望能丰富他们的后厨装备和厨艺。
桃源县盛产鸭子、大鹅,她分享了秘制烤鸭、烧鹅、盐水鸭的做法。
靳老板和杨老板这边儿猪肉吃的多,她就分享了蜜汁叉烧的做法。
当然,菜谱是一起分享的,谁家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靳老板和沈宁已经很熟了,立刻就嗅到味儿,“沈老板,这个叉烧、烤鸭、烧鹅什么的,是不是有酱料?”
沈宁笑道:“有的,叉烧酱、烤鸭烧鹅酱,都有。”
靳老板怕她说什么“做法很简单,我这就告诉你们”之类的话,立刻拍桌子道:“沈老板,那赶紧做起来呀,我们几家肯定进货!”
其他几人也立刻回过神来,紧随其后,纷纷说要。
当然要啊!
这种秘制酱料是提升美味的关键。
各家都会做烧鸡、烤鸭,可吃起来味道不一样。
为什么?
当然是酱料的差别!
虽然他们有自己的秘制酱料,但是谁嫌这种好东西多呀?
除了当蘸料,还可以用来炒菜、调馅儿,用处多着呢。
几家等也不等,还没做的叉烧酱和秘制蘸酱就定了几坛子。
桃源县两家酒楼也定了几十坛子红乳,红乳可以炖菜,比白方消耗更大。
沈宁这里没那么多货,要分批发。
天彻底黑透,虽然乡下没有宵禁,但是也快二更天了。
众人依依不舍地告辞。
他们先送走庞家和谢老板家车队。
靳家和杨家车队也不短,好几辆大车,又是马又是骡子的,锅碗瓢盆、案板、米面等都带的。
食材消耗差不多,没消耗完的干货儿等他们也不拉回去,直接送给沈宁。
今儿从沈老板这里学的菜谱以及食材处理方式,足够他们受用终生了。
临走前,靳老板和杨老板替自家大厨开了口。
靳老板:“沈老板,两位大厨看中了俩孩子,想收个徒弟。”
孩子们给他们帮忙、品尝菜肴的时候,两位大厨无意中物色到了入眼的弟子,想带回去试试。
他一说那俩孩子的样子,小珍珠立刻道:“是蒜头和小河哥哥啊。”
蒜头就是蒜苗的堂哥,小珍珠认证的满村最馋的孩子,现在十岁了。
张小河是张本力和阮荷花的独子,长得白白净净,很稳重,这会儿十二岁。
【作者有话说】
推个三水小草大大的文:
《人间灶》by三水小草
文案:
“扬水一摆罗家菜,千里河岸无上席。”
罗家第三代传人罗庭晖是维扬城里响当当的一方人物。
年纪不过弱冠,他不仅重振了罗家的盛香楼,还要做了维扬城内的酒楼茶肆一行的行首。
他是盐商堂上客,也是花魁帷下宾,能和新科解元兄弟相论、也能和新任守将平辈相称。
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却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是他孪生妹妹的未婚夫。
看着掩不住一身贵气偏偏要假作穷酸的俊美男人,“罗庭晖”挑了下眉头。
假的。
这未婚夫是假冒的。
巧了,她这“罗庭晖”也是假冒的。
…………
女扮男装扮演自己孪生兄长整整八年,她等来了真正的罗庭晖眼睛痊愈。
八年前当机立断让她代替兄长的母亲罗林氏,笑着给她带来了新制的金钗罗裙。
“咱们好好的姑娘家总算是解脱了,以后再不必穿男装、不必守灶台、不必拿菜刀,安安稳稳嫁了人,再不吃那烟熏火燎的苦……你苦了这么多年,可算走回正路了。”
雅俊非凡的女子抬起眼,明眸映照镜中的灯火。
镜子里的人剑眉变柳眉,被一点点改掉了英朗洒脱的模样。
“正路?娘,过往八年我走的是邪路?还是错路?”
母女对镜相视,母亲缓缓移开了目光。
“罗守娴,你就当过去的八年都是一场梦吧。”
第135章 新规划 裴总的怨念
蒜头因为馋会吃,舌头灵敏,会尝。
靳老板一个大厨相中他,想让他当学徒,不过他还小,前两年只能跟着烧火、摘菜、洗碗之类的。
大厨讲究火候,烧火是必须会的。
第三年才会学着配菜、切菜,这样切上一年,第四年才会掌勺。
很多基础知识都是在烧火切菜的时候学的,真正学厨艺其实不用很久,毕竟会了刀功,知道各种食材的处理方式,做起来就那些步骤了。
张小河去了也是先学烧火洗菜,但是过程会缩短,会早点练刀功这些,争取让他三年出徒。
学费看在沈老板的面儿上免了,但是三年学徒期是不免的,蒜头得五年。
这三年没有工钱,要听师父的话,三年后会根据学艺情况酌情给工钱。
等出徒以后师父就是再生父母,以后也要孝敬的。
靳老板:“沈老板,你回头帮忙问问,他们要是乐意,改日跟着送货队直接过去就行。有你在呢,家里也不用怕孩子受委屈,咱们是收弟子,肯定好好待他。”
沈宁笑道:“是好事儿,我们当然晓得,那可多谢两位老板和师傅,我替孩子和他们家人先谢过了。明儿就和他们说。”
杨老板深深地看了沈宁一眼。
心里不那么认可、佩服,却被皇帝、其他老板强行扭曲认知,不得不承认沈宁牛逼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好受。
等他们走后沈宁又和冯彬聊了几句,关心他和王永在桃源如何,留他在家里多住几天。
冯彬都应了,心里不免想着把自己的抽头再给沈娘子分点,给把米粉的价格再提提。
太监们给宫里采买都是两头捞的,这边儿挤压商家利润,那边儿还跟后宫报虚账,两头赚钱。
冯彬却给沈宁高价,沈宁还挺感动的。
这种高档米粉远销都是晒干的,出厂价一斤五十文,已经挺高了。
冯彬却给沈宁一百文。
沈宁婉拒了,这钱甭管是给皇帝省还是冯彬等人自己拿,反正不能她拿。
赚该赚的、能赚的钱,不亏心,也不怕查。
一时赚大钱,回头吃牢饭可不值当。
第二日沈宁也没让留宿的客人自己做饭或者在住户家吃,而是让孩子们都给请过来吃米粉、煎饼果子。
昨儿四家酒楼留下不少高汤,这会儿正好煮米粉,还有一些配菜酱料什么的,正好做煎饼果子。
这个自然不要钱,不过客人们也从村里买了鸡蛋、野菜之类的带过来送给沈宁。
送走客人以后沈宁又让孩子们把蒜头爹娘叫过来。
虽然现在正是春耕之际,夫妻俩一听福气娘子找,立刻跑过来。
沈宁又让孩子把荷花嫂子从作坊请过来。
“阿宁,什么事儿?”阮荷花如今是腌腐乳的组长,日常忙得很。
沈宁示意他们坐,又把蒜头和张小河找来。
现在春耕了,蒜头他奶和锁头他娘又去县里负责做饭,他爹娘领着哥哥下地干活儿,蒜头负责给家里做饭,不做饭时候他就来作坊上课学习。
张小河比较轻松,他爹继续去镇上盘火炕,他娘阮荷花在作坊做腐乳,他奶在家做饭,现在他家豆腐豆皮都不送选了,家里田地也花钱请舅舅们来帮衬着。
几人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自我检讨昨儿做错什么、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沈宁笑道:“是好事儿,都别紧张。”
她把收学徒的事儿说了一下,“外面的规矩和咱村里不一样,人家管吃住就不给工钱,还得让你勤快干活儿。小河至少学三年,蒜头得学五年,学出来一开始一个月工钱估摸着有三五百,要是能上灶至少一两,能单独上灶至少二两,大厨一个月有三到五两。你们合计合计划算不。”
阮荷花家压力小,想也没想就同意,“阿宁,我们乐意,让他跟着去学几年,等以后保不齐咱们村自己也开饭馆酒楼呢。”
不说远的,就近里,沈宁这个作坊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以后怕是得专门盖食堂呢。
蒜头娘惊讶地道:“荷花,你们……不让小河学瓦匠活儿啊?”
张本力跟着裴二郎干瓦匠,就那么一个冬天赚老些钱了,咋不让儿子过两年也跟着干呢?
阮荷花没多说,因为裴长青之前就给瓦匠们分析过了,去年冬天赚钱多是因为火炕,别人暂时干不了那营生,他们就能多赚些钱,等大家都会了,或者他们也干别人能干的活儿,那就赚不到那么多钱。
在乡下一天四十文就很好了,赚五十文的机会都少,一百文只有这一次。
春天之所以还能继续高价盘火炕,是因为裴长青和沈宁受了知县、知府大人的表彰,又受到皇帝御赐表彰,县城和龙庙镇的住户们跟风赶时髦,都想沾福气。
实际随着天暖和,裴长青已经把盘火炕的价格降下来。
过些天能室外施工,他们就不做这个了,因为张瓦匠等人也琢磨明白盘火炕了。
别人一会,这价格就得刷刷降。
到时候裴长青就带他们去给陶族长家盖房子。
而且做瓦匠很累,做大厨虽然也辛苦,可吃得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关键是稳当。
蒜头爹娘对视一眼,盘算下,儿子10岁,五年后就是十五,其实他们很想让儿子跟着裴长青干建筑或者大一点跟着沈宁在作坊干活儿。
二蛋现在就能赚钱,蒜头有啥不能的?
金子他们也能去压米粉,蒜头有啥不行的?
蒜头看他爹娘犹豫,急得啊,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快答应啊!
人家管吃住!
我腾出地儿来,我大哥就能娶媳妇儿。
我还不用吃家里粮食,还能吃到好吃的!
大酒楼多少好东西啊,人家养的猪、猫、狗,都比他们家吃得好百倍!
再说,我现在会拼音,能自学识字,还会算账,回头掌柜的不得更高看我?
我前途远大啊!
看他爹娘还在犹豫,蒜头怕沈宁不耐烦,立刻抢着道:“豆腐娘子,我乐意,我乐意!”
他这么说,他娘立刻说他没规矩,训他两句。
他爹:“五年呢……”不给工钱,要是像二蛋跟着豆腐娘子,一天不说多,赚个十文也好啊。
蒜头最懂他爹,“人家管吃住,我在家里吃住,一天都不止二十文了吧?我出去学徒,凭空就给家里省钱了!”
这么一说,他爹娘立刻觉得很对。
见儿子实在乐意,他们也不好过于反对,就答应了。
沈宁笑道:“不管干什么活儿,首先得孩子乐意,蒜头更乐意当厨师,这是好事。”
蒜头:“豆腐娘子,我肯定会好好学的,以后跟小河哥开饭馆!”
张小河也挺向往。
昨儿的美食节给他的触动太大了。
他觉得大厨站在那里问人吃什么,给人盛菜的时候特别带劲!
小珍珠:“小河哥哥、蒜头哥哥,以后我们去县里就能找你们玩啦。”
小孩子最喜欢哪里都有自己认识的人,去了哪里都能找人见面。
蒜头和张小河也很兴奋。
对于离家,他们并不忐忑,毕竟县城有自己人。
他们去了要是有事儿也有帮衬的,并不算自己出远门。
既然家人和孩子同意,沈宁就让他们回去收拾铺盖衣服,明儿就能跟着高三郎他们运输队进城。
现在运输队也扩大了,每天早上都发货。
因为他们人多牲口多,周边村里人要去县里或者沿途村落,也会请求结伴同行,这样有个照应,安全。
也有人会请他们帮忙捎口信儿给沿途或者县城的亲朋,自然也有捎东西的,就意思地付点谢礼。
当然若是送大件儿或者偏离主线太远运输队基本不管,毕竟有那位置他们干嘛不多发货?
如果有人愿意跟着,他们倒是无所谓。
因为又有俩孩子可以去县里学徒帮工,其他孩子和家长知道以后越发有盼头。
大人都叮嘱孩子:“在学堂好好表现啊,争取早点找个活儿干。”
除非特小的还不能做什么,但凡大点的都有想头,日常都主动表现的,积极学习文化课,在作坊主动找活儿干。
但是他们不喜欢大人用那种训诫的语气说自己,本身他们很努力,结果大人这么说,好像自己的努力是他们训来的似的。
有叛逆心的孩子就忍不住怼一句“你们也没找个活儿干啊”,少不得赚大人一顿呲儿。
村里人都说这些孩子去学习班以后学本事也学气人,一个个可敢顶嘴了。
虽然是吐槽却又带着骄傲,觉得孩子见世面、有了胆识,不像自己小时候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春风送暖,家家户户都要忙春耕,等清明谷雨的时候就得种春谷子、豆子、高粱、棉花,还得育秧苗,等端午左右再插秧。
一年年周而复始,就这样忙碌着。
没有牲口,各家的地就不能精耕细作,产量自然不理想。
去年跟着沈宁和裴长青赚了钱,裴大伯、三叔、四叔他们就来跟裴长青商量买牲口的事儿。
裴长青正领着小鹤年、陈琦在家里对卷瞪眼儿呢。
今年的县试已经完毕。
曾大人打发差役给裴长青送了今年县试的题目,还抄了几份优秀试卷让他适应适应。
小鹤年读着其中一篇文章,对裴长青道:“爹,这个庄景林我认识,他家贫,寡母靠给人缝补浆洗赚钱供他读书,他嫂子总发牢骚,跟大哥吵架,他为了家庭和睦就主动去谢掌柜那里抄书了。”
他翻出沈宁给裴长青买的第一本论语,“呶,这个就是他抄的。”
家里还有一些手抄书也是他抄的。
裴长青瞥了儿子一眼,自打在家里背书以后,他就没有什么成就感,总觉得小棉袄漏风,小夹克梆硬。
指不定又用夸贫寒学子来点他什么呢。
小鹤年笑道:“爹,你和我娘不是经常说潜力股要提前投资吗?这就是潜力股啊。”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潜力股,小鹤年却很上心,因为爹娘很会慧眼识人。
这个庄景林家贫,以后院试、乡试、会试,花费不菲,他未必承担得起。
如果没有经济压力,他读书就会更轻松一些。
裴长青:“他不是在聚文书肆抄书么,谢家不会招揽他?”
小鹤年:“谢家不需要呀,给他们抄书的人不少呢。”
裴长青:“那回头可以接触一下。”
主要是可以一起学习。
他整天跟俩小豆丁读书,也着实……没有成就感,还是得有同龄人才有竞争力,也有读书人的社交。
陈琦:“裴叔,你现在能写文章不?”
裴长青:“咱们天天一起读书,我能不能写文章你不知道?”
陈琦就笑起来,“裴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寻思你背书这么快,说不定已经可以写文章了呢。要是你能写了,也可以教教我。”
裴长青:“人家读书至少五年才学着破题做文章,你未必太急了些,欲速则不达。”
陈琦受教:“是,我还是老老实实背书。”
背书枯燥嘛,真的很枯燥。
尤其他还挺着急的。
小鹤年老神在在,如今那气定神闲的劲儿比裴长青像爹。
裴长青没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脑袋上戳一下,把小鹤年一指头就戳倒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