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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笑道:“不用吧,上午还做呢,他要是不来,到时候再叫也不迟。”

大早上就算了。

夫妻俩把碗筷收拾了,没有油水简单冲洗一下就干净,然后两人挽着手去大伯娘家坐坐。

等两人回家,裴母也领着俩崽儿回来了。

裴母一副还没回神的样子,小珍珠却两眼放光,在期待什么,小鹤年虽然表面平淡,可毕竟是小孩子还没那么好的涵养,眉梢眼角忍不住流露出得意和期待。

看来这是挑唆成了啊。

时间不早了,沈宁也没仔细问,回头有空再问。

可能俩孩子使太大劲儿了,半夜沈宁在裴长青怀里睡得正热乎呢,外面隐约传来嗷嗷声。

她迷迷糊糊地翻个身,“怎么了?”

裴长青也醒了,虽然家里有大鹅,可他睡觉还是警醒。

“……估计是二蛋。”

这么远都能听见二蛋嗷嗷的,这孩子是满村串游还是把嗓子喊破了?

二蛋家住在村后头,离着里正家不远。

想到高里正大半夜黑着脸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气呼呼地去处理这事儿,她就觉得好笑。

想看热闹。

但是,八月的深夜,外面冷。

沈宁不想起床,往裴长青怀里钻了钻,继续睡。

第二日一早沈宁和裴母起来推磨,裴长青早就起来和裴大民、裴大根夯地基去了。

裴母打了个哈欠,笑道:“这俩孩子,晚上给自己整激动了睡不着,非等着听二蛋嗷嗷叫唤,结果也没听着。”

用现在时间说,俩崽儿平时差不多八点半躺下,不用两分钟就能睡着,昨晚上估计躺到九点吧。

沈宁想问问俩崽儿是怎么撺掇二蛋的,结果没说两句张氏和大伯娘来了,忙打住话题。

张氏:“二婶儿,弟妹,今儿我替你们打下手。”

她上前就抢裴母的推磨杆儿。

裴母不好意思,却被她硬抢过去,只得松手。

大伯娘也笑:“弟妹,大柱媳妇力气大,你让她干,咱说说话儿。”

张氏一边推磨,一边笑:“阿宁,你们住前面,昨晚听没听到二蛋家嗷嗷闹?”

“啧啧,闹得那叫一个邪乎,给孩子打得光着屁股满村跑,半村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哈哈。”

沈宁:“……”

那么晚你还起来看热闹?不怕冷?

张氏:“你们说二蛋爹是不是有毛病啊?后娘让带来的儿子跟他姓,他就把人家当亲儿子,可人家后娘可不把二蛋当亲儿子。也不知道图啥。”

大伯娘:“快别说了,阿宁可不像你那么好凑热闹。”

阿宁这里四敞大亮的连个围墙也没,万一让人听见不好。

沈宁想说,不,大娘,我想听。

总不能只让人听我的,不让我听别人的吧。

张氏朝她挤咕眼睛,表示回头再说。

大伯娘对沈宁道:“阿宁啊,二郎那里土坯砖换够了吗?依我说你先别急着教俺们,等你那边土坯砖换够再说。”

土坯砖可不怕多,要盖房子、砌围墙、再盖个猪圈鸡窝、柴房仓房啥的。

沈宁笑道:“大娘,差不多了呢。”

大伯娘就点点头,“那就好。一切可着你们这边儿来。”

这时候荷花嫂子也跑过来,对沈宁道:“妹子,我昨儿就通知到了,今儿他们就来换豆腐,你可多做呀。”

沈宁笑道:“放心吧,泡儿一缸豆子。”

有点夸张,但是的确有二十来斤。

得亏平时用豆子换豆腐,家里的豆子越来越多,否则都不够。

荷花嫂子说完就要走,沈宁喊住她,“嫂子,你家大哥现在不忙吧?”

荷花嫂子随口道:“还行呀,不算很忙,有事儿找他?你只管说,他指定能腾出空儿来。”

沈宁也是知道她家情况才说的。

张本力独子,但是荷花嫂子娘家兄弟多,每次收庄稼种地啥的都会来帮忙。

所以张本力收庄稼并不很忙。

他们家的农活儿都比别人早干完好几天,剩下的他爹也就收尾儿了。

沈宁就说裴长青那边还缺俩人,20一天,问张大哥来不来。

荷花嫂子娇笑道:“妹子,你真好,你有好事儿想着我呢。当然来呀,我这就家去跟他说,让他现在就来。”

张本力虽然是独子,但是并不娇气,干活儿卖力。

他就是第一批抢着过来刨地的。

果然张本力一听很高兴,麻溜地先来干活儿,等会儿回家吃饭,吃完再来。

裴长青感动得不行,才20文呀,人家早晚的自动加班儿。

真赚大发了。

沈宁这边也忙中有序。

张氏推磨沈宁喂磨眼,浆子差不多推好的时候三婶儿和四婶儿也来了。

张氏又主动烧火。

她早就急得挠心挠肺了,真是好奇啊。

她当姑娘时也琢磨过点豆腐的方子,可惜一直没成功,还祸害不少豆浆,没少挨她娘的小荆条,还被大嫂翻白眼。

今儿!她!张桂花!就要学会做豆腐啦!

十几年困扰她的技术难题终于要被攻破啦!

怎么能不激动?

她恨不得跳起来鼓掌。

沈宁手把手教她们点豆腐,细节也都教到位,从泡豆子开始水和豆子的比例关系浆子的浓淡、豆腐等成品的口感。

煮豆浆的要点细节以及注意事项也告诉她们,譬如要勤搅拌免得糊锅底,豆浆上层的浮沫要撇掉,否则影响点豆腐的成色。

“在熬豆浆这一步,最关键的是火候温度的把握,温度把握不好,点豆腐就失败了。”

豆浆煮开以后要放凉一会儿,差不多80-85°左右,太热或者太凉都影响效果。

至于这个温度怎么掌握,现在没有温度计,而且老手艺人也不靠温度计,都是凭经验。

等待的时间里,沈宁叮嘱了不少事项。

她约莫一下时间,伸手在浆子上方感受一下,差不多了。

“来,咱们都舀一点小口尝尝,记住这个烫嘴的温度,下一次就照这个来。”

这时候肯定烫嘴,但是可以吸溜吸溜地喝一点点。

张氏是第一个动手的,吸溜一口,烫得差点跳起来,伸着舌头呜噜呜噜。

大伯娘:“……”

快别给我丢人了。

沈宁把卤水轻轻倒下去,轻轻搅拌,“咱别动了,十……一刻钟差不多就行。”

乡下没有更漏,说一刻钟大家也不知道是多久,就约莫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也有自己独特的计时方法。

过了一会儿,豆浆里析出絮状豆花,越来越多。

张氏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娘哎,是真的,是真的!我可太了不起了,我学会做豆腐了!”

大伯娘悄悄戳她一指头,让她稳重点。

张氏稳重不起来,她都要飘了好吧?

“二郎媳妇,弟妹,阿宁,你真能耐!我活这么大年纪,你是我见过最能耐的女人!不,你比那么多男人更能耐!”

大家都笑起来,大伯娘也顾不得大儿媳不稳重了,也点头说是,都夸沈宁。

沈宁被夸乐滋滋的,并没有不好意思。

虽然这不是她发明的,但是会做豆腐也很了不起好吧,她动手能力可是杠杠滴。

沈宁:“你们回去先一点点试,慢慢地熟能生巧,就能回回成功了。”

她又教着几个妇女压豆腐。

裴母按照她的要求拿来另外一块长方形的粗麻布,放在做食盒的木匣子里,一层包袱倒两勺子豆花,叠起来再倒,如此反复,最后压起来。

沈宁:“这就是千张,你想做多薄就做多薄,只要不碎就行,厚一些就是豆干了。”

豆腐就是整个压起来,这个没多少技术含量,要注意压平整,别凹凸不平的。

不过沈宁家没做豆腐模子,直接用笸箩,所以豆腐底部都带着笸箩的花纹,很独特。

自家吃不讲究这些,要是以后做豆腐生意还是要注意,做那种底下带格子的豆腐盒子,出来的豆腐一块块有纹路,切的时候就很方便。

“二郎媳妇儿,是多少豆子多少水来着?”四婶儿又忘了。

沈宁看向另外几人,“你们谁告诉四婶儿?”

张氏抢着道:“要是想做老一点的豆腐,就3到4斤水一斤豆子,要是做嫩的就6到8斤水。”

各家虽然没有秤,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办法。

比如借人家的秤称几块大小不等的石头,一两的、半斤的、一斤的,这样自己家要称东西就可以用棍子两头栓布袋比划比划。

不用很精确,大差不差就可以。

然后量出一瓢水是几斤,以后也就有数。

四婶儿:“8斤水,柳家那豆腐坊真黑啊。”

大家都笑起来,“可不咋滴,幸亏没买过他们的豆腐。”

大伯娘几个年纪大学东西慢,记住这里忘了那里,都想赶紧回家磨浆子试试。

张氏忍不住:“弟妹啊,那、那揭油皮呢,咋揭啊?”

大伯娘几个都忘了,因为豆花豆腐豆腐皮豆干就够她们忙活的,根本记不住。

大伯娘拽拽张氏,让她别那么贪心。

沈宁笑道:“没事儿,早就说要教你们的。大嫂,做豆腐的步骤你都记住了吗?”

张氏立刻说了一遍,分毫不差。

沈宁夸道:“大嫂好记性,说得很对,回头就照这个做。”

张氏被夸了,得意,又被婆婆瞪了,赶紧老实点。

沈宁就把留出来自己喝的一砂锅豆浆端过来,让裴母帮忙生起小铁锅。

等锅热她就用大勺子一勺一勺地往锅里倒浆子,“不要直接哗啦倒进去,要让它挂壁,贴锅边轻轻泼过去。”

张氏连连点头,手上比划着,“弟妹,我试试呗。”

沈宁便交给她。

张氏学着沈宁的样子,一勺勺泼得很到位,得了沈宁的夸奖又笑得合不拢嘴。

大伯娘都没眼看了,见别人不笑话反而夸张氏学得快也就不说啥了。

沈宁让裴母小火慢烧,两根谷秸即可。

如今天凉,不需要蒲扇扇风,等豆浆凉到了一定温度表面就会慢慢凝结形成一层油皮。

张氏惊呼起来,“哇,真的,真的!”

三婶儿四婶儿本来也要惊呼的,见她这样都笑起来,“俺们真是开眼了啊,镇上这油皮卖可贵呢,今儿咱也会了。”

沈宁拿了两根洗干净的细梃杆儿,就是高粱穗上那截光溜溜的杆子。

她用两根梃杆挑着油皮,拎起来,另外一根顺势刮下来刮掉多余的豆浆,然后将其搭在草棚子顶端的木棍儿上。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张油皮形成。

她将梃杆儿交给张氏,“大嫂,你试试。”

张氏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接过去,屏住呼吸,弯腰趴在锅上,小心翼翼地探出梃杆儿,有点不敢。

沈宁鼓励她,“不怕的,你从底下挑进去,直接捅到对面再挑起来就好。”

张氏将梃杆儿插/进去,手一抖,不小心将油皮捅破了,“哎呀。”

沈宁笑道:“没事儿的,你做的很好,退回来重新插。”

张氏憋着一口气,脸都憋红了,也可能是被豆浆的热气熏的。

第二次好歹成功了,豆皮却黏连了。

沈宁:“很好,直接挂起来。”

三婶儿:“要晒干不?我给放外面一会儿太阳晒晒。”

沈宁:“三婶儿,不能晒,要挂在屋子里阴干,这东西很薄,一晒就坏。”

三婶儿吓得忙放回去。

这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也打着哈欠起来了。

小珍珠兴奋地跑过来,“我也要玩儿!”

张氏吁了口气,差点憋死她,让她喘口气。

她顺势递给小珍珠。

小鹤年帮忙搬了板凳过来踩着。

小珍珠听沈宁说了要点,小手捏着梃杆儿,快准狠地插/进去,一下子就把豆皮提起来,手稳得很,一点都不抖。

众人都惊呆了,“这孩子……也太会干活儿了吧?”

这手,这是天生的揭豆皮的手啊。

沈宁却觉得闺女这手真是天生的手术刀手啊,小小年纪就这么稳。

张氏忍不住跟小珍珠请教怎么才能揭这么好。

小珍珠打个哈欠,“首先你不能慌,更不能怕它,你得趁它不注意,唰就给它逮起来。”

大家又笑,这孩子,真有趣。

小珍珠为了跟小鹤年显摆,叫他也来挑。

小鹤年也稳稳地挑起来,压根儿没有难度。

大伯娘等人看看自己的手,这是人手吗?还不如一个七岁孩子?

不行不行,都得试试。

大伯娘有长嫂包袱,倒是一下子就挑起来了。

张氏下一个也挑起来了。

裴母也挑起来了。

三婶儿把豆皮挑成卷了,她都没明白自己怎么挑的。

沈宁笑道:“三婶儿手艺独到,再好好卷卷瞅着像笋,到时候切开炒着吃、炖汤,都可香呢。”

三婶儿又得意了。

四婶儿挑了好几次才挑成功。

终归都是劳动妇女,平时做饭做家务下地一把好手,一开始紧张,后面放松下来便都成功了。

沈宁:“咱自家吃无所谓大小,要是卖的话最好大小一样,这就得用平底锅,不能用咱这样的,到最后油皮越来越小。”

大家伙儿发现还真是这样。

可买口新的平底锅多少钱呢?

再说真要做这个生意,一口锅哪够?

指定得好几口锅呀,钱!!

几个妇女相视一笑,大伯娘道:“先别想那些,把该做的做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能学会做豆腐、豆花、揭油皮这就是多大的本事呢。

三婶儿四婶儿也纷纷说是这样。

张氏又好奇一锅豆浆能揭多少油皮。

沈宁笑道:“这跟锅大小、浆子厚薄有关系,大嫂回头试试看,到时候告诉我们。”

揭油皮的豆浆不能太厚也不能太稀,否则油皮就会过厚或者过薄,都不算好。

张氏笑道:“成,以后我每天磨浆子琢磨,等我琢磨明白一准儿告诉你们。”

等她们把一锅豆浆揭完,那边豆腐和豆腐皮也都压好了。

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成品,众妇女们激动得很。

沈宁拿刀切了让她们尝尝味道。

每个人尝一块,“香!”

沈宁笑,生豆腐有啥好吃的,这是劳动的香味儿罢了。

学会了,张氏就迫不及待回去刷熟练度,等点成功了要送给阿宁品品。

俩婶子没有石磨,凑豆子一起学。

各人把小砂锅搬去,一人守着一个就点呗。

反正阿宁给了那么多卤水呢,随便用。

吃过早饭,沈宁和裴母继续磨浆子,要做后面两锅等外村人来换。

早上大家来拿豆腐的时候沈宁告诉她们大伯娘三家会了,接下来她还会教几家,到时候可以就近换豆腐,不是非得来她家。

高里正一直没来,估计是去监督秋收了。

沈宁就让俩孩子跑一趟儿,去给陶氏送信儿,问她现在要不要学做豆腐。

两小只蹬蹬跑去高家。

正好在门口碰到今儿休学在家的高进禄,田氏的小儿子。

秋天昼夜温差大,高进禄又好动调皮,跟着哥哥们爬树掏鸟窝,天热把薄棉袄脱掉又被风呲结果就重感冒。

这几天不去读书,他挺高兴的,但是大夫不让吃肉,整天让他喝狗屁苦药,还不给他加糖。

哥哥们又因为被他连累挨骂都不带他玩儿,他心情越发不好。

昨晚上他们都去看热闹,就不许他去!!!

他真要气死的。

恰好看到小珍珠和小鹤年,想到爷爷总拿他俩批评他,他登时来了斗志,“喂,小哭包和小傻子干啥来呢?”

小珍珠已经学会小鹤年那个反击逻辑了,大声喝问:“小傻子骂谁?”

高进禄:“骂你!”

小珍珠就叉腰笑。

小鹤年也低头笑。

高进禄回过味儿来,“混蛋,我揍你!”

他握着拳头比划了两下,又觉得这样没有气势,便佯装朝着两人冲过来。

他本意就是吓唬一下,并非要真打人,无奈小珍珠是真想揍他。

这人总骂他们,她早就想打他了!

以前她不敢,现在爹说了,谁要是欺负他们就打回去,对方家长找上门他会理论回去的。

只见她迎面跑过去,快接近的时候迅速蹲下,出腿,“乓铛”一声,就把高进禄给绊了个狗啃屎。

高进禄还懵呢,怕丢人,一咕噜爬起来,发现嘴巴很疼,抬手一摸,妈呀,一手血。

他原本寻思就摔一跤,不想哭的,毕竟他都启蒙了,先生日日强调读书人的气度,他也不好意思哭闹不是?

可这都一手血了,不哭能对得起他吗?

他哇就哭上了。

这一哭不要紧,感觉嘴里有石头,他嚼了嚼吐出来,竟然是他的大门牙!

“哇——”

这下哭得撕心裂肺,“你赔,你赔,你赔!”

嘴巴还漏风,呜噜呜噜说不清,说得像一飞一飞一飞。

小珍珠也吓一跳,寻思完蛋,闯祸了,爹娘不会揍她吧?

小鹤年捂脸,珍珠最近真的有点得意忘形,尤其自打爹牵她小手以后,她每天臭屁说这就是爹疼娘爱的感觉。

由于小珍珠还没换牙,不懂这颗牙的使命,高进禄一直怕疼舍不得碰,所以一直不掉,现在正好磕下去了。

小鹤年虽然也没掉,他知道得多,所以并不怕。

但是他想逗小珍珠,吓唬她,谁让她总吓唬他呢?

高进禄还在喊你赔。

小珍珠嫌弃,“你的牙也太不抗造了,我磕了好多回一次也没掉。”

高进禄屈辱,“我的牙大!你的那么点儿,都磕不着!”

他吓坏了,都忘记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学生,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小珍珠被他吵得头大,就拐拐小鹤年,让他解决。

小鹤年清了清嗓子,“赔就赔,过几天吧,到时候买新的给你装上。”

他都好奇高进禄比他们大一岁,按说应该掉牙了吧,怎么还吓成这样?

难不成是新换好的磕掉了?

不能吧,地上也没石头,摔倒的力道也不大。

这时候高进禄也想起他这颗牙齿本来就要掉的,不哭了。

田氏听见声音跑出来,“怎么了?”她看到儿子手上衣服上都是血,登时尖叫起来,“怎么回事?”

小珍珠舔了舔嘴唇,看看小鹤年,寻思要不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呢?

小鹤年牵住她的手,示意她等等,看高进禄怎么说。

如果高进禄赖她,他们再讲理,不赖她更好说。

田氏瞪着俩孩子,凶道:“你俩打的?”

小珍珠不会撒谎,刚要点头,却听高进禄喊道:“不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废话,要说被他一向看不起的小丫头绊倒磕掉牙,他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他舔舔豁牙子,给田氏看,“那颗牙掉了。”

田氏见没人可怪,这才心疼地抱起儿子,“走,娘给你蒸鸡蛋吃。”

高进禄脸都红了,干嘛干嘛,都多大了还抱他。

尤其当着那俩的面儿,多丢人啊。

正好小珍珠用手指扯着嘴角朝他做鬼脸:羞羞!

“田伯娘,我娘说现在可以学做豆腐,让我告诉里正爷和奶。”

田氏:“知道啦,这就去。”

小珍珠拉着小鹤年就跑。

小鹤年:“咱得把信儿送到位。”

小珍珠:“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小鹤年想想也是,就手拉手愉快地走了。

他们打算悄悄去瞅瞅二蛋,看他后娘有没有偷偷打他,会不会给他做棉衣。

现在小鹤年深刻体会到二蛋当初说“起码你还有亲娘亲奶”这句话的分量了。

即便他以前被亲爹嫌弃,可亲娘和奶也没冻着他啊。

奶和娘会把她们自己棉衣里的棉花拆出来给他和珍珠絮上,所以他俩并不会挨冻。

而二蛋自打亲娘没了以后可能就没添过衣服。

现在他的衣服裤子短了一大截,裤脚吊在小腿上,早晚脚踝冻得发青,衣服袖子和下摆也短,小臂和半截肚子都露着。

他还没有棉衣,要是冬天也这样,那不是要冻死么?

还好二蛋听劝。

昨晚听了他和珍珠的主意以后,二蛋含着泪答应了。

二蛋哭着说每次后娘掐他打他,他都不敢声张,怕丢人,怕人家骂他不懂事给爹娘丢人。

他说最怕没人懂自己,最怕人家以为他不要脸,不顾爹娘的脸面瞎闹腾。

他还怕小珍珠和小鹤年嫌弃他,再也不理他了。

那样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小鹤年和小珍珠保证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和他玩,他们爹娘爷奶也会懂二蛋不会嫌弃他的,二蛋才说那他就不怕。

二蛋说他们爹娘是村里除了里正外最厉害的人,他们爹娘都懂他,他还怕什么?

所以昨晚上二蛋很豁得出去,据说里正爷管了,二蛋爹和后娘可怕丢人了,答应以后会对二蛋好。

可惜,他和小珍珠没看到,遗憾啊。

两小只悄悄去二蛋家墙外学完猫叫便躲在一边,很快二蛋就啪嗒啪嗒跑出来跟他们会合。

这一次二蛋身上没穿短半截的衣服,而是穿了一套肥肥大大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一看就是他爹的旧衣服改的。

小珍珠哈哈笑道:“二蛋,你穿得像麻袋。”

小鹤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根麻绳,上前帮二蛋唰唰一通系,手腕脚踝都扎起来,这样就暖和啦。

二蛋嘿嘿笑道:“珍珠、阿年,你们真好,多亏你们。我爹警告后娘不许再打我,也不许吃两样饭,还把他的旧衣服改改给我,早上我和弟弟一样吃的小米干饭。”

小珍珠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满足啦?回头你跟我们去摆摊儿,给我们干活儿,我们一天给你吃一个大煎饼卷小豆腐,香麻你!”

二蛋就嘿嘿傻笑。

小鹤年也挺高兴,问他棉衣的事儿可有着落。

二蛋猛点头,“爹说拿大米给我换两斤棉花就够了。我后娘没敢说不。”

小鹤年也为他高兴,嘱咐他,“你也勤快点,多帮你爹娘干点活儿,嘴巴也甜点,这样她也不好意思天天骂你。”

二蛋就问他们怎么才算勤快,嘴巴甜,因为他平时也帮家里捡柴火、扫地、喂鸡、挖野菜,可后娘还是骂他打他。

小珍珠:“哎呀,你真笨,你干活儿得让你爹知道,最好让他看见你又卖力又累,你嘴甜也要让你爹知道,每天多问问‘爹你累不累,爹我给你捶背,爹我给打洗脚水’,对你后娘也要嘴甜,尤其当着你爹的面,你得‘娘,我挖野菜了,娘我捡柴火了,娘我……’”

二蛋瞪圆他的小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洗礼。

小珍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我才没这么溜须拍马呢,都是阿年的办法。”

阿年以前总教他怎么讨好爹,实际她发现了,爹可真难讨好,以前讨好没用,现在不用讨好。

现在爹对他们可好呢。

小鹤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叠起来的煎饼,“那你还饿不?”

二蛋摇头,用黑瘦的小手拍拍肚子,“阿年,我不饿,今早我吃饱了的。”

看他确实不饿,小鹤年就把煎饼又揣回去,“行啦,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要回家啦。”

二蛋不大的眼睛瞅着小鹤年,目光满是崇拜。

阿年真了不起!

翻翻手就把他爹和后娘拿捏住了。

他学着他们的样子说谢谢,取完经就哒哒跑回家理论联系实践去了。

回家的路上,小珍珠学着大人的样子叹气,“怪不得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小鹤年:“所以你要多读书,书里有怎么念经的法子。”

一说读书小珍珠就不爱听,“小先生,回家喽!”

第47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老登就得有人怼

且说田氏给儿子送回家,给他擦洗然后换衣裳。

高进禄:“娘,他俩不是让赶紧去学做豆腐吗?”

田氏撇嘴:“让她等着。”

高进禄:“娘,你这样不对!咱有求于人,咋还让人等?”

他毕竟启蒙读书了,虽然会因为嫉妒欺负一下同龄小孩子,却不会怠慢大人。

毕竟这时候的教育就是仁义礼智信。

田氏:“我这就去,给她脸。”

高进禄:“他们说叫我爷和奶,没叫娘。”

田氏怒了,“咋滴,我不是高家人咋滴?她敢不教我的!”

她给儿子收拾好,换上一件新衣裳插上银簪子就出门了。

看不晃花沈氏的穷眼!

等田氏过来的时候沈宁和裴母正在磨豆浆。

这是第三锅的浆子。

田氏不乐意了,“还没好就急吼吼地叫人,害我怕晚了跑得心都扑通扑通的。”

沈宁看了她一眼,学点豆腐你穿这么好衣服干嘛?不怕弄脏污了洗不出来啊?

她道:“早就好了,等你也不来,我们就继续磨浆子了。”

她也是怼田氏,毕竟她也没想过田氏会来。

她把泡豆子的要诀教给田氏。

田氏却没心思听,只顾着左顾右盼,打量这寒酸的灶房棚子,再看看那边的宅基地。

比她第一次来倒是大变样。

甭管怎么变,还是那么寒酸!

看她那没心思的样子,沈宁就知道这人压根儿不想学,懒得再教她,还是等高里正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她扭头就见高里正疾步走过来。

高里正今儿可不大爽。

昨天睡到半夜就被吵醒,不起还不行,起来吧被窝外面冰冰凉,把他身上那点热乎气都给冻没了。

他最近一直在裴二郎那里说说笑笑的,就让村里人以为他好说话了是吧?

他穿着小棉袄披着大袄儿,袖着手,黑着脸,撅哒撅哒就去了街上。

看热闹的人多,平时舍不得点灯熬油,这会儿……也舍不得,但是有那好信儿的竟然端着个火盆。

你咋那么现呢?

他拉着脸没好气,也不听二蛋爹和后娘诉委骂孩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再让他知道虐待孩子,给你俩游街!

什么叫不虐待?

也不用特别好,就跟你自己孩子一样就行。

二蛋是他爹的亲儿子,也是男孩子,咋就不能吃一样穿一样的?

再让他看到二蛋和弟弟吃穿两样,他就上报县衙给后娘扣个毒妇的恶名,全县通报!

到时候不止你两口子丢人,儿子闺女以后说亲困难,你娘家也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瞅你还能嘚瑟的。

这招儿果然好使,二蛋爹和后娘一个劲儿地说没虐待孩子,收完粮食就去给二蛋买棉花絮棉袄棉裤。

高里正还黑着脸,“要是再让我大晚上听见你家嗷嗷的。”

“不会了不会了。”

二蛋爹和后娘保证得可顺溜了。

高里正这才放过他们。

虽然轻松解决了问题,可高里正还是不爽,觉得屁大点儿事儿不值当他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夜里没睡好,早上却照旧起了,睡眠不足,能不暴脾气么。

这两天田氏又作妖,他从地里回来原本想去一趟连襟家,暗示他们管管田氏。

正好碰到裴大伯,听说二郎媳妇教点豆腐他原本暴躁的脾气瞬间和风细雨,哪儿也不去了,一路小跑着往沈宁家灶房来。

不等到跟前,就看到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妇女颠着脚抱着胳膊正站在那里啧啧有声呢。

这谁啊,如此没教养!

哟,是我大儿媳啊!

高里正也是眼前一黑,想把大儿子揪过来打一顿。

当初就说不能和亲戚联姻,有事儿不好解决,儿媳妇打不得骂不得,混蛋却说表妹如何如何好,就认定表妹了。

结果怎么的,混蛋玩意儿现在自己想纳妾了。

也不撒泼泡尿照照你家世趁不趁个妾!

这还是老妻的外甥女,他都不好意思说重话。

正好今儿学会怎么点豆腐,回去就让她推磨!

做不出来不许吃饭!

沈宁看到高里正忙要打招呼,高里正却摆摆手,绕到儿媳妇身后一丈的位置,听她啧啧。

就在田氏啧啧得起劲儿的时候他重重咳嗽一声,吓得田氏一个激灵。

她回身看到公爹,吓得脚也不颠了,脖子也不梗着了,端着的胳膊也乖乖放下了,柔声细语,“爹,您怎么来了?”

高里正哼了一声,“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想沈宁也不会叫她的。

田氏陪着笑,“爹,你和娘不在家,我听着信儿就过来了。”

沈宁笑道:“里正伯,正好要教呢,您来了就一起学。”

她并不想给田氏赶走,而是让她学,必须学会,学会才能在家磨豆腐。

高里正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他和三个女人凑一堆做豆腐有些不伦不类。

裴母也不大好意思,田氏也紧张又别扭。

沈宁却毫无异样,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之前教张氏等人的步骤又走了一遍。

高里正以前自己琢磨过很多遍,比张氏还能琢磨,所以他学起来最快。

当看到沈宁那个卤水的时候他瞬间眼冒精光,“二郎媳妇儿,这个就是秘方卤水?”

沈宁笑道:“也……不算什么秘方吧。只要做了豆腐,这个卤水就取之不尽了。”

高里正很是好奇,“那最初的母水是怎么来的?第一个做豆腐的人可没有做豆腐生成的卤水吧?”

沈宁和裴长青早就商量过的,一般村民就教点豆腐做豆腐花,卤水给现成的,主要是自家做豆腐肯定有现成卤水方便,自己调配终归麻烦,当然如果他们问她也会说。

而大伯以及里正几家想做豆腐生意的,她会教卤水方子。

她道:“其实有好几种方法,比如可以用……”

“那个!”高里正突然打断她,笑道:“二郎媳妇儿,你先教做豆腐,回头咱们细聊。”

好几种方法,那他可不能随便听,这指定是大人情,得好好记下来。

沈宁:“行,那咱们继续点豆腐。”

教完点豆腐,剩下的就是等待。

差不多二十分钟以后,开始挤水压豆腐。

沈宁:“这就成了。”

高里正看了大儿媳一眼,“老大家的,可学会了?”

田氏眨眨眼,那个一斤豆子几斤水来着?豆浆煮开以后放凉到啥程度来着?还有这个卤水一锅要倒多少来着?

重点她是一个没记住,全程就暗搓搓观察沈宁说话的神态,做事情的手势,以及沈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你对着个老头子笑得那么好看是几个意思?

高里正的神情就冷了,这个大儿媳,不会点豆腐就先推磨吧!

他沉着脸,对田氏道:“老大家的,你先回去推磨吧,我早上泡了六斤豆子。”

田氏:“爹,推磨不是有驴吗?”

高里正:“驴去拉谷秸了,哪有空推磨。”

你整天闲着吃屁,你去推!

田氏不乐意,却不敢跟公公顶嘴,满村就没个敢跟里正顶嘴的好吧?

她委委屈屈地走了,临走还得瞪沈宁一眼,哼,教得马马虎虎,诚心不让她学会。

沈宁嫣然一笑,“嫂子,有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啊。”

田氏心里老大不乐意,嘴上还得笑着道谢,“可麻烦你了。”

她气呼呼地走了。

高里正立刻跟沈宁请教豆腐卤水配方的事儿,他比张氏还求知若渴,毕竟困扰他几十年了都。

“二郎媳妇儿呀,这么着,我不能占你们大便宜,我把家里那两车青砖给你们盖房子。”

沈宁忙道:“里正伯,真不用,你已经帮我们大忙了。”

要不是里正背书,他们哪里能这么快就宣传材料换豆腐方子?

即便有人换,也不会来这么多人。

外村人敢来换,也是冲着里正发话。

再者至今没人捣乱也是里正的面子,他天天过来溜达,大家都知道他看重裴二郎,别人就不敢来生事儿。

就这份庇护,都值当点豆腐的方子了。

高里正却不管,非要给,如果说一开始他压根儿就不想给,后来聊过盖房想给还有点舍不得,大舅兄送裴家石磨他就心思动摇舍得给了,那么现在他是诚心诚意要给。

一点都没舍不得。

心都不疼。

可见豆腐方子对他多重要。

不是单纯点豆腐自己吃、卖的问题,是“朝闻道夕可死矣”的那种感觉。

这个事儿困扰他太久了,又不足让他舍得花大价钱去买的程度。

就是自己在心里拧巴,却不可为外人道。

沈宁算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心病。

其实昨晚上他还跟老婆子说这事儿呢,觉得那些青砖对裴二郎的用处更大,不如送给他使。

老婆子倒是没抠搜,还怕他后反劲儿肉疼反而开导他,说“你不是早就欣赏小鹤年吗?现在看这裴二郎和沈氏也极好,值当结交,那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高里正:“主要是咱家也不富裕,看着这么多青砖瓦房那么多地,其实也没多少存项。”

老婆子忍不住又笑他,“别的你舍不得我理解,这青砖不是咱自己借人家的窑厂烧的嘛,一块顶多二文的本钱,不多啦。”

高里正被老婆子点破还有点挂不住脸呢,说得他多抠门儿似的。

沈宁不要高里正非给,甚至拿架子压她,说她是晚辈,是村民,他是长辈是里正。

“就这么定了,别再跟我犟,不好看。”

我堂堂里正不要面子的吗?

裴母一直坐在那里烧火来着,这会儿也看得目瞪口呆。

满村也就她二儿媳敢跟里正这么你来我往地犟嘴吧?

她一时胆子也跟着膨胀,就道:“二郎媳妇,你里正伯这么说,你就收着吧。”

高里正:“对,咱们继续说卤水方子。”

沈宁见他实在诚心给,不是一时冲动事后肉疼跳脚会影响两家交情的那种,便同意了,将盐卤、石膏焙烧以及盐醋卤水的方子告诉他。

听完高里正久久无语。

从前他绞尽脑汁,各种琢磨,结果怎么都不成功。

没想到真相并不麻烦,盐卤、石膏还算了,那盐醋有什么稀奇的,这多常见啊,为什么他不会?

等等,他想到过的,他用酱油、醋、盐等很多东西试过的,都没成功。

随即他又一想便明白了。

二郎媳妇儿说了好几个要点,不只是盐卤,还有时间。

黄豆泡水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黄豆就失去了浆子,点不成。

豆浆煮开的时间,放凉的时间都有限制。

即便自己误打误撞用过盐和醋也是不行的。

想通关键以后他心悦诚服,“二郎媳妇,你真厉害!”

谁说女子不如男?

做豆腐上面他就没二郎媳妇儿厉害。

沈宁笑道:“里正伯夸我了,我也是小时候见过,要不怎么琢磨也不成的。”

历史上很多反应都是无意中撞见然后又多方试验才总结的理论,比如红糖脱色变白糖,酿酒无意中发现酿醋,点豆腐无意中做成了霉豆腐,下大酱做出了酱油等。

学会了点豆腐的高里正熏陶陶的,跟喝醉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抹眼泪儿,一会儿还手舞足蹈,“好,好,真好!”

宅基地那边儿裴长青等人也看到高里正的反应了。

裴大民:“二郎,没事儿吧?”

裴长青:“没事。”

裴大根:“这是学会点豆腐乐的。”

张本力心里火热,没事儿,等二郎家地基打好,他们家也能学做豆腐啦。

让他更感动的是人家二郎媳妇儿根本没等地基打好就教她媳妇儿了!

沈宁今儿一共做了三锅豆腐,每一锅都在教人。

第二锅单独教了高里正,第三锅就教荷花嫂子。

教会这几家,等他们熟练了就可以教各自的亲戚、邻居,这样传帮带下去她就省事了。

荷花嫂子拉着婆婆一起来的。

事实证明平时就喜欢琢磨的人也心灵手巧,干活儿多喜欢动脑子,学东西自然快。

荷花嫂子跟着沈宁从煮浆子到压豆腐做了一遍,就能把过程一点不差地说下来了。

张母记住前面忘了后面,要么就把要点记混了。

她满脑子都是老头子嘲笑她笨不让她来丢人,儿媳妇非要拉她来,还说等学会了回去教他,她压力挺大。

怕丢人。

越怕就越紧张就越学不好。

高里正没舍得走,为了巩固自己学的知识,他又留下看了第三锅。

他全程跟着做判断,下一步该干啥,火候到不到位,时间够不够,温度行不行,他都跟着沈宁做。

除了判断豆浆温度还有点不到位,其他已经没有问题。

压完豆腐、豆腐皮,沈宁也用预留的浆子教她们揭油皮。

揭油皮这个活儿荷花嫂子做得很好。

可能因为她本身就心灵手巧,又常做针线活儿,平时也不胆小咋呼,站在锅前并不害怕,所以能一次就把油皮揭起来。

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是多练几次肯定就行了。

她也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因为高里正说揭油皮很难,没想到她一次成功,怎么能不激动?

她拉着婆婆的手,高兴道:“娘,我做到了,你也可以的!不要怕他们说什么,妹子不也是女子吗?里正都夸我们学得快,你别怕,你也可以的!”

沈宁也鼓励她,“大娘,做豆腐可比针线活儿容易得多,只要针线活儿做得好,点豆腐那都不是事儿。你这是才接触,不会是正常的,你若是一看就会,那满龙庙镇就不会只有柳家豆腐坊了,对吧?”

张母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

高里正原本对这些老婆子老头子无感的,在他眼里都是愚夫愚妇。

这会儿却主动道:“豆腐娘子说得对。”

现在不少人喜欢叫沈宁为豆腐娘子,亲近的则喜欢叫她闺名阿宁,高里正不是自己人自然不好随便叫闺名,虽然他挺想叫的。

张母被鼓励着也伸出手去揭油皮,一次两次第三次揭出形状完好的油皮来。

荷花嫂子比自己还高兴,撺掇道:“娘,你要是不信,下午咱自己点豆腐,学会了晚上教我爹和大力都揭油皮,他们肯定没你学得快。看他还说什么风凉话。”

张母原本无神的眼睛亮了亮。

她……挺期待是怎么回事?

她十七岁嫁人,三十才生了张本力一个独苗,被公婆和男人嫌弃了一辈子,说她笨,连生孩子都不会,害得老张家人丁单薄。

男人虽然不打她,却处处打压她,嘲笑她,做饭嫌东嫌西,穿衣挑三拣四,吃饭喝水都嫌她姿势不对才不会生孩子。

后来她就使出浑身解数给儿子找个兄弟多的媳妇儿。

老天有眼,这媳妇儿她算是挑对了。

比爹给她挑男人眼光好,儿媳妇处处护着她,起码现在老头子不敢明着骂她了。

儿媳妇儿是真怼回去,老头子还没招儿。

她笑起来,“可多谢二郎媳妇。”

沈宁:“大娘,你们已经学会了,快回家练起来吧,大胆练,很快就会了。”

她又对高里正道:“里正伯已经可以自己点豆腐了,多做几次熟能生巧就好了。”

高里正谦虚道:“还差得远。二郎媳妇儿,你今儿就做三锅?”

他还没看够。

他发现这夫妻俩真好看,男人干活儿有一种力量爆发的美感,女人干活儿有一种力量绵长释放的美感。

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沈宁:“对呀,三锅足够,多了吃不消的。”

荷花嫂子立刻道:“妹子,俺们可以帮你推浆子啊,要不下午我再给你送两桶浆子来啊?”

她觉得七两豆子的话沈宁有的赚,那做得多就赚得多嘛。

自己帮忙磨浆子,沈宁只需要煮浆子点豆腐就好,能轻快很多。

她愿意帮沈宁做这个活儿。

沈宁却不肯,人这辈子赚不完的钱,只要不是处于饥饿边缘就不该一天到晚都在忙赚钱。

她还要玩崽崽呢,还要和裴长青带着婆婆闺女一起跟阿年学识字呢,还要和他们天马行空地胡侃呢。

可多乐趣了呢。

她笑道:“不用啦,你们小锅练会了就用大锅做,做出来就和别人换吧。”

荷花嫂子道:“妹子,我这就回家练,下午指定点出豆腐来,以后你那锅六两的我帮你换,你这三锅都换七两。”

沈宁也没跟她争,反正换不几天嘛。

见她答应,荷花嫂子喜滋滋地拉着婆婆走了。

高里正也不好再赖着,跟裴长青几个招呼一声也飞奔回家刷熟练度去了。

今儿下午裴庄村民就发现满村都是煮豆浆的香气,那个香气缭绕,那个惹人羡慕。

得催催男人们,早晚地多帮二郎家出点力啊。

这样,很快她们也能学点豆腐啦!

高里正带着老妻陶氏和大儿媳田氏点豆腐。

他们家锅多,小铁锅两口,砂锅好几口,都装上浆子,然后他教老妻点,还顺便考考田氏。

田氏推磨磨豆浆就累得半死,这会儿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哪里还能点豆腐?

可惜,不能也得能。

她点了三口砂锅,全都没成功。

高里正点了两口砂锅,一口没成功,第二口成了,再点第三第四口都成了。

他教陶氏,陶氏比他还厉害,一次就成了。

他夸道:“谁说女子不如男,阿陶比我还厉害。”

旁边的田氏低头找自己的眼珠子。

公婆一把年纪也太……不顾忌她的命了。

陶氏谦虚道:“我自小给我奶和娘烧火,从七八岁开始学做饭,围着灶台转了一辈子,这火候自然掌握得容易些。”

这都是练出来的。

几十年的经验了嘛。

高里正:“阿陶就是厉害。”

田氏受不了了,假装低头添柴,把脑袋躲在灶膛边上用力撇嘴。

高里正已经教老婆子揭油皮了。

陶氏也是一次成功。

高里正又猛夸。

陶氏笑道:“像俺们擀饼习惯的,一块面团擀出锅盖大的饼,不粘不破,就得会用巧劲儿。还有这炸油果子油饼也得看火候,手稳不怕,练出来了这揭油皮就容易。”

更何况揭油皮的浆子又不烫。

田氏晦涩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四口锅,豆腐豆腐没点成,油皮油皮没揭成。

肯定是沈氏奸猾,不肯好好教自己!

她实在是不想看年过半百的老两口秀恩爱,嘴角都撇得她要抽筋了,趁着公爹不备她悄悄溜了。

大伯娘朱氏、张氏、裴三婶儿、裴四婶儿都聚集在裴大伯家练习点豆腐,一人守着一口小铁锅两口砂锅。

她们没有高里正的文化,也没法直接形容浆子到底要多烫才能点卤水,就根据自己的记忆来。

失败了继续,失败了继续,如此反复,很快张氏成功,大伯娘成功。

三婶儿和四婶儿慢一些。

张氏找到窍门儿就开始教她们,“我感觉稍微凉一点,稍微烫一点都没事儿,太凉太烫不行。我看阿宁是真厉害,伸手在浆子上面试试,差不多就能感受温度呢。”

四婶儿舌头都烫红了,牙龈也烫起皮,结果还是没点对。

“咋就我最笨?不行,我得再去问问阿宁!”

大伯娘一把拉住她,“阿宁太熟练了,估计不知道咱这种初学的情况,你还是问我们更对劲儿呢。”

她们开始帮四婶儿总结经验教训,直到点成功为止。

反正她们磨了两桶浆子呢,足够学的。

灶房外赵氏探头探脑,气得不行,咋滴啊,她不是裴家儿媳妇是吧?

学点豆腐还避着她!

她娘家又不是没交材料,以后也是要学点豆腐的,让她看看怎么了?

再说了她才懒得学做豆腐呢,学会了不得天天做呀?

当谁傻呢?

灶房里,张氏道:“娘,泡的豆子还有呢,我这就去推磨,咱今晚上再做一锅,明儿一早我和弟妹回趟娘家?”

眼瞅着就中秋节了,闺女都要回一趟娘家,送点节礼。

一斤豆子出三斤多豆腐呢,那她们一人带个六斤豆腐回去,也就两斤豆子。

有面儿,还出数儿,可比带两斤豆子能看到东西。

关键她要回去显摆!

她要让她娘和嫂子弟妹们瞅瞅,她是最早学会做豆腐的!

这么一想,张氏乐不可支,扬眉吐气了,嘿!

荷花嫂子家和高里正家差不多,她学得快,只失败一次就都成功了。

荷花嫂子又手把手耐心教张母,试过好几次张母也成功了,之后张母自己点也基本都成功了。

张母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会点豆腐对她而言意义太重大了。

豆腐是啥?

以前别说她,就是老头子、公婆也不会。

是满村男人女人都不会。

是满龙庙镇只有柳家豆腐坊会做,他们高里正挖门盗洞都没学会的手艺。

而她,一个被男人骂了一辈子笨女人,连生孩子都不会的笨婆娘。

今儿,学会点豆腐了。

你敢信!

荷花嫂子笑道:“娘,你看到了吧,甭管什么就是一个学。不学谁能会啊?要是学,谁敢说咱女的不如他们男的?反正你比我爹厉害。”

小儿子约莫看到爷爷的身影,喊道:“爷爷。”

荷花嫂子立刻喊:“爹,快来!我和娘学会点豆腐了,现在就教你,你肯定一学就会!”

会啥啊。

张父躲在影壁墙那里往灶房瞅半天了,虽然张母学的时候他心里骂笨蛋,要是我上手一下就会,可真让他去做了,他直接麻爪儿。

以前他可没少听别人说高里正四处找人学点豆腐,咋都学不会,可见点豆腐有多难。

他可以随意嘲笑自己婆娘,他敢嘲笑里正?

嘴给打烂。

他不但不嘲笑,还非常崇拜里正呢,村里几个老头子不崇拜里正能耐?

不能耐人家能当里正呀?

他虽然嘴上吹,我这个会那个会,可实际婆娘不在家,他自己做顿饭都手忙脚乱,不是豆子焖糊就是煮粥夹生。

点豆腐?

他直接溜了,继续下地干活儿去,假装没回来过。

儿媳妇娇娇软软但催命的声音自后面传来,“爹,爹,快来,我娘教你点豆腐呢。”

他甩开老膀子老腿儿赶紧跑出巷子了。

能躲一时是一时,晚上再说晚上滴。

荷花嫂子站在院门口笑得咯咯的,扭身回家继续带着婆婆点豆腐了。

这一次她们煮大锅浆子。

又成功了!

张母笑道:“荷花呀,你手就是巧。”

她瞅瞅灶房外,日头西斜,但是还没落山,离天黑还有个时辰。

她催着荷花嫂子给娘家送豆腐。

她们做了一大锅也吃不完,给亲家一半,剩下的给左邻右舍和本家的分分,让他们也为荷花儿高兴高兴。

果然,她在门口一吆喝,附近的邻居们都纷纷过来瞅。

毛蛋儿娘、黑壮嫂子、二蔫巴媳妇儿都跑过来看。

“哎呀,荷花儿真的做成啦?”

“不孬,尝着和二郎媳妇儿做的差不多味儿。”

“荷花儿,难学不?你学了多久啊?”

阮荷花急着给娘家送豆腐,就让她婆婆招待邻居们。

张母先把沈宁好一个夸,又夸她儿媳妇学得快,“儿媳妇说了,明儿你们来俺家换六两的豆腐,给二郎媳妇留着换七两的,行不?”

邻居们笑道:“行呀,豆腐娘子也说过了,今儿学会了几家,大家可以就近换豆腐。”

众人又纷纷夸沈宁大方,“一点都不小气,教咱做豆腐,也不怕咱抢她生意。”

毛蛋儿娘对二蔫巴媳妇儿道:“对吧,嫂子?”

二蔫巴媳妇儿尴尬地笑笑。

她心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吴秀娥送块豆腐吃。

以前沈宁做豆腐,吴秀娥是坚决不买的,现在这么多人会做,那她也能吃豆腐了吧?

她破天荒大方一回,换两斤豆腐,打算给吴秀娥送一斤。

顺便吐槽一下沈宁。

做个豆腐就全村最大方的人了?

那么大方咋还要东西呢?

她男人没时间,也没人给晒土坯,家里也没不好的自家不需要的木头,她只能得空去捡点不要钱的石头。

可石头多难捡啊,村里村外的都被人捡光送给裴二郎了,哪里还轮到她?

地下的那么大,她也挖不动呀。

所以她至今也没凑齐那二百文的材料!

沈宁和裴母一天做了三锅豆腐,不等下午就被换光了。

只有不够的,没有剩下的。

大家伙儿纷纷说二郎媳妇儿你行行好,再多做点豆腐,一天做五锅也不会剩下的。

沈宁自然婉拒啊,让他们去另外几家换也是一样的。

盘盘账,除开多换了几斤豆子,还收获了二十多斤豆渣。

第二天一早又是三锅浆子磨出来,自然又有二十多斤豆渣。

一下子家里豆渣泛滥。

裴母拿豆渣喂鹅,结果一丢过去,大白小白看见豆渣就嘎嘎叫着往外跑。

裴母跟沈宁笑道:“这鹅跟儿媳妇你似的,看见豆渣就躲。哈哈。”

沈宁:“可不么,我真吃够了,再吃要吃伤了。”

在沈宁看来,这东西本身就不好吃,毕竟精华都被拿走了呀。

小豆腐,它毕竟不是豆腐,但凡一个XX,再出一个小XX,那这个小XX基本就不够味儿。

现代就是当饲料和肥料的东西。

每天当调剂吃吃还行,顿顿吃谁能受得了?

反正她和裴长青本来不爱吃,珍珠也不咋喜欢,阿年是出于过去的饥饿才说好吃的,现在也不爱吃了。

也就裴母和裴父这种任劳任怨从不挑剔吃喝的老黄牛能一直吃。

裴母:“那我给你大伯母他们送些?”

沈宁:“他们三家现在也做豆腐呢,不缺豆渣,送过去就是喂鸡喂猪。”

送给人家吃还行,送给人家喂猪裴母就舍不得了,毕竟自家还穷着呢,干啥不好啊。

可人家能喂鸡喂猪,她家就两只鹅,还每天去河里觅食,压根儿不稀罕豆渣。

沈宁:“娘,像哑巴他们家那些困难户,粮食都比较紧张,送给他们吃吧。”

裴母又舍不得,“刚秋收,家家户户不缺粮食,送啥啊。没事儿,我给晒干,回头我和你爹吃。”

沈宁不肯,“不要吃了,攒攒我教你们做酱油吧。”

裴母惊讶道:“还能做酱油?这东西……哎,是不是可以下大酱?”

平时用黄豆下大酱,不知道豆渣行不行。

她想试试。

沈宁:“娘,豆渣下大酱没有豆瓣好吃,咱们就做酱油。酱油用来拌菜、炖菜、炖汤提味儿很好。”

裴母想了想,二郎媳妇儿能耐,她说做酱油就做酱油。

“二郎媳妇儿,那豆渣吃不完,我给你爹……”

沈宁有些无奈:“娘,你给我爹送几个煎饼吃,豆渣不能当饭。”

即便分家裴父跟着大房,沈宁也不会拒绝给裴父吃饭。

俩崽儿对爷爷有感情,婆婆自然更不一样,就她和裴长青对裴父也好感大于恶感。

裴父分家以后也时不常地帮她家干活儿,尤其裴母下地他指定过去帮忙。

就阴天下雨那几天,公爹可是悄悄先去帮婆婆收庄稼的。

【作者有话说】

高里正:骂谁老登呢。肯定不是我。

张父:满村男人皆老登,别想让我扛大旗。

第48章 豆渣酱油【姐弟吵架小剧场】 红烧肉:猪肉饺子,你选哪一个!

裴母见儿媳妇没意见也大方起来,不用从自己嘴里省,直接拿高粱小米煎饼卷小豆腐,卷了两个,又用槲叶包了一包小豆腐,趁着晌午去地里给裴父送。

裴父自己收完了谷子、稻子、杂豆,这两天又开始摔稻子。

见裴母又给他送吃的,他不但不高兴,反而担心得很,“他娘,你这是干啥?老大老二都分家了,我跟着老大,你偷拿老二的粮食给我吃,你让老二两口子咋看你?”

裴母:“就你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二郎媳妇儿让的。别当我们不知道,你压根儿吃不饱饭,老大媳妇儿是不是整天给你吃二样饭?老大就不知道?”

他们老夫妻是习惯性不跟儿子告状的,因为要是儿子不管,他们寒心,要是儿子和媳妇儿吵架,他们也于心不忍,好像搅和儿子夫妻不过好日子似的。

他们最怕搅家精,自己也怕被冠上搅家精的名声。

他们就等,等儿子自己良心发现。

裴父:“我说多少回了,我吃得饱,宝珠还悄悄给我吃饼子呢。”

当然就那一回,因为丫头偷给他吃的被大儿媳发现了,丫头还挨了打,自然也不敢再给他留吃的。

他看出来了,老大媳妇这是拦着孙子孙女跟他亲近呢。

哎。

得亏老婆子跟着老二两口子。

裴母看他大口炫煎饼,也心疼心酸得慌,开始抹泪儿,“老大个没良心的……”

终归只敢骂自己儿子。

又想可能儿子看不见,看见就好了。

裴父安慰她,“你哭啥呢,我没饿着,真的,我饿了我就在这里吃大米。”

大米能生吃,黄豆不行,但是他也有办法的,他在地里生个火堆,把豆荚丢进去烧熟,吃起来嘎嘣脆香呢。

他还从兜里掏几个剩下的烧黄豆给裴母吃,笑道:“你尝尝。”

帮老婆子擦擦眼泪儿,他道:“你们真不用给我操心,真的,我一点都不委屈,那儿子不是咱自己赚的吗?也赖不着旁人。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守着七亩地我还能给自己饿着?我哪里不能刨点儿吃的?”

他又让老婆子别跟二郎两口子说。

让二郎知道有啥用?

二郎但凡心里有他这个爹就不能不管。

不管他又犯寒心。

管,怎么管?能打他哥还是骂他哥?那都不占理儿。这不是让二郎为难吗?

骂老大两口子不孝顺?

让里正上报县衙处置他?

那不是伤自己吗?

处置了老大,老大没了教书的差事,那谁养老大一家,不还是他?

再者坏了老大的名声,那老大家的孩子,连着老二、老二家的孩子,那不也得受连累?

甚至连叔伯、连其他姓裴的兄弟孩子都得坏名声。

他也知道老大是心里憋气,分家没占着便宜,感觉被兄弟背叛了吃了亏。

分家后他原本寻思着老二两口子肯定过不好,肯定得回头跟他服软低头,可老二两口子过得越来越好,不但不给他低头还名声越来越好,全村都夸,里正更是和他们走得近,老大自然是更憋火。

他知道,老大八成还盼着他去劝老二,让二郎跟大哥服软低头呢。

甚至让他去骂老二,让老二别大显摆,别做那出头的椽子,别教全村人做豆腐搞这么好的名声都盖过大哥了等等。

可他不会去的。

他干啥要骂二郎?

他夸二郎还来不及呢。

他高兴,他为二郎两口子,为俩孩子为老婆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所以父子俩也在暗中置气较劲,只不过很微妙,因为都没挑明,但是彼此心知肚明。

亦或者就是都摆烂。

裴端只当自己忙教书,对别的不闻不问,知道也假装不知道。

裴父就每天下地,埋头干活儿。

当然,这种微妙的心理他们不会明说,裴父甚至都不清楚这种心理。

他只是觉得大儿子是他和爹养出来的,赖不着别人。

他教裴母回去要好好的,别在二郎两口子面前臊眉耷眼地丧气样儿,“你想想以前的二郎媳妇儿,谁爱看?就现在和她很亲的大伯娘不是也不爱看?”

咱都不爱看,那谁爱看咱臊眉耷眼?

裴母点头,“我晓得呢,不会触他俩霉头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可简单快乐,躺下就着,做梦都笑。”

裴父笑道:“这不就挺好?”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该享福的享福,该受罪的受罪。

他身体受累,却不觉得是受罪,老大整天看着拽得不行,实际整天受罪。

想不通,放不下,就得一直受罪。

沈宁发现高里正忒不经念叨。

上午念叨完,下午又来了。

沈宁正让裴长青帮忙清洗石磨呢。

虽然家里每天都磨浆子,但是石磨还是要每天清洗,免得藏在里面的豆渣发霉生菌,影响豆腐的品质和口感。

石磨太重,不好搬起来清洗。

不过这难不倒裴长青,他给沈宁做了个撬棍,利用杠杆的原理,将撬棍插进磨盘中间,掰动另外一根棍子,撬棍就把石磨翘起来,直接舀水进去冲洗即可。

高里正就是这时候带着他的豆腐来的。

沈宁看到他手里的豆腐脸色微变。

不好意思,她不但小豆腐吃够了,大豆腐也吃够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荷花嫂子、张氏、高里正就轮番往她这里送豆腐,让她尝尝她们点的如何。

原本她们送完就走也算了,却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现场吃。

沈宁就很为难。

别看她做豆腐,实际她并不爱吃豆腐。

天天喝豆浆、吃豆花还行,天天吃豆腐她不行,更何况是生豆腐!

她吃了两口,大夸特夸他们点的好,以后别送了。

荷花嫂子和张氏几个听话,没有再送。

只有高里正还在兴头儿上,又来送。

高里正兴奋得很:“二郎媳妇,快,尝尝我新点的豆腐口味如何。”

沈宁先跟他招呼一声,扭头喊:“珍珠、阿年,里正爷给你们送吃食来了,快来吃啊——”

没有回应,今儿也没摆摊儿啊,难道是去找二蛋了?

裴长青跟高里正打了一声招呼,继续回地基那边忙碌了。

高里正咦了一声,“二郎咋走得那么急呢?”

沈宁没好意思告诉他,俺们吃够生豆腐了,别让俺们尝了。

她笑道:“里正伯,我只会做豆腐,尝豆腐的本事实在是一般,还是您这种老饕会品。”

高里正被她恭维得暗爽,非让她尝尝,今儿除了豆腐他还压了豆干、豆腐皮,还揭了油皮。

除了鲜豆腐,他还带了熟食。

用猪油加酱油醋凉拌的豆干、豆腐皮加豆皮,炸了豆腐丸子。

看着炸得金黄的豆腐丸子,沈宁眼睛一亮:这个有食欲,指定好吃!

她夹起一个撒尿牛丸大小的豆腐丸子,估计刚出锅就被高里正端过来了,又用厚包袱盖着,所以还有余温。

外面裹了鸡蛋面糊,炸得酥脆,里面咸香带甜,鲜嫩多汁。

“好吃!”沈宁点头,如果稍微加点辣椒粉就更完美了。

可惜,木有啊。

茱萸就算了,这东西并不咋好吃,否则也不会被辣椒取代了。

哎,什么时候才能有辣椒啊。

想想无辣不欢的日子,没有辣椒饭桌就少了一半灵魂。

高里正得了她的赞美,得意得很,“我家虽然条件一般,可吃还是有点门道的。二郎媳妇儿,我可以把这几个方子给你,你回头自己炸来吃。”

沈宁:我缺你几个方子吗?我缺的是油好吧。

她笑道:“多谢里正伯,回头我带两斤豆子去镇上油坊榨油,回来也炸着吃。”

说说而已,多费油呢,可舍不得。

凉拌菜沈宁尝着就一般了,是对她的味觉来说比现代的凉拌菜差,不是食材差,是调味料少。

高里正加了酱油醋香油,但是这个酱油一般,味道寡淡,醋也一般。

她怀疑柳家卖的酱油和醋兑水了。

但是她不会说。

她就提议让高里正做酱油。

不必跟柳家抢生意,你自己吃、当节礼送亲朋也好啊。

起码比豆腐上档次。

沈宁想过要自己做酱油的,不过家里没有麦麸,也没有坛子。

大点的坛子也不便宜,一个二十几文呢。

做酱油起码得买五六个。

她寻思反正她也不想靠做酱油赚钱,不如就教给高里正,连豆渣一并送给他,等他做好了送她两坛子酱油吃吃就行。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看到人家墙根下摆着大大小小好些个坛子羡慕流口水的一天。

说出去谁信啊。

她觉得高里正肯定愿意学。

高里正正滔滔不绝地跟沈宁说凉拌菜的方子呢,突然听沈宁说教他做酱油,他愣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

二郎媳妇儿要教他做酱油?

她这个都会?

他就说呢,他说对了吧?

她不可能只会那一两样!

真是奇女子啊,奇女子啊,她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二郎媳妇儿,你、你还会做酱油呐?不简单,不简单呐。”

他原本还想正正衣袍、发冠,然后净手,来个十足的仪式感,结果沈宁就那么随便地说出来了。

“把豆渣和麦麸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当然,用小麦粉更好,出来的酱油更鲜美,更有层次感。”

她目前是舍不得的。

她只会用喂猪喂鸡的麦麸。

高里正像高进禄被检查功课时候一样,束手直立,端端正正,认真听讲。

沈宁被他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忙让了让,不让他正面对自己,这跟受长辈的礼没差了。

她继续讲:“把豆渣麦麸活成面团子,一个个攒成拳头大的球,放在盖垫上在阳光里晒半天,然后端到阴凉处放几天。

等开始长出霉菌的时候放入干净的坛子里,加入四倍的凉白开,加适量盐,装大约三分之二坛子,要留发酵的余地,就跟酿酒一样免得炸坛子。

充分搅拌,再用麻布和黄泥将坛口密封,将坛子放在墙根下晒着即可。

这么晒上一年,出来就是鲜美的酱油,当然三四个月也是可以吃的,只是时间满一年口感会更有层次,更鲜美。

不过,这个酱油是白色的,想吃深红色酱油就拿红糖干炒,然后加入酱油烧滚即可,以后就可以当酱油正常食用。

这样做出来的酱油鲜甜咸,用来拌凉菜、给汤、炖菜提味都不错。当然,豆渣换成豆瓣出来的酱油更鲜,但咱这不是为了消耗豆渣嘛。”

那么多豆渣直接喂猪也浪费。

高里正又开始晕陶陶的,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是学点豆腐时候的感觉。

这是他学到思慕已久的知识的反应。

犹如醍醐灌顶,如闻仙界。

这感觉,太充实,太幸福了!

“好,好!”高里正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实在是妙!”

原来酱油是这样做的呀。

他不但要做豆渣的,他还要做一批黄豆的。

“二郎媳妇儿,你等着,我这就家去做,等酱油好了我送你一半。”他重复了几个关键数据,打算回家默写出来。

这是可以传家的秘方!

沈宁忙道:“里正伯,我家好多豆渣一并送你吧,到时候分我两坛子就行啦,剩下的你留着走礼吧。”

她家的豆渣早就收拾整齐,都在笆斗里放着呢。

高里正自己拿不了,沈宁又喊裴长青帮忙挑过去。

高里正兴冲冲回家做酱油去了。

下午他和老婆子带着空闲的儿媳妇们一起团豆渣,团好了放在盖垫上端到太阳底下去晒。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他亲自赶驴车拉着老婆子去荷花沟儿。

他要找大舅兄商量合作的事儿。

陶大舅兄刚吃完饭,正骑着驴满村溜达。

他虽然不是荷花沟儿的里正,却是陶家的族长。

这是他每日的行程。

先去地里看看秋收、耕地情况,再去石匠那边看看石磨石碓等的售卖情况,再去磨坊看看,然后再去大鹅鸭子养殖地瞅瞅。

看完时间差不多了,他就骑着驴不紧不慢地回家。

喝喝茶,吃块点心,然后上榻迷瞪个回笼觉。

今儿不等到家就听见人说裴庄大妹子和妹婿回来了,他立刻赶着毛驴驾驾地小跑回家。

高里正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前,“大哥,猜猜我今儿来作甚?”

陶族长瞅瞅他,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要不是知道他的为人,他会觉得这老小子第二春了。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二郎家的教你点豆腐了?”

高里正一拍手,“可不么,我就是来教大哥的。”

陶族长立刻挽着他的手臂,“哎呀呀,大喜啊,快来,咱哥俩好好喝两盅儿。”

高里正:“大哥,咱今儿是得好好喝两盅,不过得学完点豆腐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与你商量。”

陶族长立刻就明白了。

高里正想的事儿他也琢磨过很久的。

既然柳家看不上乡下这一亩三分地,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捡起来?

不求多,能换个饲料也是赚头啊。

听高里正说除了点豆腐、豆花以后,沈宁还教了压豆干、豆腐皮、揭油皮,还教了豆渣做酱油!

陶族长听得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不是吓得,是激动的。

“恁大方呢?就恁大方?没跟你要啥?”

高里正嗨嗨笑道:“没有,我把那两车青砖送给她,她还不肯要呢。”

陶族长:“啥?你没舍得?”

高里正:“咋我没舍得?我给了,他们家现在没地方,过几天砌墙了我再让高木头给拉过去。”

陶族长:“这还差不多。妹夫,我和你说,你是要大方些。”

高里正心里翻个白眼,啧啧,这又逮着机会教育我大方了,你又大方到哪里去?

陶族长沉吟一瞬,点头道:“人家这么大方,咱也不能只占便宜。我寻摸着再送她一盘放在笸箩里手摇的小磨,回头她磨个花椒面儿细盐啥的都成。”

高里正:“……”

大哥,你是大方,比我大方的。

陶族长:“大鹅不行,大鹅贵,再送她两只小鹅吧,她家现在豆渣多,用豆渣养小鹅也现成。”

高里正:“……”

大哥,你是抠门儿里的大方人儿。

“妹夫,你说的不错,咱们要合伙儿,单打独斗不行,容易被人各个击破。咱们合伙儿,到时候半个成阳县乡下地界都得是咱的生意。”

“大哥,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日常做豆腐,上门的七两就换,咱赶驴车去外村走街串巷送上门的就八两换。咱再做些现成的五香豆干、豆腐皮、油炸豆皮啥的,比豆腐略贵点,寻常人家要是想请客啥的也能换。”

高里正说的就是大舅兄之前的意思。

即便豆腐娘子教大家伙儿做豆腐,却不是人人都乐意麻烦的。

豆子泡几个时辰,中途得换水,不能泡馊了泡过劲儿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推磨,费柴火煮豆浆,再压豆腐,还得清洗磨盘。

这一套下来好人都累够呛。

保管有人宁愿多花二两豆子换着吃。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五香豆干、豆腐皮和油皮啥的么。

“妹夫说得有道理,咱不贪心,就这么细水长流的也是儿孙们的一个进项。”

一户换的少,一村、十村呢,一日、一年呢?

这样天长日久,自然积少成多。

高里正:“大哥,我有个提议。”

陶族长:“你说。”

高里正:“我之前提过,说要是开豆腐坊分二郎媳妇一成,人家不肯要,说教就是教,甭管咱干啥赚多少钱人家不眼气。”

陶族长:“仁义!”

高里正:“我寻思着,要不以后咱管她家吃酱油?就她家一年估计也吃不了几坛子。”

陶族长:“要的。再说了,这媳妇子保不齐还有什么手段呢,我瞅着她来历不简单,不像普通人。你要好好和她维护关系,以后她有什么好东西,说不得厚着脸皮再让她教教。”

高里正:“不只呢,她男人也不简单,我和你说。”

高里正就把裴长青盖房子那套说了一遍,“大哥你来年不是想盖屋子么,我看别请府里那个工匠了,就我的经验,裴二郎比他强,工钱还低呢。”

陶族长:“果真?”

高里正:“那肯定的。”

陶族长:“那成,来年一化冻我就找他。”

“走,大哥,我先去教你点豆腐。”

“哎呀妹夫,还没泡豆子呢。”

“没事,我带了八斤泡好的豆子,够你们学一天的。”

伴随着陶族长家“轰隆轰隆”推磨的声音,张氏、三婶儿、四婶儿几人也挑着担子在村里穿梭换豆腐。

前儿下午练好点豆腐,昨儿一早张氏就撺掇俩婶儿一起挑担子出去换豆腐,“阿宁不是说了么,三里之外的村咱换七两半,远点的八两说不定也行。现在各家新收了豆子,手里没那么紧,他们指定乐意换。”

三婶儿:“你不是要回娘家么,还有时间?”

张氏:“我快去快回,送下豆腐说几句话就回,还留着吃早饭讨人嫌啊?”

她背上豆腐,又跟大伯娘道:“娘,我快去快回,你继续磨浆子呀。”

她娘家不是很远,一路小跑着去,到了娘家放下豆腐坐下喝碗水。

主要是为了显摆她学点豆腐的过程以及阿宁的本事,否则她都不坐下直接回去继续做豆腐了。

没瞅她大嫂拉着个驴脸,一副嫌弃她这个时间回来,是想留下吃早饭的模样么?

她噼里啪啦说完,下巴一抬,瞅瞅大嫂,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声道:“我们阿宁夸我呢,说我记性好,学东西快,豆腐点得味儿特别正!你们好好尝尝,回头阿宁发话可以教亲戚的时候我再来教你们。”

老娘还好,今儿对她格外热情,拉着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的,要留她吃饭。

弟媳们也还行,独大嫂的脸跟要打雷下雨似的。

当初她琢磨点豆腐的时候,就这个大嫂,一点不支持不鼓励,净说风凉话,挑唆娘别给她吃饭,省得她祸祸豆子。

她祸祸啥了,没点出来的浆子不是也能喝?

“娘,我走了啊,我得回去挑担子换豆腐呢。这一天换下来,起码换两斤豆子呢。”

说完她摆摆手背着笸箩小跑着去了。

张氏大嫂酸溜溜的,“哎,可下让她抖起来了。”

想起大嫂那酸溜溜的眼神,张氏就觉得痛快,我分明是老张家的闺女,你一个大嫂却处处把我往外人上推,生怕我回娘家多吃一口饭。

爹娘也是,娶进儿媳妇闺女就成了外人。

罢了,她好好换豆腐,多换两斤豆子,自家过得就轻松些,再不用一家子十四五口人吃那两斤豆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路上三人心里有点没底,也不知道谁先提起来的,说要不咱先七两换一斤,试试水?

毕竟阿宁厉害,大家都信服,别说七两半,八两也有人愿意换,可她还七两呢。

最后三人一起拍板甭管多远,她们就和阿宁一个价儿。

反正远近的她们一天就这些豆腐,最多下午再出来一趟儿,那也没有这些豆腐了。

等过了三里路三人分开,一人找一个村子进去换豆腐,谁早换完谁先来分开地等,集合以后再回家。

张氏还建议她们为了安全,也为了尽快把豆腐换完,一进村就喊:“送豆腐上门啦,豆腐娘子家换豆腐啦,七两换一斤,和去家里一个价儿啦。”

张氏是最敢张口的,毕竟她从小就羡慕那些挑担子的小商贩儿。

虽然走街串巷挺累,但是他们比庄户人赚钱多。

而且再累也没有庄户人累,有些累是喊给外人听的,让人别只眼热他赚钱也看看他多累。

庄户人不喊累,因为没人跟他们抢这活儿,自然也没人听。

张氏自打跟一个小商贩儿搞好关系,知道对方赚钱以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脑补过无数次自己也挑担子卖东西的场面。

要挑着担子昂首挺胸,有精气神儿,不能让人觉得有气无力很疲惫。

要头发衣服脸手指都整洁干净,不能让人觉得埋汰。

要面带微笑,不发怵,见人就打招呼,陌生人也能变熟人。

再者她们进村先喊豆腐娘子,可以拉近跟村里人的关系,他们都去阿宁家换过材料。

果然,一听张氏喊豆腐娘子,没下地的村里人就出来看怎么回事。

很快一群人围上来,“真的是豆腐娘子家的豆腐,我要换!”

张氏:“我是她本家嫂子,还有俩婶子一起出来的。我家弟妹说了,近处的去她家换,远一点的不方便过去俺们就给送过来。”

闻言立刻就有长辈发话:“都听见了啊,这是豆腐娘子的家人,谁也不许添乱,要换豆腐的赶紧,换完让人家回去吃饭。”

也有人围着问豆腐娘子家房子盖如何了,啥时候教俺们做豆腐啊。

张氏都笑呵呵地说快了,大家伙儿别急,这几天俺们先送过来,过几天你们就自己学。

有豆腐娘子的名头加上长辈们发话,张氏三人的豆腐就换得非常顺利。

不要小看这个,有了这个,村里的混混就不敢随便调戏欺负她们。

若是她们挑担子去一个陌生的村子试试?

那些心怀恶意的不给抢了也得围着威胁恐吓说风凉话,非给吓得落荒而逃不可。

不到晌午,她们就在分开地集合了。

三人都很激动,换得太顺利了。

虽然只有七两,但是一斤也能赚二两呢。

大伯娘带着丫头小子们在家里不停地推磨点豆腐,一天差不多能做60斤。

这是极限,毕竟石磨太小,除非借别人家的石磨。

大伯娘说60斤就很多了,去借石磨让人觉得多大的买卖呢。

她们三个人挑着豆腐出来卖,回家将豆子凑一起平分,差不多一人分两斤半。

别瞧不起两斤半的豆子。

一天能得两斤半豆子是多了不起的事儿啊。

得多大一块地才能收两斤半豆子呢!

这么一说,张氏越发上瘾,“咱们赶紧的,下午还能换一拨,一天60斤豆腐轻松。”

如果能早上就把六十斤豆腐做完,那她们一上午就可以换完的。

可惜豆腐做不那么快。

就这么着,张氏打了鸡血一样非常上瘾,

今儿刚吃过早饭,她们便又挑着担子出发了。

不到晌午她们又把一笸箩豆腐换完。

辛苦当然辛苦的,一天不停地走路,磨得脚底板起水泡,站得膝盖肿胀。

可只要能换来更多豆子,再辛苦也值得。

有了这些豆子,家里人就不用挨饿,丫头子就不用为了给小子省口吃的半夜饿得直哭。

阿宁是好人啊,这样赚钱的营生都教给她们了。

这以后再让她们听见谁说阿宁和二郎的坏话,甭管是童生娘子还是啥的,都拿鞋底抽她!

荷花嫂子那边更省事,她和婆婆在家做豆腐,让她娘家一个哥哥来取豆腐去另外村里换。

张氏几个往北走,他就往东走却不到童庄那边儿。

张家石磨大,推磨快,做的豆腐就多。

男人力气大,挑得多,脚程快,卖得自然也多。

但是荷花嫂子还帮沈宁换本村六两的,所以算起来也和张氏几个持平。

不过大家都很满意,毕竟在乡下想赚点钱和粮食那真是太难了。

当然王木匠赚钱从来都不难的,难的是怎么把俩儿子支棱起来。

傍晚收工的时候接过裴长青递过来的一大串钱,他自己赚的多却感觉不大,看着儿子那串钱反而更开心。

“檩木处理完了,先停几天,过几日你开始砌墙了我们再来做门窗。”

裴长青把工期算得很清楚,王木匠自然不会拖时间,多混人家两天工钱,留下恶感反而不美。

裴长青:“到时候还要劳烦王伯和王大哥。”

王大背着叮叮当当的工具包,恋恋不舍地看了裴长青一眼,很想说点什么,表达谢意也好,预祝房子快点盖起来也好,可惜嘴笨,什么也说不出。

那热切的眼神反而让裴长青赶紧给他们送走。

送走王木匠父子二人,裴长青转身回去跟裴大民几个干活儿了。

等会儿裴大伯以及新一波过来帮忙的汉子就到了。

裴长青从来不会让人等活儿,都是活儿在那里,人来了直接干。

绝不浪费时间。

等裴大伯等人也离去后,天儿也黑了,小珍珠咚咚跑来,站定,背着手,仰着头,突然捏着嗓子用夹子音喊他:“爹,吃饭啦。”

裴长青打了个寒战,咳嗽两声,“你和弟弟闹崩了?”

往常俩崽儿都同出同入,喊他吃饭也一起。

今儿她自己来了,就不对劲儿。

小丫头还忽闪着大眼睛,捏着嗓子,保不齐就是和弟弟吵架,找他理论呢。

小珍珠嘿嘿一笑,“才木有呢,我和阿年从来不打架,他打不过我。嘿嘿。”

裴长青身上手上都脏,也不牵她小手,让她搁前面走,“小心脚下。”

小珍珠蹦蹦跳跳,非常稳当。

裴长青回到租房那边先洗手,然后喊沈宁帮他拿衣服。

他衣服上每天都是一层土,不换衣服不好进屋。

小鹤年抱着他的衣服哒哒跑出来,“爹,衣服。”

裴长青又是一个寒噤,神色就严肃起来。

你小子夹什么?

小鹤年也仰头嘿嘿,站在一边服务周到。

裴长青并不想要俩小孩儿伺候自己换衣服,他要媳妇儿。

沈宁从屋里探头催他,“别磨叽,快点进屋吃饭了。”

裴长青火速换了外衣,进屋就见一家子围着饭菜不吃,正眼巴巴盯着他呢。

裴长青:“不用等我,你们饿了就先吃。”

沈宁拉着他赶紧坐下,“等你开会呢。”

裴长青:“哦。”

怪不得俩崽子夹里夹气的,这是盼着他投票呢。

沈宁:“后天中秋节,明儿我要去镇上采购,咱们是吃红烧肉配大米饭,还是猪肉豆角馅儿饺子啊?”

小珍珠迫不及待站起来大声道:“红烧肉配大米饭!”

小鹤年举手:“我投饺子一票。”

两小只意见相左,怪不得呢。

他们盯着裴母,“奶,快选!”

裴母看看孙女看看孙子,叫她说煎饼就很好吃,没必要破费。

再说俩崽儿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她不站队,她保命。

她选了煎饼。

小珍珠目瞪口呆,红烧肉和饺子,有人选了煎饼!!!

小鹤年捂脸。

裴母坦然自若。

两小只立刻看沈宁,希望娘站自己。

沈宁知道裴长青喜欢吃饺子,她笑道:“前腿肉肉质鲜嫩紧实,包饺子特别好,放点肥油进去还流汤儿呢。”

她试图诱惑小珍珠。

小鹤年神色一松。

小珍珠跳起来大声反驳:“娘,虽然我可喜欢可喜欢你啦,但是红烧肉颤颤悠悠,更有油儿!汤汁儿还能浇豆腐!”

沈宁哈哈大笑。

裴长青看她一眼,他媳妇儿喜欢吃红烧肉,他便投了闺女一票,“我选红烧肉。”

小珍珠立刻高兴地跳过去抱住裴长青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你真是好爹,你真是我的亲爹!”

给裴长青闹的下意识就把她从自己身上撕吧下来。

这小丫头喜欢往人脸上糊口水,被阿宁教成个现代小姑娘。

回头指定被这时代的人嫌弃。

小珍珠也不介意,只高兴地拍小手。

小鹤年眼神幽怨地看了裴长青一眼,难道我不是你的好儿子吗?

裴长青眼神回复,不,你的确是我的好大儿,但是我媳妇儿爱吃红烧肉。

裴母看得乐呵呵的,甭管吃红烧肉还是吃饺子,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哇。

最后沈宁拍拍手,“小孩子才要选择,大人选择都要。我宣布,明天吃红烧肉,后天吃饺子!”

“嗷嗷嗷!”小珍珠跳起来,先抱着沈宁一通糊口水,“我就知道你是最好最好的娘亲啦。”

然后拉着小鹤年围着饭桌转圈,“好啦,咱们和好吧。”

裴长青:呵,就知道俩崽子吵架了。

看着小珍珠和小鹤年那开心的样子,沈宁和裴长青相视一笑。

感觉一切的辛苦都在孩子天真的笑脸中得到回报了呢。

【作者有话说】

小珍珠:我选红烧肉,你是弟弟,听我的。

小鹤年:你写出红烧肉配大米饭,我就听你的。

小珍珠【红烧肉我都不会,还配大米饭】:不听话以后我不在梦里救你了!昨天我梦见你掉河里,我给你捞上来,前天我梦见你被恶狗追,我给你打跑了,大前天我梦见你……

小鹤年:停!

小珍珠:我去找爹,爹要选红烧肉你就得吃红烧肉!

小鹤年:爹爱吃饺子。

小珍珠:是吗?我不信!

第49章 萧先生 他们面上带笑,眼中有光

第二日早上收工的时候裴长青给裴大民三人结算了几日的工钱。

明儿是中秋节么,甭管买斤猪肉还是买两斤细面,那也是一份快乐,即便什么都不买,吃自家鸡蛋也不会那么心疼。

裴大民和裴大根堂兄弟俩还挺不好意思的,二郎家正经房子还没一间呢,这么困难的条件,他们做为兄弟还赚他钱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以前裴二郎夫妻俩过得也不好,他们并不同情。

可能因为裴长青和沈宁现在有本事又大方不计较,不是给他们送吃的就是教他们家里人做豆腐,他们各家这两天也换了豆子,他们就觉得夫妻俩亏了,被人占了便宜,就忍不住怜爱他俩。

裴大柱已经习惯了,毕竟二郎三天给他一算工钱呢。

吃过早饭,高里正把高木头也打发过来帮裴长青干活儿。

不管裴长青怎么推辞,高木头都不理睬,脱了外面的衣服上去就和张本力几个抡木杵子夯地。

今儿又迎来一波换材料高峰。

有二十几里外的人在小鹤年那里报名的,有受张氏三人、荷花四哥影响跑来换的。

其中一个哑巴带了一串儿拉石头的村人。

为首的坦言他们村石头多,不花钱,村民宁愿多花点力气送石头也舍不得拿木头和土坯砖换,因为土坯砖和木头他们也有用。

而庄户人一向不把自己的力气当回事儿,多花点力气就能省钱的事儿他们一定干。

裴长青却高兴得很,让他们回去宣传一下,他家需要石头。

除了打地基,还要铺门前的路呢。

沈宁一早和婆婆起来推磨点了一锅豆腐,剩下两锅让婆婆带着俩崽儿煮浆子点豆腐。

她今儿要去镇上采购过节的食物。

沈宁背上背篓,里面放了八斤豆腐,打算送谭家四斤徐大夫四斤,她拎上柴刀告别家人出发去镇上。

以前拎着柴刀没觉出多大用处,顶多就是砍点花椒枝子,挖点野菜,今儿可派上用场了。

她和之前追原主的那条恶狗遭遇了!

嘿!

沈宁来劲儿了,看我惯着你的?

那恶狗朝她汪汪,龇牙咧嘴,弓背蹬腿,“汪”一声就扑过来。

沈宁手起刀落,“唰”一柴刀朝恶狗劈过去。

“嗷嗷嗷——”恶狗被柴刀砍伤了嘴巴,夹着尾巴滴着血惨叫着逃跑了。

沈宁哼了一声,大声道:“甭管谁家的狗,不拴住了跑出来咬人活该打死!”

原主就是这么被它追得跌进沟里害死的!

柳大爷正好带着随从骑马从柳家洼回来,一进镇子就看到这一幕。

没想到那个优雅文静的沈氏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他笑了笑,要是这沈氏未婚,他保管纳了她,让她帮忙管铺子。

他心里如此调侃着,面上却假装没看见,骑马哒哒回了作坊。

沈宁把柴刀收好,先去徐家医馆。

临近过节,城里人扎堆容易生病,医馆很忙。

沈宁只和药童说两句,留下豆腐却收到一把八角当回礼。

推辞不过她就收了。

转身她又去了谭家。

她主要是还人情,让谭家随时派人去家里学点豆腐。

这一次谭婆子对她越发热情,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问爹娘、孩子等等,又说得空她去学,找裴母说话。

最后沈宁收获一包油炸果子。

嗯,还收获了隔壁富态女人的一声“呸”加“马屁精”。

沈宁:“……”

你说你大大方方出来骂多好,却又不敢,只敢扒在门缝里发狠。

她直接去了曾家肉铺。

看出来明儿中秋过节了,肉铺子都格外喜庆。

卖肉的汉子竟然打赤膊光膀子真空围着长围裙,那肌肉高高隆起的臂膀和胸膛,妈呀,一颤一颤的。

沈宁借着看猪肉的空档多看了几眼,发现旁边挑肉的妇女们眼神也不在猪肉上,都在屠户颤巍巍的肌肉上呢。

汉子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但是眉梢眼角、嘴角都是压不住的小得意。

为了过节多杀了几头猪,必须得卖完!

外面有个长衫长须的老书生路过,“呸!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沈宁听着觉得好笑,老人们总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不如他们年轻时候淳朴勤劳,估计就是嫉妒人家年轻,恐惧时光飞逝,青春不再罢了。

“店家,帮我来……呃,五花肉现在什么价钱?”

果然,秋收叠加中秋节,乡下庄户人也有奢侈一把过来割肉的,肉铺就趁机涨价了。

也没多涨,一斤贵了一文。

原本沈宁想买两斤红烧肉切半斤下来剁碎拌肉馅儿,做红烧肉的时候再干煸出油脂倒在馅儿里,那饺子也喷香流油儿的。

但是吧,肉铺的竞争氛围很激烈,几个妇女在那里抢肥多瘦肉少的五花肉,还有几个妇女缠着汉子半斤算十文,不涨价,汉子却不吭声。

沈宁瞅着最好的五花三层竟然没人抢?

好嘞,知道肉铺为了过节多杀了几头猪。

她果断拎起一条差不多两斤的五花三层,瞥眼瞅着旁边的前腿肉也不错,咬咬牙多买了11文的前腿。

前腿肉质鲜嫩,口感好,适合打馅儿包饺子。

汉子虽然没给她便宜,但是他心里有数,手一撇,刀就轻轻地打斜给她多切一疙瘩肥肉。

这可比一文买的多。

他给沈宁肉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用眼神打招呼我还记着你呢,送过你猪皮,今儿也多给一块肥肉。

沈宁就笑了笑,表示感谢。

汉子估计被人烦得要命,乍来一个不还价的他就手松一点。

嗯,也就一点,但是比那一文的价值高就是了。

买完肉,沈宁又去买面。

粮店那个小二还记着她呢,看她过来就笑着招呼。

沈宁总觉得这小二对自己笑得别有深意,大有一种我要看你好戏的感觉。

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

沈宁笑了笑,“给我来八斤细面。”

好在细面没涨价,瞧着品质更好一点呢。

嗯,赚了。

小二目送沈宁出店,到底也没好意思问“嫂子,你偷摸卖了家里的麦子,你婆婆和男人没打你呀?”

瞅着嫂子那乐呵呵的样儿,估计是没挨打,要不还能来买细面么?

啧啧,人家真是好命啊。

他瞅着好命的沈宁没直接离去,反而走到聚文书肆门前张望。

这嫂子真能耐哈,这是要买书?

乡下女人买书,这可是和尚头上长虱子——忒显眼。

沈宁不是要买书,想鼓起勇气问问笔墨纸砚的价格。

她和裴长青夜聊的时候盘算过,砚台可以自己找块差不多的石头慢慢凿磨,纸呢,甚至都能自己花时间试试。

笔和墨却不行。

笔头一般是从黄鼠狼、兔子、羊等的毛发里万里挑一选的,自己可没这个资源。

墨锭是搜集油烟、松烟阴干存放一年以后再加牛胶、鹿角、阿胶等反复揉捏按压成的,自己也做不了。

她和裴长青可以一直用炭笔,阿年不行呀。

咋也得买支毛笔,买块墨锭才行。

砚台呢,她记得看过一些资料,好像陶瓷也可以。

家里有那种大陶碗,扣过来用碗底磨墨也是可以的。

纸也很贵,尤其孩子练字,需要的纸张不知凡几。

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用笔蘸水在桌面上写字,或者用木棍在沙地上写字。

木棍没有毛笔的手感,所以还是蘸水练字的更多。

沈宁壮了壮胆子走进书肆,不是怕掌柜的,而是怕太贵。

就跟没钱时进奢侈品店一样的心态。

今儿还是谢掌柜在,他躲在一边儿瞅着沈宁站在书肆门口犹豫半天也不进来,急得不行。

你倒是进来啊!

你进来你才知道我今儿心情好,不会再挤兑你的。

我还会给你便宜!

终于,他瞅着沈宁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迈步走了进来,立刻笑着上前,“这位嫂子,买书呀?”

沈宁今儿却板着脸,一副我虽然买不起,但是我偏要端着架子的模样。

她微微颔首,慢条斯理道:“我来看看文房四宝。”

谢掌柜立刻请她入内,至文房四宝柜台细看。

沈宁直接背着背篓进去,不敢放下来,怕丢东西。

她背篓收拾得很干净,不怕弄脏人家什么。

沈宁瞅着这掌柜今儿笑得很和气,如果说上一次他好像被人戴绿帽子,今儿就是偷腥得手的表情。

这服务素质,不及格,差评。

沈宁打眼先瞧了瞧柜台上的笔墨纸砚,看得出来贵得包装好,便宜的包装也廉价。

瞅瞅,有的笔就那么一捆一捆摆放着,有的却悬挂起来,有的用精美的锦盒装着。

沈宁故意报复谢掌柜上次的轻慢,清了清嗓子,“掌柜的,你们这里端砚什么价儿啊?”

谢掌柜原本还想给她拿个当地二百文的瞅瞅,没想到她开口就是端砚。

妈呀,品相好的端砚,不只是砚台本身贵,运到咱这地界,这脚力就比砚台还贵了好吗。

这裴家娘子是真敢看!

你要个近一点的歙砚我也不说什么。

别说,裴先生教得怪好的,连弟媳妇都懂这么多。

一般别说乡下妇人,就是男人他也不知道端砚啊。

他刚要说,沈宁又问:“澄泥砚有吗?”

谢掌柜:“……”

沈宁看了他一眼,故意气他道:“洮河砚呢?红丝砚听说也很好,比端砚还好,温润如玉,色彩艳丽,纹理玄妙,造型又古朴自然,贮水不干,呵气就能研墨、发墨还快,啧啧,真好!对了,瓦头砚呢,听说也很好,‘应念研磨苦,无为瓦砾看’,做砚台虽然苦,但是比做瓦片有用?其实瓦片也很有用啦,对吧?”

就冲着你上次的服务态度,我这叫让你晓得消费者是有脾气的。

当然她知道聚文书肆是正经书店,不会随便欺负顾客,顶多瞧不起乡下女人来买书呗,所以她是审时度势才来出上一口气的。

谢掌柜:“……”

你懂真多,要不你来卖?

沈宁看他脸色精彩,却没有要鄙视自己的样子,想必已经反思过开店做生意要和气生财的道理了。

她是个大方的,不会和人斤斤计较的啦。

她这才笑道:“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次品,啊,就是略带瑕疵的笔墨纸砚,比如砚台磕了个角啊,裂纹了什么的,长途运输,磕碰是在所难免的对吧?墨锭也是,有没有这样的?”

这样的便宜啊!

自古以来店家处理次品多便宜。

运气好碰上就赚了,碰不上白问一嘴也不吃亏。

谢掌柜已经被她整无语,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定了定神,才道:“无。”

对不起,还真没有。

他们谢家有自己的运输队,每一样物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要么不运,要么就安全抵达。

沈宁不信,“不可能,长途运输怎么可能没有损耗?你们不会都扔了吧?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谢掌柜:“……”

实际当然有损耗,但那不是有中转站么?

大部分货物在大运河沿岸分装发往各地铺子,坏了在那里处置掉。

从大运河那边过来,如果路上又有损耗,那就在府城或者县城处理,也不会千里迢迢把坏的货物运到龙庙镇来不是?

当然,从府城或者县城到龙庙镇肯定也有损耗,但是,他就不能有点福利吗?

他就不能送送人,或者底价卖掉吗?

他也姓谢,虽然是旁支子弟,可他也是谢家人好吧!

赚这点钱不过分吧?

这个妇人怎么回事,非要刨根问题!

烦人!

沈宁看谢掌柜脸色越来越黑,怕他暴起骂人,便看向毛笔,那些成捆的竹杆儿毛笔肯定便宜,当然寿命短,手感也差。

哎,可怜的阿年,爹娘现在无能,供不起你用高档笔,只能将就啦。

她指着粗细差不多的一支,“请问,这支价钱几何?”

谢掌柜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知道你识字了,别卖弄了。

他道:“18文。”

沈宁:“噫,一斤猪肉呢。这一支呢?”

谢掌柜看她竟然能精准指出低一档的,也是厉害,感觉她很有卖货天赋,“15文。”

沈宁:“哎,不便宜。这一支呢。”

谢掌柜:“……”

说不便宜,你又问贵的?

“21文。”

沈宁:“竹管都一样,那就是笔头不同,狼毫的贵点,但是耐用,软硬适中,适合小孩子练字,羊毫太硬兔毫太软,就狼毫吧。”

说完她还嘟囔,也不知道多少黄鼠狼遭难了,是杀了还是养着专门拔毛?

都说黄鼠狼邪性,会记仇,也不知道真假。

21文也太贵了,要不还是买15或者12文的吧。

小学生初学钢笔字买什么20多的钢笔?三五块钱就好了嘛。

但是阿年也太惨了,算了,还是奢侈一下,给阿年买一支好笔,让孩子高兴高兴。

谢掌柜:“……”

他都想给沈宁道歉了,大嫂,我错了,您甭消遣我了行吗?

沈宁:“虽然我们穷,可也不想给孩子用最差的,那种几文一根的,工人选毛制笔的工钱够开的吗?哎,工人不易啊,我还是买根贵点的,让大家都赚点。”

谢掌柜:“……”

说的好像你多大方一样,21文已经很便宜了好吧。

沈宁又问墨,她先过嘴瘾问问那种贵的,现代有些明清留下来的古董墨锭拍出天价,几万十几万那么一盒。

啧啧,有钱人的爱好。

徽墨自然是市面上最好的一批,但是也贵。

一块墨锭也就一两?

这可是十六两的那个一两,也就30克出头,要30多文!

这是便宜的,好一些的四五十文,八/九十都有。

据说有些有价无市,买不到,一出来就被贵人们给收了。

沈宁问了一通贵的,最后买了便宜的油烟墨锭,30文一锭,但是人家有二两。

量大管饱还便宜,凑合用呗。

最后轮到纸。

沈宁打听了一下,这时候纸张种类很多,从原料来说常用的主要有三种,麻纸、皮纸、竹纸。

麻纸历史悠久,但是质量差强人意,逐渐被皮纸取代,只有贫寒人家还会买麻纸。

皮纸就是檀树等树皮加上其他材料制作的,即便材料一样,纸的高低档次也分好几种。

还有一种就是竹纸,用嫩竹纤维制成,是一种新兴工艺,因为还没大量流通,所以价格没降下来。

想到这种竹纸以后价格便宜很多,沈宁现在就不想买。

她宁愿买没跌价的皮纸。

纸一般论刀批发,一刀一百张。

不过像这种书肆、文具店、杂货铺都可以零售。

毛边纸60文,中夹纸40文。

尺寸差不多2.6尺x1.9尺左右。

差不多一文买两张,沈宁觉得挺实惠的。

不过单买几张可没那么便宜,基本都卖一文一张。

如果是常光顾的书生,掌柜的可能会给便宜,像她这种偶尔买一次的一般都贵。

沈宁试着讨价还价,“掌柜的,我毛边买三十张,中夹买二十张,你也给我一刀的价儿呗?”

说着她还露出一个讨好老板给优惠的笑来。

谢掌柜:“……”

这沈氏莫测高深,她一会儿对我冷冷的,一会儿冷嘲热讽的,这会儿又笑得如此和善甚至带着讨好,不会是酝酿什么吧?

他下意识板了板面孔。

沈宁看得心头一紧,老板挂脸了挂脸了,这是不想便宜了?那就多给几文?不,两文,一文!

却听谢掌柜嗯了一声,然后唰唰给她点纸,嘶啦抽出来,唰唰卷起来,又从旁边抽了一根细麻线给她捆起来递给她。

沈宁:“!!”

老板好身手!

接过纸卷,又付了26文。

哎,肉疼啊。

谢掌柜看她付26文跟付26两一样心疼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要不说穷人家就别读书了,读得心肝脾肺都抽抽,读得倾家荡产的,万一连个童生考不上,图啥?

沈宁捏了捏手里那支21文的高档笔,想了想,有那么便宜的不买好像吃亏了?

她又要了一支6文的。

谢掌柜看她秀眉紧蹙的样子,好心指点,“初学练笔,12文的也够。”

6文实在太差了吧!

21文的确有些高……高什么高,他们家的孩子启蒙至少都是上百文甚至更贵的,21文的就没摸过。

沈宁摇摇头,坚定道:“我和二郎用6文的,我们阿年要用好的。”

谢掌柜心里吐槽:你们阿年连个砚台都不配用,只能用碗底子。

此时二楼一位不算熟人的熟人正跪坐在软垫上,眼睛看着手里的书信,耳朵却全神贯注听着楼下的买卖。

若是沈宁看一眼,也会认出这把漂亮的胡须,嘿,那不是第一个买她家豆花的萧先生吗?

殊不知她买个东西却引起了萧先生的注意。

来书肆的女人太少,即便有那么两个也是带着丫头柔声细语,这般自信大声说话的,她是第一个。

这给了萧先生一种久违的鲜活感觉。

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体会过了。

他的记忆力极好的,方才沈宁在楼下跟谢掌柜说话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了。

起初他只是微微惊讶,觉得好巧,进而发现她要买笔墨纸砚,还笑着挤兑谢掌柜,又觉得这人促狭得可爱。

这乡下妇人居然知书达理,博学强记,这就很让人好奇。

他忍不住听了全场。

她对有名的文房四宝如数家珍,说明她懂很多,信手拈来而已。

明明是个乡下妇人,却好像读书万卷,行路万里的男子一样博学多知。

她锱铢必较,却又幽默风趣。

一个砚台舍不得买,却又舍得给孩子买21文的笔。

那些贫寒学子别说21文12文也舍不得,基本都用三五文的。

她住着那样的屋子,却舍得花钱买笔墨纸。

这就越发让他好奇。

很想多接触一下这家人,了解多一些。

因为走遍大江南北,他也就看到这么一家。

他所见的人。

普通庄户,大多为了糊口挣命,别说读书,能有力气说笑两句都不容易。

那些贫寒学子,本身也不是出自普通庄户人家。

商人们汲汲营营,驾驶着利益的船追求更多利益,却又不知道哪里是港湾。

读书人十年寒窗,只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然后一代代投入官场的大染缸,失去自我,成为泱泱皇朝的一块砖。

要么在尔虞我诈中失去初心。

友人屡次邀请他出仕,说皇帝不肖先帝,求贤若渴,乃中兴之明君,望他不计前嫌,放下家族恩怨,重振家族。

本朝立国之初,为了立威,太祖皇帝曾经杀得血流成河,萧家数百年世家,自然不可幸免。

曾经不可一世的家族,也如腐朽的大树轰然倒塌。

一鲸落而万物生。

曾经视世家为仇寇的新王朝,一如他鄙视的前朝、前前朝,不可避免地也滋生了更多权贵之家。

只可惜底子薄,力有不逮,所以皇帝要想寻求中兴,还要广纳贤才。

所以想起了他。

他没想好去不去。

不是怕重蹈覆辙,也不是对皇家有怨,而是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

出仕为甚?

求高官厚禄?他萧家曾经位列九卿,他也无可能再在官阶上有所建树。

求手握权柄?他并非好弄权之人。

求重振家族?可哪个家族没有腐烂肮脏的东西?倒了更好,腐朽的死去,新鲜的有力量的血肉会自己长出来,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觉得就不该有什么百年家族。

为知音不弃,为皇帝赏识?

不,这些都不能打动他。

像他这种从大家族腐朽的枯木上长出来的新枝丫,都明白那些是什么。

他宁愿陪着阿恒读读书,给他布置多多的功课,没收他藏起来的话本,亦或者像眼前这般让他跪坐姿态看话本,看他蹙眉咬牙却舍不得放下的模样。

楼下这乡野妇人却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慢慢地他又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想起那家人的模样。

男人俊朗宽厚,女人娟美聪慧,俩孩子也是干净知礼,还有一名老妇人,记不起模样但是似乎也干净温柔不带刻薄愁苦。

想想他曾经走遍大江南北、关内关外,看到的民生多艰,饥民褴褛。

他们麻木地活着,眼里死气沉沉。

即便有些富裕之地,却也因为苛捐杂税过重,生活负担重,人人惶惶。

现在想起来,明明很普通的一家子,却又极其不普通。

他们清贫却干净、快乐,面上有笑,眼里有光。

他们日子贫苦,住着破草屋子,四面漏风,没有院墙。

可他感觉他们的精神不贫瘠,有信知礼,主动读书向往文明。

就仿佛他们住的不是破屋子,而是一座宫殿,自得其乐,安贫乐道。

他想再去看看。

楼下沈宁可不知道人家对她家贫家如此之高,她只是感慨穷啊穷啊穷。她转身再看看书肆,周边都是好东西,她却只能买最便宜的。

哎,忧伤啊。

等她有钱了,都买下来,不,她也开个书铺!

她是个文具控,前世小时候不富裕,她也竭尽所能地买各种本子、笔,好像把本子写满把笔写空,能给她很大的成就感,让她很爽。

后来想想,那可能是小小孩童最容易达成的成就吧。

看看这里几百文的墨锭,几百文的毛笔,几两银子的砚台。

她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恋恋不舍地狠狠看了几眼,沈宁才跟掌柜的告辞,背着东西离去。

另一边的书籍区域,有几个书生在那边借阅、抄书,不约而同地对她行了个注目礼。

虽然他们和这妇人一样没钱,可他们也和她一样对那些名贵的笔墨纸砚如数家珍啊。

他日我若上青云,必将四宝收囊中!

沈宁背着东西又去了杂货铺,她还得买点糖,再买个棉线轱辘,这个分家没得着,家里没的用了。

从杂货铺出来,沈宁的肩膀都要垮了,棉线居然那么贵,一个大线轱辘要45文,快一斤棉花了!!!

过分!

糖倒是让她捡漏了,有品质不那么好的,不是坏了,是杂质有点多,原本45的给她40,她又硬挑刺砍了2文下来,给禚掌柜脸都砍绿了。

她还买了三斤菜籽油,家里一点油都没也不行啊,这做饭要想好吃,还是得拿葱花炝锅的。

就是普普通通的菜籽油,竟然一斤要她40文,简直让人害怕。

香油要60文!!!

算了,香油也不是必须吃,回头跟谁家换点芝麻自己碾碎做芝麻酱一样香。

至于手纸。

抱歉,她没舍得买。

饱暖思淫欲,仓廪实而知礼节。

他们家没有保暖,没有仓廪实,所以还不到知礼节的阶段。

而手纸是文明高度发达才有的产物。

他们家现在上厕所是这样式儿的,一人准备几根厕筹,这是好听的名字,其实就是木片片,用来刮屁股。

用完各人自己洗干净。

她拆了一件实在不能穿的破衣服,一人分了两块布用来擦屁股。

两块布,实现干湿分离。

所以都别来她家上厕所,没纸!

瞧不起她?

她已经很舒服了好吧,村里人都是用土坷垃、石头、木棍儿、树叶子,小孩子甚至直接在猪圈的墙角上蹭。

噫……

至于来月经。

嗯,这个有点惨,没有卫生巾,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惨。

有钱人来月经也就是月事带加厚厚的棉布,不能用手纸,这时候的手纸沾水就碎。

没钱的就是布袋子装草木灰,高温消毒反而健康干净,比长长的棉布还好洗呢,就是……不怎么方便,感觉很奇怪。

所以那几天她基本不出门,在家也勤换点,大太阳就把口袋洗洗暴晒杀菌消毒。

酱油她也没买。

柳家豆腐坊的酱油可不便宜,那么一瓶就几十文。

啧啧,黑心商家,算了,不花这个钱。

就是委屈了她的红烧肉。

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怎么能没有酱油?

嗯,其实用豆瓣酱代替更好吃呢。

沈宁一边嘀咕着东西贵,一边快步往前走,总觉得龙庙镇生出了两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随时都要扑上来抢她的钱似的。

聚文书肆二楼,萧先生和他的小少爷阿恒正四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小少爷:“噫,跟只小蜜蜂似的,瞎忙活。”

萧先生瞥了他一眼,“那阿恒觉得如何才不算瞎忙?”

小少爷:“要……”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如何才不算瞎忙?

读书、做文章、科举、入仕?

这是他这种人的忙。

不是那些小蜜蜂的忙。

萧先生看他答不上来,宽厚地笑了笑,“阿恒心善,看得见百姓多艰。”

小少爷心道:我才没看见!

萧先生笑道:“你没说她像无头苍蝇。”

调侃而不是挖苦,有时候也是一种善良。

调侃是因为他看得出她的清贫艰苦。

第50章 红烧肉 为母的心思

沈宁背着背篓一路回家,老远就看到来接她的裴长青。

她背着东西跑不动,就原地把背篓放下,跳着挥挥手,“你咋来了?”

裴长青一路疾走,人高腿长的很快就到了跟前,顺手把背篓接过去,又牵住她的手。

他笑道:“裴云夫妻俩来了,说中秋节回娘家。”

沈宁:“呀,那宋家老太太肯定给带肉了吧?”

这种大节日宋母不会失礼的,肯定给带肉。

裴长青点头,笑了笑。

“哎呀,我失算啦。我寻思他们之前回来过,中秋节宋母肯定不让回的,要早知道他们回我就不买肉了啊。”

裴长青用力攒了攒她的手,“没事,做成咸肉慢慢吃。”

沈宁:“咸肉不好吃,我不爱吃咸肉。”

单纯用盐抹的咸肉就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原生态黑猪肉。

裴长青寻思媳妇儿可能有什么更好的保存肉的法子呢,结果听她笑道:“要不咱今儿炖一大锅红烧肉,明儿再包一大锅饺子,敞开吃撑个肚溜圆怎么样?”

裴长青:“哈哈哈哈。”

这就是他媳妇儿想的比咸肉更好的法子?

快到村口的时候他们又看到小珍珠和小鹤年带着宝儿在路边玩儿呢。

沈宁拿油炸果子给他们吃,“谭奶奶给的,你们不带宝儿在家吃点心,怎么出来了?”

小珍珠大声道:“娘,我们接你呢。”

小鹤年:“小姑小姑父先去大伯家坐坐,说看着你回来就立刻去喊他们。”

宝儿咯咯笑,“我去,我去!”

沈宁:“快晌天了,咱们赶紧回家做饭,你们舂米了吗?”

小珍珠忙喊道:“娘,舂了,我和爹舂的,爷爷送了舂臼和木杵过来。”

回到家,裴母正在用砂锅熬豌豆沙,另一个小锅里还晾着红豆,是俩崽儿之前煮出来的。

凉了以后就可以洗红豆沙。

昨晚上沈宁说中秋节要给孩子们做点心,打算做豆沙月饼,豆沙月饼最简单,不需要做特别的馅儿,主要洗豆沙。

小珍珠又说还想吃豌豆黄,趁着过节赶紧要好东西,还说她会帮忙泡豆子、搓皮。

没想到宝儿来了,俩崽儿也不抠搜,愿意把豌豆黄贡献出来给宝儿带回去。

沈宁:“今儿做豌豆黄,那豆沙月饼咱明儿再做吧,明儿才是中秋节。”

宝儿立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二舅母,你做的豆沙月饼和外面的一个味道吗?”

沈宁刚想说一样的,俩崽儿已经异口同声回答:“当然不一样!我娘做的更好吃!”

沈宁:大显摆!

果然,宝儿立刻抱着沈宁的大腿,“二舅母,我要吃你做的,外面的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

人家的月饼是烤的,糖放的足足的,也是纯手工制作。

咱家可没烤炉,只能……烙,或者蒸。

当然也不是没办法,其实可以放在灶膛里烤。

把锅底下的灰都掏出去,然后填上几根木头,烧成木炭,再把月饼放在旁边烘烤即可。

但是!

她不会做的!

两样都做太麻烦了!

又不是玩游戏,一键完成一分钟做百八十个不在话下。

她立刻想到折中办法,“咱们做个外面没有的如何?”

三小只立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嘴微动。

沈宁被萌一脸,挨个捏捏小脸,笑道:“我们做豌豆黄豆沙糕吧。”

她以前做过绿豆沙包红豆沙的糕点,现在豌豆沙有了,红豆沙也差不多,凑一起也很好吃的。

糖是万人迷嘛。

果然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要的要的。”

宝儿也很激动:“二舅母二舅母,能不能给我奶带一盒?”

奶对他好,他对奶也可好呢。

沈宁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这么懂事,这么俊,这么乖,当然好啦。”

宝儿被她夸得小脸红扑扑的。

抱着沈宁的大腿就蹭蹭,“二舅母真好。”

小珍珠吃醋了,一把将他扯开,大声道:“你醒醒,我娘夸谁都这样的。”

宝儿现在还理解不了“我娘夸谁都这样”意味着“她没有真的夸你好”这层意思,所以并没有不开心,反而笑嘻嘻地。

小鹤年立刻拉他和小珍珠去一边儿看红豆了,别给娘裹乱。

沈宁忙松口气,要不她还得给宝儿发誓自己真的夸他好了。

裴母一边搅拌豌豆沙,一边跟沈宁说裴云带来的节礼。

“还是以前那些点心,另外带了十斤面粉,还有两条肉,一条有两斤,还……”她犹豫一下,道:“说是给我带了一床大褥子,我瞅着就是床被子。你们那被子不行,给你们盖。”

她怕二儿媳嫌弃别人的旧被子。

沈宁笑道:“娘,那是阿云孝敬你的,你垫着吧,要是太大你拆开给我爹把被子絮一絮。”

为了不让吴秀娥偷裴父的被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裴母棉被的旧棉絮都给裴父絮上。

她相信婆婆能想到这层。

至于她和裴长青,自然不会要裴云的被子,不是旧不旧的问题,而是裴云有孝敬爹娘的义务,没有帮衬他们的责任。

她已经跟张氏和荷花嫂子几个说了,让他们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种棉花的,帮她凑几斤皮棉,她出和外面一样的价格。

在铺子里她舍不得那一文,从老乡手里买却又不计较那一文。

可能她知道老乡和自己一样苦吧,就那么点东西都不容易。

这就和社畜店里买东西货比三家,路边看到摆摊儿的不问价钱一样。

裴母见儿媳妇不是因为嫌弃才不要,笑道:“别买了,我把之前你买的几斤新棉花拆出来给你们絮上。”

沈宁:“那多麻烦,我让她们帮我寻摸棉花呢,过几天就有信儿了。”

裴母:“那钱上不宽裕了,人家愿意要豆子不?”

以前裴母不当家,家里有没有钱不归她管,现在她和沈宁裴长青过日子,沈宁又喜欢大事小事和裴长青商量,她和孩子们也听了,自然就上心,也为家里盘算盘算。

沈宁宽她的心,“这点小钱不当什么,里正伯和童大舅那边给咱赊账呢,现在家里没那么紧张。”

至于做什么她和裴长青也有了计划。

她去看看裴云和宋福瑞带来的肉,最好的五花,那就意味着肥多瘦少,不适合做红烧肉。

她决定今儿用小姑子带的这条肉加上自己买的一半炖红烧肉,焖一锅大米饭,再烙几张葱油饼。

这么多人,单纯大米饭不够吃的。

葱油饼有油酥,而且酥脆喷香,招待宋福瑞绝对不掉价儿。

今儿先不包饺子了,明儿中秋节再包。

人家宋家也不差这顿饺子。

沈宁把肉清洗一下,切肉的时候发现切不动。

家里这把破刀平时也就切切豆腐和菜,现在切肉就不行了。

她又去缸沿上擦擦一顿磨刀,虽然能切肉却切不断肉皮,她又把剪刀洗干净用来剪肉皮。

幸亏这剪刀是原主的陪嫁,否则家里连剪刀都没。

在破菜刀和剪刀的帮助下,她把五花肉切得比拇指粗点,这样块数多,夹得次数多,吃起来幸福指数大。

冷水下锅烧开煮四五分钟去去血水和腥气,用笊篱捞出来控水。

裴母把豌豆沙加糖加油捏出油性放在一边醒着,又要给沈宁帮忙。

沈宁:“娘,你和一瓢面吧,我来洗豆沙。今儿我买了三斤菜籽油,咱们做葱油饼吃。”

今儿面多就大方一回。

菜籽油的瓶子是可以回收的,瓷瓶,五文钱一个,当然,自己留着用也行。

沈宁不想留,家里有油罐,直接倒进去用油提就行,瓶子回头还是还回去。

裴母只听过葱油饼,还没吃过呢,见二儿媳要做,她就留意跟着学。

沈宁跟她讲葱油饼和面的要点,她教着裴母用开水一点点烫面,用筷子搅拌,差不多了就放一放,不烫手再捏起来。

裴母一把年纪了,碰细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学得很认真,把面团捏得软软的,面盆也擦得干干净净。

沈宁:“给它盖上盖垫醒发一会儿,咱们把红烧肉炖上。”

今儿小姑子除了肉,还带了小半瓶酱油,两根大葱,一大块姜,几粒八角,几片香叶,这是考虑到他们家里没有调料,给备齐了。

真是贴心。

菜籽油味重,沈宁没用它炒调料,而是切了块肥肉,切小块丢进大铁锅里煸出油脂,再把八角炒香。

她没有把饴糖放进去炒糖色,毕竟不是冰糖和白砂糖,不扛炒,而且红烧肉不炒糖色是一样红亮的。

她把三斤肉一堆倒进去翻炒。

裴母看得心直抽抽。

老天爷啊!三斤肉啊!!!

啥家庭啊,啥人啊,一顿吃三斤肉!

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谁这么吃的。

如此想着,嘴巴就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口水了。

儿媳妇炒个八角都这么香!

沈宁把五花肉干煸出油,舀出一些油脂来,回头凝固了拌在饺子馅儿里就是汤汁儿的来源。

再把宋福瑞带来的那瓶酒打开倒了一些进去,这时候普通人喝的酒大部分是烧酒、黄酒,正好拿来炖肉。

翻炒两下再倒酱油进去,这酱油绝对掺水了,她还是加了两大勺豆瓣酱提鲜。

农家晒大队豆瓣酱鲜美味浓,实际比酱油好吃。

翻炒到酱料和酱油均匀地挂在肉块上,把之前烧好的开水舀进去。

再把葱姜香叶饴糖什么的都放进去,然后大火烧开,转中小火焖。

裴母有点熏熏然,感觉醉了,被儿媳妇炒肉的香气熏麻了。

不只是她,村头那几个原本就馋的孩子这会儿馋得哇哇哭。

他们家快一年没吃肉了!

闻到点味儿他们就自发往这边集结,闻着那肉味儿越来越香越来越浓,最后到达顶点,结果突然没了,变小了。

肯定是他们把锅盖盖上了,呜呜。

味儿都不给闻,真抠门儿!

孩子们哭,大人可不好意思。

这会儿裴大民、裴大根、张本力三个还跟着裴长青干活儿呢。

他们三个一个劲儿地吞咽口水,感觉魂儿都被勾走了。

裴长青也发现了,他示意停下休息,“收工,下午可以晚点过来。”

现在早晚的还有大伯等劳力过来帮忙,进度快,不差这一会儿。

几人赶紧披上自己的衣服告辞回家了。

再待一会儿,他们也要把持不住了。

太他祖宗的香了啊!

而裴云和宋福瑞夫妻俩还在干着急呢。

他们叮嘱俩崽儿等沈宁回来就去喊他们,结果小珍珠和小鹤年喊了他们却脱不开身——被裴端拖住了。

裴端前几天先去走了以前先生的礼,又和同窗、好友走动一下,吃喝玩乐样样花钱。

原本今儿要去岳父家的,但是想起去岳父家就被大舅兄催债,他的心情就很丧。

不想去!

这几天他走礼,发的工钱早花得七七八八了,哪有钱还岳父?

再说了,二郎就是去吴家干活儿摔的,吴家给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还让他给钱?

岳父家不厚道。

他最近和吴秀娥也频频闹脾气,虽然没明着吵架,却也极其不爽。

她一个劲儿地催他一起回娘家,他却一拖再拖,实在没法拖就让儿子领着妹妹先过去,他随后就到。

结果儿子带着妹妹走了,自己妹妹和妹夫回门了。

那他做大哥的不得陪陪啊?

他就把人家给他走礼送的一瓶酒拿出来又把柳家灶房带回来的茴香豆、五香豆干、酱猪蹄等原本要带去走岳家的礼拿出来跟妹夫一起喝两盅。

宋福瑞也是不会拒绝的,被大舅兄拉着碍于礼数情面只得陪两杯。

这一陪裴端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诉苦,把清醒时候不好意思说的话也说了,不好抱怨的也抱怨了。

“真是都想毁我,都想毁我。”

当初要不是宋母仗势欺人,他早就把妹子嫁给县尉了好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六房中的一员书吏了呢。

书吏不是胥吏,也是下场过的科举学生,所以并不会像三班衙役那等胥吏被禁止子孙科举。

“爹啊,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烦我呢?怎么一次都不来看我?”

裴云和宋福瑞没法说什么,他们是妹妹和妹夫,不能说兄长的是非。

吴秀娥嫌丢人,嫌裴端故意拖延不陪她回娘家,气裴端明明从谢家领了五六两银子却不交给她,不还她娘家钱让她受夹板气。

她一来气直接扯过裴云带来的两盒点心走了。

老婆不在跟前,裴端喝多了,又开始抱怨岳父和老婆。

“喂不饱啊,真喂不饱啊,这么多年送了多少银钱,结果还管我要二郎的药钱。我哪有钱啊?钱都给二郎两口子了。爹,爹,二郎呢,他咋一次也不来看我这个大哥?”

裴父:“你喝醉了,快躺下吧,你妹妹和妹夫要走了。”

清醒的时候你端着架子,一副兄弟是仇人的样子,谁到你跟前儿来?

二郎整天忙着干活儿,你闲着天天游荡你咋不说去看看他?

但是裴父了解自己儿子,说了没用。

清醒的时候都没有用,他现在喝醉了还会听你什么道理?

裴父让闺女和女婿赶紧去二哥家。

裴端却一把拉住宋福瑞的手,“二弟,二弟,你听我说,我是你大哥,我还能害你不成?我……”

宋福瑞吓得赶紧把手扯回来,他又没有龙阳之好,除了媳妇儿的小手,谁的手他也不想牵。

裴父让他们赶紧走。

裴云:“爹,你和我们一起。”

裴父:“你们去,我一会儿去,我得看着你大哥。”

喝醉的人谁知道他能干啥丢人的事儿?

万一去大街上骂街呢?

就算不干丢人的事儿,万一吐了给自己呛死呢?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好歹供成个童生,一年三十两银呢。

回头阿年读书,还是得让大伯出钱帮衬的。

裴父自然舍不得大儿出事儿。

裴云瞅着裴端那样儿也难受,不是厌烦,反而有些心酸。

毕竟从记事起,大哥就一直清高端着,板板正正,从来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大喊大叫,做失控丢人的事儿。

现在他却跟他瞧不起的醉汉一样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让她感觉很……她也不会形容。

要是她跟沈宁说,沈宁会说很玄幻。

宋福瑞拉着她往外走,宝儿和小鹤年小珍珠探头探脑,急死了都。

“小姑,小姑父,你们干嘛呢,再磨蹭,我娘红烧肉都要炖好了。”

裴云笑道:“快走,我好像闻着香味儿了。”

宋福瑞把宝儿扛起来,追着小鹤年和小珍珠就跑。

裴云还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家。

宋福瑞停下等她,“哎呀,别可怜你大哥了,他哪里轮到咱们可怜啊,等他酒醒了,怕是还得嫌弃咱们碍事儿呢。”

裴云:“我也不是可怜他,就是觉得……我也不会说,有一种原来人这么没法子的感觉,不只是我这种女人自己做不了主,一向眼里没人儿的大哥也有做不了主的事儿。”

宋福瑞笑道:“那肯定啊,戏文里不是唱了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让人事事如意呢,要这样,皇帝就得长生不老,太子就得没败家子,没有一个昏君,我都得随我爹娘可会做生意赚钱了。”

裴云笑起来,“快走快走,我闻到红烧肉的香味儿了。”

家里沈宁已经和裴母开始做葱油饼了。

大铁锅里炖着红烧肉,肉的上面架着箅梁,上面坐着一个瓦盆,里面是淘洗好的大米。

这会儿肉香味儿混着新米的味道,那叫一个销魂,真真的勾魂儿呢!

这边沈宁和裴母还在小铁锅里烙葱油饼。

沈宁先熬了一点菜籽油,浇在面粉里,搅拌成油酥,然后就揪面团擀饼。

家里没有大的面板,只能分多次擀饼。

面团擀饼,抹上油酥,撒上葱花,然后卷起来捏紧切成一个个剂子。

再把剂子收口卷起来,然后擀成饼,这样饼就有了层次感,下锅小火烙熟。

很快那葱油的香味儿就激发出来,甚至没有被红烧肉的味儿盖住,像浓油赤酱里的小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锅里沈宁没舍得加太多油,拿油刷布耍一圈拉倒,翻面的时候再刷一圈。

省油。

很快,一个个葱油饼出锅儿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已经等在灶台边儿,眼神儿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热切,尤其是小珍珠,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期待。

沈宁笑着撕下一块饼,吹了吹,又撕开,分别投喂到俩崽儿的嘴里。

“啊呜,好好吃啊!”小珍珠大眼里都蓄满水汽了,“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葱油饼!好吃得我都哭了。”

之前吃馅儿饼你也是这样说的。

小鹤年却顾不得和她打嘴架,也啊呜啊呜嚼。

葱油饼和馅儿饼不一样,馅儿饼外酥里软,这个葱油饼鲜香酥脆,外酥内劲!

内里有嚼劲!

真好吃啊!

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赚钱给爹娘买吃不完的米面肉油,让他们天天吃好吃的!

宋福瑞和裴云因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所以落在俩崽儿的后面,可给宝儿急坏了。

“爹,快点啊。”

“娘,快点!”

“哎呀,你们……驾,驾驾驾!”他急了,直接拿出骑大马的口令来,赶着他爹酷酷跑。

裴云急得赶紧喊:“慢点,慢点!”

一家三口紧赶慢赶,正好赶上新一轮葱油饼出锅。

之前的已经被沈宁分给俩崽儿、裴母和裴长青啦。

裴长青直接卷了三个饼吃,他现在干大体力活儿,饿得快,吃得也多。

宋福瑞抢了一个递给宝儿,给宝儿烫得嗷嗷叫还舍不得丢,就把饼放在他爹的脸上。

烫得宋福瑞也嗷嗷叫唤,一口叼着饼,嘴巴比脸扛烫。

裴云都要笑岔气了,还是裴长青干活儿手糙皮厚,给宋福瑞把饼拿下来才解救了他。

有点烫红了,但是没坏,一会儿就好了。

宋福瑞看他媳妇儿笑得都没力气了,嚷嚷道:“你还笑,你儿子祸祸我你还笑,还不打他屁股!”

裴云作势拍儿子,宋福瑞继续狐假虎威,“你最调皮,之前还把娘要给姥娘的被子弄坏了。”

宝儿大声喊:“不是我,胡赖人,不和你们好了。”

他和哥哥姐姐凑堆去了,自己的饼太烫不能吃,就眼馋哥哥姐姐的。

小珍珠抬头吃,装看不见。

小鹤年低头看弟弟,撕了一半给他。

宝儿立刻接过来大口炫,还不忘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我的也分你一半。”

他把自己的饼塞给小鹤年。

幸亏不那么烫了,要不又得烫一个。

宋福瑞一个劲儿地夸:“二嫂,你做的葱油饼真好吃,比红烧肉还好吃!”

小珍珠哈哈大笑,“这题我会,一会儿我娘的红烧肉出锅,小姑父你要怎么夸?”

宋福瑞毫不脸红,“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红烧肉啦。”

果然,等红烧肉出锅,那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真的能勾掉人的魂魄。

肉块油汪汪的,色泽红亮,大米饭白生生的,粒粒分明。

即便宋福贵日常不缺大米饭红烧肉,也觉得这顿饭还没吃就香麻嘴了。

他也说不上来二嫂的饭到底哪里好吃,味道肯定好,但是他也吃过名厨做的菜肴,也很好吃,吃的时候惊为天人,但是回头再想又觉得不过如此。

可二嫂做的饭,他吃过一次,回头想就觉得真好吃,还想再吃。

今儿这葱油饼、红烧肉、大米饭,亦是如此。

让他吃出一种满足的感觉,从嘴巴到心里的满足。

看着三个孩子在那里叽叽呱呱,没人呵斥他们食不言,也没人让他们要如何如何懂事,他就觉得……嗯,挺好。

沈宁吃了一块裴长青夹到嘴边的红烧肉,问裴云:“爹呢?”

裴云:“大哥醉了,一会儿会来吧。”

沈宁:“没事,我给他留锅里了。”

裴母虽然气老大两口子饿着老头子,可说到底也担心他,问闺女:“你大哥咋没去他老丈人家?”

裴云:“那谁知道呢?可能闹不愉快了呗。”

想大哥以前言必称我岳丈如何,舔得要命,现在两家闹矛盾她还挺乐意的。

当然不敢表露出来,就跟宋福瑞偷偷幸灾乐祸一下。

裴母就没多问。

吃过饭,大家围着饭桌闲聊消食儿。

裴云帮裴母洗碗。

裴母瞅她那手比出嫁前可细嫩得多,心里挺满意,这女人啊嫁个好人家是一辈子不遭罪的。

当初老大也是用这话说服她和老头子的,说给妹妹找个有钱人家,妹妹后半生不用像她那么遭罪,她是同意的。

后来闺女嫁给宋福瑞,她也是同意的。

虽然亲家母对闺女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怎么苛待,顶多不让回娘家,多让干活儿呗。

裴母觉得不回就不回呗,她也没回过几次娘家,二郎媳妇嫁过来就没回过娘家,村里有些闺女嫁出去也是几年才回一次,有些一辈子就不回了。

干活儿更不怕,阿云是乡下姑娘,最不怕干活儿了。

只要女婿对她好,比什么都强,当娘的并不指望沾什么光。

现在看女婿确实是个好男人,一直护着媳妇儿,起码没让她真受苛待。

若是总受苛待,闺女脸上不会有这样真心的笑容。

闺女这样,她就挺放心。

她忍不住看看二郎和二郎媳妇儿,这女人要是只能指望男人过日子,可不就得哄住男人?

她小时候奶和娘是这样教她的,她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婆婆对她不好,可男人对她不错。

二郎媳妇以前没哄住二郎吃苦受罪,现在哄住了日子就好起来。

只有老大两口子不让人省心。

老大媳妇儿以前拿捏住他,现在拿捏不住了,两口子就开始闹矛盾。

哎,真是拿捏住了不好,拿捏不住也不好,说到底都是老大混账。

洗完碗,她对沈宁道:“阿宁,我去给你爹送饭,那红烧肉凉了没那么香,他好些年没吃过了。”

沈宁自然不反对,还让她多拿碗饭再多拿俩葱油饼。

她知道裴母放心不下裴端,她并不反对。

这个时代就是宗族模式,没有兄弟能彻底断亲,无论谁对谁错,断亲对双方子女都有不良影响,所以很多人宁愿“失去”不愿意断亲,更何况爹娘还在呢。

她和裴长青的诉求就是分家,各过各的日子,裴端再管不到他们头上。

至于给点吃喝,那根本没问题,毕竟也不是裴端穷困潦倒来打秋风。

再说她这不是给裴端吃喝,这是给裴母和裴父的孝心。

她和裴长青对他们的好,都会化作他们对小珍珠和小鹤年的加倍疼爱。

当然,也有对她和裴长青的。

但凡天色不对裴父就偷摸先给她家收庄稼,因为他觉得大儿子有工钱,庄稼收不上来可以买着吃,二郎不行,二郎没钱买。

这就是父母劫富济贫的心理吧。

裴母用笸箩端着饭菜,上面盖上一个盖垫,路上还是肉香味儿四溢,惹得几个馋孩子跟在后面儿吞了一路的口水。

一进门她就听见裴端在屋里鬼哭狼嚎的,诉苦、抱怨,吐得满屋子味道,老头子正在给他擦洗。

看见她进来,裴父忙道:“你先别进来,熏着你。”

裴母:“行啦,别擦了,先出来吃饭吧。二郎媳妇儿做的红烧肉,喷香的,一会儿凉了该不香了。”怕裴父又怪她送饭,接着道:“我和二郎媳妇说过的,二郎媳妇真不是小气人,不计较这点。”

裴父叹口气,给大儿子脸和胸口擦干净,其他地方来不及,他累得慌。

弄个喝醉酒的大男人,真跟弄头牛差不多,比犁三亩地还累。

裴端翻身睡着了,呼噜震天响,全然不知自己带来的麻烦。

裴父去堂屋坐下吃饭,裴母:“洗手。”

裴父嘟囔:“你现在净事儿。”

在地里吃饭还得让他擦手呢。

裴母小声笑道:“阿宁可爱干净啦,你也得讲究点。”

裴父:“以前也没见她那么爱干净啊。”

裴母不乐意:“以前咋没?以前是二郎不听话,她说了也不听,她没辙儿才不管的。”

裴父笑道:“好,我也讲究点,我以后吃饭前也洗手。”

裴母这才高兴,笑道:“阿宁说了,‘饭前便后洗洗手,保你活到九十九’,你信我的吧。”

裴父心道,活到99干啥?皇帝官老爷想要活到九十九,庄户头子活到九十九那不是遭罪吗?

不过他没说扫兴的话,而是先夹红烧肉给裴母吃。

裴母:“我都吃到顶脖儿了。”

裴父还是给她塞了一块,然后才开始吃,“好吃!一咬噗嗤一下油,真香啊!”

裴母得意道:“比你舅姥爷家的红烧肉如何?”

裴父小时候跟着爹娘去舅姥爷家吃过一次红烧肉,他记了大半辈子,说真香,这辈子吃过最香的肉。

裴父点头,“原以为要记一辈子,今儿被二郎媳妇儿这碗红烧肉给顶替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裴母:“那不保准儿,兴许回头二郎媳妇又做更好吃的了。”

裴父笑道:“老婆子你有口福,我跟你沾光也有口福。”

吃完饭,裴母让他去和女婿儿子们说说话,她搁这儿看着大儿子。

裴父犹豫,“大郎醉了,万一抡胳膊打拳的。”

裴母难得硬气一回,“咋,他还敢打亲娘呀?”

裴父:“那指定不敢。”

他寻思裴母也想大儿子,就让她留下看看,他端着笸箩过去。

裴母瞅着灶台上的二斤肉,立刻拎起来放在笸箩里用包袱盖好,“给阿宁。”

狗东西不配吃!

裴父也没说啥,从善如流地端着走了。

裴父一走,裴母就去灶房抽了一根柴火棍儿。

【作者有话说】

裴母:儿啊,娘来疼你啦。【知道你们急,今天加更后面一章。求一下订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