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走亲戚 宋家愿意亲戚走动起来
可若是让婆婆知道少不得又埋汰她娘家。
裴长青已经摆好桌子,把家里完好的凳子给小妹两口子坐。
他搬了个树墩儿过来坐。
回头还得用稻草再编几个高点的草墩子坐。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还有一盆小豆腐。
豆腐是没的,因为上午就被拿光了。
他们觉得面条劲道还带着股子甜味儿。
鹅蛋酱更是油汪汪的,喷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宋福瑞笑道:“我感觉我能吃一盆呢。”
裴母笑道:“那就给你吃一盆,你二嫂把你们带来的面都做了,一点没剩,你敞开了吃,别怕不好意思吃不饱。”
面是女儿带来的,当然得让女婿吃饱。
他吃不饱,亲家母心疼,那还是闺女遭罪。
宋福瑞吃着沈宁做的炸酱面,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阿云,二嫂这面比县里面馆的还好吃,是吧?”
裴云去县里也吃过那边的面,点头,由衷赞道:“真的,一点不假。”
沈宁笑道:“那你们多吃些,等以后咱家条件好了,你们就常回来。”
等我们条件儿好了,你婆婆也就不用担心我们打秋风,也就不拦着你回门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吃得不吭声。
就连平时最喜欢“食必言”的小珍珠都埋头大吃。
好吃,好吃,真好吃!
鹅蛋酱往面条里一拌,往嘴里逮一筷子。
哇,好享受!好香啊!
看他们吃得香,沈宁有成就感,裴长青也骄傲。
他的阿宁不管在哪里都会大放光彩!
宋福瑞还尝了小豆腐,第一次吃,新奇,又有鹅蛋酱打底,就觉得很不错。
他吃了一大碗面条,还吃了一大碗小豆腐。
最后抹抹嘴,打个饱嗝,“真好吃!”
裴云也吃得很开心,应该说出嫁这么些年,第一次回娘家吃得这么开心舒服。
以前没分家,大嫂管着,二嫂置气,虽然没吵吵,但是女人都敏感,能看出眉眼官司。
今儿不一样。
今儿大家都开心。
她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拨了大半给裴父,自己吃小豆腐。
婆母虽然不让她回娘家,但是不疼她吃喝,米面管够,还能拌麻油呢,她回家吃一样的。
裴父想掰给裴长青,知道儿子肯定吃不饱,裴长青拒绝了。
“爹,你只管吃,吃饱。”
裴父:“诶,我吃着呢,吃得饱饱的。”
看着老二一家这样,他心里也舒坦。
宋福瑞吃饱了,开始关心二嫂的豆腐事业,侄子的读书事业,二舅兄的盖房大计。
说实话,他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哪样儿都好奇。
恨不得今晚住下,好好听他们细讲。
小鹤年也不胆怯害羞,直接给他背了几段千字文和几首诗词,都是宋福瑞不会的。
宋福瑞那个佩服啊。
“阿年,不一般啊,二哥,你要送阿年读书,以后我的零花钱给阿年用。”
虽然他零花钱一个月不到五十文,但是不要瞧不起五十文。
攒着也可以买书买纸笔了。
裴长青和沈宁当然不会当真,如果供儿子读书要靠宋福瑞的零花钱,那他们好一头撞在豆腐上了。
他还对沈宁做豆腐好奇。
沈宁却不多说,只道:“回头我要教给村里人,你们感兴趣就让小妹回来学,到时候你们也能自己做豆腐吃。”
宋家家口大,一天做上一锅就吃掉了,比起买自然也省钱的。
宋福瑞根本不多想,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好呀,我回去跟我娘说。”
他又跟裴云夸二嫂。
裴长青:“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免得宋大娘担心。”
宋福瑞还意犹未尽呢,裴云却知道婆婆的脾气,也起身要走。
宋福瑞:“二哥,明儿一早去镇上找我啊,我指定帮你买便宜石灰。”
裴长青和裴父去帮他们套车。
沈宁让裴母给装两升新搓的小米,回去给孩子熬米油喝。
裴母:“不用吧,他们家不缺。”
沈宁知道宋家有地,不缺粮食,但这是给小姑子的回礼,不能让人空手回去。
不好看,也让宋母反感。
她亲自装了,拎过去放在马车上,“咱娘新搓的小米,一点心意,等以后咱家条件好了,也给你回厚礼。”
让你在你婆婆跟前也抬起头来。
裴云喉头一下子哽住了。
以前娘家人就是不懂这个,只说她婆家啥都不缺,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什么也不给回,她大嫂二嫂整天就为鸡毛蒜皮算计也根本不为她考虑。
现在二嫂终于为她考虑了,她心里就热乎乎的。
“二嫂,不用,他家好多地呢,啥粮食都有。”
他们带了灯笼来的,裴长青给点上挂在车前杠上。
今儿两人没带伙计过来,裴长青和裴父就去送送他们。
走了一里路,裴云让他们回去,让宋福瑞把马跑起来,一会儿就到家。
路上宋福瑞还意犹未尽,“阿云,二舅兄和二嫂真不一样了。”
裴云也欢喜,爹娘不一样了。
娘不像以前那么愁苦胆怯,爹虽然瘦了但是精神更好。
侄子侄女也是,不像以前那么胆小笨傻,反而机灵漂亮了。
夫妻俩都下意识地把大房给忘脑后去。
宋福瑞赶着车,一路回了家。
管家早就在路口等候多时,帮忙牵着马,急切道:“少爷咋才回来?老太太问好多遍了。”
宋福瑞难得硬气一回,“走得晚,回来的可不就晚吗?都怪你给我套车太晚了!”
管家忙赔笑。
进了家里,婆子跟裴云说小少爷已经送回院儿,老太太让她直接回房看孩子不用去请安。
裴云也没异议,婆婆怎么说怎么做。
她知道这是婆婆不高兴了,嫌弃他们回来太晚。
这些让宋福瑞去应付。
果然宋福瑞得去请安,他直接拎着那袋子小米去了正院儿正房。
“娘,你吃了没?”他大步进了屋里。
宋母正和大儿媳说铺子的事儿,见状嗔怪道:“还跟小时候似的没个整形,你嫂子在呢,你横冲直撞?”
宋福瑞立刻给嫂子行礼问好。
宋大娘子笑道:“小叔去岳家刚回来,就好好跟娘说说话吧,我先回去理账了。”
宋母摆摆手让她去了。
大儿媳一走,宋母把脸一板,“你还知道回来呀?”
宋福瑞:“娘,我们走得那么晚,路上得要时间,到了那边要跟二舅兄说说话,再去大舅兄家说说话,一人说两句也得半天呢,还得吃饭,可不就晚了?”
他把小米很硬气地放在桌上,“我岳母和二舅嫂给的,新小米,让熬小米油喝。”
宋母挑眉,“哟,头一次见着回头礼啊。”
宋福瑞理直气壮道:“可不么,以前大哥当家,见不着,现在分家了二哥二嫂自己当家,就见着了。娘,以后你见的回头礼可多了。我二舅嫂会点豆腐,做的比柳家的还好吃,你不知道吧?”
宋母惊讶地看着他,“那事儿是真的?”
宋福瑞:“娘,你知道?”
宋母:“之前约莫听人家说裴庄有个媳妇会点豆腐,好像是你二舅嫂,我没听真亮,没想到是真的。”
宋福瑞:“当然啦,我二舅嫂要教给全村人,换人家帮忙打地基,还换土坯砖啥的盖房子,我二舅兄和嫂子现在真能耐,真是有脑子。”
宋母越发惊讶,都顾不得质问儿子回来晚,在岳家说什么,吃什么,儿媳妇是不是又作妖,大舅嫂有没有又要东西啥的。
之前柳家管事过来跟她打听,知不知道亲家儿媳妇点豆腐的事儿,她说自己和裴家没什么来往不清楚,把柳家打发了。
她甚至都没跟儿子和儿媳说,但是却允了儿媳妇回娘家。
寻思如果真的点豆腐,那儿子和儿媳肯定就知道,回来一问便知。
没想到是真的啊。
看来这裴家一分家就不一样了啊。
她倒没眼热裴家的豆腐方子,毕竟她家有自己的买卖,不少挣钱,吃豆腐随便买,只有吃够的没有吃不起的。
她就是觉得裴家会做豆腐,说明有本事,能立起来,以后说不定还会别的。
说实话她是真看不上裴家。
她最心疼小儿子,原本想着他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不行,以后就当个富家翁就行。
为了让他后顾无忧,她想给他娶个厉害会管家的媳妇儿。
主要是给他找个有本事的岳家,能保他以后有钱花,饿不着累不着。
谁知道他能气死她,就被个小村姑给勾了魂儿。
别人都说她苛待儿媳,却没想过她的失望和愤怒。
她没有棒打鸳鸯,也没有把儿子媳妇分出去,更没有整天打骂儿媳,真是足够仁慈的。
主要是心疼自己儿子,即便被气得死去活来,捶着胸口说寒心了不管他死活,可哪能真不管?
到了还是要给他打算。
即便再膈应儿媳妇娘家,却也不能做得太过,毕竟儿媳妇拿捏着儿子呢。
宋福瑞看娘神色变幻,凑上前嘻嘻笑道:“娘,我二舅兄自己盖房子呢,想买石灰,我和禚家二小子是好哥们儿,我想让他帮忙给便宜点。娘你和他娘也关系很好,你帮我也说说呗。你不知道,我二舅兄太不容易了,太能干了。分家住个破草屋子,四面漏风,一会儿给我吹得嘴要歪了。”
宋母被他气笑了,捶他一下子,“你大舅嫂不作妖,你二舅嫂又作妖了,让你帮忙呢?”
宋福瑞:“娘,你小看人了不是?我二舅兄人家啥也不提,是我自己主动的。那你说,他买石灰,买到禚家去,我明明熟,一句话的事儿,能不帮忙吗?”
宋母笑了笑,“按理说很该帮的。”
如果是正经岳家,能互相帮衬,谁会不主动帮?
原本就算裴家是这个条件,冲着裴端两家也该亲近走动的。
可宋母对裴端不喜,尤其知道他当初削尖了脑袋要把妹子送到大户人家去,估计做妾、做填房都愿意,她就很看不上。
后来也证明裴端气性大肚量小,她自然就防着。
宋福瑞就继续缠磨,让宋母答应。
宋母哼了一声,“你以为那么容易,就一句话的事儿?这是人情,我和你说多少次你怎么就记不住?人家给你便宜,这是人情,以后人家来我们这里买布,你也得给便宜,知道不?”
对宋母来说,与其用人情让禚家便宜,还不如索性帮衬裴二郎几两银子呢。
不过这是小儿子和禚二郎的交情,她也维护。
宋福瑞啊了一声,“这样啊。”
宋母白了他一眼,“行啦,明儿我会让管事去说一声的。”
宋福瑞立刻高兴地抱着宋母的胳膊摇了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宋母呸了一声,“甭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得亏我心里有数,要不还不定被你们忽悠成瘸子呢。”
宋福瑞清了清嗓子,“娘,我二舅兄分家,家里真的要啥没啥,你说我是不是该随两吊钱的礼?这个不能从我零花钱出吧?”
用零花钱攒,他猴年马月攒不够。
宋母蹙眉:“你媳妇儿还是谁提的?”
宋福瑞:“可没,阿云是啥样人娘你还不知道?她从来不要这些,生怕你们说她娘家占便宜。”
宋母:“下回你们去裴家再说吧。”
宋福瑞看她同意,就高兴得蹦起来,“娘,你休息吧,我回去看宝儿。”
他连蹦带跳地跑出去,气得宋母又拿手边的孝顺儿丢他。
宋福瑞刚回到小院儿,就听见媳妇儿在哭,还在训孩子,“说了让你乖乖的,你非乱蹬歪,现在把水盆也蹬洒了,油灯也蹬倒了,被子还烧个窟窿,你说怎么办吧。”
宝儿光着屁屁坐在罗汉床上,围着被子,一脸无辜和茫然,看着他娘忙前忙后的。
宋福瑞冲进屋,“媳妇儿,咋了?咋还骂儿子呢?”
宝儿扭头瞅他,“爹,抱。”
宋福瑞一个箭步上前,给儿子抱起来,又凑过去看床上。
“怎的了?”
裴云:“被子给我烧个窟窿,还撒了灯油上去。”
宋福瑞探头看看,嫌弃道:“哎呀,扔了吧。”
他假装拍了儿子屁股一下,“让你调皮捣蛋。”
宝儿以为爹和他玩儿,哈哈笑起来,小腿直蹬歪。
看到娘端着油灯,又要去踢。
裴云照他小腿拍了一巴掌,“不能玩火,要是起火给咱烧死了。”
宋福瑞让媳妇儿去柜子里抱新被褥,把烧坏的扔了。
所谓扔了就是丢给下人,白给他们了。
裴云看了看,“丢了可惜,要不给我二哥吧。”
宋福瑞看怪物一样看她,“阿云,这咋能给二哥呢,这都不能盖了。”
裴云避开他的视线,拿布擦了擦,“我二哥不嫌弃,要不就给我娘盖。”
宋福瑞:“岳母和舅兄需要被子?那咱得给新的啊,咋给坏的?”
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要扔的东西不能给亲戚,那不是丢垃圾给人吗?
裴云却坚持,让他明儿拿给二哥,甭管他们怎么弄。
宋福瑞还有些惴惴不安,“阿云,我这一次觉得二哥、二哥他不一样了,我瞧着他有点犯怵,我觉得他、他现在有点厉害,就……”
他文化水平低,不会说,不是像裴端那么端着让人怕,不想凑前,而是有一种好像能看穿你似的感觉。
你在他跟前,他看你一眼,你就会心虚,觉得自己是个蠢蛋,不好意思。
二嫂也不一样,人家那么厉害,爱干净,咱给人家要扔的被子?
裴云一副我不管我不管,你明儿就给我二哥带回去的模样。
裴云虽然怕婆婆,见了婆婆跟见了老鼠一样,但是对宋福瑞却又不客气,该作就作,而宋福瑞也吃她这一套。
“好好好,明儿我给二哥,就说这本来要送给他们的,结果被宝儿……”
宝儿大声道:“不是我!”
裴云又拍他一下,“就是你,你不老实。”
宝儿嘟嘴,生气了。
宋福瑞:“就是你,你刚才还踹灯呢。”他继续那个理由,“就说之前是好的,被宝儿弄坏了。”
说完还是不好意思,“要不把那床新的给二哥,这床咱……”
麻蛋,他也不想盖啊!
闹心,就应该扔了。
无奈他……不当家呀,除了公中分给他的被褥,他自己没有额外的。
做不了主。
他气短了。
好吧,就把这个坏的送给二舅兄,希望二舅兄能接受本来这是好的,但是被宝儿弄坏的理由。
裴云把被子摊到一边儿晾着,还拿湿布擦拭一下,再把烧红的木炭装在熨斗里给烫干。
裴云这边的事儿很快就传到宋母那里。
裴家除了大儿媳和二儿媳有自己的丫头婆子,裴云自然是没的,都是宋母安排的公中下人。
甭管来给他们送水还是送饭,都会知道他们屋里的事儿。
宋母闻言冷哼一声,“这老三媳妇儿啊永远都是那么小家子气。”
你就说要送你娘一床新棉被,我会不给?
啊,那啥,还真不给。
这话她就说给自己听。
反正儿媳妇进门这么久,裴母都没穿上她家一件衣裳呢。
要搁以前,裴云这么暗搓搓地搞小动作,她会将其喊来训一顿,非得训得裴云抬不起头来,哭着回去三天不敢出屋不可。
这一次……
宋母没发作。
宋福瑞和裴云不知道裴家兄弟决裂分家的事儿,她却是知道的。
毕竟是小儿子岳家,她可以不交往,但是不能不知道。
当然,她也只是知道裴二郎受伤,沈宁大闹吴庄,兄弟分家的事儿,其他的诸如住什么房子、有没有饭吃、爹娘跟谁、沈宁做豆腐、裴长青要盖房子之类的她不清楚。
她每日忙铺子家里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可能一直关注裴家。
她对裴家兄弟分家,裴二郎夫妻俩的所作所为是有些欣赏的。
但是这也不代表她就看得起裴家。
在她眼里裴家依然不配跟自家做亲家。
她只是不想儿子难过,哄着儿子玩罢了。
夜里天阴沉得厉害,沈宁他们急着把粮食用草苫子遮盖起来,虽然不能百分百遮雨,但是总比不遮强。
上半夜刮风丢了几个雨点,半夜时分却云开雾散,天朗气清起来。
人们舒口气放心睡去。
第二日沈宁和裴母天不亮就起来磨豆腐。
沈宁打算今儿让裴长青带一板豆腐去镇上送给宋家。
原本裴长青想去远一点村里换豆腐,顺便宣传豆腐方子换材料。
现在小鹤年和小珍珠接了那个活儿,裴长青又要去镇上买石灰,这多的一板豆腐就给宋家好了。
宋福瑞帮忙买石灰,自己没好东西,送板豆腐也是一个信号,表明他们感激的,愿意表示心意。
现在有什么给什么,以后有好东西自然也会给。
当然,可能宋母觉得他们家没有好的一天,给不出好东西呢。
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其实不给宋家也不会浪费,村里人也能消化掉,毕竟换得便宜。
等第一锅煮上,小鹤年和小珍珠也起来了,他们帮忙推第二锅的浆子。
早饭用昨晚上的面条汤就着小豆腐。
小豆腐借了昨晚鹅蛋酱的味儿,连沈宁都觉得不错。
裴母笑道:“可见这东西也可以做好吃,就是咱没油没肉。”
有肉啥能不好吃?炖草鞋只怕都香!
吃过早饭,天高云淡,又是一个好天气,村里人高高兴兴去收庄稼。
裴长青则去大伯家借了一个笸箩,两个笸箩把豆腐扣在中间,用包袱系紧背在背上。
另外他也在腰间的小包袱里系了几两银子和两串钱,系得紧紧的不会丢也不会被人拽掉。
昨晚上他和宋福瑞约好的,不等到镇上就看到过来接他的宋福瑞。
“二哥!”宋福瑞高兴地跳脚打招呼。
裴长青大步上前,寒暄两句,就说娘和媳妇儿给亲家母做的豆腐。
宋福瑞闻言很是高兴,“走,先家去,为了接二哥我没吃饭就出来了,咱哥俩再吃顿儿。”
阿云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带二哥吃早饭。
裴长青想说自己吃过了,但是,行吧,这身体真的很能吃也很容易饿,再吃顿也不是不行。
宋福瑞领着裴长青回了家,立刻就有人飞奔去告诉老太太。
若是以前宋母不会见裴长青,只会躲着,这会儿却动了要见见的念头。
以前小儿媳再记挂娘家,也没敢烧了被子赖孩子,趁机把换下来的被子送娘家的举动。
难道她以前不知道娘家没被子?
以前咋不敢?
现在为什么?
难道是怕二嫂对亲娘不好,拿被子讨好二嫂?
瞅着又不像。
那变故应该就出在裴二郎夫妻俩身上。
原本的泼妇会背书,还会点豆腐,又勤快又聪慧。
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儿。
原本一心为大哥当老黄牛的二弟突然不干了,原本打老婆不管孩子,现在却疼媳妇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更不对劲儿。
宋福瑞一到家就让人给送饭,“我二舅兄来了,给多送些吃食,要大米粥,要油饼,要包子,肉包子啊。”
他一连串点了一堆吃的,让人赶紧给送。
裴长青:“妹夫,不用这么多,随便吃两口就成。”
宋福瑞:“二哥这两年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咋能对付两口呢?”
结婚给阿云送嫁来过一次,后来阿云生宝儿来过一次,再就没来了。
很快厨房的婆子就给宋福瑞送来他点的吃食,另外还有烫青菜,各种咸菜、腐乳、醋和酱油。
裴长青喝了一碗大米粥,吃了俩肉包子,还吃了俩油饼。
裴云抱着宝儿,怕二哥害臊不好意思吃,一个劲儿地让宝儿劝二舅吃这个吃那个。
宝儿这两天原本不爱吃饭,现在也拿着一块饼就着二舅下饭。
二舅长得俊,吃饭也香甜。
宋福瑞原本没这么大饭量,看裴长青吃得香,他也多吃了些。
吃完三人说了几句话,就听婆子说老太太回来了,让少爷领着舅爷去说话。
裴云有些紧张,还劝裴长青别害怕。
裴长青才不怕呢,前世什么阵仗没见过?
现在只要皇帝不滥杀无辜,即便见皇帝他也不待怕的。
阎罗王他都见了两次好吧。
宋母正在正房看裴长青带来的豆腐,新鲜出锅的,刚压好就背过来了。
为了路上不散架,压得更结实一些,适合炖煮。
宋母尝了尝,点头道:“味道不孬,尝着比柳家豆腐坊的还地道呢。”
她老头子不在家,而是去县里铺子坐镇了。
身边的老嬷嬷笑道:“老太太,那豆腐坊靠这个做生意,久了用料就没那么扎实,这生意人有几个跟老太太和老爷子那样实诚的?咱布庄的料子,那可扎实,大家都说好。”
宋母笑起来,“是这个理儿。”
这时候宋福瑞陪着裴长青过来,裴云也抱着宝儿过来,说给祖母请安,要找祖母玩儿。
宋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怕自己这个恶婆婆刁难她二哥。
见面先行礼问好,再寒暄两句,宋母问问亲家母亲家公可好,问问家里的事儿等等,最后来一句,“咱们是亲戚,合该多走动,你看我这里成天瞎忙,都抽不开身,你们年轻人体力好,以后多走动着。”
她愿意见裴家人,就意味着愿意恢复亲戚走动,不像以前避而不见。
裴长青自然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他和阿宁有自己的节奏,不会被人打乱。
又说到点豆腐,裴长青把沈宁小时候那套拿出来说说,至于其他的,他也不多说。
宋母却暗暗点头,觉得裴二郎真的大不一样,现在瞅着很有气派,明明是一个穷小子,却好像见过大世面,为人处世波澜不惊,这种气度可不是随便就能有的。
要么有些人与生俱来强势,而大部分都是家族培养的。
裴家……可没这个实力。
难道遭遇事故,真的会让人大彻大悟不成?
宋母以前瞧不起裴家,懒得和裴家走动应酬,不为亲戚考虑,可一旦她对裴二郎夫妻好奇,愿意恢复走动,她又无比善解人意。
她虽然怀疑却并不会多问,更不会越界没分寸。
她只是旁敲侧击,然后从旁揣测观察,不会没礼貌没分寸地直接问:你发生什么了?怎么瞅着变样了?
像她这种自诩有身份的人,是不会说那种唐突话的,除非对方不值一提,她压根儿不在意,那自然直来直去。
她让婆子把豆腐端下去,说晌午要多做几道豆腐菜,白菜豆腐汆肉、豆腐粉条萝卜肉末包子、香煎豆腐等等,都让做一遍。
她对裴长青道:“去买完石灰还回来,晌午在这里吃过饭再家去。”
裴长青婉拒了,“不是不想陪大娘说话,实在是家里活儿太多,地里要秋收,还得摔谷子交税粮,盖屋子那里也要夯地基,还要请木匠……”
宋母:“这样呀,隔行如隔山,我对这些不太懂,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咱们亲戚就该帮衬。”
裴长青道谢,“其他的好说,石灰难买,大娘帮忙说项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是石灰难买,是当地没有石灰矿,最近的石灰矿也远,运费自然就贵。
宋母:“那是自然。那今儿你不方便,以后再来。以后你要带着你爹娘和媳妇儿孩子常来家里耍,让宝儿也和表哥表姐亲近。”
裴长青都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宋母这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儿。
从前她可没对裴二郎这么和颜悦色,每次见面宋母都一副高高在上、冷眼审判的姿态,哪像今儿呀,整一个慈祥老太太,好像她对他们一直都这么和气似的。
告辞宋母,裴长青就和宋福瑞去了禚家杂货铺。
有宋母让人说项,那自然是成功的。
原本一标准木板车石灰要三百文,现在人家给两百文。
即便他自己来批量买,人家顶多一车便宜十文二十文的。
熟人一句话,一车便宜了一百。
有钱人不在乎这一百文,对裴长青来说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现在他是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呢。
他买了五车石灰,这就节省了五百文!
半两银子!
关键人家还给送家去,这又节省两百多文。
高里正买石灰,可是自己赶车去拉的呢,虽然便宜,但是路上花费也不小。
现在人家给送到家,真是帮自己省钱省力。
这,都是宋家的人情。
这个人情裴长青自然会记着。
人家可能不在乎这一两二两的银子,但是对他来说这时候的几两却是大钱。
裴长青点出这其中的好处,又跟禚家道谢。
倒是让禚家掌柜高看他一眼,原本以为是宋家的穷亲戚,应该是个没见识就会打秋风的,不曾想人家居然很会为人处世。
他的态度自然就更好和气,不再只看宋家的面子。
裴长青付了定钱,又留下地址,请对方尽快给送到。
宋福瑞不让他走,非要拉着回家说话。
裴长青拒绝了,把笸箩背起来,“妹夫,现在实在脱不开身,等我新房盖起来,请你们家去玩。”
宋福瑞只得答应,又让他等等,他回家拿被子,顺便看看厨房做好豆腐饭了没,也让岳母岳父他们尝尝豆腐的其他吃法。
裴长青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妹夫,我知道你心善,不必如此的。你只需要好好待我妹子就行,我们家甭管吃什么盖什么,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让我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是我的责任,不是你们的,你们不必为难。”
说完他放开宋福瑞,又让宋福瑞帮忙给宋母说一声便告辞走了。
宋福瑞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恍惚的感觉二舅兄换了个人。
以前的裴二郎绝对不是这样的,既说不出这么好听有道理的话,也……不会拒绝他给东西。
以前裴二郎是想要宋家帮衬的,因为可以更好地供他大哥读书。
裴长青不管宋福瑞想什么,他脚步轻快地回家。
买到石灰,解决了一大难题。
新房,也指日可待!
第42章 柳家试探 下雨铺甬路
此时沈宁正在家中接待两位不速之客。
裴长青去了镇上以后,俩孩子继续去路边摆摊儿,裴母则去割高粱,沈宁在家摔稻子顺便接待来送材料的村民。
因为要记录,还得甄别筛选,所以这活儿只能她和裴长青做,裴母做不了。
她接待了几波来送东西的村民之后就回来继续摔稻子,然后就有两个中年男女上门拜访。
沈宁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说不出和村里谁家是亲戚,只说听闻她会做豆腐想来聊聊。
沈宁也不请他们进屋,只在院子里说话。
男人看着不到四十的样子,也可能保养得好显年轻,留着打理得很好看的胡须,模样没多出挑,但是气质沉稳,看着不像一般人。
这年代但凡读过书、有点身份的人都很好辨认,衣着、谈吐、气度、卫生情况都不一样。
那妇女瞅着小五十的样子,脑后盘着发髻,头上包着一块豆面印花的蓝布,插着铜簪子,即便身份不高但也不是普通庄户。
关键她穿着正儿八经的布鞋,鞋头还做了花样。
她那双手也不是劳苦大众的手,而那中年男人的手就更不是了,手背反而细腻洁白,比脸干净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养尊处优的手。
她心里有了猜测,八成是柳家来人了。
她和裴长青早就做好柳家会上门的准备,但是人家不表明身份她也装作不知。
对方说是龙庙镇过去某个村的,原主没听过,沈宁有怀疑自然也不上心记。
男女不便私聊,所以男人基本不说话,就坐在板凳上不动声色地,让婆子和沈宁交谈。
婆子表明来意,“沈娘子,我家愿意出十两银买断你的豆腐方子,你不要教给旁人。”
沈宁心道:果然,不是买方子,而是买断不让教人,八成就是柳家人。
她歉然道:“两位真是对不住啊,我们早就跟村里人说好了,他们用劳动和材料换豆腐方子。”
男人眉头微动,这是看不上十两银,还是嫌少?
婆子余光觑了大爷的脸色一眼,又道;“沈娘子,他们能给你换几个钱啊,我们……”
沈宁打断她,“这位大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庄户人也是说话算话的,我说出去了,还换得这么多材料,不可能不教他们做豆腐。
再者你们花十两银买豆腐方子,指定是想开豆腐坊。
可在乡下卖豆腐没什么赚头,顶多一天换两斤豆子,就换点辛苦费,人柳家都看不上这点儿。你要赚钱就得去镇上,可镇上有柳家豆腐坊,你肯定开不起来。
再说人柳家也不靠豆腐赚钱,还有酱油、腐乳、油皮什么的好些吃食呢。
我教村里人做豆腐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也能吃上豆腐而已。”
男人听得微微颔首,不曾想一个村妇竟然有如此见识,他忍不住凝眸悄悄打量她。
婆子被沈宁说服,觉得有道理,这些庄户人学会点豆腐也不可能去镇上抢生意。
她又看男人。
男人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本意的确不是过来阻止沈宁教别人做豆腐的,毕竟这天底下会做豆腐的人不少。
府城、县城以及其他村镇都有豆腐坊,即便乡下也有里正家做豆腐。
他纯粹是好奇。
裴端那天满怀歉意地找他聊天,说二弟媳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点豆腐方子,还要教全村庄户人做豆腐换盖房子的材料。
他劝过二弟,可二弟不听,依然要教人做豆腐。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柳家的豆腐坊生意,所以给柳大爷知会一声。
柳大爷当时洒然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说的是“豆腐坊只是我柳家一门小生意,而且龙庙镇也只能有我一家豆腐坊,至于乡下怎么吃豆腐,柳家不欲多管。”
他看不上乡下庄户人的那点钱,或者说大部分大户都看不上,他们看上的是庄户人的田地、粮食以及劳力和干净机灵的孩子。
如此打发了裴端,他也不当回事,可回到镇上掌柜的又说起来。
他就让掌柜的去宋家探探口风。
宋家老太太却说和裴家不熟,不清楚这个,又打发儿子陪媳妇回娘家了。
之后宋母似乎就对裴家态度有所改变,和气很多,且还主动帮忙买石灰。
这些事儿也不是机密,宋家也没让下人保密,柳家自然一打听就知道。
柳大爷就越发好奇。
所有消息都说豆腐是沈氏自己琢磨的,不是裴二郎做的。
居然这么厉害,能自己琢磨点豆腐。
他让掌柜的去药铺打听过,裴家人没去买过石膏。
而当地点老豆腐的盐卤都被他家掌控了,并没有散卖的。
那她用什么点的豆腐?
偷他豆腐坊的卤水?
不、不可能!
柳大爷对自己掌控豆腐坊的能力非常自信,他的手下不可能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人。
关键豆腐坊做工的都是签过卖身契的家奴,不敢吃里扒外,再者也只有几个大师傅才知道卤水的秘密,其他家奴根本不知道,自然也不晓得偷点豆腐剩下的水。
他也排除了宋家从外地买豆腐方子给沈氏。
宋老太太压根儿看不上裴家,不可能是她扶持沈氏做豆腐,只能是沈氏会做豆腐得她高看一眼。
太过好奇,所以他趁着裴二郎不在家的时候带着婆子来探探情况,看看沈氏是何方神圣。
现在亲眼看到沈宁,他就有一种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农妇,这指定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或者太太的感觉。
虽然她手里拿着稻捆,头上包着破布,手上都是干活儿磨出来的茧子,可没有哪个庄户人有她这等沉凝优雅的气度。
对,是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气度。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见识。
另外他从没在哪个村妇脸上看到过她这样自信又稳重的神态。
还有那双眼睛。
她有一双会说话、会笑、会发光的眼睛!
这个女人不一般。
沈宁将该说的都说了,也解释了豆腐方子的来源,就是她小时候在娘家无意中看人点过豆腐,分家以后自己琢磨几次就会了。
她也不想开豆腐坊,就想换点材料盖房子,也让乡亲们除了豆饭高粱饭还能吃点别的改善伙食。
至于柳家人信不信?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柳大爷信了,所以对方不要十两银子他也没有加码。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不会高价封口,没必要。
不过他想知道沈宁是不是有他没见过的豆腐方子,又不能直接问,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怕,但是尴尬,影响他的脸面。
毕竟他们假装过来学做豆腐,就不该晓得石膏和盐卤点豆腐的方子。
脑子里转了转,他亲自问道:“沈娘子的意思给两百块土坯砖就可以学做豆腐吗?包括点豆腐的卤水方子?”
沈宁笑道:“当然不是,普通关系的我只教怎么做豆腐,分卤水给他们,只要他们一直做卤水就不断。关系亲近的,给我家帮了大忙的,我会把点卤的方子告诉他们。”
这些基本都是有意在乡下开豆腐坊的,知道点卤方子更方便。
至于宋家,他们不会开豆腐坊的,没必要。
柳大爷听出来了,示意婆子告辞。
沈宁笑着送两人出去。
她目送两人远去,果然,等两人到了官道上就有接应的人。
男人骑上马,带着两个随从打马离去。
婆子则骑着驴和一个老苍头不紧不慢地走了。
沈宁:“噫,这些有钱人心眼子真多啊。”
她垫着脚往西南边望了望,隐约能看到俩崽儿在大树下的摊子,便回院儿继续摔稻子了。
且说柳大爷骑马回镇上,路上掌柜的还问呢,“大爷,那裴家娘子?”
柳大爷摆了摆马鞭,“不打紧,对咱没威胁。”
他们跑马正好和对面的裴长青迎头对上,柳大爷瞥了一眼,心道:这裴二郎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和那沈娘子也般配,不像裴先生的形容那般愚夫愚妇。
裴长青站在路边,侧身让过打马而去的一行人。
这朝代普通人见到路过的官人、举人乃至乡绅、里正等,都得驻足垂首,静候贵人们路过再走动。
否则贵人们可能不当回事,他们的随从若是心情不好或者较真,很可能抽他们一顿鞭子。
裴长青自然不是尊重对方,而是官道也是土路,对方跑马过去会卷起一阵尘土,再被秋天干燥的风一吹,那叫一个酸爽。
不想迷眼,就得避其锋芒。
他多走几步路去俩孩子那边看看情况。
就见小鹤年正和一个男人比比划,那男人是个哑巴。
裴长青:“……”
小鹤年连说带比划,“你们真的有很多石头?对,要,我们要的。石头多大?”
哑巴:“啊啊啊。”一通比划。
小鹤年继续比划,“不是很大?也没关系,那你可以多送一些,我们可以拿来铺路。”
哑巴:“啊啊啊啊。”比比划划。
小鹤年:“放心吧,不会骗你的,肯定教你做豆腐,你也要实在,别骗我们。”
哑巴:“呸呸呸。啊啊啊啊啊。”
小鹤年:“相信你了。”
哑巴笑着欢喜地比划两下拉着木板车跑了。
哑巴生得敦实,拉着木板车跑得飞快。
裴长青:“……”
“爹!”小珍珠看见爹,立刻跑过去,主动去牵裴长青的大手。
裴长青牵着她的小手,问问生意怎么样。
小珍珠笑道:“可惨淡啦。不过我们跟好多人宣传做豆腐的事儿了,还碰到一个县城的呢。”
裴长青:“县城?对方说什么了?”
小珍珠:“他可信了,喝了一碗豆花,不过他不想学做豆腐,他说县里好几家豆腐坊,他学了也没用。”
裴长青看看儿子,好奇他是怎么学会和聋哑人交流的,“你能看懂那人的手势?”
小珍珠骄傲道:“爹,咱村有个哑巴,阿年可以跟他说话。”
小鹤年有点害羞,“也不能全看懂,哑巴和哑巴打的手势不一样,这个人他说自己小时候会说点话的,后来生病烧了好几天烧哑巴了。”
裴长青便没再多问,“累不累?累了就回家,不是非得待到晌午。”
俩孩子都说不累,要继续摆摊儿。
裴长青叮嘱两声便转身回家。
见他回来,沈宁先给他倒水喝,又把柳家来人的事儿告诉他。
裴长青把笸箩挂在灶房柱子上,“我路上碰见的就是了。他们说什么?”
沈宁:“他们没说是柳家,我猜的。”
她详细说了一下经过,“态度挺好,估摸着不会嫉恨咱们。”
裴长青:“那就没事。”
只要他们不去镇上抢生意,对方不会在意的。
而镇上的人也不会为了便宜一文两文跑到乡下买豆腐。
沈宁又问他宋家和石灰的事儿,知道一切顺利也很高兴。
听裴长青说宋母对他很和气,还主动要求两家走动起来,沈宁道:“咱就不咸不淡地走,可千万别太近了,免得惹人烦。”
裴长青点头,“所以她留我吃晌饭,我没同意,妹夫要送东西我也没要。”
他把宋福瑞说给一床被子还有吃食的事儿告诉沈宁。
他不需要和沈宁商量也知道她和自己一样的态度,不会额外要宋记的东西。
果然,沈宁很赞同,“对,咱可不要,那被子说不定是裴云怎么求来的,怪难为情的。咱给不了助力,也不拖她后腿儿,就各自过日子。”
夫妻俩又商量一会儿,就怎么和宋家交往、需要拿捏什么分寸达成一致,然后便一起摔稻谷了。
忙了一会儿,沈宁让裴长青去高粱地接婆婆,她开始做饭。
正忙着三婶儿又送来一碗酱,四婶儿送来一篮子菜。
这个季节只有扁豆萝卜白菜青菜,而这里的白菜要留着抱团结球,得等立冬再砍,萝卜也还没长成一般舍不得拔,现在就只能吃秋扁豆和青菜。
沈宁笑道:“分家以后我们别说菜,咸菜和酱也没的,可多亏婶子们了。”
俩人说得敞亮,让她想吃只管找她们要,“大鱼大肉俺们没的,几根菜还是有的,冬天没得吃就跟俺们捞咸菜。”
沈宁道了谢,又把留的几块点心一家分两块。
“阿云昨儿回来带的,一家两块尝尝,婶子们别嫌少。”
两人笑道:“俺们见见世面就行,不要尝的,你留着给孩子吃吧。”
沈宁硬塞给她们,“他们昨儿吃完了,这是特意给你们留的。昨晚上阴天要下雨也没得空去送,今儿二哥去镇上我走不开,原想着傍晚儿大伯他们来干活儿的时候捎回去,婶子们来了就拿着吧。”
又让她们给大伯娘把笸箩捎回去,两块点心也放里面。
两人说笑几句就告辞走了。
路上还说呢,“二郎媳妇儿现在真是敞亮人,有啥好东西都惦记着咱们。”
“对呀,甭管多少,都是心意。有些人呀,穿金戴银,那也想不着咱一点不是?”
她们一起给大伯娘送,少不得又感慨一番。
大伯娘道:“二郎媳妇儿送,是她大方,有时候不送咱也别多想。”
她也怕大家养成习惯,别哪天二郎媳妇不送便不高兴。
她家就有个赵氏,咋说都不改。
昨儿阿云带着男人回来,肯定带了礼物,二郎媳妇儿没给他们送,赵氏就比着孩子说风凉话。
什么阿云回来肯定带了镇上的点心,说不定还有肉,二郎媳妇平时看着大方,怎么这会儿不分了?可见是个假大方,不稀罕的东西分,好东西就舍不得。
气得她捶了两下赵氏才闭嘴。
两人道:“大嫂,我们晓得呢,不会贪心,觉得二郎的东西都该分咱们的。”
大伯娘:“这样才好。”
原本裴长青想傍晚去高里正家把六根檩木运过来,结果高里正打发人套牛车给拉了过来。
就是卖裴长青两根椿木的汉子,沉默少言,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人送外号高木头。
高木头不爱说话,力气却大,和裴长青一人一根檩木往下拖。
等把檩木放在指定的位置,裴长青跟他道谢,请他屋里坐,喝碗水。
高木头摆摆手,直接赶着牛车走了。
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今儿跟小鹤年打交道的哑巴人家还啊啊啊地一边说一边比划呢。
他比哑巴话还少。
裴长青也没在意,寻思下次见面跟高里正道个谢。
白日天清气爽的,傍晚却阴上来,等吃过晚饭摔稻子的时候雨点啪啦啪啦地打下来。
裴长青和沈宁赶紧把打谷桶抬到堂屋放着,裴母紧着把明儿要烧的谷秸抱到灶房草棚子底下。
小鹤年和小珍珠也倒腾着小腿儿帮忙收拾怕雨淋的家什儿。
幸亏之前搭了两个晒禾架,摔不完的稻谷、高粱穗都挂上晾晒着。
而之前的谷子搓不完的也先堆在屋里。
这下东间西间加上堂屋都摆满了粮食,人进来都没下脚地儿,还得挪开才能走动。
小珍珠得了乐趣,当稻谷迷宫一样玩,趴在地上钻来钻去,让小鹤年找她。
小鹤年搬家什儿累得气喘吁吁的,只想坐下休息,根本不想动,“哎呀,你怎么不累啊。”
小珍珠:“我现在每顿都吃得饱饱的,有啥累的?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啊!”
小鹤年:“……”
一般人也没你那么能蹦跶。
雨越下越大,裴母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就继续搓谷子。
沈宁瞅瞅这大雨,“傍晚儿不能干活儿了,那地基被水泡了,没事儿吧?”
裴长青:“没事儿,泡泡更好呢,积了水正好再往下挖一挖,直接挖到硬土层,等天晴了晒干就可以夯灰土了。”
沈宁笑道:“那挺好。”
老天爷下雨还是干旱,不受人控制,他们只能下雨喜欢,天晴也快乐。
下了个把时辰大雨,后来虽然转小却也哩哩啦啦下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起来,落叶枯草被风吹了满地,秋风卷着水汽冷得人直打哆嗦。
早晚的就得把薄棉衣穿上了。
裴母:“二郎媳妇,咱们照旧做豆腐呗。”
沈宁:“做,大家都预订好了,做完留不下。”
就是宅基地那边得停工了。
不过裴长青也不懊恼,因为今儿王木匠会来,他们开始木匠活儿。
被雨泡了一夜,宅基地那边无所谓拔不拔脚,租房这边的院子却是拔脚的。
一踩一个大泥脚。
沈宁和裴母只好脱了草鞋赤着脚推磨做豆腐。
裴母:“二郎媳妇,你可别赤脚,小心寒气从脚入,你穿上草鞋去灶房等着煮浆子,我推磨就成。”
她一个老婆子无所谓,二郎媳妇还年轻,回头还得怀娃娃呢,这要是坐下病以后遭罪。
裴长青也赤着脚挽着裤管在院子里观察,回来看到沈宁和裴母赤脚推磨就让她们进屋。
沈宁还想说什么,就被他一把给抱了起来。
沈宁:“!!!”
裴长青力气大,抱沈宁跟玩儿一样,加上裴母都不待吃力的,只不过怕裴母不好意思没拎她而已。
他把沈宁放在堂屋凳子上,严肃道:“咱们说过什么来着?”
甭管要赚钱还是什么,身体第一,他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也要为对方活着。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可不会独活,别想用孩子老娘绑架他。
别不当回事,古代医术不发达,一个风寒感冒、细菌病毒感染什么的就可能要人命。
沈宁知道他担心自己,眨眨眼,心软软的,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裴长青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去打水,给她洗脚,又把草鞋拿来给她穿上。
一转身,对上裴母惊愕的眼神,他俊脸微红,有点不自在。
不是伺候媳妇儿被抓包的不好意思,而是把老娘晾一边只管媳妇儿好像有点……不孝顺?
裴母却笑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儿子伺候媳妇不管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欢喜得很。
哪个婆婆不想看儿子媳妇恩爱?
不想的那是有病!
裴长青:“你们先歇会儿,我去拿些石头把这边院子垫一垫。”
正好院子被雨水泡得湿软,他拿铁锨稍微一铲,就可以把石头嵌进去。
他不让沈宁和裴母动手,自己去挑石头一趟趟用扁担和筐子挑过来。
然后拿铁锨先把堂屋门口到灶房的位置铺出来,石磨周围也都要铺上石头。
这会儿时间紧,不可能直接铺路,而是铺踏脚,能稳稳把脚踏住就好,两块石头就够。
铺完这边,沈宁和裴母就可以去推磨了。
裴长青又把院子到路上铺一铺。
下了雨,路上泥泞,没特别事儿大家伙儿也不会出门,都要等日头出来晒晒再说。
即便急着下地收庄稼的现在也会停了,等日头出来把庄稼上的水晒干再去。
否则湿漉漉的庄稼收割下来很容易发霉发芽。
原本寻思大伯等人不会来的,结果裴长青正铺踏脚呢,裴大伯、裴三叔和四叔几个一起过来。
裴长青挺意外,招呼一声,“下了雨地上泥泞着,今儿没法干活儿了。”
裴大伯:“俺们知道,地里也下不去脚,没法儿干活儿。寻思你这里没铺甬路,过来看看,正好有石头帮你铺铺。”
他们习惯早起,这会儿也不吃早饭,也不能下地,顶多就是编草鞋、草墩子啥的。
编那东西也不差这一早上。
他们一起过来给二郎家把租房这里的甬路铺铺,免得一下雨就拔脚。
裴长青心里感激,也没多说什么,大家就一起动手。
原本铺甬路也得好天气,刨出基坑,夯实后把石头摆进去,再用干土填充缝隙,踩实了,这样才结实。
可之前没空弄,现在下雨临时抱佛脚,就讲究不了那么多。
直接铁锨铲开,把石头摆进去,尽量铺铺平,别一踩陷下去、歪出去什么的。
裴长青尽量选择那种粗糙石头,而不是鹅卵石类型,防止打滑。
等小珍珠和小鹤年起来,上过茅房也赶紧跑来帮忙。
对小珍珠来说,这就是有趣的游戏,“爹,赶紧的,茅房这里先垫起来,我来刨坑。”
她找了自己挖野菜的铲子,指挥着小鹤年刨坑铲泥,她去搬石头。
裴大伯几个见状,“嚯,珍珠这丫头劲儿挺大啊。”
小珍珠得意道:“那当然啊,我现在可能吃啦,比我娘和我奶吃得都多。”
小胸脯挺起来,就很骄傲。
大白鹅也领着小鹅从水坑里飞上来,嘎嘎叫着过来凑热闹。
小珍珠一脚给它踹一边儿去,“别来碍事,不许拉屎!拉屎我让你坐牢!”
大白:嘎嘎。
昨儿还说我下蛋有功,是好鹅,以后都要爱我呢。
小白:嘎嘎。
真凶!怕怕。
一早上几个大男人就把院子里的甬路铺好了,还帮着把茅房修整一下。
之前的茅房很简陋,就挖一个蹲坑,底下垫土,攒多了直接铲出去沤肥。
茅坑周围也没有墙壁,埋了几根棍子,捆了几面不要钱的简易菖蒲席子和芦苇席子,顶上也盖了盖子。
视觉上挺安全的。
他们也给铺上踏脚,以后踩着石头蹲坑,更干净,也方便冲洗。
收拾完差不多吃早饭了,裴大伯几个就告辞。
裴大柱则留下和裴长青聊聊后续秋收。
“二郎,上午歇歇,下午等稻穗干了,我差不多就能给收回来。”
今儿就干半天,他不好意思要一天的工钱。
裴大柱真的很能干,三亩稻子,五天不到就收回来了。
虽然中间裴大伯和裴二柱帮忙拉过稻子,但是割稻子却是他一个人做的。
不佩服不行。
裴长青瞅着他都黑了瘦了。
裴长青:“大哥,今儿也算一天的工钱,你别和我犟,就这样。”
裴大柱之前还有点犯嘀咕,舍不得这半天,怨贼老天下雨,可是见裴长青主动给他算一天的,他又不好意思,“二郎,别价,半天就是半天,这都是有规矩的。”
裴长青:“大哥要是不踏实,回头帮我割一车谷秸回来就成,不要再说别的。”
裴大柱笑起来,“那成。”
我指定给你割两车三车!
裴长青:“大哥,我家谷子稻子要收完了,另外还有点秫秸和几亩豆子,要不咱们继续。”
跟买石灰买啥的相比,雇人干农活真是便宜得让人不好意思。
这肯定是地主们联合搞的阴谋!
就为了压榨贫苦庄户人。
裴大柱帮他割豆子,他就可以专心盖房子。
等出太阳把地皮晒两天,石灰到位就可以开墙基沟、夯灰土地基。
灰土地基需要一层层反复夯实,需要一定的技术和耐心,即便没人敢使坏他也信不过他们的技术。
他这房子没有立柱承重,地基和墙壁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所以必须自己把关。
那他就没精力收庄稼,既然雇人收庄稼这么便宜,他就昧着良心继续了。
裴大柱却高兴得眉飞色舞,要知道裴长青觉得雇他收庄稼是昧着良心,他真是要哭了。
二郎啊,你这是帮哥啊,这是给哥攒钱啊。
你是大好人有木有啊!
“二郎,你放心,我今年秋收就卖给你了,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拔豆子、刨秫秸、耕地刨地,那都没二话的。”
不同庄稼的收割方式也不同,稻子谷子麦子是割的,因为根茬儿多,而高粱这种一棵棵的根茬儿大而硬,是用小镢头直接刨断的,力气大的熟手一手扶着秫秸,一手轮小镢头,“乓乓”,一小镢头一棵,比镰刀好用。
至于豆子棉花这种单独一棵又根茎细细的,那就是直接拔。
豆秸是喂牲口的好饲料,花柴则是烧火的好材料,浸泡一下外皮也能剥下来当日常捆扎的小绳子用。
兄弟俩聊完秋收,两人皆大欢喜。
沈宁听得直笑。
最好的合作就是这样,谁都觉得占了便宜。
第43章 磨得容易 来自老木匠的认可
吃过早饭,王木匠带着俩儿子如约而至。
王木匠个子中等,他俩儿子一个和他一般高,一个还没他高。
大儿子瞅着老相,看不出实际年纪,二儿子二十四五,一副精明外露的轻浮样子。
大儿子木讷,有点笨拙,二儿子嘴皮子利索,手上活儿却不利索和嘴皮子一样飘。
王木匠显然很清楚这点,所以指派俩儿子固定的活儿,大儿子跟着他修檩木,小儿子负责修椽木。
他知道俩儿子不中用,又想让他们吃这碗饭,就让兄弟俩配合。
把大木匠的活儿学好了,养家糊口也不愁的。
乡下人不舍的雇人收庄稼,可以自己盖房子,但是他们自己修不了檩木椽子,必须得找大木匠。
虽然都说打铁的、木匠、石匠苦,可其实只要会一样手艺,那就比普通庄户人过得好。
再苦还能苦过庄户人么?
裴长青陪他们过去,说清楚哪些需要处理,就在一旁收拾。
王木匠领着俩儿子干活儿。
他们带了全套工具,大小斧子、大小锯子、刨子、锛子等等都有。
做木匠活儿第一件事是先做木马,几块木头钉起来,支在空地上,甭管锯木头还是刨木头都得用这个。
王大得了父亲的吩咐闷头就是一个干,不吭声。
王二却一边干活儿一边东张西望,神情随着所思所想不断变换,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鄙视,一会儿羡慕,一会儿嫉妒的。
他看裴长青一直在他旁边,忍不住提醒道:“裴二郎,我要干活儿,你且一边儿去?”
裴长青:“我挑选一下这些木头,有些被虫蛀了不适合上房顶。”
收货的时候不是早上就是傍晚,他看不仔细,时间也不允许,所以里面有烂木头。
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有良心给好木头的。
王二:“放心吧,我会把关的。”
你搁这儿,不是想偷学我的手艺吧?
裴长青没搭理他,房主没资格在这里谁有资格?
这么没眼色离了你老子你能找到活儿吗?
也就你这种学点皮毛怕人家偷师,真正有手艺的根本不怕,因为好手艺偷不走。
王二因为裴长青在一边,忍不住就有些拿乔,跟雄性动物要跟同类雄竞一样,修木头都忍不住端着架子,做出一副帅气的样子。
裴长青压根儿没瞅他,而是暗中观察王木匠,这真是老手艺人,技术过硬,干活利索。
王木匠却也注意着这边儿呢,趁裴长青不注意给了老二一脚。
王二这才老实干活儿。
王木匠又问裴长青,“后生,你请哪里的瓦匠大师傅?”
他得了解房子开间进深的尺寸、墙壁厚度、窗户门洞预留大小等等。
他要根据这些来确定檩木的长短。
行话说的是“铁匠不怕短,木匠不怕长”,木匠活儿要留余头,尤其做榫卯以及搭头的时候,长不怕,就怕短。
短一分,这根木头也不能用。
裴长青:“没,我自己就会做瓦工活儿。”
王木匠惊讶地看着他,“你没请瓦匠大工?你自己干?”
他知道乡下人经常自己攒人盖房子,都觉得瓦工没什么难的,帮别人家砌过几次墙盖过两次房子就会了。
殊不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熟手瓦工对盖房子心中有数,知道哪里开门哪里开窗,檩木间距多少,椽子如何安置,今儿干什么明儿干什么等,他都要指挥。
没有这种大工,一群人自己盖,盖房子的过程就会问题不断,不是少了木头就是门窗开歪了,要么檩木对不齐等等。
房子盖好以后也不是万事大吉,过段时间就会出问题,三五年不出,六七年也会出。
墙裂缝、漏雨、椽子断掉,大梁歪斜、檩木滚动、窗户掉下来,门扇关不上等等,这都跟瓦工有关。
那些巴掌大的三檩屋子自然无所谓,就跟个草棚子似的,也没什么好规划的,但是只要上五檩就得请人掌眼。
更何况裴二郎家是七檩。
裴长青笑道:“对,我自己带人干,到时候我会安排各处的,还请王伯也配合。”
王木匠张了张嘴,瞪着裴二郎说不出话来。
这后生怎的如此自大?
你安排各处?
你能安排啥?
你又不是专门的瓦工,你就是一个后生啊。
裴长青却胸有成竹,“王伯放心吧,我已经设计好房子的各处尺寸。”
房屋的各处尺寸他已经心中有数,也画了简单的施工图,自然不会出错。
他当即就请王木匠去三间正房地基上,仔细将房屋结构讲给他听。
正门在那里,三间房子分别从哪里分界,门窗各在什么位置,山墙多高、檩木多长、多粗等等,说得分毫不差。
王木匠听得目瞪口呆。
这后生……有两把刷子呀。
他顿时不大敢小看裴长青了。
他们这些手艺人靠手艺吃饭,觉得自己有手艺了不起,自然也高看会手艺的。
尤其木匠、石匠、瓦匠、铁匠这些,会互相推崇。
他感觉裴长青有瓦匠本领,就高看一眼。
这时候高里正也溜溜达达过来看热闹,下了雨地里泥泞,他也不能去监督秋收,就想来看看裴二郎家。
老婆子说他中了裴二郎的邪,跟听书看戏似的,一天不去裴二郎家周围转转就难受。
不是看裴二郎准备盖屋子就是看小鹤年和小珍珠摆摊儿,要不是男女有别他保不齐还去看二郎媳妇和老娘做豆腐。
他原本想介绍瓦匠石匠给裴长青的,不过听裴长青给王木匠说自己当瓦匠带人砌墙,他惊讶之余又觉得裴二郎不是吹牛,是真的胸有丘壑,从他带人夯地基、凑墙基石头、买石灰就看得出来。
裴二郎是真的会瓦工。
至于石匠,因为没有特别大的石头,不需要石匠给加工,自然也就不需要请。
看到高里正过来,裴长青谢他让高木头帮忙把檩木拉过来。
高里正笑道:“不当什么。”
他也认识王木匠,自家盖房子的时候请了好几个木匠,其中就有王木匠。
他朝王木匠点点头,并没有对裴二郎的亲切随和,反而端着点架子。
王木匠也没有对裴二郎的那一点小骄傲,见了高里正就躬身行礼问好,又让俩儿子见过里正。
高里正摆摆手,“没啥,你们忙,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看他对裴二郎如此亲切,王木匠心里也犯嘀咕,悄悄叮嘱俩儿子对裴二郎客气些。
高里正和裴长青就房子地基和结构聊了聊,越聊越觉得裴二郎胸有丘壑。
瞅瞅啊,人家连阴沟阳沟排水道都提前设计好了,这一般人哪里会啊?
裴长青的构思其实很简单,小雨小水流,到时候就直接流进自家的圈里,沤肥用。
大雨就得往外面排,排到河沟子里去。
高里正连连点头:“二郎,你有才啊,我听着跟我府城请的官家工匠差不多呢。”
甚至更好。
毕竟官家工匠傲得很,有些东西不会给你讲透,就让你迷魂着,半懂不懂。
裴长青笑了笑,谦虚道:“我和媳妇儿成天价聊这个呢,聊多了就有想法儿。”
高里正又仔细询问他盖房子的门道,裴长青都说得头头是道,让他着实佩服。
正好老友年后计划盖几间屋子,依他看别请那些端着架子的工匠,不如直接请裴二郎。
工钱便宜,活儿也……等等,等裴二郎家房子起来,如果真的不错,回头他、他大舅兄以及老友家盖房子,他就举荐裴二郎做工匠!
高里正又问他石灰买着了。
昨儿裴云和夫婿回来他也知道了,寻思既然宋家上门,那肯定会帮衬吧。
今儿一问,果然。
裴长青简单说了下,宋家帮忙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也捧一捧宋家,让人瞧瞧宋家不是瞧不起穷亲戚,关键时刻是会帮忙的,这对宋家名声也有好处。
高里正还就是那么认为的。
正说得热络,村里人又来拿预订的豆腐了。
二蔫巴媳妇儿来晚了没买着,很不乐意。
其他妇女也说沈宁怎么不多做些,她们保管都换光,绝对不让她留着亏本。
“二郎媳妇儿,你一天多做锅呗,俺们都换。”
沈宁歉然道:“嫂子们,我大伯家这个石磨小,磨起来费劲,一天就只能做这些,等你们自己学会就好了哈。”
荷花嫂子笑道:“我一订就是好几天的,可不怕买不着。”
另外几个妇女都和她说笑,等学会了去她家磨浆子,她家有个大石磨。
荷花嫂子原本因为生得俏丽,温温柔柔,说话嗲嗲的,不少妇女对她有意见,不和她交好。
她们这些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村的,只能和村里人打交道,人缘不好就会很难过。
不是现代人能想象的,现代不喜欢了可以远离,不高兴就绝交,这会儿不行。
所以大家都很重口碑、人缘等,名声坏了这辈子就完了。
原主从前就没什么人和她打交道,被欺负也没个人倾诉,所以越来越憋屈。
荷花嫂子自然很在意这个。
最近因为沈宁要教做豆腐,她家有石磨,不少妇女都主动和她交好,她心里高兴之余更感激沈宁。
要不是沈宁,那些婆娘哪可能对她那么和善?
她就回娘家村里好一通宣传,让大家伙儿拿足足的材料去换豆腐方子。
还让爹娘、兄嫂、姊妹再跟各自亲戚宣传,务必让拿足足的材料去换。
只她这边就带来好些家亲戚,给沈宁家凑了好些个材料呢。
沈宁和裴长青都有记录,来人频频提起荷花嫂子,他们自然心里有数。
每次沈宁都多给荷花嫂子二两豆腐,别人问就说豆子给的多。
等换豆腐的妇女们离去以后,高里正瞅瞅那小石磨,啧啧,太小了,真难为二郎媳妇儿和她婆婆这么有耐心。
他道:“二郎媳妇儿啊,我舅兄有个堂弟就是石匠,他做石磨是远近闻名的好手,家里有现成多余的石磨,带底盘的,甭管磨粉面子和浆子都顶好,你要是要,我明儿让高木头去拉回来。”
高木头就跟他家长工一样,比儿子好使。
沈宁和裴长青早就商量买石磨的,总不能一直用大伯家的。
她笑道:“多谢里正伯,我们很需要呢,就是这会儿拿不出现钱。”
高里正笑道:“说什么外道话,他自己家的存货,是徒弟出师之作,可也一点不差,我跟他说说就给你们使了。”
沈宁和裴长青忙婉拒。
沈宁:“里正伯,你都帮我们多少忙了,可不敢白拿。”
这石磨肯定不小,最低一吊半,加上脚力不知道两吊够不够。
高里正:“不白给,他家也要学做豆腐,跟我说想在荷花沟儿开个豆腐坊,我寻思除了做豆腐你再教他点别的?”
高里正琢磨着就裴长青和沈宁这能干劲儿,绝对不会只有点豆腐一个绝活儿,肯定跟柳家一样还会别的。
不用多,只需要多学那么两样,就够舅兄在村里开豆腐坊的。
虽然舅兄家有石匠,还养鸭子大鹅,但是谁家怕生意多呢?
儿子多,分家也能一个儿子一份家业不是?
他舅兄抠门儿起来比他抠门儿,大方起来又比他舍得,人家不在乎那两吊钱的石磨,说给就给。
主要是舅兄觉得划算,他们荷花沟儿比裴庄可富裕得多。
裴庄大部分都是穷庄户,自家地不够大部分还得佃外村的地种呢。
人家荷花沟儿靠着大河,水多,基本都是稻田,几家合买牲口,就有余力耕地,稻田就能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收入就高,回头自家买牲口那就更富裕。
而且人家靠河,可以养鱼、养鸭子和大鹅,赚的自然更多。
舅兄开个豆腐坊,豆渣还能喂大鹅呢!
他是真羡慕大舅兄家的日子啊,人家那才叫日子。
哪像他家,还得精打细算呢。
他还说呢,那村里人都会做豆腐,你开豆腐坊卖谁去?
大舅兄却说我七两多豆子换一斤豆腐,比他们自己做顶多多出二两豆子,他们还有啥不满足的?
自己做豆腐,不得洗磨、推磨、煮浆子、点豆腐,费柴火?麻不麻烦?
家里穷的舍不得那点豆渣,我们村又没那么穷,谁会在乎那点?
空出那功夫来干点啥不好?
歇歇都能多生俩娃娃呢。
咳咳。
总之大舅兄愿意用石磨换豆腐方子,也没不让二郎媳妇儿教荷花沟儿其他人做豆腐。
沈宁闻言自然乐意啊,要是所有人都这么大方,那他们家房子一点都不犯愁好么。
可惜,几百个换东西的也就这么两三个大方的,高里正、童大舅、陶石匠。
见沈宁乐意,高里正笑道:“一盘围一丈出头,一盘七尺半,都是七寸厚,你要大的还是小的?”
沈宁看裴长青。
他对这些尺寸敏感,心算一下把直径大约的数据告诉沈宁,又拿根烧火棍儿在泥地上画圈儿给她看大小。
古代人不说直径,都说周长。
围一丈出头,直径一米左右。
围七尺半的差不多80厘米。
七寸厚,差不多就是20厘米。
沈宁瞅着眼前的小石磨比划一下大小,大伯家这个也就不到40。
这种小磨只能磨浆子,但是可以坐着摇,80厘米的只能站起来转圈推吧?小孩子肯定推不动。
要是有60厘米的更合适,这样珍珠和小鹤年也能帮忙推呢。
高里正都看呆了,“二郎,你这……”
这圈圈画得也忒圆了点吧?
裴长青笑道:“画多了。”
高里正更好奇了,他就想问一个庄户汉子有什么需要天天画圈圈?还能画这么圆溜?
沈宁:“里正伯,有没有稍微小点的,比如……”她双手画圈比划着大小,对裴长青道:“60的。”
裴长青烧火棍儿在地上略一划拉,对高里正道:“六尺出头的就够。”
高里正看看沈宁,看看裴长青,你们夫妻俩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计数方式?
他摇头:“木有了,要么只有这种小小的,要么就是一丈两三尺那种更大的,这俩是比较合适的。”
小的没有现成的,想要得订做,大舅兄指定又舍不得。
主要是订做六尺的少。
六尺虽然小一圈,却也和七尺一样需要一个大人转圈推,关键价钱差不多。
那……庄户人实在,自然要大的。
知道没的选,沈宁自然要七尺那个。
直径一米的太大了,推着累。
高里正:“行,你们等着吧。”
裴母望着高里正的背影,还有些不敢相信呢,里正现在对她家太和善了,跟以前大不一样呀。
以前里正顶多对大儿说笑,对二郎……可能都没正眼瞅过吧?
沈宁:“咱可欠里正伯大人情了,这石磨加起来怕不是得一千斤?得三五百文的脚力钱吧?”
普通人家没有牲口,买石磨都是劳烦自家兄弟们去帮忙抬或者拖的。
裴长青安慰她:“没事,这些人情咱还得起。”
只要不是救命的人情,其他的都好说。
沈宁笑道:“对,大不了我就把做油皮、腐乳、豆渣酱油的方子都教给他们。”
裴母提醒道:“二郎,明儿拉石磨回来,今儿得做磨架子,还得做拐棍儿啥的。”
虽然高里正说带着凹槽底盘,但是石磨不能直接放地上,得架起来。
裴长青:“吃完饭就做。”
小珍珠和小鹤年从路边儿回来,昨儿下雨今儿路上泥泞,没什么远行人,他们没带吃食,过去看看就回来了。
不过俩孩子向来不空手回家的,哪怕捡把柴火都能帮家里忙呢。
小珍珠原本想去给娘采野花的,结果发现草地上不少秋雨后发出来的蘑菇。
蘑菇一棵棵独立着,像鸡腿。
他俩知道这种蘑菇能吃,就一通狂采,把那边儿所有冒出来的大蘑菇都采光了才用小鹤年的衣服兜回来。
“看我们采了什么!”小珍珠骄傲地跟大家显摆小鹤年衣摆兜着的蘑菇。
沈宁夸道:“哟,都是鸡腿菇,好蘑菇,晌午加菜!”
西边干活儿的木匠父子三人听见说加菜耳朵都动了动。
王二已经在偷懒了,等着吃饭,王大还是吭哧吭哧修木头。
王木匠一会儿指点指点大儿子,一会儿又催促小儿子,一上午累得不轻,这会儿也又累又饿。
这时候沈宁喊他们开饭了。
王二丢下小斧头蹭就往东边院儿里跑。
地上泥泞,他一跑一个大泥脚印子,又嫌弃得很。
因为家里多了三个木匠吃饭,晌午沈宁特意多留了两斤豆腐。
家里没油了,沈宁没舍得去买,反正日常吃豆子呢也不缺油。
就是没油不能炒菜,不过有豆子呢。
沈宁的办法是炒黄豆,炒熟以后再用石头蒜臼子捣碎,这样炖豆腐里加上一把炒黄豆碎,吃起来和炒芝麻差不多,也香喷喷的。
午饭做了小米豆渣煎饼,没用油煎所以一面是炕的硬嘎渣,硬脆喷香。
菜肴就是青菜豆腐,加了炒黄豆碎和豆瓣酱,还有一小盆豆瓣酱炒豆渣,另外加了一盆蘑菇汤。
豆渣干炒,因为豆渣有油份,所以炒炒也会出香味儿,再加上葱碎,出奇的好看。
虽然没有肉和细面,但是有豆腐和蘑菇,这对王木匠来说也算好饭。
去大户人家做活儿,人家可能会给准备二合面馒头、饼子什么的,再就是日常给吃炖菜,最后要收工了会给吃一顿好的,有一碗肉,有炒蛋炖蛋、豆腐啥的。
也不会天天给吃肉、蛋和细面。
其他农户那就是豆饭、高粱饭、小米饭,咸菜、酱、盐水炖随季菜,好的给炖碗蛋,豆腐都少见。
裴二郎家第一顿饭,算是不错的。
王木匠很满意,他大儿虽然不吭声,却也眼里放光,有豆腐!
王二却嘀咕这菜要是加油炒炒就更香了。
王木匠瞪了他一眼。
他们父子三人由裴长青陪着吃饭,沈宁和裴母带着俩孩子另外吃。
裴长青请三位吃饭,说了几句寒暄客气话,大意就是粗茶淡饭,等过几日咱们再整顿好吃的云云。
说完就吃饭,他不再废话。
就是一个帮忙做工的木匠,工钱给到位,其他的没必要太捧着,该如何就如何。
他说客气话,王二却当真的,忍不住就要挑剔,比如夹菜的时候撇撇嘴,手得了帕金森一般抖抖,夹起来又丢下。
嘴里还说呢,“这么好的豆腐真应该加两勺油煎一煎,再加点肥肉片子炖,咕嘟半个时辰,那才香呢。我们上一次做活儿的那家,人家也没多富裕,就是普通人家吧,房子也一般,可就是舍得给干活儿的人吃……”
王木匠:“吃饭!”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真想拿筷子敲他,在雇主家里又不好意思,就瞪他。
王大赶紧把弟弟丢下的菜夹起来吃掉。
王二也猛吃豆腐,不敢说什么了。
吃完饭,裴长青让他们休息一下,他去垒磨架子。
王大是个闲不住的,继续去修檩木。
王二却在院子里闲溜达,东张西望,又翘着脚看裴长青干活儿。
他并不懂,却喜欢指手画脚,“裴二郎,这种磨架子要用木头搭,不能用石头,你外行不懂。”
他在一边哔哔赖赖给裴长青烦够呛。
这盘石磨很重,需要更粗更结实的架子。
如果没有底下的托盘,这架子的要求就高,因为得把硕大的木盆放在底下接浆子,现在有石匠给凿的随磨托盘,就可以做实心磨架子。
木头的没有石头的结实稳当,而且在室外木头日晒雨淋容易烂,所以裴长青要垒石头的磨架子。
小珍珠跟小鹤年吃完饭也跑来帮忙,等会儿再去采蘑菇。
裴长青先用大石头铺出底座,要比石磨更大一圈,这样才稳固。
垒石头的时候也要注意形状,要求大小错落有致,这样受力均匀,不会坍塌。
王二还想发表意见,却听王木匠重重咳嗽,一双老眼跟刀子一眼剜着他,吓得他赶紧去干活儿了。
小鹤年偷笑,小珍珠却笑出声,还用口型无声地比划:“咱可不能这样,给爹娘丢人!”
裴长青笑了笑,他也越发喜欢这俩崽儿了。
一下午的时间,裴长青带着俩崽儿把磨架子垒起来。
小珍珠围着磨架子跑,“推呀推呀推磨盘,推着一个大磨盘,五更起三更眠,磨盘呀它转呀转。”
检查石头之间咬合情况的裴长青也被她转得头晕。
“这要是天天转圈推磨,人不得晕了?”他又心疼推磨的媳妇儿了。
嗯,还有老娘。
尤其老人身体弱,这么转上一两个时辰,保管晕。
不行,他得给做个辅助工具,推磨不用转圈。
他去找木头。
小鹤年:“爹,还要干啥呢?”
裴长青笑道:“我给你们做个磨得容易。”
俩崽儿很好奇,“爹,什么叫磨得容易?”
裴长青就给他们比划一下,俩崽儿听得很是新奇,尤其小鹤年迫不及待地就要帮裴长青做。
这个“磨得容易”就是木制品了,那可是木工活儿。
听裴长青在那里说,王二就撇嘴,小声哔哔,“真能装,你以为木匠活儿那么好干呢?要是谁都能做木匠活儿,还要俺们干啥?”
瞅瞅裴大柱给你家修的那桌子,磕碜死了。
这一次王木匠没顾得上骂儿子,因为他也被裴长青吸引了注意力。
乡下人经常互相帮忙盖房子,要说裴二郎会瓦工活儿,他信,可说他会木匠活儿?
王木匠也摇头笑,要是木工活儿这么好做,谁还免费当三年学徒?
裴长青从椽木堆里挑出四根人高的圆木,大臂粗即可。
他又跟王木匠借工具用。
在现场当着木匠的面儿,借用他的工具还是可以的,只要不给弄坏即可。
王二嗤了一声,他爹从不外借木匠工具,除了他和大哥别人休想用自家的工具。
他爹在这方面可抠门儿了。
他刚要开口说裴二郎你甭忙活,等着我给你做吧,虽然他也不会做,但他是正经木匠啊!
却见他爹竟然点头了,“你使。”
王二惊呆了,他爹是怎么了?竟然让外人碰自己的工具?
裴长青道了谢,便开始处理木头,先锯成自己需要的长度,有树皮的还需要剥皮处理。
王大只看了一眼,又心无旁骛做自己的活儿去了。
王木匠和王二却一直一心二用,时不时就看看裴长青。
倒是要看看他能做出个什么来。
王二瞅着裴二郎放下小斧头,又开始掏出一截黑乎乎的……烧火棍儿?在木头上画画。
画完又开始用手锯吭哧吭哧锯木头,锯了一个缺口然后……没锯断,而是把那块木头抠掉了。
四根木头都这样处理完,然后他把木头两两相扣……相扣?
王二瞅瞅自己跟前的木马架。
卧槽!
我说裴二郎上午怎么一直在这里盯着我瞅,合着偷学我做木马架!
他咬咬牙,又去看裴二郎,发现对方又用斧头敲着平凿在那里抠方眼儿了。
干啥,你干啥?
你做木马架干啥?
显摆你做的比我做得好,做得快是怎的!
王二要怒了。
裴长青的确做了俩木马架,只是高一些,两根木头一边去掉一半,两两相扣的木头合二为一,就和一根那么粗,那么圆融和谐紧密咬合。
然后为了固定,他将两根木头掏了眼儿,又用手斧修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一头修成木楔子塞进去。
如此三根棍子立在地上,互为支撑,居然极其稳当。
全程不需要铁丝绑,也不需要一颗钉子。
那根木楔子比钉子结实、牢固。
王木匠看得微微颔首,心里夸道:好漂亮利索的木工活儿!
他可不像儿子那么自大,以为裴长青是偷学自己的。
毕竟你可以学怎么做,你能学熟练吗?
看裴二郎这手木匠活儿,绝对是个熟练工。
没有三五年可练不出来。
再瞅瞅大儿子就木呆呆地干活儿,二儿子一脸不屑地在那里撇嘴。
哎,人生不幸啊。
小时候以为生在贫苦家,有个刻薄抠门的师父是最大的不幸。
长大了以为爹娘生病早逝是不幸。
老了老了才知道,儿子没出息才是最大的不幸啊。
瞅瞅人家这个后生,咋生得那么好呢?
他儿子加起来也没人家一点机灵劲儿。
他儿子要是这么能干多好呀?
哪里还用他一把年纪犯愁?
裴长青将两个人高的木马架立起来。
木马架第三条起固定作用的棍子都朝着石磨方向,这样就不会绊倒人。
而木马架另外两根棍子是对立的,在一个面上,也不会挡道儿。
他又找了一根粗棍子修掉树皮,直接架在木马架上,一样牢固稳当。
如此再从上面垂下两根粗麻绳系住石磨的推杆儿即可。
这样人不需要时刻扶着推杆儿,还能保持平衡,不至于消耗更大的力气来维持推杆儿平衡,总体自然省力。
最关键的好处是人可以站在某处不动,只需要做肩周运动即可,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来来回回驴拉磨,头晕且累。
当然,家里有驴推磨的就另当别论,不需要这种装置。
不,高里正表示他需要!
下午他去养猪场待了一会儿,傍晚又转悠到裴长青家来。
还有几个平时做活儿的汉子,也过来瞅瞅。
看到院子里的木马架,众人很好奇,纷纷问是什么。
裴长青就简单解释了一下。
高里正:“推磨不用转圈?还有这等省地方省力气的家什儿呢?”
裴长青笑道:“里正伯,你家有磨坊不缺地方,还有驴推磨也不用人,不需要这东西。”
高里正:“不不不,二郎,我需要,我特别需要!”
他家是有磨坊不假,是有驴没差,但是——
如果能用人推磨,那驴不就可以空出来干别的活儿了吗?
他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呢!
整天闲着不干活儿就弄幺蛾子!
以后谁再犯错让他去推磨岂不好?
当然他三个儿子并没有天天闲着不干活儿,毕竟他家还没富裕到那个程度。他儿子们也得带着长工下地,还得管养猪场和养鸡场呢。
三个儿媳除了在家做家务、做饭,也得关注养鸡场和养猪场,所以并不能闲着啥也不干。
倒是他最闲。
可他神烦大儿媳田氏时不时闹幺蛾子,就想找个法子治治她。
毕竟是连襟家的闺女,打不得骂不得,还是推磨好。
以后她再犯蠢,就让她推磨!
这会儿已经傍晚,外面要黑了,也不能再干什么活儿,他就邀请裴长青去家里做“磨得容易”。
裴长青自然不会拒绝。
他看看天色让王木匠三人也收工。
王木匠犹豫一下,以他的骄傲本不屑做这点小活儿,可现在俩儿子不是不成器么,大活儿干不了,他只能挖门盗洞地给儿子攒点小活儿。
这个磨得容易很简单,他儿子也行。
他道:“裴二郎,你没木匠工具吧?我把家什儿放这里,你随便用,省得我来回背着沉。”
王二都惊呆了,爹,你怎么了爹,裴二郎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裴长青立刻明白他的心思,笑道:“王伯正好顺路,不如过去一起看看。”
王木匠眼睛一亮,裴二郎仁义啊,一下子就知道他的心思,不但没反感,反而主动邀请。
哎,他咋没个这么好的儿子呢?
王木匠指挥着俩儿子背着家什儿跟上。
王大不懂为什么,但是听话,爹让干啥就干啥。
王二却不懂就问,“爹,咱不回家,去他家干啥啊?”
王木匠:“去给裴二郎帮忙。”
王二惊了,“爹,你给他打下手?这……”
王木匠:“是你和你哥。”
王二:“我?”
我才不干呢!
可惜不好使。
第44章 省钱妙招 想跟着裴二郎混
裴长青和高里正几个去高家磨坊,其他没急活儿又好热闹的男人也下意识跟着去了。
若是平时他们可不敢去里正家看热闹,可这些天不是和裴二郎干活儿混熟了吗?
裴二郎为人随和,从来不对他们摆架子,他们就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自己人有事儿能不帮忙么?
他们是去帮忙的,可不是去里正家凑热闹的!
就理直气壮。
尤其家里有石磨的,像荷花嫂子她男人,那是必定要去看的,看完回家跟媳妇儿说。
看看他家是不是也这么弄。
到了高里正家,田氏正在做饭,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给她吓一跳,“怎的了这是?”
她立刻去屋里喊陶氏,“娘!”
陶氏皱眉:“稳当点,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
高里正简单和老妻说一声,就领着裴长青等人去磨坊。
他家几个院子连着,也带着后院儿,磨坊就在二儿子家后院儿呢。
瞅着高里正家磨坊都是砖瓦房,裴长青深深地……好吧,没嫉妒,只是羡慕了。
磨坊是西厢房,房子不高,也不算宽敞,但是里面有一盘直径一米的大石磨,石磨周围也有不小的空间,地上有明显的人和驴踩出来的圈儿。
高里正笑道:“二郎,你看看如何给我家改造一下,这样驴不得空就用人推。”
他家里虽然有两头牛一头骡子和一头驴,但是地也多,活儿也多,牲口还是不够用。
要是改成不转圈就能推磨,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解放驴子去干其他活儿,让别人来推磨。
三个儿子和儿媳妇儿呢,谁闲着谁来推!
裴长青笑道:“当然行的,里正伯家石磨在屋里,都不用搭架子,直接吊在房梁上就行。”
跟着过来凑热闹的田氏不同意,“啥就吊房梁上,要是把房梁给拽塌了可怎么办?”
高里正皱眉,想训斥儿媳妇又碍于公公和儿媳妇不好直接攀扯,扭头看老妻结果她没跟来,大儿子也不在跟前。
他只得道:“男人干活儿,女人边儿去。”
裴长青却也给解释了,毕竟高里正和其他人都有疑惑。
王木匠还抬头瞅瞅房梁,评估这房梁能受多少力呢。
裴长青笑道:“绳子吊在房梁上,只是为了拉着推磨的杆子,并不是为了把石磨吊起来,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农家经常把粮食、肉蛋什么的装在篮子里挂在房梁上。
他给高里正和王木匠演示了一下,“推杆儿要改造一下,不能直接一根棍子,要带拐弯。”
王木匠:“像坐着摇的手磨那样有个拐上来的把手?”
裴长青:“差不多,不是磨棍儿有拐子,是上面的推杆儿带个拐子推着磨棍儿转。这样本身推磨会费力,但是房梁上吊下两根绳子拴在推杆儿两头,帮忙吊着推杆儿保持平衡,使用起来反而省劲儿。”
上面那扇可以转动的磨盘上有耳朵,磨棍儿穿过去就能推着它转动。
做一截竖短棍立在磨棍儿末梢,再做一个T型木架连接那根短棍儿。
人站在一边双手推动T字的两边把手,就能带动磨盘转动。
荷花嫂子的男人大声叫好,“裴二郎真有办法,这样不但省劲儿,俺娘推磨也不会头晕了,俺娘之前推磨就晕倒一次呢。”
可给他和媳妇儿吓坏了。
真的,别说人推磨推得头晕,驴都晕,要不咋给它蒙眼呢。
王木匠点头:“裴二郎说的有道理,这活儿不难,不用你动手,里正要是有木头,小老儿俩儿子就帮着做了。”
高里正家当然有木头呀,反正又不用什么高档木头。
他去找了几段榆木来。
正好有一根带着一截树杈。
王木匠笑道:“这截生得好,不用额外钉短棍了,直接给它定个横梁把手就能用。”
这活儿简单,甭管把把手掏空把榆木顶端修尖楔进去,还是把榆木顶端掏空把把手穿过去都成。
再把榆木树杈那一头用斧头修修,把磨棍儿掏个合适的眼儿,然后将树杈修的楔子楔进去。
再拿小木头塞紧。
父子三人齐动手,前后不用半个时辰就好了。
高里正也找了绳子从房梁上吊下来,绑在推杆儿上,他亲自推磨,让赶过来的老婆子往里喂高粱米。
他们家的高粱米是饲料,喂猪喂牲口的。
高里正站在一边,双脚前后岔开,前脚蹲后脚蹬,腰臀发力,后背带动肩周,大臂带动推杆儿,一股力道推出去,
“轰隆、轰隆。”
石磨就转动起来。
高里正笑道:“别说,这样推磨是省力,就算手上力道没省多少,可不用跟着磨转圈走,脚上功夫省了。”
几个村民大着胆子道:“里正爷,俺们替你推呗。”
荷花嫂的男人第一个上去,握住推杆儿就“轰隆轰隆”推起来。
“真的不错!”
他家石磨比这个略小点,做上这个架子肯定更省力,他媳妇儿和老娘就不用那么累了。
大家纷纷让裴长青帮自家也做个。
王二急了,想说我爹这个老木匠在呢,你们怎么能找裴二郎?
王木匠却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开腔。
他转身跟高里正和裴长青告辞,“俺们要回了,明儿一早还得给东家做活儿呢。”
裴长青和高里正自然不留他住宿,反正王庄离裴庄不远,也就北边几里路。
这边儿没山,自然也没什么响马土匪的,三个大老爷们儿结伴儿也没什么怕的。
要说怕什么,这年头人们只怕鬼,怕鬼打墙啥的。
等王木匠父子三人离去,高里正还想帮裴长青定个价位,总不能白给村里人做这家什儿。
若是从前他顶多说十文,这会儿对裴长青有工匠滤镜了,翻了两倍,觉得值当三十文。
他暗示裴长青,“二郎呀,我不能让你白忙活,这么着,我给你半斗豆子……”
裴长青打断他,“里正伯,这不当什么,大家自己就能做,找木匠做也可以。”
他觉得有些钱要赚,有些钱就不需要赚。
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这种事儿,他和沈宁都愿意无偿普及。
“这点活儿,其实两升顶多三升豆子就够了。”毕竟木头要主家自己出,木匠就出点手工,一会儿的功夫。
如果本村关系好的,免费做做都可以。
众人纷纷道:“二郎仁义。”
“又帮咱大忙!”
“俺们不给豆子,俺们就多给二郎家干两天活儿。”
“对,我也多干两天。”
高里正捋着胡子十分高兴,裴二郎是头一个让这么多汉子心甘情愿白干活儿的。
因为裴二郎和沈氏,裴庄人比从前更加团结、大方了呢。
回头报到县里,县令大人都得表彰他这个里正善教化。
就美滋滋。
裴长青回家,沈宁和裴母正领着俩崽儿在搓谷子呢,外面泥泞不方便摔稻子。
见他回来,沈宁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二哥可太棒了,又帮大家伙儿解决了一个难题。以后我和娘推大磨也不怕头晕啦,还能锻炼结实的肱二头肌呢!”
她弯曲手臂捏了捏自己的肌肉。
原主一直下地干活儿,身上是有肌肉的。
小珍珠也忙着比自己的,笑话小鹤年,“我比你有劲儿。”
小鹤年忍了忍,没忍住:“昨儿学的那几个字你还能记住几个?”
小珍珠:“爹,你回来啦,一会儿不见,我好想你啊!”
裴母:“你俩早点睡,明儿不是要去抢蘑菇吗?”
当地没有山,但是有不大的一片片树林子,河边地头也有荒草地,夏秋雨后草地上树林子里会长出一些鸡腿菇、草菇等。
蘑菇可采摘时间短,等伞盖打开很快就腐败流黑水,一般谁碰上就摘了。
蘑菇和野果子一样,是村里小孩子们争抢的重点,起晚了手慢的就抢不到。
厉害的小孩子对村周边的地势了若指掌,哪里有一颗野枣树,哪里有一片酸枣,哪里有灯笼果,他们都门清,掐着点儿去抢的。
蘑菇就没那么好掐点儿,所以只能早早出去寻摸。
第二日一家子起得都很早,沈宁和婆婆磨豆腐,俩崽儿在家附近寻摸蘑菇,裴长青拎着王木匠的工具去做自家的石磨推杆儿。
今儿没法夯地基,依然只做木工活儿,
家里有裴大柱收庄稼,裴长青就不让沈宁和裴母去背粮食或者挑担子回家,只让她们收割,回头让裴大柱往家拉就行。
刚吃过早饭,时间还早,王木匠就领着俩儿子急匆匆来了。
一到裴家他就去干活儿,裴长青让歇歇脚都不肯。
等干一气儿活儿,裴长青拎着豆浆过去,让他们喝口水歇歇,王木匠这才停了手里的活儿招呼俩儿子歇一会儿。
“裴二郎呀,昨儿大伯跟你学了那个推杆儿,你有没有啥想学的?”
裴长青笑道:“王伯,那不当什么,不需要交换。”
简单的他都会,复杂的不对等。
王木匠:“那你想起来再提也行。那个推杆儿吧,我是这么寻思的,我呢只做我们村和北边的,不和你抢活儿。”
这也是他们手艺人约定俗成的规矩。
昨晚上他领着俩儿子给自家石磨做了一个推杆儿,老婆子直说比以前好用。
今儿晚上再给里正家也做个。
裴长青根本不在意这个,“王伯,不必在意,有人找你都可以做,不必顾虑我。”
王木匠见他说得真诚,不像虚伪说假话,心下佩服,“也对,你们家连豆腐都能教人做,也不在乎这点。”
不过终归是跟裴二郎学的,要做就得跟人家打声招呼,人家不介意是人家大度,自己不说就是自己不对。
一上午王木匠和大儿子特别卖力,即便小儿子得空偷懒,但是有王木匠时不时催一催,倒是也不会耽误活儿。
以往木匠干活儿都是不紧不慢的,能多做两天就多赚两天的工钱。
现在王木匠不这样想了,他要给裴长青留个好印象。
他看出来了,裴二郎这后生不是一般人。
手艺,大家都能学,但是有人死学,有人带脑子学。
死学的,照搬师父那套,也能糊口,但是手艺不能搭配脑子就是死的,也仅能糊口。
而裴二郎不但有手艺,还有脑子,能根据大家伙儿的需求做新的家什儿,这才是厉害之处。
王木匠十分佩服。
他不仅会木匠活,还会瓦匠活儿,还能自己盖房子,连里正都一个劲儿地夸他。
他和高里正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对方是个很傲的人,轻易不服谁,却对裴二郎夸个不住,显然是动了心,极为欣赏,回头肯定会推荐裴二郎给别人盖房子。
这年头手艺人的名声都是口口相传的,活儿也都靠熟人介绍。
高里正给裴二郎介绍一个,盖好了对方再介绍一个。
那裴二郎还愁房子盖?
这盖房子就需要木匠!
老大只要把大木作学好了,不就能跟着裴二郎了吗?
以前他贪心,以为自己有工匠天分,能大木作小木作一手抓,寻思龙生龙他儿子肯定也行。
也是他想差了,总想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俩儿子,他们学不会他就着急上火,不肯接受他们就是笨的,学不了那么多。
现在他想通了,就让大儿子专门练盖房子的手艺。
练好了,自己舍下老脸求一求,裴二郎还能不带他?
只要活儿干的好,裴二郎满意,以后自然会带着他。
一天三十文也够儿子养家糊口的。
这么想着,王木匠对裴长青家的木工活儿就十二分上心,做得那叫一个板正漂亮。
“裴二郎,石磨!”高木头的声音在南边儿响起。
裴长青快步迎出去,沈宁和裴母也跑出去想帮忙一起抬。
裴长青笑道:“你们添什么乱呐,不用你们。”
王木匠立刻对大儿子道:“老大,快去帮忙。”
王大听话,放下斧头就飞奔过去帮忙抬石磨,王二却嗤嗤笑,爹竟然开始讨好裴二郎,真是好笑。
那边儿村里下地回来的村民看到也纷纷跑来帮忙。
昨儿裴长青已经垒好石磨底座,直接把石磨对准放上即可。
这石磨下面那扇中间是磨盘,底下还有同块大石头凿的托盘,如此浆子就能顺着凹槽流出去。
沈宁欢喜道:“这块石头生得真欢喜人,恰好中间凸起做磨盘,四周单薄做托盘,这位石匠也手巧,有设计感。”
高木头瞅了她一眼,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又不傻,也觉得裴二郎媳妇儿现在真会说话,这要是让陶石匠听见,指定乐歪嘴儿。
石磨安装上,裴长青上午做的推杆儿也派上用场。
裴母笑道:“那我磨点小米面和高粱面。”
二郎媳妇之前说要磨小米面做另外一种煎饼。
说水浆子在铁锅里摊煎饼容易淌,摊不薄,得用平底鏊子才行。
没有鏊子就只能在面上做文章,不用水浆子,改用面团。
但是小米面缺少筋性,和面不黏容易散,要加入面粉或者米粉。
家里没有小麦粉,也舍不得拿大米磨粉,毕竟还没交税粮呢。
沈宁就说用高粱米。
高粱米单吃韧性大,但是硬而松,并不好吃,和小米面混合以后会好一些。
沈宁之前炒了一些小米和黄豆,现在也可以一起磨成粉面子。
炒过的小米粉和面比生小米粉粘性也略大一些。
清扫过石磨之后,裴母试着推磨,感觉没有想象的那么沉,“真挺方便的。”
沈宁往磨眼里喂粮食,然后看看磨膛飘出来的面粉,“比小石磨磨得细多了。”
大石磨沉重,磨擦力自然更大。
不过要想得到细腻的粉面子,还是要过筛然后重新磨,一般过筛三次就差不多。
磨一次够吃两三天的。
正推磨呢,小鹤年和小珍珠拎着小篮子回来,他们捡了满满一小篮子蘑菇。
不满是坚决不肯回家的。
小珍珠:“奶,我来推。”
裴母笑道:“你都够不着呢,等过两年的。”
小珍珠:“我踩着……”她四下看看指挥小鹤年给她搬木墩子,“我踩着木墩子推。”
木墩子当然不行啦,一运力就撅出去了。
“嘎嘎。”大鹅从水坑边嘎嘎叫着扑棱上来。
小鹤年提醒她:“下蛋了。”
小珍珠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飞奔着去捡鹅蛋了。
捡鹅蛋这么有成就感的事儿,必须得她……和小鹤年来做。
他俩分工,一人捡一天,都过瘾。
鹅蛋刚从大白温暖的身体里出来,还热乎乎的呢。
小珍珠捧着热乎乎的带着血丝的大鹅蛋,可感动了,“要是我会下蛋就好了,我指定努力下蛋,天天都让咱家有蛋吃。”
小鹤年:“呃……”
并不想吃。
大白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会带着小白去西边河里花式游泳觅食,吃河里的鱼虾螺丝什么的,吃得饱饱的就能下一个大鹅蛋。
所以今儿晌午有一小盆大葱鹅蛋酱,蒸的。
没有油,大酱就是普通农家的万能调料,甭管炖菜、蒸菜、煮汤还是干炒,都可以加。
有大酱,味道就不赖。
白菜大酱炖豆腐、鹅蛋酱、韭菜蘑菇汤。
主食就是小米高粱烫面煎饼。
沈宁用开水烫面,整成面团,然后小火烧铁锅,等锅热了就把面团在铁锅里滚一圈。
很快就能揭下来一张薄薄的煎饼。
这个煎饼加了高粱面,所以韧劲十足,单吃费牙,但是卷豆腐、小豆腐什么的绝对味道口感都很好。
吃饭时候裴长青示范了一下,先把两张煎饼放在干净的盖垫上,夹一些鹅蛋酱打底,再把豆腐、小豆腐夹上,卷起来开吃。
咬一口,既有煎饼的韧劲,又有馅儿料的软嫩,还有鹅蛋酱的鲜、香、咸,既有口感又有味道。
王木匠父子三人不曾吃过。
王木匠夸道:“二郎媳妇儿好手艺,饭菜看着就香。”
裴长青最爱听人家夸他媳妇儿,除了年轻英俊别有所图的男人,他笑道:“王伯多吃些。”
王大依然吃得不抬头,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炫,可见多爱吃,向来不爱说话的他突然来了句,“裴二郎,来棵葱呗。”
他家其实很少吃炖菜炒菜这些,一般都是就咸菜、大酱,以及葱、蒜、韭菜这些自家菜园里有的菜。
王二也赶紧咽下嘴里一大口食物,“蒜,我要蒜,要是再来盆子燎韭菜就好了。”
裴长青听得味觉都不好了,甚至胃里火辣辣的感觉,这又吃葱又吃蒜还吃韭菜,王木匠家的饮食习惯真可怕。
不怕得胃溃疡吗?
王木匠听见大儿要了葱,小儿又要蒜,立刻瞪小儿子。
他们那边儿有个老话儿叫“吃葱又吃蒜,爷娘死了不相见”,虽然是纯纯的愚弄人的迷信,可老头子老太太坚信不疑,但凡儿女想这样吃,就是不想给老爹老娘送终。
王二:“大哥,你别吃葱了。”
裴长青:“没事,各吃各的。”
他可不知道那么愚昧的迷信说法。
反正他不吃。
王木匠瞪了俩儿子一眼,王大赶紧说不要了。
他们在堂屋吃,沈宁和裴母带着俩崽儿在西间吃,听着外面的动静都觉得好笑。
小鹤年好奇地问:“什么是燎韭菜?我怎么没吃过?”
小珍珠:“就是烧一烧呀。火燎毛么。”
沈宁也不知道,没吃过。
裴母笑道:“就是开水烫一下啊。”
俩崽儿好奇,也想尝尝。
裴母:“现在韭菜都老了,跟草似的,也就借个味儿,咱可不吃。”
饭后王木匠歇一歇跟裴长青聊聊后续的活儿,主要是聊他俩儿子的去留。
说带着俩儿子免费干两天就是给雇主看的,如果雇主满意就留下,不满意他就自己干。
其实他自己干赚钱更多,但是不能不带儿子,他得尽快给儿子教出师,让儿子能独立当大木匠。
要不他再病倒了可怎么办?
王大依然勤勤恳恳去修檩木。
王二却吹着口哨在院子里晃悠,东瞅西看的。
看到沈宁自己在灶房那边忙活,就晃悠过去,笑道:“大妹子。”
沈宁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小木匠,你可小心脚下,地还没干,滑着呢,别摔了。”
王二瞅着她长得俊,心里痒痒的,刚要说什么,就见一大一小两只鹅栽歪栽歪地过来。
沈宁往他脚下丢了一团豆渣,那大鹅立刻撅着屁股,扑扇着大翅膀,探着脖子,伸着嘴巴,出溜出溜地飞奔而至,“咄!”
一嘴巴子差点叨在王二的脚面子上,吓得他脸色一变,登时后退两步。
沈宁笑道:“小心啊。”
王二心道晦气,嘴里骂着你这个扁毛畜生。
大鹅立刻嘎嘎地叫着,小豆眼咕噜咕噜看着他。
王二见状立刻走开了。
沈宁又奖励了两只大鹅一团豆渣,真是好鹅,能看家能护主。
小珍珠和小鹤年下午不采蘑菇了,附近都被他们抢光了。
路面儿晒得差不多,他们要去摆摊儿,但是不拎豆浆和豆花了。
没有大方有钱的路人,这两样不吃香,即便豆腐脑降到两文也不行,还是小米豆渣煎饼好卖,另外配上一罐凉白开就好。
小米豆渣煎饼,哦,现在应该叫干炒豆渣,连小米浆子都舍不得多加了,只加葱韭菜之类的调味儿。
差不多半碗一份,一份一文,能吃饱。
豆渣是做豆腐额外得的,可以不算钱。
两份就能赚一文多,小鹤年觉得划算。
现在还有高粱小米煎饼,他们想拿去卷小豆腐试试,这个更大更管饱,肯定受某些干力气活儿的人欢迎。
一份卖两文钱,或者拿一碗豆子、高粱换也行。
虽然赚的不多,但是积少成多嘛。
而且家里的豆渣吃不完,正好卖钱。
王二瞅着俩孩子拎着水罐端着饭笸箩还挺好奇的,这家人真搞笑,让恁小的孩子去摆摊儿,能卖几个钱啊?
不够丢人的呢。
王木匠从堂屋出来,就见二儿子跟个混子一样翘着脚站在甬路上傻笑,登时来气,“干活儿!”
王二忙屁颠屁颠跑过去,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了。
他讪讪地追着王木匠,“爹。”
王木匠:“在雇主家里你给我稳重点,孩子都俩了还不着四六。看看你大哥,赶紧去干活儿!”
傍晚等王木匠父子三人走后,一家人围在堂屋桌前吃饭顺便开会。
沈宁:“你跟王木匠说不让老二来了吗?老大还行,老二一看就不务正业,手艺不行,人品也不行。”
以后指定不能子承父业。
关键他还喜欢拿以前某个雇主来贬低眼前的雇主,这是服务业大忌。
前世有些家政最喜欢拿某个雇主踩眼前的雇主,你家住别墅,他上一个上上个雇主就住更贵地段装修更豪华的别墅。
你家买他季度套餐,他就吹另外某个雇主买他年卡。
巴拉巴拉,说的那些好像是他的一样。
裴母现在也敢对家里的事儿发表意见,“我瞅着也是,眼珠子咕噜咕噜的,不稳重。”
做木匠活儿不稳重能行吗?
小珍珠意见更大:“他偷摸撇嘴!敢嫌弃我娘做的饭,多好吃呢!”
王二倒不是嫌弃饭不好吃,而是嫌弃不能给他尽善尽美,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吃,比如加点油啊,加点肉啊,燎个韭菜啊。
结果总是不能完全满足他。
小鹤年:“他还想踹大白来着。”
一家子集体声讨王二。
裴长青:“我暗示王木匠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懂。”
如果不懂,就不是去很多大户人家做过活儿的老木匠了。
此时王木匠正在路上踹二儿子,“你个败家玩意儿!我哈腰撅腚地给你们找活儿干,你给我拖后腿!”
王二儿委屈得要命,“爹,我啥都没干呀。”
王木匠哼了一声,你啥都没干人家裴二郎能暗示我不要你?
大儿笨拙,嘴也不会说,人家裴二郎都没嫌弃。
你个油嘴滑舌挑三拣四的,正事儿干不了一点,拖后腿一等一的厉害。
原本他觉得老二虽然懒点,馋点,但是活儿干得还行,有他监督不至于耽误功夫。
裴二郎不要他,肯定是他干啥了。
晌午那会儿裴长青跟他说:“王伯,大哥挺实在,活儿干得也不错,要不你以后还带着他吧,后面我一天给二十五。”
王木匠当场就听懂了,人家对二儿子不满意,他老脸臊得通红。
裴二郎够意思,他也不好占便宜,直接把大儿的工钱降到二十。
他原想着老大出师的话,以后也能带着弟弟一起挣钱。
兄弟俩合起来能挣自己一个的也行啊。
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整天拖后腿,要气死他才算完。
算了,他以后带着老大去裴家干活儿,让老二在家给人做那个新式石磨推杆儿,一家要两升豆子就成。
王二立刻就明白是裴二郎嫌弃自己,不要他去干活儿了。
他虽然也不想干活儿,可如果裴二郎嫌弃他,他就不乐意。
“凭啥啊,他有啥资格嫌弃我,他……”
王木匠:“你给老子闭嘴!回家一边翻地一边做小木工去。”
也就配给大娘嫂子的做个板凳、推磨拐棍儿啥的。
果然,第二天王木匠只带着大儿子过来,裴长青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打招呼,然后就一起干活儿。
王大知道裴长青留下他,还给一天二十五文的工钱,虽然他爹减了五文,他也挺高兴。
他自己当然猜不出这事儿,是弟弟在家跟娘和弟妹抱怨他听见的。
他想学着说感谢来着,结果吭哧瘪肚半天,脸都红了也没憋出来,就来了句,“裴二郎,仁义!”
爹夸裴二郎仁义,他学会了。
裴二郎拍拍他肩膀,“大哥活儿做得不孬。”
王大憨厚地笑笑,继续更卖力地干活儿去了。
在裴长青看来,王大的确有些笨。
学艺得十几年了吧,给别人早就是手艺老道的老师傅了,可他三十多了还没出师,依然离不开老父亲。
就恨不得像铁匠那样师父小锤子叮叮徒弟大铁锤当当,树皮怎么剥、树疤修成什么形状、第一斧子劈在哪里都得老父亲定基调。
估计这辈子出不了徒了,必须得跟着师父才行。
让裴长青说王大之所以这样,王木匠要主要责任。
王木匠属于自己有货却教不好学生的那种老师。
对亲儿子寄予厚望,总觉得儿子耳濡目染以及“龙生龙”的遗传论调,认为儿子应该比其他人学的更好才行,否则就是对不起自己,就丢人。
这和有些老师不能接受自己孩子学习平庸是一种心态,就觉得自己的孩子应该在班上名列前茅才行,自己才有面子。
尤其小学老师。
王木匠对儿子要求更高,也更严厉,发现儿子学不会进步慢就会呵斥贬低。
而王大老实,自然会害怕父亲,被吓得事事不敢拿主意。
王二圆滑,就摆烂耍赖。
这还有个学好?
学艺就是这样,不开窍的话,你学三五十年也浑浑噩噩跟三五天似的。
开窍了,一天一个样,只要练好基本功一年顶人家十年还强。
好在王大有很多人没有的优点,力气大、勤快肯干、听话,王木匠交代他的就能干得一丝不苟。
干技术活儿,如果没有创新天赋,那么遵从固有模式就是最大的优点。
可能二儿子被嫌弃,王木匠越发心急,在那里教王大一些上梁的窍门和要点,什么抬梁式要如何、三角梁架要如何。
王大那笨拙的脑子,单线程,一次只能干一样。
他正修檩木呢,哪里顾得上梁架?
这不是还没做到那一步吗?
“老大,你这斧子劈歪了,你想啥呢?”
王大吓得立刻不敢下斧子了,要等老父亲发话。
裴长青看得有些无语,就修个檩木,只要学过基本功,按照套路修就是,能出什么错?
当然他不会对别人教学指手画脚,一个父亲甭管多平庸,如果别人对他教育孩子指手画脚他也会不满,因为各家有各家的相处模式。
裴长青只是把王木匠请到另一边,“王伯,我看大哥修檩木和椽木都挺熟练的,要不你来做榫头吧,有几处还要用椽花。”
王木匠听裴长青夸老大,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不行,还得练呢。”
又让裴长青放心,椽花这些他来弄。
等王木匠被分散了注意力,裴长青就去看王大干活儿,时不时夸两句下斧子稳当,劈得准,会巧劲儿,干活儿带劲等等。
给王大夸得嘴角咧到耳根又赶紧扯回来,谦虚地说还不行,还得多练。
心里却开心到飞起。
裴二郎夸他呢!
高里正和爹都说裴二郎厉害!
厉害的裴二郎夸他呢!
他心脏扑通扑通地好像要开花儿。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真笨,你太笨了,真是笨得很啊。
没有夸的话。
有也是小时候夸他真能吃!饭量大!长得结实!
可惜后来都被“这孩子……笨卡卡的”给取代了。
再也没听过一句夸他的话。
他被裴长青夸得激动得都要哭了,赶紧趁人不备偷偷抹掉眼泪儿。
心情飞扬,活儿做得也越发顺溜。
毕竟练了十几年的基本功,还有啥不会的?
闭着眼他都不带劈错的!
等裴长青离开去做别的以后,王大一边抡斧子,心里一边欢快地喊,“裴~二郎,厉~害!裴~二郎,夸~我!嘿~咻!嘿~咻!抡起斧~头!嘿~咻!”
随着他心里喊号子,抡斧头的动作就带上了一种韵律感的节奏,瞅着挺有力量和熟练的美感。
王木匠是个稳重人,见不得别人轻浮,一会儿没盯着大儿子发现他居然和老二似的不稳重了,登时想过去踹他,但是从旁观察活儿干得比以前更板正,又默默地转身回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裴二郎说老大做的不错,那就是看上了吧?
算了,别总去说他,反正木头也修不坏。
没有王木匠的干扰,王大檩木修得又好又快,进度提升了一倍不止。
裴长青大喜,夸两句省钱了有木有!
【作者有话说】
裴长青:独家省钱秘方√
第45章 小孩子的友情 建筑队雏形
今儿裴长青有另外的事儿。
一早他就和来换豆腐、送材料的人说了,这几天要麻袋、草席子、草帘子、树墩子、短的粗木头等,都可以拿来换豆腐方子。
这些东西不值钱,原本没人要的,顶多自家用或者劈柴烧火。
现在裴长青要,附近村里的人也挺高兴的。
原本攒土坯砖的都轻松起来,直接把家里的东西搜刮一下送过来顶账。
自己村的听说裴二郎需要这个,即便已经送够材料的也回家划拉划拉送过来。
裴长青和沈宁商量着要搭四个草棚子,专门用来放石灰。
石灰怕水,尤其泼水粉碎筛好的石灰不能乱放,但是又不能一天筛完,就需要专门防雨的地方存放。
草棚子用茅草、菖蒲、芦苇等不花钱的材料覆盖,上面可以压上黄泥,四周挂上草帘子、草席。
地下放木墩子,或者矮木头钉的木马架,搭起台子,把装生石灰的筐子和熟石灰的麻袋放上。
简单的菖蒲席子、草帘子等,老人孩子就能编。
麻袋则是用苘麻、蓖麻、苎麻等的纤维简单纺线以后粗粗编制缝起来的。
一连几天,裴长青和沈宁都忙着凑材料搭棚子。
家里太忙,也有些乱,沈宁就不让小珍珠和小鹤年去摆摊儿了,而是在家帮奶奶烧烧火,看看东西。
尤其小鹤年,记性好,有些东西放在哪里他看见就会记住。
这几天都是大晴天,白天日头火辣辣的,风也不小,吹得庄稼都熟了,地面也干透了。
沈宁家四个草棚子也搭起来。
裴大伯、裴三叔和四叔几个是全程帮忙的,瞅着二郎家东西多而不乱,一样样摆放有序,看着都顺心。
高里正更是佩服,这几天他上瘾一样,真跟看戏似的得空就来瞅瞅。
时不时也会搭把手干点活儿。
今儿早上裴长青带着裴大伯几个用草木灰洒出三间屋子的轮廓,然后让人刨了基沟。
基沟要刨到硬土层,这样再填灰土反复夯实才能越来越坚硬,还能防潮防水,否则会发生沉降现象。
高里正瞅着裴长青他们挖了齐腰深的基沟,看着比自家的还深呢,“二郎,不用如此深吧?”
裴长青:“要的,这样不但防潮而且防震,一般的地震也能应付。”
高里正听着越发看好裴长青,等房子起来以后必须请老友和大舅兄几个来看看,回头就把裴长青介绍给他们盖房子。
别人正挖基沟的时候童大久赶着牛车送檩木来了。
十根檩木,还带了几截树梢,他全给拉过来了。
同来的还有大童庄和小童庄其他想换豆腐方子的农户,有的人力拉着一木板车的土坯砖,有的拉着一些杂木,还有的拉了一些石头。
石头重,所以拉不了多少,但是石头不用花钱。
裴长青现在并不会全部记录下来,怕浪费纸,改为用一块滑石在石板上记录。
材料送够的就擦掉,只记录没送够的。
甚至这只是做给他们看的,毕竟即便没送的跟别人学做豆腐他们也不管,都是村里人自发监督的。
裴三叔接着自己大舅兄,又给众人引荐。
高里正也笑呵呵地打招呼,这让裴三叔觉得脸上有光,毕竟以前里正对他可没这么随和。
这都是二郎的功劳啊。
他转头招呼童大久,“大哥,去家里坐坐。”
童大久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看看二郎家就回,地里还有活儿呢。”
裴长青邀请他们去堂屋坐,童大久也不肯,他想瞅瞅做豆腐。
他闻到煮豆浆的味道了。
裴三叔有点为难,拿眼看裴长青。
裴长青表示没关系的,反正也不调配卤水,没什么怕人的。
他就是觉得今儿童大久有点……眼神躲闪,是有啥事儿?
难道是不想赊账了?
还是想要锯木头和脚力钱?
要是这样,他就先给锯木头和脚力钱,另外一半的木头钱还是先欠着。
想到这里,裴长青对童大久笑得也越发真诚,“大舅,你们天不亮就出发了吧,辛苦,外面风大咱屋里坐,喝口热乎豆浆暖暖身子。”
沈宁正领着小鹤年在煮浆子点豆腐,小鹤年帮忙烧火。
裴母领着小珍珠在那边磨高粱面和小米面,小珍珠帮忙喂高粱。
童大久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看石磨,怎么跟自家推磨的姿势不一样?
裴长青:“大舅家用驴拉磨还是人自己推?”
童大久:“空里用驴,这忙的时候驴要拉庄稼,就得你大舅母推呗。”
裴长青:“大舅要是喜欢这样的,那我帮你……”
“不用不用!”童大久摆摆手,笑道:“你怪忙的不好耽误你功夫,回头儿让村里木匠做一个。”
裴长青就仔细告诉他做法儿,冬天冷还可以把石磨搬进屋里,绳子直接上梁。
童大久听得连连点头,“这个好!在屋里推磨不占地方,冬天推磨也不冷。”
豆子、高粱、小米这些也不能顿顿捞干饭、煮稀饭,也会磨面捏窝头贴饼子啥的。
两三天就要磨一次。
冬天一大早就要起来推磨,外面很冷,大家都想把石磨搬进屋里。
无奈房间不大,放个石磨转不开人。
要是这样推磨就好了,人不要转来转去,自然就省地方了。
裴三叔见大舅兄很中意,裴长青对大舅兄也很尊重,倍感有面子,骄傲道:“大哥,二郎厉害吧?”
童大久连连点头,“确实厉害!”
看完石磨裴长青又主动陪他去看沈宁点豆腐。
童大久看得很是惊奇,感觉跟看戏法大变活人一样,往里倒了一下子水,搅和搅和,就出豆腐了?
“二郎媳妇儿,豆腐就这么……出来?”
沈宁笑道:“对呀,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嘛,大舅可以早点过来学,早点做豆腐吃。”
这些有心在村里换豆腐的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他们是最想保密的,压根儿不会主动教人。
童大久见二郎夫妻俩对自己如此热情、敬重,甚至要第一个先教自己做豆腐,他是既高兴又惶恐。
心虚得厉害。
裴长青趁着童大久看豆腐的时间悄悄拉着三叔去边上说话,小声问要不要把木头钱都给了。
裴三叔小声道:“咋?你发财了?不是说好先给一半?”
裴长青:“那锯木头和送木头的脚力呢,咱不给?”
裴三叔:“咱都是实在亲戚,那是我大舅兄,也是你大舅,帮外甥做点活儿咋了,哪好意思要钱?他要是买咱的木头,咱便是没牲口也要用人给他拉过去。”
裴长青便放心了,进屋拿钱。
他给了一半银子一半铜钱。
虽然有兑换比例问题,但乡下人基本不管那个,有啥给啥,凑齐算数。
他给的银子都是整装二两一两的那种,没给剪开的。
裴长青观察童大久,对方接钱的时候很高兴,没因为给铜钱不乐意,也没拿起银子咬咬就直接塞进褡裢里。
看来之前是自己敏感了。
“大舅,褡裢挂在肩膀上不安全,我给你麻绳走的时候捆在背上。”
银子没什么重量,可还有几吊钱呢,一吊钱七八斤重,够老头儿背的。
童大久笑道:“可不咋滴,压得我肩膀沉,还是背着好。”
裴长青找了根小拇指粗的麻绳,帮童大久把褡裢两头扎住口,又分别打了几个绳结,可以像现代双肩包那么朝前背着。
“嘿!”童大久乐了,“二郎这脑瓜子真好使哈!”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背褡裢的呢。
裴长青看他那么高兴,也就不多想了。
童大久看了石磨和点豆腐,心头越发火热,自己家一天可以做这么三锅,绝对能换掉。
这夫妻俩真老实、真实在呀。
人家会点东西都想办法藏着捂着,他可好,说教人就教人。
真是好人呐。
这么一想他越发心虚,待不住了,想回家。
他卖给裴二郎的木头吧,之前几年总卖不掉有些闹心,前阵子就允诺11两卖给一个外村人。
结果那人几天没上门,他还以为被放鸽子呢,正好妹夫给侄子买木头,也不很还价,12两就接受,他当然乐不得卖给他们。
可前两天他正在家里给裴二郎锯木头的时候那人找上门来了,非让他给木头。
其实呢,这木头就是值12两,要裴二郎这些他也不亏心,可……那不是之前给外人11两么。
当然,给外人11两他是肉疼的,感觉很亏,但那不是闹心卖不掉怕砸手里吗?
现在被人找,他就不得劲了。
倒不怕裴二郎不教自己做豆腐,毕竟说好的,但是怕伤了亲戚情分。
虽然他喜欢使唤妹夫干活儿,但感情还是挺好的,怕妹夫心里疙瘩,觉得自己拿他当冤大头。
别看他平时在妹夫面前挺能摆活,时不时拿捏妹夫给自己家干活儿,可真要是伤和气不来往,那他也受不了。
但是他想不好怎么跟妹夫说才不会让裴二郎心里不舒服。
已经是吃早饭的时间,沈宁和裴长青哪肯让他空着肚子回家?
非要留他吃饭,等会儿豆腐好了让他带一半回去。
至于村里人的,下午再做一锅就是。
赶过来喊大哥家去吃饭的三婶儿不好意思,“二郎,咋能在你家吃呢,我都做好了。”
沈宁笑道:“三婶儿,今儿就在我家吃,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饭。”
三婶儿:“那我给你拿俩咸鸡蛋来,上个月腌的,现在正好吃,你大舅好这口儿。”
沈宁没推辞。
童大久看裴二郎夫妻俩对他如此热情,心里更不得劲了。
正吃饭呢,官道下来一列车队,是禚家杂货铺的。
他们去拉石灰回来,顺道给裴长青卸下五车。
裴长青把提货小木牌交给对方,过两天去镇上再跟铺子结款。
“请问这位管事,铺子可有筛石灰的竹筛卖?”
这几天裴长青一直忙着搭棚子,还没去镇上买竹筛。
这时候冶铁业不发达,铁钉铁丝甚至缝衣针都要手工制作,铁矿又是重要的军备资源,乡下除了必须的炊具农具以外,基本没什么铁器。
自然也没有那个精力技术以及资源来拧铁丝网了。
石灰拉回来是一块块的生石灰,泼水粉碎过筛以后才能调配三七土。
即便是和泥挂浆也得加水烧成熟石灰才行。
没有铁丝网,通用的筛子就是竹制的,取材方便,主要是便宜。
为了延长竹筛的使用寿命,篾匠会用桐油或者生漆涂抹,否则很容易被石灰腐蚀掉。
不等禚管事说话,正大口炫煎饼卷小豆腐的童大久欢喜至极地喊:“这东西花啥钱啊,我那里有俩小眼儿的大竹筛,之前筛沙子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家给你拿。”
裴长青哪好意思啊,“大舅,等我用完可能就坏了。”
童大久:“那有啥啊,这东西不当钱儿,我们那边有竹子,砍了随便做。”
他三两口把煎饼炫嘴里,“走了。”
死活不肯要豆腐,让沈宁赶紧换给预订的人家,“等我学会做豆腐,那不是天天吃?不差这几斤啊。”
沈宁只得作罢。
裴长青却不好让他再跑一趟,亲自跟着去拿筛子。
结果就是裴长青扛着俩齐腰高的竹制大筛子回来。
沈宁见状笑道:“大舅可真实在人,咱可不能白要人家的,得记账,以后有钱了还。”
干活儿的王木匠笑道:“这么大的竹筛子,一个得七十文吧。”
沈宁就朝堂屋那边喊:“阿年,帮娘记账,童家大舅俩竹筛,70文一个。”
现在石灰和竹筛都有了,裴长青看天气一直不错,就想筛石灰。
八月的天气和六月不一样,六月天可能早上大太阳晌午就雷暴雨,八月的天气比较稳定,阴雨天也有征兆,不会突如其来,但是也容易连雨天,所以裴长青需要挑秋高气爽的几天筛石灰、调灰土、夯正房的基沟。
筛石灰不是直接筛,而是先把生石灰丢在挖好的坑里,不断地淋水,让生石灰遇水迸裂,慢慢地由大块变成小块,再用耙子翻一翻,使之变得更碎,直到粉碎成细小的颗粒。
然后反复过筛。
筛石灰是苦差事,因为有扬尘,如果不做好防护可能会腐蚀皮肤,鼻腔口腔乃至眼睛里都会进入石灰粉尘,不只是杀眼睛,还可能引发尘肺。
虽然自家就这么点石灰,不至于尘肺那么严重,沈宁还是要求他们做好防护。
她和裴母缝了几个麻布面罩,口鼻处五层,其他地方两层,眼睛处将经纬拨松不妨碍视线。
这就不得不夸小鹤年和小珍珠的功劳啊。
这两枚铁针可是他俩跟货郎换来的呢。
沈宁可是给俩崽儿好一顿夸,给小珍珠夸得嘎嘎乐,给小鹤年夸得脸红到脖子。
娘也太夸张了,就两根针而已啊。
裴长青又用木头搭了框架,围上草帘子和破草席挡风。
一下午裴长青都在给生石灰淋水、粉碎、翻动,不断重复。
小鹤年和小珍珠也没去路边儿卖煎饼,而是忙前忙后地给爹打下手呢。
一会儿递个水瓢,一会儿递个耙子的。
泼石灰的时候没什么粉尘,不需要防护,只小心别掉坑里即可。
那边干活儿的王木匠心里夸了又夸,裴二郎真能耐啊。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年轻轻就学这一身本事。
再看看自己笨卡卡的大儿子……噫,老大这几天不对劲儿啊。
怎的越来越不稳重了?
你修檩木呢,你扭什么腚!
给我把腚收回去!
不过,干活儿倒是更利索了。
看这檩木修得,树皮剥得又光溜又齐整,两头修得也是又快又好。
王木匠又偷着乐了,有点满意,又怕被人看着笑话,赶紧把嘴角收回来。
这几日,每回收工路上他都问问老大在裴家干活儿咋样,裴二郎跟他说什么了。
以往老大都闷不吭声的,现在会咧嘴跟他说“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木头修得漂亮”,“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树皮剥得整装不零碎”,“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斧头使得如臂还是手指的”,“爹……”
噫,烦死了啊,聒噪。
人裴二郎咋这么有办法呢?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正在石灰坑边儿上泼石灰的裴长青,看出点星星眼的意思。
不但会做木匠,还会做瓦工,还能把他愚笨的大儿子调/教得干活儿更利索,这是有当师父的天分啊。
不知道把小儿子给他……打住打住,那狗东西只会讨人嫌。
王木匠拽住自己野马的缰绳。
裴长青觉察到王木匠的眼神儿,打了个寒噤。
老王这眼神儿是啥意思?
不会是想弄幺蛾子涨工钱吧?
幸好,王木匠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又低头继续干活儿了,好像就是累了直腰抬头歇歇。
裴长青松口气,他可太怕人家跟他提涨价了。
傍晚裴大伯、裴三叔和裴四叔等人过来得早点,一是地里活儿没那么多了,二是好奇裴二郎弄的石灰。
他们几家的水稻、春谷子、春高粱都收完了,眼下还剩两亩不怎么熟的麦茬豆子。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整谷地和高粱地,等寒露时种小麦。
时间还早他们并不着急,就提前回来帮裴长青干活儿。
而沈宁家的几亩地,三亩水稻已经收完,两亩谷秸和那点秫秸也刨回来,豆子割了一亩,另外的没熟。
这些都是裴大柱干的,现在他也开始翻地,预备到时候种麦子。
“二郎,你教我们,我们帮你筛石灰。”裴大伯几个也想学学。
学会了他们也多一个手艺,以后大户人家招工他们也更有竞争力。
裴长青自然乐不得,他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淋石灰,破碎成什么样才行,要如何过筛等等。
自然也没忘记做防护,一人发一个面罩戴上。
裴四叔:“哎呀,天都要黑了,戴上看不清。”
裴大伯:“二郎让戴肯定有道理,你就戴着吧。”
大筛子用木棍斜架起来,一锨锨石灰抛上去,细小的从筛眼里漏下去,大颗粒的则滑落下来。
他们戴着筛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风小了不怕迷眼,便把脸罩放下只罩着嘴即可。
裴四叔:“都给我捂冒汗了。”
裴三叔也笑道:“二郎两口子是真有招儿。”
等天色彻底看不清的时候他们把石灰装起来放在棚子底下也收工。
裴长青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道:“大伯三叔四叔,这两天我想请俩哥哥白天也来帮忙,得趁着太阳好赶紧把石灰筛出来,土最好也过筛把坷垃筛出去,这个咱按外面小工的钱,一天二十怎么样?”
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卖力气。
裴大伯家已经出了大柱,他和二柱要继续翻地,就不赚这个钱,他也知道是二郎照顾老三和老四家。
所以他没说还给什么钱的客气话。
裴三叔和裴四叔对视一眼,都觉得挺好,现在想一天赚20文现钱多不容易呢。
今年他们都没在外面找到秋收的活儿。
但是这钱赚的是自己家的,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二郎也不富裕呀。
裴三叔犹豫一下,道:“二郎,要不让你大民哥和大根哥下午就过来帮你干活儿,别给钱了,你这房子八字还没一撇呢,那点钱得省着花。”
裴四叔也点头,大根是他的大儿子,前妻生的,比裴长青还大一岁。
裴长青笑道:“就这么说定了,20文已经够帮我省钱的了,我还不管饭呐。”
现在家里没什么好吃的,管饭也是豆子高粱小米的,多俩大男人吃饭阿宁和娘受累,还是算了,等以后有钱了买面吃,那时候随便请。
两人又看裴大伯,想让他劝劝二郎。
裴大伯:“二郎这样说,就这么办吧。”
他们都发现裴长青现在比过去说话有分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越来越听他的。
他说话,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就要遵从的力量。
那边裴大民和裴大根也松口气。
他们当然也想赚钱啊。
两人一左一右轻轻捶了捶裴长青的肩膀,“二郎,你放心吧,俺们指定给你好好干。”
裴长青花钱雇人筛石灰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开了。
二蔫巴媳妇儿忍不住跟男人嘀咕,“真是分家发财了哈,抖擞起来了。”
二蔫巴不爱说话,心里却九曲十八弯的,“人家有个好大哥。”
他媳妇儿道:“他找人干活儿呢,要不你去问问?咱家地少,剩下也没多少活儿,我和爹娘差不多就干了。”
二蔫巴意动却知道人家不会找他,“他和谭家好,我才不给他干活儿。”
他媳妇儿立刻跟借此提升了身份地位一样,骄傲得意,“对,咱还瞧不起他呢,有俩臭钱儿就了不起呀,我看他跟姓谭的一路货色。当初还说把那房子给咱们呢,结果翻脸不认人。”
越说她越不爽,就想去找人嚼舌头。
如今村里人绝大多数都想跟沈宁学做豆腐,大部分都跟沈宁换豆腐吃,自然没人跟她说裴家坏话。
她下意识就去找吴秀娥,觉得吴秀娥肯定是最眼气的,因为那钱是分家分来的啊。
吴秀娥表示不用她来给自己添堵,赵氏已经屁颠屁颠来了。
赵氏撇着嘴,很是不满,“嫂子你说哈,让我大伯子去收庄稼,那筛石灰轮到我男人了吧?他放着自己人不用,去用出五服的,真是笑死人。”
越说越不满意,你要用人你说啊,自家人不够,那不是还有她娘家兄弟嘛。
她兄弟还想找活儿干呢。
吴秀娥最近睡眠不好,脾气也更坏,因为裴端在学堂受气,回来就忍不住抱怨。
之前裴端以为捡了大便宜,收下谢家一个学生,得了好几两银子的束脩,结果哪曾想啊,那竟然是个熊孩子。
简直熊得没边儿了!
这还不算,另外几家发现谢家把皮小子送到他这里来,也纷纷把熊孩子往他这送。
他婉拒,他们却不当回事,柳大爷也让他能者多劳。
最近他真是身心俱疲!
关键那些皮猴子打不得骂不得,犯错也只能教育,顶多打几下手心,还不能打疼。
他这头发呀整天一把一把地掉,原本还想蓄须的,结果一觉起来胡子掉一枕头!
他脾气不好,就朝着吴秀娥发,吴秀娥还有个好?
沈宁和裴长青可不管他们,毕竟自家忙得跟陀螺一样呢。
村里人知道裴二郎家房子开始筛石灰开基沟了,都激动得不行,早早地天不亮就过来帮忙,下午也太阳老高的就从地里回来帮忙。
恨不得一天就帮裴长青把地基夯实。
等裴大民和裴大根学会筛石灰以后,裴长青就不让他们弄了,早上晚上的让这些劳力帮忙,他们人多车轮战,等于一直不停的。
裴长青教两人调配三七土。
石灰和土的颗粒大小都有要求,土要尽量敲碎,像墙基沟这种重要地方,前两层土都要筛过。
调配好了就往基沟里撒,要求至少六十公分厚。
差不多两尺吧。
当然,这两尺不是一次性铺进去的,要一层层分批铺分批夯实,反复夯打。
裴大伯几个跟着干两次也学会了。
于是早晚的裴大伯带人帮忙筛石灰、配三七土,裴长青带着几个壮劳力夯基沟里的第一层灰土。
筛石灰可以交给其他汉子,配三七土他不放心,只能交给裴大伯几个。
裴大伯几个都很认真负责,是那种给自己干活儿可以糊弄一下,给别人干活儿必须得干好。
要脸。
而且自己长辈为自己着想,绝对不会存心使坏。
若是让别人给弄,万一比例不对,回头这地基就白打。
夯实基沟这个活儿在裴长青带着几人打样之后就可以交给裴大伯他们。
三四人一组,一组一个夯杵。
裴大伯带着一组,三叔四叔大民大根几个各带一组。
人多力量大,干活儿进度也肉眼可见。
这场面在高里正和王木匠看来,太特娘的壮观了!
就高里正家盖房子也没这么热闹好不好?
全村乃至隔壁村的夯杵子,都被村里人借来帮裴二郎家夯打地基了。
要不是基沟就那么大,站不下太多人,他们能把那几条沟儿给站满。
尤其裴长青说灰土地基怕雨淋,必须在好天的时候夯完重要位置,这些汉子们就又开始车轮战——换人不换杵子。
三四人一组喊着号子“嘿咻嘿咻”,提起木柄再将下面的石制杵头狠狠地砸下去,“乓乓”,力道大得地面都在晃动。
一早上他们就能把第一层灰土给夯个差不多。
等他们走了,裴长青再领着俩人查漏补缺,看哪里不到位继续加固。
饶是如此,裴长青还是想再请个人。
教会裴大民和裴大根的活儿就由他俩带头,他还有其他事儿。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沈宁说起来。
沈宁笑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呀。”
裴长青意外地看着她,要笑不笑的,“咱村的男人还有你比我更了解的?”
谁呀,这么优秀,能入他媳妇儿青眼!
沈宁咯咯笑起来。
裴母也没像以前那么紧张,也笑起来,二郎这语气有点酸溜溜呀。
小珍珠和小鹤年还小,听不出这语气的意思,他俩也纷纷举荐人选。
小珍珠介绍高木头,小鹤年介绍二蛋他爹。
沈宁对高木头不意外,他能干,高里正之前也说让他来帮忙。
可二蛋他爹什么鬼?
不过她没有直接否决,她知道俩崽儿在村里伙伴儿不多,二蛋是其中一个。
这是属于孩子的人际关系,需要维护的。
其实小鹤年和小珍珠跟二蛋的友谊是早就结下的。
小珍珠和小鹤年以前因为不受爹待见,时常被裴成业羞辱,村里其他孩子自然会有样学样,也想欺负他们。
二蛋从来不会,他亲娘还在的时候他会拿吃的给俩崽儿,亲娘没了他会用比惨的方式安慰小鹤年,“你不惨,起码还有亲娘亲奶呢,她们会护着你的,我啥也没有了”。
现在村里人要跟沈宁学做豆腐,若是听见孩子说俩崽儿不好,自然会加以纠正,更不许他们欺负俩崽儿,免得得罪沈宁不教他们做豆腐,更要着意叮嘱自己孩子和俩崽儿搞好关系什么的。
但是孩子的意志不会随着大人的喜好转移。
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喜好。
他们以前跟风骂小可怜、小傻子什么的,现在反而嫉妒,因为爹娘和身边人总夸以前的小傻子聪明。
他们可不服气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在路边摆摊儿的时候,有些孩子会跑过去嘲笑,有些要跟他们好,但是怕别的小伙伴儿不乐意或者孤立,也跟风嘲笑。
但是受大人影响不敢欺负就是了。
只有二蛋不但不嘲笑,反而帮着怼嘲笑的孩子,说他们眼气,还帮俩崽儿收拾东西什么的。
小珍珠和小鹤年跟二蛋的关系一直很好,尤其小鹤年,毕竟都是敏感的孩子。
小鹤年读懂娘的疑惑,解释道:“天冷了,二蛋还没有棉衣呢。他说等爹找到活儿赚了钱就给他买棉花,后娘就给他絮上。”
小珍珠:“二蛋后娘可坏呢,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他买的。她自己的儿子这会儿就穿上小棉袄了,二蛋还穿着夏天短半截的裤子和上衣呢。”
小鹤年:“兴许二蛋爹有活儿干,赚到钱,就能给买呢。”
沈宁瞅着俩孩子,小声道:“二蛋很可怜,但是他爹肯定没时间出来干活儿,因为庄稼也得有人收。”
二蛋的爷奶早就过世,他爹自然也早就和兄弟分家。
后娘带来一个小子,又生了一个闺女,她要在家里照顾孩子,只有二蛋爹一个人下地,他哪有功夫出来帮工?
二蛋后娘她也知道,早就报名换方子,而且每天都来换豆腐吃。
她总说二蛋和弟弟喜欢吃豆腐,所以她每天都换半斤给他们吃。
小鹤年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忧伤,小声嘟哝:“二蛋爹咋不被换换脑子呢?”
沈宁见不得崽儿忧伤,赶紧安慰道:“哎呀,二蛋没棉衣这事儿好办啊,你们可以教他弄些蒲绒,还可以……”她铺垫一下,清了清嗓子,用别有深意的语气道:“让他找里正帮忙嘛。”
这年代的乡下人但凡想过日子的都要脸,都不想被村里人排挤。
二蛋爹和后娘也不例外。
而里正的职责先是教化百姓,规范和约束他们的行为,表彰好人好事,检举违法乱纪,后来才是监督税收等。
二蛋后娘要是虐待继子,闹大了里正第一个不饶她。
甭管这人多厉害,只要有怕的人和事儿就能拿捏他们。
小鹤年眼睛倏然一亮,忧郁一扫而空,瞬间晴空万里的感觉,“娘,你真有办法!我怎么没想到!”他还挠了挠脑瓜子,似是希望它更聪明些,多帮他想点好办法。
他吃饱了,放下筷子拉着小珍珠就往外跑,“快走,我有办法帮二蛋了。”
今儿月亮明晃晃的,他们一点都不怕。
裴母不放心,她也吃饱了,抬脚跟出去。
沈宁提醒:“悄悄的,保密啊,别让人晓得是咱撺掇的。”
虽然她不怕二蛋后娘,可万一人家不找大人,背后给小鹤年和小珍珠打了呢?
那她和裴长青就算找补也心疼不是?
老娘和孩子走了,裴长青就跟媳妇儿继续探讨哪个男人如此优秀,能得她主动推荐。
沈宁笑着躲他的大手,现在他干体力活儿,劲儿可大了,手也粗糙,摸一下她的腰她就痒得不行。
“哎呀,不是我看上的,啊,别吃醋啦,我就看上你一个,从来没看上别的男人。荷花嫂子今儿和我说做豆腐,说到她男人现在没什么活儿了。”她赶紧澄清,不逗他了。
裴长青也不是真吃醋,就喜欢逗媳妇儿呢。
第46章 打掉牙 学点豆腐,谁学得快?
今天晌午荷花嫂子过来找沈宁,希望她每天多做几锅豆腐。
“妹子,要还是那盘小石磨,别说让你多做几锅,就是一锅多做点俺们都不落忍呐。
这不是你家有大石磨了嘛,磨六七斤是磨,磨二十斤也就那样,咱家里都有磨,磨浆子比磨粉面子省事儿多了。”
沈宁当时眨巴眨巴眼睛,想说六七斤怎么能跟二十斤一样呢?
荷花嫂子却冲她嫣然一笑。
这人长得俊,男人爱看,女人她也爱看啊。
沈宁就被她给迷了眼,一时间没来得及反驳。
尤其荷花嫂子声音柔柔的,嗲嗲的,带着一点夹子音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做作,就……媚声媚气的。
荷花嫂子看沈宁没反驳,就当她答应了,继续笑道:“我问过外村人了,他们说比咱村略高点,七两到七两半他们愿意换的。
这不是秋收么,新豆子下来了,家里的陈豆子还有一些,他们想赶紧吃掉。
再说也不会换很久,回头妹子你不就教大家伙儿做豆腐了么,他们就不差这几两豆子。”
因为沈宁不排斥自己,而且对自己很友好,荷花嫂子在她面前也不用像跟别人说话那样努力收敛,笑得很开怀,声音跟银铃一样。
“妹子,你要是同意,我就给他们送信儿,让他们明上午就来换豆腐,你要是嫌磨浆子累,俺们可以帮你磨好送过来,你就管着做豆腐。”
实在是外村也有很多人想换便宜豆腐,秋收累,他们也想吃豆腐补力气呢。
沈宁想想也行,一天做上三锅豆腐,一锅一斤能赚一两左右的豆子,差不多二十斤豆腐,赚一斤零着四两豆子。
有两锅豆腐七两换一斤,一斤赚差不多二两豆子,四十斤豆腐就能赚……5斤豆子!
一斤豆子差不多3.7文,那她一天就能赚22文。
还有白得的豆渣呢。
男人干一天才20文现钱呢。
沈宁一盘算,在找到下一个赚钱的营生之前,这个可以临时干干。
听沈宁说完,裴长青考虑的不是赚钱,而是先心疼上了。
“一天磨那么多豆子,吃得消吗?”
沈宁笑道:“我和娘轮班儿呢。再说了,你不也从早到晚都在干力气活儿么?”
裴长青握住她的手,亲了亲,“那能一样么。”
他是男人,力气大,干重活儿也不累。
沈宁安慰他:“也就做这段时间吧,明儿一早开始教大伯娘她们,让她们也给人换豆腐。”
附近村里的人都想换豆腐,她和婆婆做那三锅可应付不过来。
让大伯娘她们也换点豆子。
这真是赚辛苦钱的。
裴长青:“那我明早把里正伯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