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垂首沉默,手指的力道再紧了紧。秦姝太懂得真相作刃,每一句都剖开他最不愿正视的疮疤。
“我喜欢如今的生活,长恭永远是你的孩儿,可我永远不会是你的妻子。
你觉得我得套一个假身份才能与你相配,可我是秦姝,我想活成我自己。
你不是离不开我,也不是缺不了我,你仅仅只是不甘心。你爱的你们高家的基业,你该配你的生活,我与你,根本就不是相配的。”
秦姝的手慢慢从高澄的掌心中抽离,衣袖拂过带起一阵微凉,看着她系衣带的动作不疾不徐,高澄沉沉的问了一句:
“阿姝......你还爱我吗?”
“我们的缘未尽,情未散,又为何不能在一起?”
秦姝已经穿戴好,回望着高澄,曾经她对赵北秋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今该用在她与高澄身上了。
“泉涸了......”
这一句,高澄懂了。
秦姝出帐时只听身后哽咽问道:“来日若孤寂......你会不会另择良人?”
“我不是因寂寞而嫁人。”
高澄痴痴一笑,可是他,却会因寂寞而放纵,若秦姝也这样,他根本承受不起。
但此刻,他只觉得秦姝这样太苦了。
斛律光策马赶来时,望见刘桃枝陪着长恭嬉戏,舍乐一个人扎着简单帷帐。
坡丘上,高澄倚在秦姝身旁,唇边陶埙正流淌出敕勒川的苍凉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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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感慨,这大概是天赋吧,当初她学了那么久,高澄却是一学即会。
一曲终时,高澄指尖轻转陶埙。
“勋是土音,声韵还是太过苍凉,阿姝啊,不若随我学胡琵琶?西域传来的妙物,既能诉尽缠绵相思,又可奏山河壮阔,能泣尽离人血泪,亦能奏出盛世欢歌。”
“你还要继续北巡,何必为我耽搁呢?”
“与你相伴,怎会是耽搁?”
望向远处嬉戏的长恭,声音透低哑无奈:“若可以,惟愿终日与你们母子一直相伴,陪着你共赏这塞外烟霞才是我的奢求。”
说罢将秦姝轻轻揽入怀中,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
“我只有伴在你身侧,才得至乐。”吻过她鬓边碎发,低喃道:“你不肯回去,就容我也抛却世间纷扰,偷两日清闲。”
秦姝心头一颤,缓缓闭目。
暮色,高澄会跟着秦姝一道赶着半大的羊群归牢。晨光熹微时,又会与她一起寻新的草场放牧。
无聊也会考核长恭的功课,意外发现这孩子竟未落下分毫,看帐里四处散落翻开的典籍,看得出秦姝平日的教导下了很多功夫。
嚼着秦姝烙的饼子,干硬难咽。
“阿爷,是不是特别难吃?”长恭歪头看他。
“不啊,阿爷觉得挺好吃。”他喉结滚动,硬是将那口饼咽了下去,嘴角还刻意扬起几分笑意。
“那我的也给您……”长恭眼珠一转,飞快地将自己的饼推到他面前,一溜烟就蹿出了帐外,“我去找明月伯伯讨烤肉吃!”
秦姝望着晃动的帐帘,低声:“这孩子总嫌我手艺差。你若实在咽不下,不如也去寻明月大哥用膳吧。”
“分明是这小子不识货,”高澄连忙又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我巴不得天天都能吃上。”
秦姝转身望着帐角堆着的几袋面粉,高澄走后她也该离开这个地方,开玩笑道:“要不我多烙几十张,给你路上带着吃?”
“啊?!”他一口饼渣差点呛在喉间,连忙端起酪浆猛灌。
后面一日,附近百姓听闻大将军到此,纷纷前来拜谒。
高澄坦然接受众人观摩,时而俯身搀起跪拜的老者,时而蹲下抚弄孩童发顶,会细细询问每户牛羊多少、收成几何、赋税可重。
秦姝望着这天生的政治家,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似乎真的爱民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