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逍遥留下的瓶瓶罐罐里,她特意取出了几样紧要的,贴身放着。
指尖捻着那粒微凉的药丸,孟玉蝉的目光却透过模糊的铜镜,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前院书房的方向,依旧没有灯火。
傅九阙,你到底在做什么?是真被所谓的功课缠得脱不开身,还是……
这侯府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你已有所察觉,却选择将我独自置于这风暴将至的岸边?
孤独感从未如此刻骨。
夜,还很长。风穿过庭院,拂过那些新绿的枝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
两日后,孟家赴宴。
孟玉蝉刚踏进孟府后院的门槛,一道尖利的声音便刮了过来。
“呦,稀客啊!我们侯府二少奶奶回趟娘家,排场可真够吓人的!这还带了随身的‘保镖’?怎么,是怕我们这穷酸娘家吃了你不成?”
孟玉蝉刚抬脚迈进孟府后院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荫里,曹氏那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般的声音就直直地甩了过来,又尖又利。
“呦,稀客啊!真是稀客!”曹氏从凉亭的石凳上站起来,几步就拦在孟玉蝉面前,一双吊梢眼上下扫着孟玉蝉,嘴角是扯开的,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堂堂侯府二少奶奶大驾光临!啧啧啧,这排场,真是吓得我这心肝儿怦怦直跳啊!回个娘家而已,跟打仗似的,还带了随身的‘保镖’?”
她故意把“保镖”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怪,尾音拖得老长,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剐过翠莺,又剐向被隔在月亮门外的来福影子。
“怎么着?玉蝉,”曹氏逼前一步,几乎贴上孟玉蝉的脸,那股子浓郁的脂粉香气混着她身上说不出的陈年怨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你爹这小小孟府,是龙潭虎穴?还是你曹姨娘,还有你亲亲的清欢妹妹,都是吃人的老虎?值得你这般草木皆兵,把护院的也挂身上带着?别是做惯了侯府少奶奶,瞧不上我们这穷酸地方,自己先心虚了吧?”
翠莺在后头听着,气得脸都红了,手在袖子底下暗暗攥成了拳头。
欺人太甚!姑娘现在可不能由着她污蔑!
孟玉蝉却像是完全没闻到曹氏那身呛人的味儿,也仿佛没看见她那恨不得撕了人的目光。
她眉眼丝毫未动,只嘴角轻轻一扬,浮起一个清清淡淡的笑来。
“夫人说笑了。我回娘家,自然是念着亲情,挂怀父亲。至于外头那位——”
她略一偏头,目光扫向被拦在门外的来福,语调轻飘飘的,“那是九阙临行前千叮万嘱,一定要跟着我的。他这个人啊,心眼实,就怕我离了他眼皮子底下,再碰着些个不知轻重的人,受了委屈。
说是让我带上个放心的人,也是让他能少些挂碍。您知道的,我那个性子软的过去,可没少吃亏,他自己个儿心疼罢了。”
这话软中带刺儿,字字句句都在戳曹氏过去苛待她的旧事。
更是明晃晃的提醒:你孟家现在是什么门第?我们侯府又是什么门第?轮得到你来质疑我的规矩?
曹氏那张精心敷粉的脸皮瞬间涨红,火气蹭蹭地往上顶!
好啊,小贱人!翅膀硬了!有侯府撑腰了!竟敢拿傅九阙那个煞星来压她,还敢影射过去?
她心里那把火烧得噼啪作响,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撕烂孟玉蝉那张嘴。但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她硬生生把这口恶气憋了回去。
眼下,没工夫再跟这贱蹄子打哑谜绕弯子了!
那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哼!”曹氏从鼻腔里重重喷出一声冷哼,强行压下怒火,“好一张伶牙俐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傅二公子给你撑腰是吧?行!有靠山腰杆子硬,我说不过你!”
她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一股狠劲儿,直切要害:“孟玉蝉,你也甭跟我这儿摆什么侯府少奶奶的谱儿!说一千道一万,咱都姓孟!我问你,当初拿回你生母那些压箱底的玩意儿时,你怎么应承我的?怎么应承清欢的?那些银子呢?白纸黑字的契书你拿到手了,答应好的事呢?转脸就不认账了吗?当我们娘俩好糊弄?”
曹氏说着,狠狠瞪了一眼一直没吭声的孟清欢,像是责怪她怎么不说话。
这一瞪,才把孟清欢从她自己的魔障里瞪出来似的。
从孟玉蝉踏进这个院子开始,孟清欢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就只剩下翻涌淬了毒的恨意。
死死盯着孟玉蝉,眼珠子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孟清欢猛地站起。
她今天穿了身水粉色的襦裙,娇嫩的桃花色,往常最能衬出她那份弱柳扶风的姿态,可此刻,这颜色只显得她那张扭曲的脸更加狰狞。
“孟玉蝉!”孟清欢的声音完全没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柔美,“你个两面三刀的贱人!满嘴的虚情假意!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拿了嫁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那封要银票的信,你写了没?!”
她情绪激动,连声音都在抖,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小腹上,压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的语速快得像爆豆子,充满了被逼到绝路的狂躁:“四皇子那边等银子等得眼睛都红了,是要疏通关节,要紧关头啊!就因为你装聋作哑,银子没及时送到……
殿下他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都是你,孟玉蝉!就是你存心要害我!害我不得好结果,你毁我前程!你就是眼红,你嫉妒我攀上的是皇家贵胄!”
“清欢!别急!”曹氏见女儿失控,赶紧插话,眼神却依旧死死咬着孟玉蝉,带着威胁,“玉蝉啊,你也别怪清欢激动,她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四皇子什么身份?那可是龙子凤孙!等他的银子去办正经事,误了一分一秒都是天大的干系!咱们清欢年纪不小了,前程耽搁不起!再说了,那可是契书,是亲手按了血印的!你当是过家家吗?反悔?赖账?哼!”
曹氏顿了一下,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却更添几分阴森:“我可告诉你,你们家傅九阙那点事儿,咱们孟家也不是一点影儿都没听着!你掂量掂量,为这点银子撕破脸值不值?四皇子真要恼了清欢,迁怒起来,你们长庆侯府真能独善其身?”
凉亭里的空气仿佛凝成了铁。
孟玉蝉脸上的那抹浅淡笑意,就在曹氏提到傅九阙的时候,彻底化为寒霜。
周围树上的蝉鸣好像一下子被放大了千百倍,聒噪得烦人,又像是在催促着谁。
“呵。”
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子,从孟清欢脸上缓缓刮过,再到那自以为捏着把柄的曹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