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屋书香:寒门学子的苦读岁月
在四川资州(今资中)的沱江岸边,有一个名叫“骆家坝”的小村庄。清咸丰年间,这里诞生了一个男婴,父母为他取名“成骧”,希望他能“成龙成凤,腾跃四方”。然而,现实却给这个家庭泼了一盆冷水——骆家世代务农,家中仅有一间四面漏风的草屋,几亩薄田在沱江的洪涝中时收时荒,日子过得紧巴巴。
1.1 树枝为笔,大地为纸
骆成骧的父亲骆文廷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双手布满老茧,却总在劳作间隙,用粗糙的手指在泥土上比划着自己仅认识的几个字。母亲王氏则心灵手巧,靠给镇上的富户缝补衣物换取微薄的收入。尽管家境贫寒,这对夫妻却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骆成骧长到七岁时,父母咬牙把他送到了镇上的私塾旁听。私塾先生见他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便破例允许他在教室后排站着听课。可这“旁听”二字,藏着太多的辛酸——别的孩子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骆成骧只能捡一根树枝,在教室外的泥地上跟着模仿;别的孩子捧着线装书诵读,他只能在放学后追着同学,央求对方把书借给他看一晚。
为了能抄录书籍,骆成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母亲挑水、喂猪,然后一路小跑赶到镇上的纸坊,捡拾工匠们丢弃的废纸边角。他把这些废纸用米糊粘成厚厚的本子,晚上借着月光或油灯,一笔一划地抄写借来的《论语》《孟子》。有一次,他借到一本《史记》,为了能在三天内抄完归还,竟连续两晚没合眼,抄到最后手指磨出了血泡,染红了纸页。
母亲心疼地用布给他包扎手指,劝他:“儿啊,别这么拼命,娘再给你多缝几件衣服,换钱给你买书。”骆成骧却笑着说:“娘,我不苦。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多抄一页,就离‘黄金屋’近一步。”
1.2 月光为灯,信念为火
资州的冬天格外湿冷,寒风穿过草屋的缝隙,像刀子一样割在人身上。骆成骧的书房就是草屋的一角,摆着一张用旧木板搭成的桌子,上面堆满了他抄录的书稿。为了省油,他总是等到天黑透了才点燃油灯,而灯油也常常是母亲用省下的菜籽油换来的。
十三岁那年冬天,连续几日大雪,家里的灯油耗尽了,镇上的油坊也因雪天歇业。骆成骧捧着一本借来的《孙子兵法》,急得在屋里打转——这本书第二天就要还给同学,可他还有好几页没读完。就在他对着窗外的月光发愁时,奇迹发生了:原本分散的月光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聚拢起来,像一束银辉精准地洒在书页上,每个字迹都清晰可见。
他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睛,可月光依旧明亮。他试探着挪动书本,那束月光竟也跟着移动,始终照亮着他阅读的地方。就这样,他借着这“月光灯”,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章节。更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晚,只要他捧书夜读,月光总会准时“降临”在书页上。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乡邻们都说:“这是文曲星看中了骆家小子,特意为他掌灯呢!”尽管骆成骧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可能是雪后空气洁净,月光格外明亮,又或许是窗户的缝隙恰好形成了聚光效果——但他宁愿相信这是天地的馈赠。他在日记本上写道:“天地尚且助我,我怎能辜负这份心意?当以勤学报之。”
从此,“月光掌灯”的传说成了他苦读的动力。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坚持在户外背书,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饿了就啃几口红薯。有一次,他在沱江边背书时睡着了,梦见自己骑着一条大鱼,顺着沱江游进了大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书籍,他伸手一抓,竟抓到了一本写着自己名字的状元策论。醒来后,他把这个梦告诉了父亲,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梦是心头想,你心里装着啥,就会梦见啥。好好读,爹信你能有出息。”
1.3 良师引路,志向初成
十五岁时,骆成骧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资州书院的山长(院长)宋育仁。宋育仁是当时着名的学者,因不满官场腐败而回乡办学。他偶然看到骆成骧在书院墙外抄录碑文,见其字迹工整、神情专注,便主动与他交谈。
当宋育仁问及他的志向时,骆成骧回答:“我想考科举,不是为了做官发财,是想让像我一样的穷孩子都能读书,让家乡不再受洪水欺负,让国家不再被洋人欺负。”这番话让宋育仁深受触动,当即决定收他为徒,免除他的学费,并允许他借阅书院的藏书。
在宋育仁的教导下,骆成骧的学识突飞猛进。宋育仁不仅教他经史子集,更带他接触“新学”——介绍西方的科学技术、政治制度,讲述鸦片战争的屈辱历史。有一次,宋育仁带着他登上资州的城楼,指着远处的沱江说:“你看这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国家就像这船,百姓是水,而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船上的舵手。若舵手无能,船必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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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让骆成骧豁然开朗,他意识到:读书不仅是为了个人前途,更是为了国家命运。他开始关注时政,阅读《海国图志》《瀛寰志略》等介绍西方的书籍,还在宋育仁的指导下,写下了第一篇策论《论资州水利》,提出了加固河堤、修建水库的具体方案,其中不少建议后来被资州官府采纳。
十八岁那年,骆成骧考中秀才,成为资州小有名气的“才子”。有人劝他去给富户当幕僚,既能赚大钱,又能结交权贵,他却拒绝了:“我要走的路,不是依附他人,而是靠自己的笔,为百姓说话,为国家出力。”
二、殿试夺魁:国难当头的状元风骨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三十九岁的骆成骧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殿试之路。此时的中国,正笼罩在甲午战争失败的阴影中——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赔偿白银二亿两。消息传来,举国哗然,京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痛哭流涕的百姓和义愤填膺的学子。
2.1 策论惊座,忠肝义胆
殿试设在紫禁城的保和殿,由光绪帝亲自主持。当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光绪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憔悴,眼神中满是焦虑——这位年轻的皇帝渴望变法图强,却受制于慈禧太后和保守派,面对国破山河碎的局面,他迫切希望能找到真正的栋梁之才。
策论的题目是“如何挽救时局”,看似宽泛,却考验着考生的家国情怀与经世之能。大多数考生要么避重就轻,空谈“仁义道德”;要么畏首畏尾,不敢触及敏感问题。而骆成骧铺开试卷,想到的不是如何迎合考官,而是甲午海战中牺牲的将士、台湾岛上哭泣的百姓、资州老家因赔款加重赋税而破产的农民。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八个大字:“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八个字,如惊雷般划破纸面,既是对君臣关系的深刻诠释,更是对国家命运的痛心疾首。紧接着,他在策论中写道:“当今天下,非无才也,乃用才之道失也;非无兵也,乃练兵之法误也。”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清政府的问题,不在于没有人才,而在于任人唯亲、压制贤能;不在于没有军队,而在于军纪涣散、装备落后、指挥失当。随后,他提出四大对策:
- 广开言路:允许百姓上书言事,废除“文字狱”,让朝廷听到真实的声音;
- 严惩贪腐:清查国库亏空,严惩中饱私囊的官员,将赃款用于强军办学;
- 兴修水利:效仿李冰治水,在黄河、长江流域修建水利工程,既能防灾,又能利民;
- 创办新学:废除八股取士,开设算术、外语、物理、化学等课程,培养实用人才。
整篇策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钧;没有空洞的口号,却句句泣血。骆成骧在文中写道:“臣闻,亡国之君,非无忠臣,乃不用忠臣;败军之将,非无勇士,乃不识勇士。今日之中国,若再不改弦更张,恐蹈安南、缅甸之覆辙!”
当阅卷大臣将这份策论呈给光绪帝时,皇帝正为《马关条约》的签订而彻夜难眠。他读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时,不禁眼眶一热;读到四大对策时,连连点头;读到最后“恐蹈安南、缅甸之覆辙”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拍着龙案站起身来,高声赞叹:“此等忠肝义胆,实乃我大清之幸!”
当即,光绪帝朱笔一挥,在骆成骧的试卷上写下“第一甲第一名”——骆成骧,成为了清代四川唯一的状元。
2.2 谢绝游街,捐资助孤
按照惯例,新科状元要穿红袍、戴官帽,骑着高头大马在京城游街三日,接受百姓的祝贺,这是科举时代读书人最荣耀的时刻。可当礼部官员向骆成骧传达这一安排时,他却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次日,骆成骧在觐见光绪帝时,主动提出:“陛下,国难当头,臣无心夸耀。若陛下允准,臣愿将游街所需的银两,悉数捐给北洋水师的遗孤。”光绪帝愣住了——他见过太多中了状元后得意忘形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请求。
骆成骧解释道:“陛下,臣在来京途中,看到北洋水师的孤儿们沿街乞讨,他们的父亲为国捐躯,而我们却在为一个状元浪费钱财,臣于心不忍。这些银子,或许能让孩子们多买几本书,多吃几顿饱饭,将来也好让他们知道,父亲的血没有白流。”
光绪帝深受感动,眼眶湿润地说:“骆爱卿,你不仅有才,更有风骨!朕准了!”他还特意下旨,表彰骆成骧的义举,并从内库中拨出一笔银子,与骆成骧的捐款一起,设立了“北洋水师遗孤学堂”。
此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朝野上下一片赞叹。有人说:“骆状元这一举动,比游街更能彰显状元的价值。”还有人写诗赞道:“不恋红袍不夸官,愿将荣耀济孤寒。资州自有真君子,胜过当年万户侯。”就连一些原本对科举制度不屑一顾的维新派人士,也对骆成骧刮目相看,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写道:“骆君此举,可见科举之中,亦有忧国忧民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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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成骧却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国家都快没了,个人的荣耀又算得了什么?”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关注时局上,与维新派人士接触,探讨变法图强的道路。他甚至写下《变法刍议》,提出“废科举、兴学堂、练新军、开民智”的具体建议,可惜这些建议因保守派的阻挠而未能实施。
2.3 荣归故里,初心不改
当年秋天,骆成骧以“状元”身份荣归资州。消息传来,资州百姓自发地在城外十里铺搭建了彩棚,准备了迎接的队伍。当骆成骧穿着一身朴素的蓝布长衫,骑着一头老黄牛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大家都愣住了——他们想象中的状元,应该是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可眼前的骆成骧,除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当年那个在泥地上练字的少年几乎没什么两样。
“骆状元,您咋不坐轿子、穿官服呢?”有人不解地问。
骆成骧笑着跳下牛背,拱手道:“父老乡亲们,我还是那个骆成骧,穿不惯官服,坐不惯轿子。这状元的名头,是国家给的,更是资州百姓给的,我不能忘了本。”
在资州的日子里,骆成骧没有接受官府的宴请,而是走访了当年帮助过他的乡邻、教过他的先生。他给私塾先生宋育仁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的栽培;他给借过书给他的同学送去了新墨;他还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京城的见闻,鼓励他们好好读书。
有一天,他来到沱江边,看着依旧时常泛滥的江水,对随行的官员说:“我在殿试时提到兴修水利,如今回到家乡,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资州的河堤修好。”他带头捐出了自己中状元后收到的部分贺礼,又说服当地士绅捐款,很快凑齐了修堤的银两。不到半年,一条坚固的石堤便沿着沱江建成了,百姓们为了纪念他,把这条堤命名为“状元堤”。
站在新建成的河堤上,骆成骧望着奔腾的沱江,对身边的人说:“这河堤就像国家的根基,只有根基牢固了,才能抵御风浪。而教育,就是加固根基的泥土,缺一不可。”此时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在京城的高官厚禄,回到四川,投身教育事业。
三、杏坛耕耘:教育报国的毕生坚守
回到四川后,骆成骧婉拒了朝廷授予的“翰林院修撰”之职,选择在成都、资州等地办学。他说:“官场黑暗,我无力改变,但教育可以培养新人,新人可以改变国家。这就像种地,今年收成不好,只要好好育种、施肥,明年总会有希望。”
3.1 创办新学,破旧立新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骆成骧用自己的俸禄和募集的资金,在资州创办了“资中中学堂”——这是四川最早的新式学堂之一。学堂的校址选在一座废弃的文昌宫里,他亲自带领工匠修缮房屋,把神像搬走,改成教室;把香炉清理干净,做成花盆;把布满灰尘的供桌,改成了学生的课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