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穿军装的战士,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国家。有个叫王秀芝的护士,在后方医院里照顾伤员,每天给伤员喂饭、换药,累得倒头就睡。有次伤员疼得喊娘,她就握着伤员的手,说"我就是你娘",眼泪掉在伤员的手背上,温乎乎的。
草鞋踏过烽火路:350万川军的生死壮歌(续)
七、归来:13.7万双草鞋的足迹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过四川的山山水水。成都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到"薛仁贵征东",突然有人冲进来说"鬼子投降了",满茶馆的人愣了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茶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没人心疼。
在重庆的码头,搬运工们扔下扁担,扯着嗓子喊"胜利了",回声在江面上荡开,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有个老汉抱着码头的石柱哭,他的三个儿子都出川打仗了,只有二儿子的信来过,说"在湖南挺好的",剩下两个,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消息。
而在成都的少城公园,幸存的川军将士们聚在了一起。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有的由战友搀扶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风霜。最显眼的是个独臂老兵,空荡荡的左袖管系在腰间,右手举着一面褪色的国旗,旗杆是用步枪枪管改的,上面还留着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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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锡侯拄着拐杖走过来时,掌声突然响了起来,断断续续,却格外有力。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当年那个在忻口雪地里把羊毛袜让给新兵的将军,此刻看着眼前这些残缺的弟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举起拐杖,对着西南方向——那里是四川的群山——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回来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哭出声,像颗火星落在干柴上,哭声响成一片。有个老兵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出发前和娘的合影,照片上的娘还没白发,此刻他用没了手指的手摸着照片,说"娘,我回来了,可好多弟兄没回来"。旁边的士兵拍着他的肩膀,也掏出自己的照片——有的是妻儿,有的是爹娘,有的是家乡的老房子。这些照片,陪着他们走过了八年烽火,边角磨得卷了边,却成了活下去的念想。
1. 独腿老兵的骨灰坛
在这群幸存者里,有个叫罗二娃的老兵,少了条腿,拄着木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是蓝底白花的土布,上面绣着朵芙蓉花——那是他婆娘绣的,说"芙蓉花是咱四川的花,带着它,就像我陪着你"。
有人问他包里是啥,他解开布绳,露出两个黑陶坛子,坛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贴着红纸条,写着"王大哥之灵" "李二哥之灵"。"这是俺一个班的弟兄,"罗二娃的声音沙哑,"王大哥是班长,四川渠县人,打滕县时为了救俺,被炮弹炸没了,俺只捡到他这块手表。"他从坛子里摸出块锈迹斑斑的手表,表盖早就没了,指针停在3点17分——那是滕县陷落的时间。
"李二哥是重庆人,会唱川剧,"罗二娃摸着另一个坛子,眼睛亮了些,"他总说打完仗要去成都唱《出师表》,说要让全四川都知道,咱川军没孬种。他在常德牺牲的,被毒气熏得说不出话,最后拉响了手榴弹。"
从山东到湖南,罗二娃带着这两个坛子,走了三年。有次过湘江,木船翻了,他不会水,却死死把坛子举过头顶,被救上来时,人冻得发紫,坛子却没进水。"俺答应过他们,要把他们带回家,"罗二娃把坛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两块稀世珍宝,"他们爹娘盼不到儿子,俺就当他们的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后来罗二娃回到重庆老家,把两个坛子埋在自家院里,种了两棵黄桷树。每年清明,他都拄着木杖,带着酒和腊肉去祭拜,给树浇水时就念叨:"王大哥,李二哥,今年的新米下来了,你们尝尝;咱四川的橘子红了,比你们当年吃的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应和。
2. 无字家书里的牵挂
在归乡的队伍中,有个叫陈春生的老兵,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几十封没寄出的信。这些信有的写在烟盒背面,有的写在报纸边角,有的甚至写在草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都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给俺婆娘的,"他拿出一封写在烟盒上的信,纸都发黄了,"打台儿庄那会儿写的,刚写好就冲锋了,没来得及寄。"信上写着:"秀莲,俺今天杀了两个鬼子,枪打得准吧?你放心,俺一定活着回来,给你盖三间瓦房,再给娃买支钢笔......"后面的字被血渍晕开了,看不清写了啥。
"这封是给俺爹的,"陈春生又拿出一封,写在草纸上,边缘都磨破了,"俺爹是个老秀才,总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他送俺参军时说'保家卫国,才是最高品'。这封信写在他去世那天,俺听老乡说的,没敢写太伤心的话,怕他在天上惦记。"
最特别的是一封无字信,只有张白纸,上面用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川"字。"这是给俺们排长的,"陈春生的声音低了些,"排长是成都人,没成家,说他的家就是四川。他牺牲前让俺给四川写封信,说'告诉家乡,俺没丢脸'。俺不会写字,就用俺的血画了个'川',他肯定认得。"
回到成都后,陈春生把这些信埋在了锦江边的一棵银杏树下。他说:"这些信,有的是念想,有的是遗憾,让它们陪着锦江水流吧,流到每个川军弟兄的家乡去。"每年秋天,银杏叶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箔,陈春生就坐在树下,给路过的娃娃讲信里的故事,说"这些字里,都藏着四川人的骨头"。
3. 13.7万双草鞋的分量
据战后统计,八年抗战中,350万川军出川,阵亡26万,负伤35万,失踪3万,最后归来的只有13.7万。这个数字背后,是26万个永远留在异乡的灵魂,是35万个带着伤痕回家的躯体,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
在成都的川军抗战纪念馆里,有面墙专门陈列着"归乡者名单"。泛黄的宣纸上,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名字旁边画着"?",表示平安归来;有的画着"△",表示负伤;有的画着"×",表示牺牲。这些名字大多是三个字:张富贵、李有财、王长生......都是些最普通的四川名字,却在烽火里活出了最不普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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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员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赵大奎",说:"这位老兵回来时,少了条胳膊,却带回了全连弟兄的遗物。有个新兵的麦芽糖,还没吃完,糖纸都粘在一起了;有个老兵的烟杆,铜烟锅磨得发亮,上面刻着'抗日'两个字。"
名单的最后,有行小字:"尚有3万余众,下落不明。"这3万人,有的可能埋在不知名的山坡上,坟头长着野草;有的可能沉入了江河湖海,尸骨无存;有的可能被当地百姓收养,忘了自己叫啥,只记得"俺是四川人"。
有个叫刘老汉的归乡老兵,总爱在名单前徘徊。他说自己记性不好,记不清战友的名字了,就想在名单上找找,看能不能想起点啥。有次他指着一个名字"周小胖",突然哭了:"这是俺同乡,南充人,总爱偷藏锅盔,说'饿了能顶半天'。他在山西冻得发烧,还硬说没事,最后咳着血牺牲了,怀里还揣着半块锅盔......"
4. 和平年代的回响
1946年春天,成都举办了"川军归乡暨阵亡将士追悼会"。锦江边上搭起了台子,台上挂着"抗日英烈永垂不朽"的横幅,台下站满了人,有归乡的老兵,有烈士的家属,还有普通的百姓。
当哀乐响起时,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里捧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这是俺儿,"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出川时才18,说打完仗就回来娶媳妇,可俺等了八年,只等来这张照片......"她把照片贴在脸上,泪水打湿了照片上的军装。
归乡的老兵们抬着花圈,缓缓走上台。花圈上的挽联写着:"三百万儿郎出川,血洒山河惊日月;十三万壮士归乡,魂牵桑梓励后人。"独臂老兵代表全体幸存者发言,他举起断臂,声音响彻锦江两岸:"俺们回来了,但俺们永远忘不了那些没回来的弟兄。他们的血,染红了咱中国的土地;他们的魂,永远守着咱四川的山山水水!"
许多年后,当年的归乡老兵渐渐老去,但他们的故事,却像锦江的水,代代流淌。在四川的许多地方,都能看到"川军魂"的纪念碑:有的刻着"无川不成军",有的刻着"草鞋踏过烽火路",有的刻着那350万和13.7万的数字。
有个叫王小川的年轻人,是川军老兵的后代。他爷爷当年出川,回来时少了条腿,却总说"能活着回来,就对得起牺牲的弟兄"。王小川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后来成了一名军人,他说:"爷爷那代人用草鞋和血肉守护的,俺们要用钢枪和青春守护。"
在川军抗战纪念馆的出口,有面留言墙,上面写满了参观者的话:
"爷爷是川军,牺牲在滕县,我替他来看一眼——成都 李明"
"四川人的血性,刻在骨子里——重庆 张婷"
"350万出,13.7万归,每个数字都是一段忠魂——北京 王建国"
最显眼的是个孩子写的字,歪歪扭扭,却用了最红的笔:"谢谢爷爷们,我会好好读书,保卫中国——成都 赵川川"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留言墙上,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350万川军的身影。他们穿着草鞋,背着步枪,从历史的深处走来,走过锦江的码头,走过滕县的城墙,走过常德的街巷,最后站在和平的阳光下,笑着说:"看,这就是我们用命换来的中国。"
如今,锦江的水依旧东流,少城公园的银杏依旧在深秋泛黄,川军将士们曾经踏过的土地上,建起了高楼大厦,跑着汽车火车。但每当风吹过四川的群山,仿佛还能听见那熟悉的四川话在喊:"杀——!"那声音混着麦浪的沙沙声、竹林的簌簌声、江水的哗哗声,成了这片土地永远的心跳。
这心跳里,藏着350万川军的热血,藏着13.7万归乡者的牵挂,藏着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灵魂。它告诉我们:有些牺牲,永远不能忘;有些精神,永远要传承。因为那是用草鞋踏过烽火路的勇气,是用血肉筑起长城的担当,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