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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砚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千万朵月季花在他的脑子里倏然绽放,那丝丝缕缕的月季花香更是钻入了他的鼻尖,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咚咚——咚咚咚——

他只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另一个人重重地叩击着,很沉,很慢,却一下接着一下的,又像是跳得很快,快得要冲破胸膛。

更是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饱胀的暖意充盈着。

“这是什么?”黎书禾指了指他藏在袖间的信纸,像是找到了什么隐秘的“证物”。

陆怀砚动作僵硬地像是个提线木偶,小心翼翼地把那纸笺递了过去:“是给你的。”

黎书禾毫不犹豫地轻轻接过,再抬头时,杏眸溢出了一点欢喜还有一点嗔怪:“我还以为陆少卿会一直闷着不说呢。”

“我、我……”陆怀砚支吾了半天,才闷闷道,“他们都说你去与覃采买的侄子相看了,我这才……”

黎书禾愣在原地。

怎么又扯到了覃采买的侄子了?

陆怀砚见她不答,以为她当真是去与人相看了,虽是牙酸得厉害,却尽量用着温柔无比的语气道:“我父亲是司农寺卿,母亲从武,之前因着有功被圣人封了郡主,但他们都是极好相与之人。”

见对方一时没应,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急切道:“也没有别的意思意思,就是我会帮你查清你想查的案子,支持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若是哪日你想要研制新鲜的食材,我也会竭尽所能帮你一起。所以……”

他有些忐忑,却又在郑重地承诺着:“我会做得比他们都好。”

黎书禾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在想什么呢?我没去与覃采买的侄子相看。”

“那你是去哪里了?”他前面找了许久,都没瞧见她的踪影。

黎书禾从她的小挎包里拿出一盒膏药,在他的眼前摇晃了一下。

“给有些人去买了这个。”

陆怀砚仔细一看,是回春堂的白玉膏。

活血化瘀,止痛消肿。

陆怀砚垂下的眼眸恰巧看到了自己手腕的那处淤青。

那是前几日出去探查的时候被重物砸中伤到的,不说同僚们全然没有察觉,就连那日他回府时,他的耶娘也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去的崇化坊吗?”

回春堂明明在另一头,隔了十万八千里,得绕好大一圈的路才能过去。

话一出口,黎书禾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的崇化坊呀?看来陆少卿往日里没少打听我的事吧?怎么,嫉妒啦?”

都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扭捏了,眼底汹涌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

“没错,我就是嫉妒了。”他咬牙道,“所以禾娘,以后不要随便答应他们去相看了。”

他这般大方的承认,倒是让黎书禾傻眼了。

过了许久,她轻笑道:“好啊。”

……

晚间在食堂用暮食的时候,大理寺众人发现他们的少卿大人又变脸了。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甚至于连看到他们时还会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陆少卿何时这般待人热情洋溢过?

早上的时候虽说他也是这般弯着唇角,却也没有同方才那样,和人人都招呼过去。

诸位大人心里齐刷刷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陆少卿要提任成为大理寺卿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更是各自打着小九九。

如此说来倒是通了,就连同下午那般的发怒也能理解了。

以往还碍着少卿的身份没有对下属太过严苛,但既然位置都要提了,自该是重新整顿一番大理寺的风气。

诸位大人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

陆少卿这才弱冠之年,就成为朝中三品大臣,执掌大理寺,他们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瞎混日子。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酸涩之感。

等领到今日暮食坐下后,更是觉得那股子的酸意更甚。

仔细一看,盘中端放着的是一条刚出锅的草鱼,琥珀色的酱汁浓稠得发亮,几乎盖满了整条鱼身。空气里漂浮的热气更是裹挟着一股子带着直冲鼻子的醋香,霸道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

夹起一筷放入口中,舌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那鲜明又直接的酸味,酸得人的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痒。紧接着,另一股稍稍温和的甜味顺着滑嫩的鱼肉漫了上来,滚过舌尖,带着些那鲜咸的滋味,直到鱼肉咽下,嘴里还余留着这股酸意。

裴珣往日里是最不喜吃酸的,像先前的松鼠鳜鱼还有糖醋排骨倒是带着浓厚的甜意,他这才不挑。如今第一次吃到这西湖醋鱼,不由酸得直皱眉头。

他不由转身朝黎书禾问道:“黎师傅,你莫不是手抖了,多倒了几勺醋汁?”

丁復倒是吃得十分欢快,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我觉得不酸,裴寺正若是不喜欢,不如让我来解决吧!”

刚好裴珣之前被鱼刺卡喉咙了,想必是有了阴影!

裴珣没答应,又尝试着试了一口。这鱼肉倒是细嫩,滑溜溜地滚过舌尖,口感十分细腻。但他仍然觉得这条鱼的定然不该是出自黎师傅之手,还欲再问一番。

只见少女将刚煮熟的鱼肉捞起摆盘,一勺酱汁顺着鱼肉的方向淋了下去,油亮滑嫩。

黎书禾看了一眼就坐在最前方的陆怀砚,“嗯”了一声,眉眼弯弯地揶揄道:“倒不是我手抖,是陆少卿方才不小心把醋坛子打翻了呀~”

裴珣瞬间释然,他就知道黎师傅的手艺不可能出错,原来问题出在陆少卿身上。

正欲指责他一番,就看到刚刚那个带着一脸春风笑意的陆少卿,听到话后瞬间低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嘴里扒着米饭。

“咳……咳咳……”因着吃得太急,一时不小心还被呛住了。

裴珣无语道:“陆少卿你吃这么快干嘛,我们又没有怪你!”

“只是你下次能不能稍稍注意一点,这好好的醋封着,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给打翻了!”

陆怀砚:“……”

第97章 藕粉 禾娘教教我。

时至暑热,连带着蝉鸣都粘稠地裹着热气,钻进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理寺今日的暮食除了西湖醋鱼,还有醋熘白菜和酸辣土豆丝。总而言之,都是几道酸的菜。据说是因为陆少卿不小心打翻了食堂里的醋坛子,黎师傅为了避免浪费,所以就索性将这些醋都做了菜。为此还引来裴寺正好一通指责。

其实除了那道西湖醋鱼,其余两道菜倒不是太酸。醋熘白菜脆嫩爽口,酸辣开胃,就着米饭不知不觉就一碗下肚。

酸辣土豆丝更是醋香扑鼻,辣味过瘾,那酸酸辣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令人欲罢不能。

非但没有被醋味裹挟,反而因为酸辣味,更是刺激着他们的味蕾,甚至吃的米饭比以往还要多些。

大人们吃得是肚溜滚圆,心满意足,直到离去时一个个还扶着腰间缓慢地走着。

入夜,陆怀砚正准备休息,便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

打开一看,只见一个女郎拎着食盒站在门外。

他记得这人是书禾身旁的帮厨,似乎是叫……春桃?

春桃提着一个小罐子道:“陆少卿,这是师父刚刚做好的藕粉,说拿些来给您尝一尝。”

陆怀砚嘴角弯起。

没想到她还特地给自己备了额外的宵夜。

“给我吧,有劳。”

他接过罐子,没想到眼前的人握得紧,迟迟不肯放手。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这一瞥,春桃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松开,说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无妨。”

陆怀砚拿了东西,正欲把门关上,只听见春桃急切地又说了一句:“陆少卿,这个吃食样式新鲜,怕您不知道怎么吃,师父特地嘱咐我教您。”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来让她进去。

春桃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走进去后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回头时看到陆怀砚沉沉的目光,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撑着笑容,说道:“我来给陆少卿演示一遍。”

陆怀砚点头应允。

春桃又拿过方才的罐子,当着他的面打开,里头的粉状粉质细腻,白如新雪,只是看着便觉得清爽,仿佛透出那股清甜的藕香来。

春桃解释道:“这个是用藕淘晒后,又碾成了粉末。”

陆怀砚“嗯”了一声,就看着她手中的动作不停,往碗里舀了几勺那粉末,又拿着水冲开。

他只觉得这些交代的话语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来时都变了味。所以,在他们彼此表达心意后,她为何会让另一人来给他送东西,让旁人来与他解释这吃食?

还没等他细想明白,便见着春桃已经捧着冲泡好的瓷碗站在身前。陆怀砚随口说了一声:“就先搁在桌上吧。”

春桃将东西放下告辞,走的时候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

陆怀砚眼睛盯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翌日一早,天色尚且微亮,陆怀砚便早早地来了食堂。

炊烟袅袅,人影在这雾气中都看得不太真切。

等他到时,食堂只有昨夜值守的几个衙役,零星地坐在一角吃着朝食。

黎书禾将他的份食放在木盘上后,他正欲开口想问个明白,便瞧着女郎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往他的木盘上又放了一个小陶罐。

陆怀砚愣住了。

“这是藕粉,我昨儿晚上做的,吃的时候先用凉水化开,再拿热水冲泡就行。”

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继续说道:“我特地给你在里头放了些蜜枣果脯,又加了些糖。”

陆怀砚垂眸看了一会儿那个小罐子,问道:“里头可是那种白色的粉末?”

黎书禾惊讶道:“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说着还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惊奇呢……”

毕竟昨日做的时候,田七和春桃都表示没见过这个吃食。

陆怀砚恍然,手指收紧,冲着她笑道:“我随便猜的。既是叫藕粉,我想应是莲藕所制,又为粉末……”

他认真地胡说八道了一通,反倒是见黎书禾听得津津有味。

朝四周扫了几眼,仿若随意问道:“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女郎呢?”

黎书禾转身看了一眼,说道:“哦春桃呀,她昨儿便说身子不舒服,今日便告假了。”

“嗯。”

陆怀砚手指摩挲着,不由地又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见他端着木盘站在这长案前迟迟未曾离去,黎书禾又唤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没什么。”陆怀砚抬头时目光灼灼,忽而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意,“在想,禾娘能不能亲自给我泡一碗藕粉,教教我。”

黎书禾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脸瞬时红了起来。明明是想逗逗他,怎么好像反过来被撩拨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笑意都漫过了眉骨的脸庞,轻叹一声:“好吧,那陆少卿可要看好了。”

正要转身去拿铜壶时,手却被人攥住了。

虽说现在这周围都没有人在,但角落里还有几位衙役在用食呢。若是有个眼尖的,定然是要瞧见的。

她挣扎了两下,将手脱离出来,说道:“这么多人呢,你注意些。”

陆怀砚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觉得有些受挫,说道:“怕什么。”

“也、也不是。”

“以后可以叫我文远。”陆少卿什么的,听着就很生疏。

“啊?”黎书禾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什、什么?”

“嗯。”他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就只盯着她的脸瞧着。

黎书禾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加上那诡异的笑容,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转身把放在炉子上的铜壶提了起来。

又掀开那盖子,从里面舀了两勺雪白的藕粉到了碗里。

与他昨日看到的不同,这雪白的藕粉上还铺着几瓣花瓣和细碎的果脯。

温水刚浸没粉面,她就捏着一个勺柄轻转,匀匀地搅拌起来,搅成乳糊后,再提起那铜壶往碗里冲入滚水。白糊被沸水一冲,瞬间变得雪白透亮,稠滑晶莹。

碗里的果脯丁也渐渐饱满,红艳艳、黄橙橙的沉浮其间。

这滚烫的热气裹着藕的清香,蜜枣的甜醇还有果脯的微酸直往上冒,淡淡的,仿佛就像置身在夏日的荷塘之间。

“好啦。”她把泡好的藕粉放在那木盘上,低声说道,“可不要让其他大人瞧见了。”

毕竟春桃挖来的藕也就只有这么点,除却做了炸藕盒的,剩下这么点只够他们自己一人一小罐的。

陆怀砚低低应了声,心里却像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充盈着,胀胀的。

落座后,先舀了一勺碗里的藕粉送进嘴中。

藕粉晶莹滑糯,裹着软烂的蜜枣和酸甜的果脯,都不需要咀嚼,就顺着喉咙就滑进了胃里,细腻丝滑,温润甘甜。

带着淡淡的藕香,像是把这丝香甜都含在了舌尖。

虽说这粉末细腻,但一碗下肚倒是个饱腹的,再配着旁边的朝食,还十分的解腻。

他正将盘子中的食物尽数吃完后,其他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上值了。

裴珣领了朝食后,端着个木盘就在他对面坐下。

陆怀砚正好放下了筷箸和勺子,擦了擦嘴角,准备离去。

“等等!”裴珣仔细地盯着他盘子中的碗看了许久,末了还凑过去嗅了嗅,说道,“我怎么感觉闻到了一股藕香。”

陆怀砚面不改色道:“裴寺正闻错了。”

“是吗?”裴珣见无果,只好作罢,直到他起身时,眼睛又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陆少卿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

陆怀砚:“……”

他心里腹诽一句,这裴珣是真难缠。

“没什么。”陆怀砚说道,“家里人给的。”

裴珣失望地坐回,埋头吃着碗里的吃食。得空他也得回家一趟,多薅点东西带过来。

……

走去署衙的路上,陆怀砚心里一直在思考着近来种种奇怪之处。

似是想的太过沉浸,一时也没注意到路,差点迎面撞上一人。

往旁侧避开后,抬眸,才发现正是黎书禾口中说今日告假了的春桃。

她慌慌张张的,脸色也不太好,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

这一回头,就差点撞到了人。

踉跄几步站稳后便觉得心跳快得厉害,抬头看到是陆少卿,更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陆怀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面无波澜地问道:“你今日不是告假了吗?”

“啊、是,是告假了。”春桃咬着唇,两只手背在身后,浑身发抖起来,“我,我就是觉得屋子里太闷了,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从给杂役住的屋子那头能逛到这边的署衙?

陆怀砚心里起了狐疑,再看她脸上血色全无,一副苍白的模样,最后还是摆摆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是,是……”

春桃向后退了两步,手指缩在衣袖里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转身就往另一头跑了。

直到陆怀砚脚步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时,手还没有推开掩着的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分明记得早上出去的时候,门是关上了的。

迈进屋子后,径直往桌案走去。

奇怪。

桌案上的卷宗依然整齐地摆放在一角,里头的顺序也是他昨夜放置的未曾动过。

心中的疑惑更浓。

难道这贼只是来他屋子里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动?

他抽出抽屉里的那张特地备好的图纸,沉下的眼眸松开了一些。

这个贼看来,还是有些良知在啊。

第98章 炭火烤肉(一) 双面间谍

炎光烁日,蝉鸣声声。

直至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半边的天空都染成了暖橘色,来往的人影一半被这霞光照得满身金光,另一半却隐在了黑暗之中。

在一处逼仄的小巷里,春桃颤颤巍巍地到了这个约定的地方,眼神中还是带着些恐惧和不安。

对面是一个男人。这男人的胡子又浓又卷,连着鬓角一直长到耳朵,身上虽然穿着的也是同常人差不多的圆领襕袍,但鼻梁高耸,眸色也与常人略有不同,只要仔细看上两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胡人。

男人看了春桃一眼,眼睛微眯,笑道:“我可等了你半天了,差点还以为你不来了。”

春桃朝他身后探了探,没看到她想看的人,用着略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我阿耶和阿娘他们人呢?”

男人的食指和中指蜷曲起来,放进嘴中一吹。哨音响起,巷子的另一头登时又出现了一个体格庞大的壮汉,将两个老人还有一个幼女推搡着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春桃双唇紧抿,甚至都不敢大声哭泣,红着一双眼睛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放了他们,我就把东西给你。”

那男人哈哈大笑,下巴那一圈卷曲的胡子也跟着颤了几下。

“都到这时候了,你以为还能跟我们讲条件?”

春桃的目光看向男人身后的老人和女童,倏地想起之前的场景,身子也不由地抖了抖。

那日,有人给她带了口信,让她出去一趟,说是外头有人找。

她本以为是师父在外给她捎了什么东西,脸上还挂着笑容就出去了。

走到外头的巷口,直到看见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阴险,说出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春桃是吧?”男人虽是笑着的,可那笑里却像淬了毒似的,“你看看这样东西可还认得?”

春桃警惕地接过东西,仔细一看,分明是她幼妹的长命锁。她们姊妹两人一人一个,上面还刻着她们的名字,从小佩戴,断不会错。

春桃失声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仰头笑个不停,只留下了一句话:“只要你帮我取个东西来,我就放了他们。”

“知道你在大理寺做活,要是你胆敢把把此事泄露出去,倒是看看是大理寺的人先找到我们,还是你的父母和妹妹先没命。”

这一句话,让春桃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每梦醒,都会惊出一身的冷汗。

梦醒后,现实逼迫她不得不照着他们的指令去给他们偷取文书案卷。

没想到一次还不够,她如约给了东西后,这胡人却并没有信守承诺放过她的耶娘和幼妹,只让她再去窃取大理寺监牢的地图还有防守图。

春桃哭喊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帮厨,我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彼时,那个男人是这般威胁她的,“那就要看看你,想不想救你的亲人了!”

那些痛苦的回忆闪过,春桃更是对着眼前这个胡人的无耻有了新的认识。

她的声音虽是颤抖的,却又无比坚定:“放了他们,不然你拿不到的。”

胡人伸手一夺,就把她手上的图纸抢了过来,一边张狂地笑着,一边不屑道:“拿不到?现在不是就在我手里了吗哈哈哈!”

等他打开一看,才发现这张图纸只画了一半,被戏耍的愤怒顿时升起,骂道:“你敢耍我?!”

春桃强装镇定道:“让我们走,剩下的另一半我就给你。”

那胡人男子思索片刻,许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与她浪费时间,双手一挥,那名壮汉就解开了他们手上的束缚,推着他们往前走。

慌乱中,四人抱作了一团,女童更是抱着她的衣袖大哭:“阿姊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别怕。”春桃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着他们说道,“等我们安全回去了,我便会告诉你去哪里取那另一半的图纸。”

那壮汉却在一旁说道:“大哥,小心这娘们有诈!”

春桃:“我不敢的……这是掉脑袋的事!”

“谅你也不敢。”大胡子啐了一口,心里显然还记恨着被她摆了一道的事情,阴森道,“我便再给你两日,两日后没见到东西,我定饶不了你!”

春桃嗫嚅道:“我会拿来的。”

“走!”两个胡人离开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你也不想你盗取机密的事情暴露吧!”

“我、我知道的。”

待他们离去后,春桃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去,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连忙带着她的父母还有幼妹,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个小屋前停下。

“桃儿,这是哪儿啊?”

“放心吧阿娘,这里肯定安全的。”春桃推开门,狭小的屋子被门外的光线照到,透出一丝光亮来。

几人的脚步还没迈进去,便瞧着里头坐了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妇人惊呼一声,这些日子以来被关押鞭打的恐惧让她拔腿就要往外跑去。

春桃拉了一把,说道:“阿娘,这是大理寺的几位大人。”

说着带着她们走了进去,跪地磕了三个头:“多谢陆少卿开恩,救了我们一命!”

……

今儿早上,陆怀砚发现有人进了他的屋子后,本以为特地备下的鱼饵被鱼咬上了钩。

但发现屋子里的东西未曾有动过的痕迹后,又不免多想了一些。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到屋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等开门一看,黎书禾正带着双眼红肿的春桃,脸上一副无奈的模样。

进了屋,春桃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陆少卿,是我该死,我不该鬼迷了心窍,偷偷到您的屋子里来。”

陆怀砚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后,问道:“你之前还有没有帮他们偷过其他东西?”

春桃先是摇头,过了许久又小声的嗫嚅道:“他们让我来偷关于永平侯的案子,还有你们吴州回来的案卷。”

黎书禾一听,脑子里嗡得一声,气得脱口而出:“春桃,你糊涂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若是早点告知他们,兴许还有别的什么法子。

春桃啜泣道:“我没有,我只是誉抄了一份崔主簿对外张贴的告示。给他们的时候还故意把墨渍洒上面了,假装是我笨手笨脚不小心的,没叫他们看出来。”

“我不敢的,师父。”春桃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当初是孟大人救了我,现在你们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真的没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耶娘还有阿妹去死……”

黎书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把目光看向了坐着的男人。

只能说幸好她还没傻到如此地步,要是当真做了那间谍,只怕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陆怀砚目光深沉,手指轻叩小几,说道:“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反过来,当一枚棋子了。”

春桃忙不迭地磕头应下:“怎么样我都愿意的。”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危,陆怀砚特地让春桃将图纸一分为二,只不过他也说了,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把她们都杀了泄愤。

春桃只说:“若是如此,我便也认了。”她不能真的做那背叛的小人。

陆怀砚点头,将牢狱的图纸稍作修改,再让她照着样临摹了下来,这般下来,便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差点让春桃错过和他们的约定好的时间。

也就有了方才的这一出戏。

春桃的父母也是这才知晓,这孩子为了他们差点犯错,跟着跪下来磕头求饶:“大人们,你们饶了这孩子吧,都怪我们自己。”

当年他们和春桃走散后,没多久便听到有大户人家招工的。

彼时,小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他们为了活下去,便跟着牙子去应聘了。谁曾想根本没有什么大户人家,有的只是胡人骗人的把戏,专门骗这些逃荒来的大胤人,把他们骗去替自己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若是完不成,总是会让他们讨不了好。

那日偶然的,春桃的母亲被他们派到街上去乞讨,正好瞥到了春桃挎着篮子走进了大理寺,回去跟自家丈夫一说,又被监管他们的胡人听到了,这才让他们动了这个心思。

也是索性没有酿成大错。

如今看着上首那个绯衣男人,光是坐着,威压被让他们喘不过气来,除了磕头,也没有其他什么法子了。更是怕一不小心就要把春桃拉去砍头了。

陆怀砚沉声道:“幸好你及时坦白,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春桃跪着往黎书禾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她又默默地磕了两个头,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黎书禾安慰她道:“好了不哭了,这不是没事了吗。”

她能理解春桃的苦衷,这孩子一直都把事闷在心里,这次若不是最后心里防线崩塌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春桃哭着摇头道:“对不起,对不起。”

黎书禾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说道:“这几日你先好好歇着,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回来上工。”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春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喃喃道:“我还能回大理寺吗?”

黎书禾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袖子,小声道:“陆少卿,可以吗?”

“咳……可以吧。”陆怀砚被她的指尖触到,跟个小猫似地在他心口挠着痒痒。

就当看在春桃最后迷途知返,最后也没有泄密的份上。

咳……不能算是徇私破例。

丁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当众眉来眼去,嘴里都能吞得下一个鸡蛋了。

陆少卿什么时候和黎师傅这般暗通款曲……

呸,不是,情投意合了?

第99章 炭火烤肉(二) 大理寺全员食物中毒……

事情解决了,陆怀砚让丁復派了个衙役暂且留在这儿。

一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的计划泄露,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几人。

直至他们离去,黎书禾这心口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人,若是真被出卖背叛,那滋味可不好受。

陆怀砚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思,宽慰她道:“她能来找你就说明她信任你。”

他敛了敛神色,眸色愈发深沉:“禾娘与其想这个,不妨先想想,为何胡人同时想要知道关于永平侯还有我们在吴州查到的东西。”

“你说,当年的那桩案子里,永平侯有没有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黎书禾听完他这一番话后,陷入沉思。

当时的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细想,只怕还没那么简单。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再过两日便知道了。”他揉揉她的脑袋,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嗯。”

两人先丁復一步回了大理寺,等到了的时候天色也渐渐快暗了下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暮食的时间了,可就这么点时间,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来不及准备。

她正焦急着,陆怀砚说道:“我去外头买些回来吧。”

“等等。”黎书禾想起库房里那些炭炉,说道,“不用买,我有法子了。”

她叫着杂役帮忙生了炭,净了手就往里头走去。

幸好食材都已经提前清洗备好了,她将豚肉切好放到盆中腌制,再吩咐田七把那切下来的肉串还有豆角等食材用竹签串在了一起。

黎书禾:“肉串记得肥瘦相间着串起来,这样烤着才香!”

“好的师父!”

田七手里忙活的时候还一边问着:“春桃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平日里她年纪小,话也不多,大家都照顾着她,这会儿接连告假,倒是怪让人担心的。

黎书禾含糊地说道:“人生着病呢,总得让她多歇息几天,莫不是你想偷懒?”

田七直呼冤枉:“我哪有!”他分明是关心她!

好在他也没多问,黎书禾糊弄过去后,就开始着手准备酱汁和调料。

自打这司农寺把辣椒推广种植开来后,除了王师傅就属她最高兴了!

辣椒粉,辣椒酱,辣椒油,终于可以不用再找那些平替的了,当是一大喜事!

就像今日她要做这炭火烤肉,若是没有辣椒粉可当真是一大憾事。

两个杂役端着一大盆生好的炭火在院子外喊着:“黎师傅,这炭生好了,是搬进来吗?”

现在是夏日,这炭火熏得人都有些燥热起来,这要是放在食堂里头,等等那些个大人们会不会吃出一身汗渍来?

黎书禾忙探出脑袋回应:“就放在院子里吧。”

又转头问田七:“若是把桌椅都搬到外头去吃,会不会有些不成体统?”

这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这大人们的习惯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说,就像有些大人们对那猪蹄立马就能接受了,有些却依然是个守旧古板的,难保不能接受在外头用食的。

黎书禾思忖片刻,决定道:“那就搬上几张小桌拼在一起,若是想在外头吃的就坐在外头,不适应的就还是坐在食堂里面。”

话音落下,几名杂役就跟着一起来帮忙了。

看着这阵仗,今儿的暮食指不定有多香呢!还得抓紧先占个座。黎书禾也把那些备好的食材一盘盘地搬了出来,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大人们下值了!

……

日落黄昏,丁復快马加鞭赶到时,院子里正架着几个炭炉,里头的炭块已然开始烧起来,映着这逐渐亮起的灯笼,明明灭灭。

黎书禾就站在这架子前,拿着根棍子扒拉着里头的炭火,直到瞧见炭火星子溅起来,才把那网状的铁丝架盖了上去。

丁復看着这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再加上木架子上一排排的吃食,不由地想起那日年夜饭的光景,舌根已经泛起津液。

咕噜一声。接着咕噜咕噜咕噜好几声。

周围不止他一个人吞咽着口水。

因为黎师傅已经开始烤串了。

削得纤细的竹签子上,串着大小均匀,肥白瘦红的豚肉,在炭火的烘烤下,豚肉本身的油便渐渐逼了出来。

“滋啦”一声,油脂滴到炭火中升起一股白烟,瞬间激起一阵焦香。

黎书禾均匀地翻动着竹签子,上面的肉块也逐渐变了颜色。从浅淡的红白色慢慢变成了油润的金黄色,再往上撒上一层料粉,肉香混着木炭的烟火气,越来越浓郁,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烤好的肉串就堆在旁边的盘子里,余温未散,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在这暮色中油光闪亮。

丁復问道:“黎师傅,这些能吃了吗?”

“当然可以。”黎书禾一边烤一边说道,“这烤串就得趁热吃,不然凉了可就没那么香了!”

丁復一听,当即上手拿了两串。

这可不是他贪吃,是黎师傅让他吃的!

顾不上烫,一口就把最顶上那一大口的肉粒扯下来,咬进嘴中。

烫意袭来!嘴里嘶哈嘶哈地吸着凉气,却压根舍不得吐出来。焦脆的外皮混着烤出来的油脂,又香又弹,嫩滑的豚肉浸出香甜的汁液,立刻在舌尖上漫开。

油润润的咸香里还裹着炭火炙烤后的焦香,每一口咀嚼都能感受到那细嫩的口感和丰富的汁水,更因着辣椒粉的增色,变得满口火热翻腾。

肉香、油香以及香料的味道尽数交织在一起,在口腔里久久回荡,满嘴的肉香瞬间让人忘记所有的不快。

丁復一口接着一口,一串接着一串,就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了。不一会儿,盘子里刚出炉的烤肉串已经被他尽数消灭干净。

丁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的料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个炭炉,只等着一出炉便上前争抢。

炭火越烧越旺,得亏是在院子里烤着这些吃食,油烟冒上来的时候,混着这炭火气,整个大理寺都被这股烟雾缭绕着,又随着夜风开始往外飘散。

刚刚下值尚还走在路上的大人们看着被白烟笼罩的食堂,脚步一顿。

心想着,莫非今日那王师傅又在捣腾什么新菜了?

突然,一阵阵诱人的烤肉香味顺着这些白烟扑鼻而来,且这味道越来越浓郁,让人不由地就顺着味走着。

不,此等香味断不可能是王师傅在试菜!

大人们急匆匆地提起衣袍,加快了脚步。

等赶到食堂时,一个个都傻眼了。

院子外将数张方桌并拢摆放着,一排的椅凳围在外面摆了个圈,加上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让人不禁疑惑。

这是他们大理寺食堂没错吧?以及,站在黎师傅旁边那个浅笑的绯衣男子怎么会是他们陆少卿!?

真真见鬼了不成?!

……

大人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顺势坐了下去。

没办法啊,这香味实在太馋人了!这任谁闻着了,口水都在嘴里打转了,哪还有心思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成串的烤肉被垒着端了上来,丝丝地冒着热气。一人抓了几串,就学着丁復的模样大口扯着往嘴里送着,个个是吃的满嘴油光。

除却肉串,还有摊着的茄子、韭菜等素食。

茄子一分为二摊开,往四周都刷了一层油,厚墩墩地放在网架上炙烤着。不一会儿,紫色的茄皮被炭火烤至焦黄皲裂,微微卷了起来,厚实的白瓤也被这熏起的热气轰得往下塌了一点,铺的满满当当的蒜蓉就随着腾起的油温“滋滋”作响,浓郁酱料也顺着茄肉的纹理慢慢渗了进去。

蒜香轰然炸开,引得不少人抬头往这边张望着。

丁復拔得头筹,占着体格的优势先行抢了一盘,紧挨着他坐着的孟淮和吕一璋便是跟着享福了。

冒着热气的茄子上面铺满了一层金黄的蒜蓉和翠绿的葱花,光是看着,便已忍不住口生津液。

筷子轻轻一夹,滑嫩的茄肉同蒜蓉一起送入口中,蒜蓉的香,酱汁的鲜,加上辣椒的辣,每一种都与这茄肉本身的甘甜完美融合,绵软的茄肉在嘴里化开时,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裴珣今日来的晚了些,是以刚踏进院子里时就瞧见诸多同僚撩起袖子一副干架的模样,闹哄哄的,不由地吓了一跳。再顺着味走近了一看——

哦豁!

有人嘴里“嘶哈嘶哈”地被烫到,却依然飞快地拉扯着那竹签,张嘴就是一大口。还有人嘴里鼓鼓囊囊地咬着东西,满嘴的油光也顾不得擦拭,鼓起腮帮子使劲嚼着。还有几个那吃状更是野蛮,张大着嘴巴就把这些都包裹在嘴里,两手捏着竹签往外一抽,肉块跟着尽数滚进了嘴中。

整个院子里都是他们的口水声还有咀嚼声,哪还有一点往日里那副端方雅正的模样!

论吃,裴珣是当然不让,怎么可能输给他人,当即就往着黎书禾边上走去。

因着炭火的燥热,她的额角密密麻麻渗出了不少汗珠,眼看着就要顺着眼角淌下来。还没等裴珣提醒,旁边一人眼疾手快,已然掏出了帕子替她擦拭着。

而黎书禾感觉到这温柔的轻拭后,抬头朝他笑了笑,眉眼间的笑容就像蜜一样溢了出来。

裴珣:“?”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一看四周的同僚,光顾着吃,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忙不迭地随手抓了两把烤串,就跑到丁復的身边跟他分享这个刚发现的秘密。

丁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你不会刚发现吧?”

裴珣大惊:“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丁復洋洋得意,总算不是他最后一个知道了。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指点他两句:“早在去吴州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孟淮忙中接了一嘴:“老夫也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每天眉来眼去的,裴寺正难道没看到吗?”

裴珣愣愣的:“没看到啊……”

吕一璋:“说起来,我也早就觉得陆少卿每每看黎师傅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果然如此哈哈!”

裴珣咬牙切齿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烤串。

脆骨两边的瘦肉都被炭火烤出了油脂,爽脆弹牙,每一口都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越嚼越香,辛辣的味道就在口中化开,唇齿间除了弥漫着香味,还有一丝酸意。

怎么就被陆少卿先抢先了!?

他愤愤地又咬下一串,眼睛还盯着那处没有松开。

只见黎书禾用筷箸夹起炭炉上的一片厚实的烤肉,往那蘸料上蘸了蘸,随即放入生菜中卷起,又递给了陆怀砚。

酸,真的酸啊!怎么这就这陆少卿能有这待遇,他们怎么就不知道还能用生菜包裹那烤肉片吃的!

……

一盘接着一盘的烤串肉眼可见地被吃完,黎书禾和田七两个人纵使加大火力,也忙得是不可开交。

毕竟这烤串总没法限量。

这些个大人们也不催,就围着他们一圈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手里的动作。但只要那烤好的竹签往盘子里一放,立马就被那鹰眼一般的眼神锁定,一哄而上,争夺不休。

“丁司直,你这都第五趟了吧?能不能有点良心让让别人!”

“嘿,我凭本事吃饭怎么了?”

“赵大人,您这牙口不好,这烘烤之物上火,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胡说八道什么!?我这牙再咬十串也不成问题!”

还有人卖惨的:“裴寺正,你嘴里的还有这么多没吃完呢,能不能让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啊?”

“我不!”裴珣化悲愤为食欲,抢的更多了!

烟火袅袅,灯火昏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扑上来,却没有让人在这个夏日的夜晚觉得燥热。

炭火映照着一张张吃得忘形的脸上,每个人都显得通红发亮,像是涂抹了一层厚重的油脂。

而空气中霸道的香味更是点燃了这夏日的热情,让原本寂静的暮色变得喧嚣起来。

陆怀砚自觉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已然掌握了一些技巧,他看着旁边的人说道:“你忙了这么久都没吃什么,先去那边先歇息一会儿,我来。”

黎书禾怀疑道:“你会吗?”

陆怀砚镇定自若地应道:“当然。”

也好,这热气一直往上冲着,确实有些呛人。

她随手拿了些,就找了个位置坐着边吃边看。

陆怀砚学着她先前的模样给豆角刷油,不停地翻面,豆角青绿细长,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气味。他的手虽然一直动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某处的一角,眉眼间也跟着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在他们两人对望间,丁復他们已经又吃完一轮来看看有没有新鲜出炉的食物了。看到是陆怀砚在这烤着,不由挺直了脊背。

“陆少卿,您手里的这些快好了吗?”

豆角那层翠绿的表皮已被烤得微微变色,偶有几处还起了几个焦黄的小泡,应当是……好了吧?

陆怀砚虽然不确定,但既然那生菜都能直接包裹着烤肉生吃,这其他蔬菜当是也差不多。

他面不改色地撒上些调料,往旁边的盘子里一放,说道:“嗯,好了。”

丁復喜不胜收,端着盘子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唤着其他人:“这可是陆少卿亲手烤的,大家都来尝尝!”

裴珣咬了一口,虽然这香料下得足,但嘴里还是有些许豆子的青气,不由问道:“这是不是还没熟啊?怎么咬着还有点硬。”

丁復立马维护起来:“怎么会没熟呢?只不过这豆角老了点而已。你可不要污蔑我们陆少卿的厨艺!”

说着用力地咀嚼起那串豆角,拼命吞咽着。

裴珣呵了一声:“这大理寺论拍马的本事,丁司直说第二,我想没人敢称第一!”

这闭眼瞎吹的本事,就连他也甘拜下风。

吕一璋在旁边听着,也替自家上峰说了句:“陆少卿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区区几串烤串罢了,当然是不在话下。”

“就是,就是。”

“我也觉得这味道不错,裴寺正当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了!”

“这豆角嚼起来干爽,吃起来更是有股酥酥沙沙的口感,确实不错!”

“……”

诸如此类的话语此起彼伏,裴珣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个插曲对着陆少卿有了偏见,这才没尝出来这般的美味,不信邪地把那串豆角吃完。

虽是努力地嚼着,仍然是觉得这豆角略带生硬。

罢了罢了,看来是他不能欣赏陆少卿的厨艺了。

陆怀砚拎了两串他烤的豆角坐到了黎书禾的旁边,说道:“我烤的,尝尝看?”

黎书禾笑着接过,甫一入口,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生的,你没烤熟啊?”

“啊?”陆怀砚大受打击,自己也跟着尝了一口,连忙把她手里那串夺过来。

“你别吃了。”

黎书禾看着他窘迫的模样不由笑了,把自己面前的吃食移了过去:“吃我的,分你一半。”

陆怀砚“嗯”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其他人还仍然蒙在鼓里,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半生不熟的豆角,还时不时地配上一口凉茶。

“呼呼,当真是爽快!”

“谁说不是呢!也就黎师傅能把这肉炙烤得这般美味了。”

“我觉得陆少卿这料还是放得多了些,嘶,太辣了——”

“还有,这豆角确实太老了,硬得很。”

“你知足吧!陆少卿这可是第一次下厨吧!”

“那也是,嘿嘿,没想到陆少卿手艺还不错嘛!”

“……”

翌日,大理寺全员因食物中毒未能准时上值。

第100章 绿豆汤 你们大理寺是不是着火了?

御史台跟大理寺就隔了一条小巷,尤其是两个署衙的后院墙壁还是紧挨着的。

昨日,大理寺院子里滚起了浓浓白烟,御史台那群人还以为是着火了,吓了一跳。

到底是同朝为官,又算是邻居,有几个监察御史还抡起了胳膊,接了好几桶水准备去帮着救火。

人还没走出他们御史台的大门,又闻到了一股股的似有若无的焦香,似乎就是从大理寺的方向传来的。

几名御史相互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不能够吧?这大理寺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难吃。又见着那股浓烟非但未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热心肠的御史们当即把裤子和衣袖都撩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就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这还没走到他们大门,就见着门口值守的衙役还笔直地站着,脑袋却时不时往里头探去。

奇了怪了。怎么自家的署衙着火了,还能如此淡定地站在门口值守,而且他们脸上也丝毫没有焦急之色。

一名年纪尚小的御史便上前问道:“你们大理寺是不是着火了?我隔着墙都看到那白烟了。”

没想到这不问还好,一问,那两名衙役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没有没有,当是误会了”衙役解释道,“是我们食堂的掌勺师傅在做饭呢。”

“原是如此!”御史们放下心来,拎着木桶准备回去了,走之前还拍了拍那衙役的肩膀,似在安慰,“珍重啊!”

实在是太凄惨了!虽说他们也对大理寺食堂的威名早有耳闻,但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如今看着这浓烟滚滚,再加上那衙役惨痛的表情,心里再一次发誓,日后一定要对这大理寺的食堂敬而远之。

一场乌龙结束,回到御史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他们的御史中丞。

吕元奇瞧着他们一人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水从外面走进来,倒是有些好奇,停下脚步多问了一句:“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甭提了。”方才那个年轻御史说道,“我们刚刚在后院看到大理寺起了浓烟,还以为他们着火了,没想到只是食堂的掌勺师傅在做饭,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吕元奇笑道:“大理寺的饭食真有这么难吃吗?”

说起来,他的堂弟还在大理寺任着寺丞一职,每每逢年过节相聚时总是在唉声叹气,控诉着他们食堂的猪糠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过上一次他们几个堂兄弟一起相聚时,倒是没有听他再提起此事,吕元奇还以为他们食堂的伙食终于得到改进了。但今天听这几个下属一说,似乎还是令人心生恐惧啊!

吕元奇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摇头笑了笑。

等到今日听到大理寺全部人用完暮食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长安城好几家的药堂轮番上阵来看病,不由对他堂弟更是同情。

这大理寺的同僚们一日日的,到底都是过着些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啊!

再一想到他的妻子最近因着怀孕没有食欲,更是打定主意,等他找到了合适的厨子后,便多喊堂弟来他府中补补身子吧!

……

裴珣拖着虚弱的身躯回府时,因着吐了一晚上,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虽是如此,但他还是无比的庆幸,幸好昨日那豆角他只吃了一串就没再尝了。

陆少卿当真是作孽啊!莫名其妙给他们下毒干嘛?

心里怒骂一句,脚步刚要跨过正厅,就听到里头似有争吵声响起。

裴母啜泣道:“好好的,你把孩子调去大理寺做什么?”

裴父有口难言:“又不是我给他调走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裴母提高了音调,“这职位降了不说,还成日里在外头奔波着,现在可好,连面都见不上几回!”

“男人就该这样做些实事才行,不然老像以前那般招猫逗狗,算个什么事?!”

裴父又说了一大通的长篇大论,裴母吵不过,干脆转过身去,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懒得跟你吵!”

她那日在宴席上可听着其他几家的夫人说了,这整个长安城,就属大理寺食堂里的伙食最差。她还愁呢,这孩子日日这般辛劳,又吃不好,只怕要消瘦不少了。

听着里头的动静渐小,裴珣才慢吞吞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挪动。

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抓了个现行。

“站住!”裴老爷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溜过,当即一声喝道。

无果,裴珣只好又折返回来。

“父亲,母亲。”

听到声音,裴母立刻转过身来,上前就要摸他的脸:“快让阿娘看看最近瘦了……”

多少?!

裴母的手拂上裴珣那脸盘子,最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你……你怎么,呵呵……”裴母干笑两声,强行挽尊道,“孩儿看来最近胃口挺好。”

裴珣耷拉着脸,手还捂着肚子呢。不等他开口,就听裴老爷问道:“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裴珣本想说只是想回来看看自家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顺手薅两样走的。但看到裴老爷板着的脸,突然改了主意。

虽还有些虚弱,却直起身子郑重地行了一礼:“孩儿有事想同父亲商议。”

难得瞧见他这一面,裴老爷打量他许久,似乎不是玩笑,便应了声:“跟我来书房。”

书房里,一缕青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裴老爷坐在上首,问道:“说吧,什么事?”

神神秘秘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事。

裴珣道:“我想重查崇乐二十年的科举舞弊案。”

“噗”的一声,裴老爷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又啪地往小几上一搁,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逆子气出病来。

裴老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珣:“知道。”

“知道还敢提!”裴老爷怒道,“这个案子当年由先帝亲裁,三司会审,你说你要重查,要得罪多少人?”

“我知道。”

“知道还敢这般胡来!”

裴老爷又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压压惊:“你现在提出要重查此案,往小了说,别人只说你不把三司放在眼里,往大了说,那就是对先帝的不敬!”

“这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李崇也早就都死了,现在你要查,还有意义吗?”

“自然是有意义的。”裴珣难得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道,“那些枉死的冤魂,至今被蒙在鼓里的学子,还有那些尚还活着的等待真相的人,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裴老爷半晌没有说话,拍着个胸脯显然被他气到的模样。

裴珣又道:“况且,我记得好些人到死,都没有承认参与过舞弊。”

裴老爷:“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想说当年参与审理此案的那几位都是傻子不成?”

裴珣:“那倒也不是,也许有什么隐情吧。”

他没有提起林国钧的事,也没有说最近和陆怀砚查到的事情,只是笑了笑,随后又一副慵懒的模样,摆摆手道:“我这还生着病呢,就是来告诉您一声,先走了啊!”

裴老爷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句:“滚!”

……

今日的大理寺格外的冷清。

不说那上值的路上就只有零星几人,就是署衙里已经到了的大人们都还半趴在桌案上,没能恢复过来。

崔小篆叹气道:“古有云,君子远庖厨,日后还是少让陆少卿进后厨吧!”

赵老大人脸色尚白,还不忘纠正道:“此言差矣,君子远庖厨指不忍见到屠宰的场景,但陆少卿远离后厨这一点,我倒是十分赞同!”

吕一璋叹道:“我还道陆少卿手艺当真不错,谁能料想到竟然给我们吃的生食!”

言语间,几人又神神秘秘地开始八卦了。

“我瞧就陆少卿和黎师傅安然无恙,他们两个有猫腻啊!”

“谁说不是呢,昨儿陆少卿还给黎师傅擦汗,两人挨得这般近,说不定那好事也将近了!”

晚来一步的崔小篆没看到这等场景,一时惊呼道:“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他们两个定然是对上眼了!”吕一璋信誓旦旦道。

崔小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若是如此,那黎师傅不是就会长长久久地呆在大理寺,不用担心她离开了?

高,还是陆少卿高!居然还使出了美男计!

崔小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不由在心里感慨道,若是他也生了这么张俊美的脸,说不定也有机会争一争啊!

正在思索间,就见着丁復走进署衙了,一坐到位置上,整个人就要瘫下了。

昨日就属他吃的最多,自然也是吐的最多,那后半夜,几乎都是在茅房度过的。

顶着一张黑沉的脸,看着凶神恶煞的,一时还没人敢跟他搭话。

过了片刻,崔小篆才笑话道:“见堂兄确实该少吃一些了,我瞧你最近胖……敦实了不少。”

丁復瘫软在桌上,嘴里却反驳了两句:“我这日日习武,自然是比常人健壮些。”

崔小篆:“?”

这丁復怎么还听不懂他话外之意的。

丁復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啊,若不是想着待会儿来吃黎师傅做的暮食,今日我便告假了。”

孟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接了一句:“我也是。”

左右今日身子有恙,处理起公务的速度也慢些,不知为何,总觉得大脑也有片刻的迟缓,甚至都开始臆想了。

比如说,怎么好好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豆子的清香?

莫不是因着昨日那豆角刻入了他们的脑子里,光是想着都能产生幻觉了?

可随着那清甜的豆香越来越近,吕一璋艰涩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我闻到了,方才还以为是中毒太深,一时不敢吭声。”

“我也是,我以为是余毒未清……”

还有一人惊恐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莫不是陆少卿又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来毒害我们吧?!”

“不至于不至于……”

虽是这样说着,但几个人的心都还是提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门口。

若真是陆少卿,那他们是要吃呢,还是誓死不从?

正想着,便见着黎书禾带着两名杂役提着食桶过来了。

众人一看,纷纷松了口气。

丁復还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黎师傅来这是……?”

黎书禾抿嘴笑了声:“听说几位大人们身子有恙,特地煮了些绿豆汤。”

昨日那些烤串上火,再加上他们腹泻,当是应喝些流食调养一二。

甘草调和解毒,绿豆清热,一起熬煮最是适合不过。

看着这绿豆汤的汤色,淡绿种微带些褐色,煮开的绿豆就沉在下面,好些还裂开了口,露出里头沙沙糯糯的豆心,闻着还有一点甘草自带的甜香和淡淡的豆香。

原来那豆香是绿豆。

还没回过神来,黎书禾和杂役已经盛好了一碗碗的绿豆汤,丁復挪动身躯,挤上前拿了一碗。

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上一口。汤汁在舌尖上流淌,像是一汪清泉,一点也不腻人。

绿豆也煮得恰到好处,稍稍抿一下,那绵密的豆沙就在嘴里化开了,和清甜的汤水混在一起,爽口宜人。嘴里方才的苦味也被这股甜味冲刷,慢慢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而身体里那股闷闷的燥热,好像也随着这一口口汤水被安抚了下来。

丁復喝完,身上的怨气已然消失殆尽,甚至又好心地替自家上峰着想了。

陆少卿定然是会喜欢喝这绿豆汤的。

他问道:“黎师傅,虽说陆少卿无碍,这汤水可否给他也送一份?”

黎书禾脸颊倏地飘起两朵红云,略带羞赧道:“方才……嗯,已经给陆少卿送过了。”

丁復:“……”

嚯!他脸上那点刚散开的乌云,“噌”地一下又聚拢了,怨气浓得快要冲天了!